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阳升到中天,厨房里的菜式差不多都预备好了时,后门又进来一位客,进来就先恭敬地行了礼,也不管看见的是谁。
一个小伙计莫名其妙地受了,口中喃喃地道:“这位爷您找谁?”
来人小声细气地问:“我秋师傅在这里不在?”
秋子固在厨房里听这声音熟悉的很,忙出来看,来人见是他出来,二话不说,先扑去地上磕了三个头:“秋师傅,是我呀!”
秋子固细看之下,也笑了:“原来是昆二啊!”
这昆二就是当年他留在徐公公府上的二徒弟,如今接手做了徐府的家厨是也。
正文 第288章有眼不识泰山
昆二头在地不上敢抬:“师傅在上,受徒儿一拜!“
这回换成珍娘挤在厨房门口看热闹了,心说哪儿来了个悟空不成?秋大哥倒成了唐僧了!
秋子固忙让他起来,请在院里树下墩子上坐了,珍娘亲自送上茶水点心,昆二站起来陪笑:“不敢劳动!”
珍娘放下茶要走,秋子固留她:“你也坐吧,徐公公的事与跟咱们有关的。”
听见个咱们,昆二心头有数了,于是礼数上愈发小心,直到珍娘坐了,他才敢在墩子上挨半个屁股。
秋子固问了些近况,渐渐话头就绕到了徐公公此行的目的上。
“其实徐公公哪有这样的本事?”昆二装作喝茶,将头压得低低地,秋子固会意,也同样将耳朵凑了上去:“皇上是另有目的!”
珍娘眉心倏地一凝,跟秋子固对视一眼,后者眼里的安然镇定,瞬间让她的心也平定了下来。
昆二又说了几句话,珍娘和秋子固的头愈发低垂,脸上表情也看不见了。
钧哥猫腰对身边的福平婶道:“不知外头说什么了?怎么眼瞅着越来越不对劲了?”
福平婶倒没他那么操心:“大事留给你姐跟你姐”夫字在嗓子上发转了几圈,没出去,她觉得没过明路,还是别说得那么直白:“跟你秋大哥料理就好,咱们是有福的人,只管享他们的福就完了!有事交咱们办,咱们办好,这就是各人该当的应分!”
钧哥悻悻地说了句胸无大志。
福平婶作势要打他:“小子你学会文话了是不是?你有大志?志在一百个鸡蛋?!”
钧哥挠挠头,想笑,忍住了。
送走昆二,秋子固看了珍娘一眼,珍娘唇角抿就诡异的弧度,二人没说话,相视而笑。
一个时辰后,徐公公的轿马到了,依旧是赫赫扬扬占了半条街,湛景楼前门大开,恭敬迎客。
楼上老地方,徐公公落座,不过今日戏台上安安静静,程廉没安排,公公也没特意要求。
屋里桌子也换了,应程廉要求,换成一张红漆描金龙戏珠纹宴桌,方便几个人同一坐,自然有他一个,还有徐公公一个。
赶也赶不走的,死也要粘上去。
徐公公倒也没说什么,只说再添一张椅子,给他的随从。
程廉心内有些不满,心说不过一个下人,也配跟本官平起平坐?
不过徐公公要求这样,他也不便明面上反驳,只是那人坐下后,他几不可察地从鼻子里哼了一声,音量控制得极到位,正好让那人听见,又正好错过徐公公的耳朵。
随从面无表情,听见也当没听见。
珍娘着梁师傅送菜进去,昆二也来了,跟在秋子固身前身后乱忙。
程廉大约将修城的事说了,图纸是好的,工程也请人谋划了,眼下就缺钱了。
徐公公也大约将皇帝的意思说了,银子可以给一半,另一半自已解决。
程廉道些辛苦,这也自然的,困难要说在前头,任务完成时才显出自己的本事。
“疏通河道一事,皇上对程大人极为赞许,前事有了经验,想必这事也不会太难吧?”徐公公打起哈哈。
程廉立刻抓住这个机会:“难也不难,不过费些心力。说到这里,在下倒有一事,想求一求徐公公。”
徐公公看了随从一眼,随从眼角斜斜瞥了程廉一眼。
程廉才不会放一个下人在心上,理都不理地对徐公公陪笑道:“公公想必也听说了,在下近日府宅不幸,夫人身染重疾,理不得家事。虽有几个妾室,却也在京里不曾带来。如今后院不稳,于前事不利呢!”
随从一声冷笑,甚至丝毫不带掩饰的意味。
程廉十分不满,于是扬起头看向随从:“这位有话要说?”声音里是满满的傲慢,和同样不带掩饰的斥责。
徐公公呵呵一笑:“程大人的意思是?”
并没有偏向程廉呵斥自己随从的意思。
程廉十分不满,心想你虽是皇帝身边红人,可到底不是是个宦官,我就算不如你,好歹也是朝廷命官,你怎好放任自己手下,对我如此无理?!
心里一气,脸上不免有所流露,徐公公觉得了,又看随从一眼。
这时随从方站了起来,将外褂一退:“屋里热得很,还是穿这个凉快!”
程廉眼里闪过一丝杏黄色,当下身子就软了。
徐公公这才起身,先对假随从拜了一拜,然后方笑对程廉:“太子最喜玩笑,皇上也配全他演了这么一出,程大人不会气恼吧?”
此人竟是太子!
珍娘守在门外,脸上不动声色地笑,梁师傅端着托盘上来,看见她的脸色,也微微一笑:“表露身份了?”
珍娘点头:“昆二的话果然不假。”
梁师傅笑着摇头:“只怕程大人要吃苦头。”
珍娘更笑:“吃点苦头才好,谁让这位老爷有眼不识泰山?!”
里间已是乱成一团,尤其是程廉,长跪于地不起,头上就快磕出包来了。
“在下竟不知是太子驾临,实在有失恭敬,请太子责罚!”
太子闻言不过挑了挑剑眉:“还是不知的好,不然我怎能看清程大人真实面目呢?原还是父皇英明,说必微服不能洞察真相,果然不假。”
程廉遍体汗如雨下:“下官有失恭敬,请太子责罚!”
太子不理会他的跪拜,自己坐了,然后对徐公公道:“其实依我看,还可以再瞒些时日,这时候太早了,昨儿允诺的事,还没办成呢!”
徐公公笑着弯腰,对太子道:“殿下早表明身份,那件事还不是手到擒来了么?”
程廉一身冷汗地跪着,完全听不懂他们在说什么。
倒是外头梁师傅,含笑看了珍娘一眼:“连太子也帮你们?”
珍娘不好意思地低头:“还不一定呢!”
“才昆二在厨房里都跟我们说了,太子对掌柜的印象极好,一介女流,难为她谈吐大方,待人接物,不卑不亢。秋师傅就更不必说了,久仰大名,只可惜不得一见。这样的话都说了,还能不帮?”
正文 第289章一双璧人
珍娘被梁师傅夸得脸红成个大苹果,正要说些什么,楼梯上传来响动,一看竟是秋子固来了。
“说曹操曹操就到了!”梁师傅含笑看着秋子固过来,心说真真是一双璧人,太子是有眼光的,比姓程的那个强多了。
秋子固不明白怎么回事,看看梁师傅又看看珍娘,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梁师傅微笑着退了下去:“你二人在这里就够了,我不做那夹心的馅儿,我走了。”
珍娘要叫他,又怕声音大了里头听见,只得瞪了一眼,随他去了。
秋子固向门缝里张了一眼,小声小气地问珍娘:“说什么呢?怎么我一来梁师傅就走了?”
珍娘不看他:“我哪儿知道?又不是顺风耳。你听不见,我也一样听不见。”
秋子固呆望她一眼:“怎么好好的动了气?”
珍娘忽地又笑了:“谁动气了?”
秋子固看见被她一双梨涡弄得心头痒痒的:“你不动气,做什么好好的用硬话来衬我?”说着要去捏她小巧微翘的鼻子:“难不成有意淘气?!”
珍娘偏头让开他的手,密密的长睫陡地掀起,露出了那对点漆似的灵动双眸:“你说谁淘气?”
秋子固的心都被那双秋水看化了:“我我,我!”
珍娘忙不迭地低头满地找:“哪儿跑出一只鸡来?还打鸣呢!”
秋子固修长白皙的手,情不自禁又冲她的鼻子而去:“果真是个淘气的,哪有说夫君是鸡的?那你成了什么?母鸡?”
珍娘脸都羞红了:“呸呸!不要脸!谁是我夫君?”
秋子固眼见身前柔荑素白,佳人窈窕纤细,如珠似玉,一时情热不已:“你还不叫我夫君么?昆二的话你没听说么?太子下了保你还嫌不好么?还是觉得我这个人。。。“
珍娘一把上去捂了嘴:“混说什么?谁觉得你人不好了?”
秋子固嘴上温软香暖,顿时说不出话,正要将珍娘搂进自己怀里,忽然屋里响动起来,惊了他一跳。
“不成,这事不成!”是程廉的声音,骤然高了八度。
珍娘由不得眉头一锁,秋子固立刻看进眼里,以唇形示意她:别怕!没事!接着就拉过她的手,合在自己温厚的掌中。
徐公公的声音随之而来:“如何不成?”保持正常语调,只是细辨之下,略可听出不安。
却不闻太子的声音。
程廉的声音怒极而飘,仿佛他已不能控制自己的情绪了:“我说不成!她那样一个女子,一个厨子如何配得上她?”
珍娘明显觉得自己手心里的温度,降了下去,再抬头时,秋子固的脸色也变了。
珍娘忙拉紧他双手:“让他随便说我才不理会!”
秋子固深吸一口气,轻轻将自己双手从珍娘手下抽出,珍娘急了:“难道你信不过我?”
秋子固脸色虽有些苍白,却还是竭力冲她挤出一个笑脸,却一字不吐,径直推开门,向屋里走去!
珍娘来不及拉,秋子固几乎是一瞬间,就走到了程廉面前!
“程老爷觉得我不配?”秋子固的声音不高,却足以吸引所有人,尤其是程廉的注意了。
因他太过大胆,竟敢跟朝廷命官当面对峙!
至少在程廉心中,是这样想的,好个厨子,好大的胆子!好猖狂的性子!
“你当然不配?!”程廉冷笑:“难不成你觉得你配?”
秋子固没将这绕口令继续下去,他不羞不恼,除了脸色比平常更白些,几乎看不出异样,只是透明的肌肤下,青筋隐隐暴跳。
“我虽不做文官却也识文断字,论学识程老爷随便可考,”秋子固微凉的嗓音带着逼人的冷峻:“不做武官却也使得一手好刀,不论解牛还是砍人,程老爷一样可以比试!”
程廉身上忽然一阵发寒,要向后退出门去,太子却不知何时挡在了门口。
“秋师傅果然好气势,有一套!谈吐潇洒言行从容!看样子手上功夫也是很圆稳了?”太子笑呵呵地拍起手来,又对徐公公道:“要不叫人来搬走这桌子?看程老爷跟秋师傅过两招?“
程廉顿时大叫,嗓子都哑了:“我是文官,科举出身!哪里混到要跟人比武艺的地步了?这一介鲁人,除了威胁下官,还有什么别的本事?太子您可要替下官做主!下官可不能受这样的侮辱!”
秋子固向前一步,直逼程廉:“怎么反成了我侮辱程老爷了?我本自一个手艺人,手艺人一技在身,哪朝哪代都有饭吃,不靠天靠地,靠自己本事!不用向人低头谄媚,更不必虚言寒暄,张嘴只为吃饭,不为辱人!刚才在屋外听见程老爷说我是个厨子,敢问老爷,厨子怎么了?”
程廉恨不能直接捶上去:“厨子就是低人一等,你不服怎的?我一个命官难道还不如你?简直滑天下之大稽!一个伺候人的玩意,还敢跟我吆东喝西!”
徐公公的脸,沉了下去。
秋子固看在眼里,本要回程廉一句的,这时却忽然沉默下去。
“伺候人是不错,不过谁在世上走一遭,不得伺候个把人?”徐公公不看程廉,面向南边行了个礼:“皇天在上,奴才当了一辈子差,伺候了一辈子主上,却原来也不配程老爷如今给的这种待遇。罢了,还是走吧。”
秋子固二话不说,扶起徐公公就向外,太子依旧树在门口,脸上闪过一丝诡凉惊悚的寒光。
“谁叫你们走了?”太子的声音不大,却让程廉遍体打了下冷战:“说起来这事真真可笑!徐公公您伺候父皇大半辈子,,连我们这样的小辈见了都得行半个礼的,原来在宫外,如程老爷这般三五品官,竟不放眼里?”
程廉慌地就跪下了:“太子殿下息怒,微臣绝对没有这个意思!”
太子眼中乍然闪过煞气,怒喝一声:“住口!本王说话时,有你插嘴的份儿?!”
程廉吓得一缩头,整个身体伏倒在地。
正文 第290章痛快痛快
“凡大家规矩,高伏侍过父母的家人,比年轻的主子还有体面,这里头原也存的是个孝道。原来程老爷这里,竟不明白这个理儿?”太子浑身散发冷气,直盯着地上程廉,逼问:“还是说程老爷这里独大,连父皇一向推崇的凡事孝为先,也不当回事?”
程廉整个人都蒙了。
他不明白好好的,怎么从秋子固身上又绕到了徐公公那里?又怎么会再绕到皇帝身上,惹得太子这样生气?
其实也是他眼拙,看不出太子心里已有了主张,齐珍娘就该配秋子固,你一个半大老头,在这里瞎凑什么热闹?
人家小家小户一夫一妻地正经过日子,哪里稀罕你程府上一个姨娘的位置?
再说秋子固可不是一般厨子,人家有手艺有名气,有了名声自然有地位,有手艺更不怕挣不下银子,这两样都有了,还怕过不上好日子么?!
世间老话,强扭的瓜不甜,明明白白放在眼前的事,不知顺其自然,非强求硬扭,再好的时运,也能由福转霉,程廉就是最好的例证。
太子踢了程廉一脚:“大人想得如何?”
程廉扑上去抱住太子大腿:“太子误会下官了,其实徐公公在下官心里,那也是尊贵的跟皇上一样的,”这话肉麻得连太子都听不下去,不过程廉却说得很起劲:“不过有些人不一样,不是人人都有徐公公这样的福份的。”
还在诡辩!
太子却不怒反笑,轻描淡写地对徐公公道:“这事太好办不过了。公公取此地官员的花名册来,待本王寻一位跟程老爷官衔相当的,请他收了秋师傅当干儿子,不就立刻平步青云了么?”
“殿下且慢!”
太子的话才出口,门外便传来轻轻渺渺的声音,清越如宝珠掉落玉盘,清脆悦耳,却又如幽谭渊水,坚定冷静。
珍娘推开门,走了进去,看也不看地上那一坨玩意,恭恭敬敬地对太子行了个礼:“殿下且慢!”
太子饶有兴致地看着她:“哦?你也不肯么?”
珍娘静静站在那里,宛如一朵盛开在尘世中的清莲,傲骨天成,端然自若:“不是不肯,实在不必。世间男子,与我相配的,除了秋大哥,再没有别人了!”
这样直截了当,毫不演示的告白,令屋里众人大吃一惊,连太子都感觉十分意外。
珍娘却不羞不臊,仿佛在说极为自然的一件事:“我本自也是个农女,喜欢吃喝,喜欢做饭。秋大哥的喜好与我相近,所谓相知也。既然喜好一至,那就是投机投情,他心里有我,我心里有他,所谓盼相守。既然相知相守,那除了他,我还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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