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哪有等人?”为掩饰自己尴尬似的,文苏儿恢复彪悍的神态,指着墙边一排的伙计们对自己哥哥道“哥你看看他们,秋师傅不在,一个个翻天了都!”
文亦童从前门进来的,因此先将外头堂间情况检视过一遍,又问了几个跑堂的小二,知道今天没出什么大事,客人们也算满意。
正文 第五十六章兄妹之争
所以听了文苏儿打小报告,文亦童一点没当真。
不过呢,他乐得配合妹妹,或者说配合伙计们,寻寻开心。
“老虎不在么,猴子自然要翻天的!”文亦童板起脸来,指着秋师傅的副手道:“你过来!我问问你,为什么要惹二掌柜的生气?为什么不好好替秋师傅看着厨房里?”
副手叹气摇头不说话,心想秋师傅不在就是个重罪,别的都不用说的。
文亦童不停顾左右而言他,就是不提秋子固三个字,文苏儿有些着急了,一双盈盈秋水直门口打转,脸上的神态也越来越着急了。
伙计们渐渐脸上有了笑意,都有些看出来大掌柜的玩笑逗趣之意,却只有文苏儿自己,浑然不觉。
“苏儿你总在我身上看什么?难不成我身上少了什么东西?”文亦童眯着眼睛笑问文苏儿:“看你看得倒仔细,来跟我说说,少了什么?”
文苏儿呆呆看着哥哥:“少什么?我没觉得。。。”
忽然觉得不对,周围伙计怎么都是一付忍俊不住的表情?
再看看哥哥,一双凤眼里似笑非笑,亦有谐趣之意。
“都不是好人!”文苏儿立刻反应过来,甩手就走,重重丢下门帘,一并摔下一句话:“看我明儿怎么一个个收拾。。。”
凶狠的话音,却再次被一个突如其来的身影截断。
秋子固冷冷静静地正走到厨房门口,看见有人出来,敏捷地退到一旁,让出半个身位,也让出了可能与文苏儿撞个满怀的机会。
文苏儿在心里暗骂一声。
这人怎么时时刻刻,都是一样一丝不乱,镇定有序的?!
“二掌柜的!”秋子固微微低头,眼睛看着地,声音定定地问了个好,垂首敛袖,只等文苏儿过去的样子。
文苏儿很想问问他,为什么看见自己就总是这付嘴脸?虽然自己是掌柜的,是他东家,可也不必整天摆个恭敬的样子吧?
不过他总算回来了!
可是为什么比哥哥迟了一会儿?
“秋师傅!”文苏儿红腻桃腮,波凝杏眼,“看你跟哥哥一块儿去的,怎么没一块儿回来?”
秋子固不答,维持刚才的姿势,眉梢处略有些不耐烦的意思。
他现在只想回到厨房里去,寒暄什么的话,他最不喜欢,不管跟谁,都不喜欢。
文苏儿脸色变了,眼里充满了水气,有些难堪地看着秋子固。
秋子固还是垂首不语,对一切都不看在眼里似的。
“苏儿,咱们后头去吧,你替我看看帐本。”文亦童适时出现,替两人解围。
文苏儿咬了咬下唇,再看秋子固一眼,似乎还有话没说完,文亦童拉了她的手:“快走,快走!”
秋子固待掌柜的两人走过去后,方才直起腰来,施施然走进厨房去了。
“哥!”文苏儿进屋就坐上文亦童专用的花梨藤心扶手椅,很不高兴地道:“哥你怎么总是不帮我?伙计们面前跟我玩笑,到了秋师傅面前。。。”
文亦童脸上常见的笑意隐了下去,换上严肃的表情:“苏儿!”语气也变得冷厉:“你难道还看不出来?秋师傅眼里除了厨房灶间,哪还有别的人和事?”
文苏儿脸红,眼也红了:“哥!”她从椅子上跳了起来:“你这话什么意思?”
文亦童看着妹妹泛红的眼圈,本想好好跟她说道的,骤然间又心软了下来。
到底她年纪还小中,又因家业的关系总被圈在隆平居里,除了伙计就只有秋子固常在眼前,那是个出众的人物,看中了他也在所难免。
“哥没有别的意思,不过你还小,人生好日子在后头呢!外头的世界大得很,哥哥将来总会替你挑个满意的,”文亦童的话有些难以为继,他虽为兄长,可有些事到底还是不便对妹妹明说的。
兄妹两同时觉出了尴尬,心里陡然间,油然生出对母亲的思念来。
是啊,要是娘还在该多好?
这些话本该娘对女儿来说的,哥哥再亲,亲不过娘啊!
文苏儿赌气偏了头去,眼泪不挣气地流了出来。
“苏儿,”文亦童换种语气,温柔抚了抚妹妹的头发:“今儿路过街口的金铺,看见一对时新金灯笼坠耳,哥哥明儿买来给你戴好不好?”
话题也一并换了。
只因文亦童实在不知道,该怎样将刚才的话继续下去。
点到为止,关于秋子固的话题,只能点到为止。
文苏儿发狠地跺了跺脚,怒目直视自己的哥哥:“我才不要什么金坠耳!什么稀罕东西我文苏儿根本看不上!哥哥既然现在说这样的话,刚才为什么又在伙计们面前那样戏弄苏儿?!”
文亦童望着妹妹涨红的小脸,以及双颊上成行的两串清泪,忍不住在心里叹息一声。
你既知我刚才是戏弄你,又知在伙计们面前丢了面子,却怎么看不出来,自己成日在厨房里,不也是授人以柄,让人笑话么?!
哥哥若不以此举来点醒你,你又怎能知道,平日里,妹妹你尽是自己出自己的洋相?!
两双同样承自父亲的长眉凤目,此刻却一怒一惜地互相对视着,彼此都觉得对方,实在太不了解自己的心意了。
既是兄妹,为何却不能心意相通?
其实不是不通,只因对方是至亲骨肉,太过疼惜,反而不知该如何应对了。
后楼上兄妹对峙,前楼下厨房里,秋子固却浑然不觉,这场因他而起的风波,他埋首于灶间,细细检查着伙计们的工作,目光如鹰似隼,一星点儿错漏,都不允许出现在他的眼前。
以前本就十分认真严格的隆平成秋师傅,现在变得是更加严厉,甚至到了严苛的地步。
只因现在,自己又多了个对手了。
她不比雅平居的赵师傅,她跟自己,是势均力敌的,因此绝不能掉以轻心。
不过内心深处,秋子固是不承认自己败过她一回的。
那是靠着米县令这颗歪脖子树蹭下的阴凉,如何作得数,当得真?
肯承认那个农家小女跟自己水平相当,其实已是秋子固平生做出的最大让步了。
正文 第五十七章美味的春饼
若不是自己命中有劫,离开了京城,如今的皇宫御厨就是自己囊中之物了。放眼天下,论起厨艺,谁敢在自己面前称王?
秋子固外表虽风轻云淡,内心却是骄傲甚至有些嚣张的。
或者说,正因如此,才对一般世人,懒得搭理吧。
一般才高气傲之人,多有如此行径。
伙计们躲在他背后,窃窃私语中。
“师傅现在这么注重摆盘,看着都有点走火入魔了!”
“就是,以往秋师傅总说,菜好吃盘子干净就行了,搞那许多花样做什么?如今这样又是为何?”
“你傻了?这都看不出来?还不都是受了雅平居那个厨娘的。。。”
话到这里,嘠然而止。
“都在这里闲话不做事了是不是?”秋子固依旧背对众人,坚持细细检查将要送出去的菜肴,可就跟背后长了耳朵似的,冷冷呵斥道:“灶上的火也不用看了?堆起来碗碟也不用洗了?”
伙计们犹被雷打,一个个顿作鸟兽散。
齐家庄村头的大槐树下,依旧簇拥着一群闲人,可待看见珍娘和钧哥笑嘻嘻,一前一后地过来时,他们嘴里崩出来的话,却不是嘲笑讥讽了。
“哎,来了来了!”
“快走快走!”
一个,二个,三个,一群人争先恐后地拥到姐弟两身后,有替他们捶背的,有替他们捏头的,有欲抢过他们手里包裹拎着的,有陪笑上来问好的。
“珍丫头回来啦!”
“可累坏了吧?来我替你拿东西!看你走得一头汗,来我替你扇扇!”
其中说得最起劲就是胖二婶,全然忘了自己跟珍娘以前的纠纷争执,忙前忙后地又说着好话,又捞起自己衣襟来,替她扇风。
总之哈巴儿什么样,她就什么样。
钧哥不耐烦地扒拉开她的手:“我姐不热,东西我们自己能拿,做一顿饭有什么累的?”
胖二婶不肯松手,口中殷勤地道:“怎么不累?哪是一般的饭?是伺候大老爷的酒席!等闲人哪里插得上手?还是你姐有本事,替咱们齐家庄老祖宗们脸上争了光!”
钧哥冷哼一声:“好在是争了光,若不然,祠堂里老祖宗面前走一趟,我家的田又不知要被弄鬼弄到谁家去了!”
众人心里好笑,都向胖二婶脸上看去。
胖二婶面不红心不跳,好像钧哥的话说得不是她一般:“就是就是!现在是争光了!好事,天大的好事呢!哈哈哈哈!“
笑声中气十足,理直气壮的。
钧哥还在再说,被珍娘拉了把衣袖。
跟这婆娘费什么口舌?你跟她置气,她只当是福气,不如省点力气。
在众人艳羡嫉妒的目光中,从前的扫把星姐弟,扬首挺胸,穿行而过。
“你等着听吧,”珍娘悄悄对钧哥道:“咱们一走远,保管他们就要换种说辞!”
果不其然,还没等他们走出听力范围呢,后头的人就憋不住了。
“看他们得意的小样儿!”胖二婶首当其冲,本来喜气洋洋地声音变得阴阳怪气:“不就是做了顿好饭么?跟擒了贼王似的!得亏不是给皇帝做的,不然她还不得踩死咱们?!”
有人附和:“就是就是!咱们依辈分还算她叔婶呢,看她眼睛长到头顶上的样子,还当咱们长辈了?”
有人小心地不服:“也不是,我看珍丫头倒没说什么。”
胖二婶立刻瞪起眼珠子来骂他:“你听见个屁!她心里骂你还要说出来?”
珍娘在前头听得真真的,就胖二婶那锣鼓嗓子,隔八里路都听得见,她还不知道避讳。
“二婶,”珍娘忽地回头,眉目间含了浅笑,“婶子说骂谁了?”
胖二婶吓一大跳,心暗这丫头真是做贼的耳朵,怎么听得这样远?
“没有骂谁,谁也没骂,今儿里长来了呢,”胖二婶团团的脸笑得花一样:“特意吩咐了咱们,不让惹你生气,怕万一影响了给程大人做饭,那就不好了!对了饭做完了吧?”
前头是恭维的意思,后头却有些揶揄了。
饭做完了看你还有什么可得意的!
忍你也不过只这一天而已!看你以后还有什么可嚣张的!
珍娘心情很好,眉弯眼笑地回道:“做好了,程大人看着并不凶得很,还说将那尖馆留给我开茶楼呢!”
什么?!
这叫什么话?!
天上掉什么钱雨了,偏要砸到这丫头身上?!
众人目瞪口呆,珍娘笑眯眯地甩身而去,钧哥冲他们一笑,不忘丢下句话:“日后多照顾咱家生意,也是程大人的好意!”
没人敢接话了,被程大人三个字震得灵魂出窍了。
回家下地做了半天农活,珍娘先回家,给程大人留下的那位护卫预备晚饭。
本来家里没什么吃食了,好在尖馆里中午做饭时还留下不少,才回来时,珍娘依样取了些。
既然说做春饼,那少不得和面做饼。
用温水将面和好,再用擀面杖擀成薄饼,撒上细盐,搽好香油,撒点葱花,然复盘成螺蛳卷儿。
到这里还没完呢,螺蛳卷儿得再把它擀成饼,然后再卷,再擀,再卷,卷擀的次数越多,饼越松软妤吃。
到最后面饼做好时,珍娘已是一头细汗了。
顾不上擦汗,珍娘又弯腰看灶里火头如何。
烙饼的火候十分关键,要拿捏得准才行。
火大饼容易乌焦巴弓,火小烙的时间长,饼让风嗑干转硬也不好吃。
火候用的得当,烙出来的饼外面微焦,里面松软,才算合格的烙饼,吃起来才筋道软润。
配饼吃的小菜,珍娘也想好了,中午剩下些新鲜的青椒,还有一小块牛肉,热油旺火炒个青椒肉丝,又爽口又下饭。
可别小看了这道貌似不起眼的小炒,因珍娘一般不喜欢在热炒武火菜上用芡粉润滑,因此肉丝要能炒得嫩而入味,青椒要脆不泛生,这可是极考验上灶人火候的。
珍娘三下五除二,很快就起锅盛盘,看看碧生生的青椒和软糯喷香的牛肉丝儿,正好钧哥进门,她笑着叫他:“哥儿替我试试!”
正文 第五十八章姑娘我年轻,却不傻!
钧哥将锅里还剩下的一小撮菜放下嘴里,眉开眼笑地嚼了又嚼,然后冲珍娘竖起大拇指来:“香!真香!”
珍娘嗔他:“光别说好听的,青椒熟了没?”
钧哥咕嘟一声咽下肚去:“熟!怎么没熟!”
珍娘笑了。
再烧个菠菜豆腐汤,雪白的豆腐,碧绿的菠菜,看着就觉得十分清爽。
酥鱼也从罐子里取出来,腊肉切成一封书的形状,一切就绪,放进篮子里,
珍娘洗把脸,用块干净的头巾包住头脸,挽起竹篮,出门前不忘吩咐钧哥:“各样菜我都留下些给你了,你卷饼吃吧!别忘了,吃完得自己收拾碗筷!”
钧哥早塞得一嘴菜食,呜呜呀呀地,哪里说得出话来?
珍娘才走到小道尽头,就见农人们对她指指点点的,见她看过来,又都堆出笑脸来:
“出去啊?”
“去尖馆?”
珍娘心里叹了口气。自己出头太快,又招惹了四大恶人,想必他们不会放过自己,不知又在庄上散了些什么风?
不过自己身正不怕影斜,他们要说,凭他们去说好了,眼下最重要的是,自己要将茶楼打理好了,将钧哥和自己的小日子过好了,这才是正经大事。
“是啊,程大人的护卫还在尖馆呢,我去给他送饭。”珍娘笑着回道,声音平淡自如,既不显得特意着重,以免让人觉得她骄傲,也不自轻,以免显得此事无关紧要。
农人们煞有其事地重重点头,又故意当了珍娘的面,相互交换个古古怪怪的眼神。
珍娘装作没看见,跟他们擦身而过,脸上带着笑,一言不发。
农人们见她走过,立刻又开始窃窃私语。
“看她得意成什么样了?”
“听说下午回来,连长辈都不放在眼里了!”
“让她狂去!自以为攀上高枝了吧?哪还看得起咱们这些人?”
“本来我还觉得她不错,现在看看,真是瞎了眼!”
这些人的心理大约如此,珍娘比他们过得差时,他们愿意同情她,不过却不愿伸出援手。
不过一旦见珍娘有机会过上比他们好的日子时,他们心里又变了,嫉妒羡慕恨开始发作,恨不能她就此跌个大跟头,再回到原来的窘境就好了。
珍娘对此心知肚明。
“大伙儿散了吧,”走了几步后,珍娘忽然回头,冲说闲话的人嫣然一笑:“各忙各的去吧!有说话这工夫,家里饭也早做好了!庄家人时间也宝贵的,何必浪费在些无用的口舌上?”
农人们呆了一下,忽然觉得和那个神采熠熠的小丫头相比,自己会不会太无聊了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