“没错。”秦砚点头道,看着小皇帝又有些吐奶的征兆,忍不住开口道,“你还需要将他抱着再坐起来一些,最好趴在你的肩上,这样才不会吐出来。”
“我倒不知道楚老先生什么时候还教了你这些。”太后好气又好笑道,却依然按照秦砚所说的方法将小皇帝抱高了一些。
秦砚没有搭理太后的调侃,眉目柔和地注视着小皇帝,过了半晌之后,才轻声道:“今日我在书房中试药时,有人将一封信绑在了箭矢之上,射到了我的身侧。”
太后眸光一滞:“何人竟然如此大胆?”
秦砚将手伸入袖中,摸出了一张布满折痕的信纸,对着太后挥了挥道:“睢阳王。”
“睢阳王?”太后愕然道,“他与你并没有什么交集,为何会写信给你。”
此番话毕,太后两条黛眉向中心一蹙,已有不祥的预感在脑海中蒸腾:“难不成是……你的玉佩?”
“没错。”秦砚容色寡淡的点了点头,墨色的眼瞳深邃,让人完全猜不出他的情绪,“那玉佩,现在就在他的手中。”
“此事可能确定?”太后的口吻中透着惊慌,“会不会他只是为了达成目的而诈你?”
“不会。”秦砚摇了摇头,将那封信对着太后的方向展开,“他在这封信中描了一遍玉佩的轮廓,正好与我玉佩的形状吻合。他是想以此玉佩要挟于我,让我说服你下令退兵。”
太后轻拍着小皇帝后背的动作一顿,沉默了许久,终于深吸了一口气道:“我这便去下旨,让苏逍即刻收兵回凌安城。”
“不可!”秦砚匆忙阻止道,“不能收兵!”
太后拧着黛眉看向秦砚:“你这是什么意思?”
秦砚清俊的面上一片云淡风轻之色,一双漆黑的眼睛却仿佛有星光闪动:“我们已经走到了这步,若是在此时收兵,只会给睢阳王休养生息的机会,以前走的那些棋便会功亏一篑。”
“那你要我怎样?!”太后不禁拔高了嗓音,“你当知前朝余孤这般的身份意味着什么!那自古便是宁可错杀一千,不会放过一个的存在!若是你的身份真的暴露,即便我是太后也压不住百官的联名奏请,你的下场便只有一个死!难道你要让我袖手旁观地看着这一切,看着你去死不成?!”
太后怀中的小皇帝被她的声音惊得不安地动了动,抬起一双迷茫的大眼睛在两人的面上来回扫视。
“小舅舅,呜呜……”奶声奶气的声音对着秦砚糯软道。
“显儿乖,小舅舅在。”秦砚幽深的眸光化了化,对着太后摇头道:“我还有很多事情要做,不会现在去轻易赴死的。”
太后轻轻安抚着小皇帝的背脊,闻言抬起眼帘欲言又止地看向秦砚。
“定元丹。”秦砚道,“这些日子我会尽快将定元丹炼制出来,到时候一旦东窗事发,你赐我一个全尸便是。”
“你的意思是……”太后的声音发紧,早已失了平日里的凌人气势,“让我将那定元丹化在本应送给你的鸠酒之中,凭着它镇定血脉三元归墟的功效,借此假死必过一劫?”
秦砚点了点头。
“荒谬!”为了防止再次惊动了怀中的小皇帝,太后刻意压低了声音,但是口吻中的焦躁不安却不加掩饰,“那定元丹就连你师父楚老先生花了二十多年也才炼出两颗,你当真以为自己用短短的十多天时间就能真得炼出来?”
秦砚苍白的面上没有一丝血色,捂着嘴唇闷咳了两声,而后抬起头来对着太后声音沙哑道:“我会的。”
太后默不作声。
“玉儿是知情之人,到了那时我会让白青将已经炼制好的定元丹交到她手中,再由她替我送入宫中给你。”
“你就这般信任她?”太后口吻不虞道。
秦砚的嘴角勾了勾,温声道:“我信任她,如信任你一般。”
太后阖了阖眼眸,轻叹了一口气:“定元丹四十九种毒攻心,每种毒彼此相克,炼制之时用量失之毫厘,结果便差之千里。且它的的药力因人而异,一旦服用,短则毫无气息与脉搏地昏死十天半月,长则长达数月,到时候谁知服用之人是真死还是假死。你最好提前给我一个交代,这定元丹到底炼成没练成,否则我不会让你拿自己的性命去冒险。”
“好。”秦砚嘴角清润笑意不变,“我亦不甘心现在去死。”
太后定定琢磨着秦砚面上的表情许久,却看不出什么端倪来,终是扶着额角声音疲惫道:“那你便下去罢,给我点时间让我再想一想……看看还有什么其他的办法。”
秦砚也不再多说什么,轻咳着从黄梨木椅中站起身来,对着太后行了个别礼,步履沉稳地走出了殿门。
大殿之内又恢复了一片沉寂,太后抱着小皇帝起身走至内殿的软榻旁,弯下腰动作轻柔地将小皇帝放到了软榻中央,水葱一般的指尖在小皇帝玉包子一样软绵的面上轻轻抚过,太后眯了眯凤眼,苦痛地蹙起了眉头。
☆、第一百四十九章
过了半晌;秦砚终于轻轻道了一声:“药上好了。”
“嗯。”苏玉应了一声,目不转睛的看着秦砚一双指节分明的手在自己伤处动作,小心翼翼的将纱布打结系紧;却还一直执着她的手不放,苏玉动了下手;想将手从秦砚手中抽出;却复又被他扣下,这次的动作甚是快速;甚至带着一些慌张,险些碰到苏玉伤口。
“你……?”苏玉诧异道。
秦砚仿佛也很诧异于自己这个动作;一双乌黑的眸子目露迷茫之色;很是反应了一会,这才放开,缓缓道:“对不住,走了下神。”
第二十章
苏玉睫毛颤了颤;却坚持着将手一分一分缓慢的从秦砚的手中抽出;伤口因为动作不小心蹭到了桌面;苏玉浅浅倒抽了口气,却暗自希望手上的伤口更痛一些,这样便能让早已疼得麻木的心喘一口气。
秦砚却察觉到了,脸色一白,飞快地松开了手。
苏玉将手收回平放在膝盖上看了看,再抬起头时面上的表情却是久违的如释重负:“你说的没错,每个人心中或多或少都有那么一两个执念,但你有一点却说错了,我的执念不是情之一字,而是你。”
秦砚的手依然维持着方才的的动作,指尖却猛地一颤,动作微小到让人难以察觉。
苏玉自嘲一笑,继续道:“当初我们在一起有多不容易,如今对我来说放下你便有多难,那么深的感情终归不是说收回就能收回的。没错,我承认我喜欢过你,甚至到了今天,到了这一刻,我依然不能将这份喜欢收放自如。但是……你仗着当初我喜欢你,不仅利用了我太多太多次,就连苏家你都没有放过。于你来说,隐瞒不等于欺骗。于我来说,喜欢不等于原谅。”
“确实合情合理。”秦砚眼眸缓缓一动,“你素来心软,却从来都不软弱。”
“那我便姑且把这话当做赞赏罢。”苏玉用没伤的手撑着桌子站起,视线突然增高的一刹那,虽然觉得从身到心虚弱无力,眼前却豁然开朗了不少,一切所悟换成一抹淡笑,苏玉平静道,“今日若是你有什么瞒着我的,以后也不要再对我说,从此以后,我们便如和离书上所说一般,一别两宽,各生欢喜,好不自在逍遥。”
说罢,苏玉转身便向厢房门口走去,却在手刚触及门栓时,听到秦砚在身后轻声唤了她一句。
“苏玉。”
口吻不同于往日的怡然洒脱,却带着一丝内敛缠绵,唤的却不是苏二小姐,不是夫人,而是苏玉。
苏玉没有回头,背对着秦砚问道:“怎么了?”
身后传来一阵轻缓的脚步声,却像是重锤一般一步一步砸在屋中所有人的心尖上。秦砚的声音从紧贴着她的后方传来,苏玉甚至能感觉到他熟悉的气息就喷洒在自己的头顶上方,仿佛又回到了从前目眩神迷的日子,心境却比往日大有不同。
秦砚的声音压得很低,让人听不出话中情绪:“各生欢喜,是什么样的?”
苏玉笑了:“那是你自己的事情,不是么?”
身后秦砚的气息顿了顿,却没有再说话,苏玉缓慢而坚定地出了房门,门在身后重重合上。
秦砚自苏玉走后,一直凝视着厢房门上不停晃动的门栓,良久之后,才缓步走回桌边,将桌上自己一直没碰过的白玉茶盏中的凉茶一饮而尽。
“一别两宽,各生欢喜?”秦砚平滑如玉的眉头此刻深深蹙着,片刻之后才伸出食指,为自己将皱眉抚平。茶盏随着手的动作被放回到桌上,清俊的面容也随之彻底显露出来,疲色尽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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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玉出了厢房门,只觉得方才短短的几步路仿佛把她最后仅剩下的一丝气力也耗光了,浑身上下累的难以言喻,却也畅快淋漓。
小酒坊楼下的大厅人声鼎沸,欢歌笑语气氛喧闹,苏玉站在二楼看来一会儿,提起几分力气正想下去,却看到萧致墨一人急匆匆从楼梯上来,来到苏玉面前站定,萧致墨上上下下将苏玉打量了个遍,这才松一口气道:“见你与秦大人在楼上这么久,我正打算上来看看你有没有事,便见你出来了。”
苏玉的笑容有些虚弱:“多谢萧三公子关心,我没事。”
萧致墨就算再眼拙,也能看出苏玉所谓的没事不是真的,更何况他眼力也没什么问题。本来苏玉与秦砚单独呆在一处,他就觉得不安,如今见苏玉这幅强颜欢笑的模样,萧致墨只恨自己没在最开始就拦住苏玉。
“不若让我送苏二小姐回府?”
“不必。”苏玉摇头道,“时辰尚早,我还不想回去。”
见提议被苏玉否决,萧致墨试探道:“又或者苏二小姐想去哪里逛逛?”
“倒也没特别想去的地方……”苏玉思索了一下,建议道,“不如这样,方才我说要摆一桌答谢萧三公子领路之恩,捡日不如撞日,不知萧三公子今日肯不肯赏脸,让我在你的地头上借花献佛一番?”
萧致墨只要能与苏玉相处,就会满足,听到苏玉主动邀约,更没有理由拒绝,当下领着苏玉来到自己专门的雅间,吩咐厨房来上几道最拿手的菜品,正要叫茶,边听苏玉道:“来了酒坊,怎能要茶?还是上酒罢。”
“你手上有伤,喝酒会妨碍痊愈。”
“手上的伤其实已经不碍事了。”苏玉绝口不提刚才伤口又裂开一事,“上些酒罢,今日我做东,萧三公子总不会是怕我没钱赖账罢?”
话说到后面,已有些玩笑的意味在其中。
萧致墨被苏玉的话说的反驳不出,只好对着店小二道:“那便再上一壶果酒,要清淡的。”
在酒坊中,所谓清淡的酒,便是将酒酌情掺水。这水要掺的有技巧,既要让客人尝味,又不能让客人察觉。萧致墨还未接手这家酒坊的时候,老板就喜欢在酒里面动手脚,等到萧致墨买下酒坊,情况这才好转了许多。店小二正帮萧致墨传着话,突然听到他说上了道上黑话,不由诧异。
一般人若是招待美人,拿出的那酒必定是后劲越足越好的那种,可自家三爷不仅专挑果酒,还让咱往里兑水,这不是缺心眼儿么?
店小二当然不会当着客人的面问出口,只能摇了摇头,暗道自家老板果然与众不同,中规中矩地上了酒。
看着雅间门从里面被带上,苏玉执起酒壶为两人都倒了一杯:“我倒是很久都没喝过酒了。”
萧致墨劝道:“若有不开心,你对我说出来便是,喝闷酒伤身。”
苏玉摇头:“我没有不开心,今日是我最开心的一天。”
萧致墨闻言一怔,却看到苏玉一仰头就将杯盏中的酒水一饮而尽。萧致墨吓了一跳,却不抢她手中的酒盅,反而一把抢过酒壶,搂在怀中道:“开心也要喝慢点,这样才能多开心一阵子不是么?”
苏玉无奈道:“你上的是果酒,还掺了水,若是这样的酒你还怕我喝醉了,便太小看我了。”
萧致墨改单手圈着酒壶,腾出一只手尴尬摸摸鼻子:“被你发现了。”
“我好歹也是苏家人,同出自将门,萧三公子难道不是自小就尝酒如饮水一般?”
萧致墨“嘿嘿”一笑,倒不否认:“倒是忘了苏二小姐也是酒中豪杰。”
苏玉失笑:“这称呼倒是有趣。”
“我封的。”萧致墨松了松手劲,“这酒壶可真不轻。”
“放下罢。”苏玉道,“我只是想来喝酒,又不是为了借酒浇愁,你看这么紧做什么?”
萧致墨仔细看了看苏玉,这才将酒壶放在桌上,还小心翼翼的往自己这边揽了揽,似是怕苏玉来抢,口中道:“你不知方才我看你的那副表情,真是能吓死人。”
“什么表情?”苏玉问道,“我是真的觉得心情舒畅。”
“我看可不像,倒是比我家军营中出操了一整天的新兵还要累上几分。”
苏玉挑挑眉,随后笑了:“这比喻倒是是生动。”
“在外奔波了一天,觉得疲惫也是正常的,喝完了这一盅,便让我送苏二小姐回去休息罢。”
“回去休息是必要的,其实今日我是偷偷溜出来的,大哥与父亲都不知道我去了哪里找了谁,还得早些回家才是。可送我回去便不必了,既然已经认识了路,哪里用得着送?”
萧致墨见苏玉如此坚持,便也只好作罢。
苏玉端起方才满上的酒,对着萧致墨举杯道:“今日得到萧三公子帮助良多,却未来得及道谢,不如让苏玉敬你这一杯。”
萧致墨慌忙端起酒盏,对着苏玉一举,口中谦让道:“哪里哪里,小事而已。”
苏玉又举一杯:“还要多谢萧三公子为我提供了个清静之地暂歇片刻。”
萧致墨又被苏玉灌了一杯,虽然没醉,酒却上了脸,俊朗的面庞看起来像烧了两团小火苗一般:“若不是因为担心二小姐身体,我也想多留二小姐一会儿的。”
苏玉笑着起身,却一把按住了要起身相送的萧致墨:“便到这里罢,不必相送。”
走出了小酒坊,苏玉的步履相比于方才轻快了不少。
街上车水马龙人来人往,苏玉却敏感的觉察到一抹视线,眯起眼抬头一看,果然见到小酒坊二楼方才两人呆过的厢房窗口立着一抹月白色身影,一如既往的清华霁月,赏心悦目。
那人伸手一推,将木质的雕花窗牖开了一条
☆、第一百五十章
苏玉顶着森冷寒风孤身一人赶回苏府,还未来得及喝一口热茶暖暖身子,便径直去了父亲苏世清的书房。
与往常不同;今日的书房除了苏世清,还有自己的母亲苏何氏;两人一个坐在檀香木书桌后面,一个坐在侧旁的四方扶手椅中;似是在低声商讨着什么。
见到苏玉未经通传便闯进书房;苏何氏匆忙站起身来,面带复杂之色望向苏玉。
“回来了?”苏何氏嘴角强扯出一丝笑意,“方才与你一同去苏家校场的护卫们回府禀报,说你在秦大人的府邸门口遇到了暴民?”
苏玉淡淡一笑:“也不算是暴民;听闻秦大人与前朝有故,我便同他们一起看了个热闹。”
苏何氏的喉咙微动,最终却什么都没有说。
其实在从秦府回来的路上;苏玉便已然想通了苏何氏今日早上会亲自来自己的房间送早膳;并且千方百计地想要将她留在府中的原因。
秦砚前朝皇子的身份不可能在仅仅半日之内就传遍坊间;在这之前;必定有不少人已然听到了风声。苏世清身为宁朝重臣,提前知晓此事不足为奇。苏何氏今日早上的做法,只怕有一多半是出自苏世清的示意。
秦砚已经成为了烫手的山芋,如今哪家跟他有关联,哪家就是下一个众矢之的。苏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