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米掌柜的,现在可就缺您一句话了。后头锅也烧辣了,菜也切好了,您说对了话,我这就上灶去!”珍娘眸光蓦地一深:“要知道,时辰可不早了!”
程大人就要到了!
米邱材脸都气歪了。
米县令隔着门在外,重重咳嗽了一声。
米邱材歪掉的脸,瞬间又僵住了。
珍娘勾唇一笑,声音清越如宝珠掉落玉盘,清脆悦耳:“也不为难您,陪不是说不出口的话,”将钧哥推到前面:“要不您对我弟弟行个礼,也行。”
米邱材差点没喷出一口老血。
米县令又咳嗽一声。
米邱材勉勉强强拱起双手,腰部向前弯起个诡异的弧度,冲着钧哥,委委屈屈无可奈何,行了个礼。
虽不很标准,可当了县里众人的面,也算很不容易,也很违背他一向尊贵的形象了。
珍娘嫣然一笑,梨涡微闪,一双小月亮甜甜弯弯地,挂在脸上:“得咧!钧哥,跟我后头去吧!”
窈窕身影,骨格轻盈,丰姿婀娜,翩然而去。
文亦童突然觉得轻松起来,回头看了秋子固一眼,这才发觉,对方脸上,竟也有着如释重负的表情。
不自觉间,文亦童微微挑了挑眉头。
灶间,赵师傅与众伙计一直没说话,直到珍娘替用冷水替钧哥敷了脸后,又抄起锅铲,方才看见他们的脸色。
敬佩之中,含着满意,又好笑的意味。
珍娘低头翻炒锅里的菜,不出声地也笑了。
想必平时受米邱材的气也不少,自己刚才也算替他们出了口气!
接下来的便十分顺利,珍娘心无旁骛,只专注在自己手下,炉火将她的脸印得通红,钧哥替她擦了一遍又一遍汗,她也没注意到。
更没注意到的是,厨房门口,不知什么时候起,站着一位男子,高高瘦瘦,干干净净,眉梢眼角,葱茏淡然。
秋子固一直看着灶边忙碌的珍娘,观察她的动作,注视她的身形,连极细微的抬手落腕的动作也不放过。
像要将她印进心里,刻进神经末梢最深处。
是她么?
命中魔障?
何为命中魔障?
她对自己,到底是害是利?
自己与她,到底是冲克还是福祉?
“秋师傅。”
忽然耳边传来一声低唤,秋子固一惊,回头才发觉,是文亦童到了身后。
“秋师傅,这里人来人往,站着多有不便,还是跟我前头去吧。”文亦童微笑着,细声细语地道。
这是他平时常有的,对待客人的表情。
秋子固看得多了,知道这是对方客套和虚应的表示。
“嗯,我知道,不过我只习惯在厨房里,外头,”秒子固声音不高,却有着十足的强硬:“外头交际场所,我总呆不惯。”
文亦童垂下眼帘,睫毛低落,在脸上印上一排阴影。
灶间那个清丽的身影,依旧忙碌不停,对门口发生的事,完全没有留心,因此也就没有察觉到。
倒是钧哥,有些疑惑地看着外头。
他知道那两个是隆平居的人,心里有些嘀咕,不知他们是不是要对姐姐不利?
来捣乱的?
虽然刚才他们算是暗中帮了姐姐,可到底是对头人,不可掉以轻心。
钧哥装作收拾碗碟,走到桌边,实则眼光不住地在门口打转。
正文 第四十九章大老板来了!
“热菜也差不多了,”珍娘抬起头来,吩咐赵师傅:“看看外头怎么样了?若时辰差不多,汤也可以舀一碗出来,先晾着也好。”
赵师傅命个伙计出去看,一时回来道:“说话就到,门外已经看见侍卫的马队了!”
尖馆外,县令打头,一字排开接待的人群,远远看见来了马队,都是高头点子青马,弓矢佩刀,威风凛凛,铮然而至。
马队中央簇拥着的,则是一辆精致马车,高四尺余,缓缓行着,金轮红辐,四周锦绣帷幔,华丽奢靡。
还不至这些,马队后还跟有四五辆大车,车上装的都是些箱子、衣包,还有些茶炉、酒盒、行厨等物,预备行途半道上吃喝的。
侍从们不必说了,皆是整齐的黑色缎子衣裤,护卫都则都身穿铠甲,就连那些赶车的,都是短袄绸裤,绫袜缎鞋,雄纠纠的好不威风。
有这等气派的,除了那位名声如雷贯耳的程大人,还会有谁?
米县令自不必说,首当其冲躬身上前,众乡绅们也不甘落后,瞬间将车围住,不想却被黑衣护卫毫不留情地赶到一旁:“都让开,都让开!”
车帘被两名护卫恭恭敬敬从外打开,一位身着官服,黑黑瘦瘦的男子,从车上下来了。
米县令只看一眼官服,立刻就领头跪了下去:“给程大人请安!程大人一路辛苦!”
众人跟之不迭,顿时尖馆外一条声响起谄媚的声音。
钧哥从厨房门口,小心翼翼地探出头来,好奇心重地想看热闹,不料官老爷没看见,倒看见一座大山,杵在院里。
从其衣着和一双笑眼上,钧哥便一眼认出,是隆平居文掌柜。
“喂!你不出去给老爷请安,在这里做什么?”钧哥立刻提起小心:“莫不要偷学我姐的手艺么?”
姐姐赢了姓文的,这一点钧哥无论如何是忘不掉的。
文亦童悠然自得地坐在水盆一张小凳子上,看看放在地上待洗的荠菜,又看看钧哥,笑眉笑眼地冲他道:“你呢?怎么还有闲工夫在这里说笑?这菜为什么还不洗去泥水泡起来?”
钧哥冷哼一声,鼻孔朝天地回道:“这不用你管!我姐说一会再再洗,怎么样?”
文亦童被他抢白,倒没生气,依旧好脾气地笑着道:“这菜根里泥多,不多泡会儿,叫老爷吃出渣子来,可就不好了。”
满脸关切之情,声声在理。
钧哥心里有些犹豫。
本来姐姐吩咐他时,他就曾想过这个问题,荠菜都是农人现从田埂里,河岸边挑上来的,虽是极嫩,却也脏得看不得,尤其根部,泥污一片。
钧哥一来就想先将这菜泡起来,因看来看去,最脏的就是它了。
可珍娘却说不必。
“一会好好洗洗,现在不必泡。”
钧哥对姐姐总是言听计从,因此就撂下了手。
可文亦童的话,却再次引起他的不安,说话间程大人都到了,前面的冷盘热菜也都预备好了,这荠菜是要做馄饨的,现在还不洗出来泡上?
算算时间,似乎真的有些来不及。
钧哥心念闪动,突然一直转身,冲进厨房里去了。
文亦童依旧笑着,却不动声色地扫视着厅房外屋檐下,阴影里隐着的一个高大的身影。
秋子固默不作声地坐着,文亦童和钧哥刚才的对话,他一字不漏,都收进了耳中,却跟个影子似的,不动也不出声。
片刻之后,文亦童眼前陡然一亮:钧哥拉着珍娘,从厨房里出来了!
“姐!”钧哥有些不安地指着地上的荠菜道:“就是这个!你才说不要泡的,我看还是泡泡好些!泥,泥太多了!”
珍娘本来还在奇怪,为什么好好的弟弟要说起这个?
可眼前那位衫裳倜傥,唇角带笑的男子提醒了她,此事出而有因。
“我当什么大事,还特意叫我出来看?我说了不必泡,一定也洗得干净!”珍娘唇浅笑,眼底满满得都是充满信心的亮光:“正好,我现在菜也都做完了,这就洗给你看!”
钧哥立刻笑了。
正好,当面给那个文掌柜的一个没脸,再打击他一回,再赢他一回!
钧哥不必珍娘吩咐,立刻将水盆里的水倒满,珍娘不忙动手,先去了厨房,取出一捧面粉来。
文亦童摇着扇子,笑眯眯地对珍娘道:“姑娘,怎么还没洗好菜,就预备和面了么?”
珍娘不接他的腔,走到水盆前,手一松,将面粉撒进了盆里。
文亦童摇头:“水太多了!面太少了!”
钧哥白他一眼:“你这人话也太多!是不是当掌柜的都是这样?我看雅平居的那位也是一样的毛病!”
文亦童片刻之间,已吃了钧哥两回抢白,甚至还将自己与米邱材相提并论,却依旧没有动气的趋势,脸上还只是好脾气地笑。
秋子固也依旧一声不吭地隐着,整个人好像都已经跟阴影融为一体,浑然天成了。
珍娘用手将盆里的水面搅拌均匀,又细细捏进一小撮盐进去,然后再将大堆的荠菜丢了下去。
荠菜一下去,盆里的水瞬间就变得混浊起来,先是变灰,最后竟成了油泥一般,珍娘轻轻用手翻转着菜堆,柔柔地搓捏,小心着尽量不把菜叶弄得破损烂碎。
文亦童手里的扇子,摇动的频率有些快了,可他自己却浑然不觉,眼睛紧盯在珍娘一双白皙细嫩的手上。
这样的手用来洗菜?好像有些浪费?
不知怎么的,他的思绪突然有些跑偏。
就在他一晃神的瞬间,珍娘已经轻巧地将菜从盆里捞了出来。
“钧哥,换水!”
“好咧!”
姐弟两配合得十分默契,待到第三轮水倒进盆里,再将菜放进去时,水的澄清度已无太大变化,荠菜的叶片也变得绿油油的,鲜艳欲滴。
文亦童本来懒散坐着的身姿,陡然间挺立起来,他有些吃惊地看着水盆,似乎不敢相信,这么快?洗得这么干净?
记得店里伙计处理荠菜和菠菜这类,根部紧贴泥地的蔬菜时,总要花不少时间,有时不慎,也会被客人抱怨吃着硌了牙。
正文 第五十章谁许你进来的?!
“姑娘你可得洗得干净些!”
见珍娘这就要将荠菜集齐,取回厨房去,文亦童忍不住提醒她道:“这位程大人不是一般客人,他不好糊弄的!万一吃出泥沙来。。。”
明知她是雅平居的人,明知将来她可能会对隆平居造成很大的麻烦,明知在商言商,明知自己一向将隆平居放在首位。。。
明知所有的一切,可文亦童还是情不自禁,提醒着对面那位,缟素衣裳,淡雅却别饶风韵的小厨娘。
珍娘头也不回地去了,声音却带着胸有成竹的笑意,嫋嫋然飘了过来:“多谢文掌柜提醒,文掌柜放心吧!”
面粉和盐,再没有比这个更能将菜洗干净的利器了!
好了,接下来就该真的和面,包馄饨了!
不知下馄饨的野鸭汤煲得怎么样了?
珍娘端着菜萝,翩然而去。
文亦童手里的扇子不动了。
钧哥得意洋洋地看着他:“我姐刚才说了,这样洗出来的菜又干净又有硬养,”其实是营养,“不会白白流失了,菜里的卫生素。”其实是维生素。
绿叶蔬菜在水里泡得时间过长,vc便会流失大半,这是珍娘前世学到的常理。
文亦童听得一头雾水,这是哪儿跟哪儿?怎么说出来的话跟天书似的?
钧哥哈哈大笑:“不明白了吧?这才是正经的大道理呢!看在你刚才帮过我们一回的份上,我才说给你知道,一般人我还不告诉他呢!”
说完妖娆一转身,奔了。
文亦童求援似的看向屋檐下,却不曾想,阴影地里缺了一块。
秋子固人呢?
怎么不见了?
珍娘站在灶前,看着大瓦罐里的高汤,这是用两鸡一野鸭吊出来的好汤,清醇不油,且又加些了芹菜丝儿,味道特别甘鲜腴润。
馄饨皮也擀好的,加入鸡蛋白揉的面,所以爽而且脆。
赵师傅依珍娘所说的配比,调和好荠菜馅,请她来尝:“可觉得咸淡如何?”
珍娘正要伸进小指去试,不想有个人抢在了她前头。
秋子固不知何时到了她身后,看见瓷盆里的馄饨馅,二话不说便用小指沾了一沾,放入口中。
珍娘吃了一惊,回头看竟是他,由不得怒了。
“你怎么进来了?什么人允许你进来的?”珍娘故意不去想那日河边的相遇,也不去想刚才他装病帮了自己。
因彼此离得太近,近到连对方的呼吸都听得到,近到连对方身上带着皂角的清爽气息都闻得到。
那是男人的气息。
因此珍娘不能想那些,她强迫自己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自己跟他是对头!
他是被自己打败的手下拜将!
此时到来,一定没安好心!
不是存心捣乱,就是暗中使坏!
秋子固对珍娘的责问,闻所未闻,自顾自尝了尝手里的馅料,不出声地细细品了品,然后淡淡丢下一句话:“淡了。”
珍娘斜眼睇他:“多谢指教,有心了,现在您可以离开了。”
秋子固不看她,当真就此转身,走了。
赵师傅有些犹豫地看了看馅料,又看看珍娘。
珍娘亲自试了试,觉得十分适口,又请赵师傅试过,也好。
敌人说淡,那应该就是正好。
珍娘冲着负责白案的伙计一点头:“包吧!”
几个伙计很快就将馄饨包好。
这时外头厅上,程大人已经落座,开始用餐了。
钧哥偷偷走到院里,欲打听些消息,被珍娘提着耳朵拎了回来:“忘了刚才的事了?这会子又不怕老爷们了?”
钧哥吐了吐舌头,二话不说,又钻回了厨房里。
不一时,倒是消息自己传进了厨房里。
米县令手下几个随从,闻见厨房里的香气,趁外头没有使唤的去处,偷偷溜进厨房来,珍娘用见汤还剩下许多,便让伙计们下了几碗面,请他们吃。
随从们自己剥了几瓣生蒜,就着面吃,厨房里还有些熟肉,也切了些做面上的浇头,几个人吃得呼噜呼噜,不亦乐乎。
待到面碗空了,珍娘才问:“外头怎么样?”
随从们吃得腹饱肚满,也就乐得做个信息通报员。
“程大人对咱们尖馆的陈设很是喜欢呢!虽说面上还是不露一丝笑纹,可眼里神气看得出来,那是相当的,满意!”
“就是就是!我在外头听护卫们说,还是头回见程大人对当地官员不发责难之词呢!只这一点,咱县令就说是祖上烧了高香了!”
珍娘听见,由不得抿嘴一笑。
钧哥蹲在地上好笑起来。
什么叫他祖上烧了高香?
是我家祖上烧了高香好不好?!
真是有功就抢!
“那位程大人是不是很凶?”
赵师傅听得有些啧舌:“听这话音,难不成到哪儿都没有好话?”
随从们的脸色变得有些凝重:“看脸色不像好说话的人!下车了后就一直板起个脸!人也长得黑瘦黑瘦的,眼里神气跟个鹰似的,看谁都像看犯人!”
另一个忙忙接口:“跟谁开口,都像犯人似的!”
赵师傅倒有些佩服似的:“也不知金殿上,他跟皇帝是不是也这付神气呢?”
随从们哈哈大笑:“这你可就不懂了!跟皇帝哪能如此呢?从我跟我们老爷这几年来看,当官的都有两张脸的!一张对上,一张对下!你我这样的人只能看到对下的恶脸!皇帝么,自然只能看到对上的那张笑脸啦!”
厨房里众人大发一笑,连珍娘都摇头笑了。
“今日做菜的,是哪一位?”
正说得兴起,不料厨房外突然有人说话,声音冷冰冰的,一点儿人情味没有。
随从们打了个激灵,这声音!
刚刚在外头,他们是听过的!
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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