算帐。
不过兰麝却给了她坏影响。
原来自己有气,是可以向丫鬟们身上撒的?!
“都怪你!”文苏儿又对苹儿身上加了一脚。
兰麝觉得差不多了,又做出好人样:“算了算了,让她下去吧,何必气坏了自己?”
这才是会做人呢!
事是她挑起来的,可也是她劝和的。
苹儿退下去了,心里恨的,却是文苏儿。
正文 第113章月下倾谈
走下香楼后,文亦童漫无目的地在院里转圈,他觉得心里似乎有一团火,若不散出来只怕要伤着自己
露水已经下来了,月光也很好,白天的暑热退下去,天地间万物都平静下来,劳作过后,修身养息。
此时若屏住呼吸,便能听见植物生长的声音,抽长,出苞,白日吸收的养分,都在这一刻运作起来,因无人看见,便愈发疯狂,疯狂地在黑暗中孕育,成长,肆意蔓延。
文亦童终于走累了,坐在花架子下的一个石墩上,冰凉的石面反让他觉得惬意,因身体发烫,正可借此舒缓。
不想向后靠去时,撞上个人。
两人都吓了一跳,不过都是男人,因此没有大惊小怪地叫出声来。
“掌柜的!”秋子固微微躬身,行了个礼。
文亦童哦了一声,问了一句:“身上还好么?搽过药了么?”
秋子固淡淡地点了点头,没说话。
文亦童对妹妹没有撒谎,他确实给秋子固请来了城里最好的郎中,可也治得了标,治不了本。
“所以说,”文亦童有些迟疑:“以后秋师傅你,都不能碰虾了?”
秋子固站在花影里,一声不吭。
“不要紧,”文亦童反过来安慰他:“本来挤虾仁这种事就是小伙计做的,秋师傅你不用过手,下锅就更不必过手了,其实也没什么要紧。”
秋子固的脸阴晦难测,不过东家总归是好意,他点了点头,表示感谢。
文亦童为让自己不去想心里那团火,正愁没个人来岔开,这时撞见秋子固,倒觉得来了救星,平时两人也很少有机会能如此单独相处,他不免话有些稠起来:
“秋师傅,你觉得这段时间,自己是不是有些不顺?”文亦童觉得作为掌柜,自己有责任也有义务,关心店里首席大厨的身体及心理状况。
秋子固几不可察地向后微退一步。
“多谢东家关心,我很好,没有不顺。”
声音是略带些紧张的。
本来不必,秋子固对东主关系看得远比一般人淡,这倒不是因为他傲气,不过生性使然,也因那场京里旧事。
因此他对一切社会关系都看得很淡。
文亦童却正与他相反,隆平居的文大掌柜,最拿手就是看人辨色,最能干就是善理人际关系。
所以秋子固声音里那点异常的紧张,他立刻就捕捉到了。
本来是东主闲聊,至少到文亦童来说是如此,可现在,却引起了他的好奇心。
真有不顺?
为什么?
“上回程大人的事,”文亦童提及此事,十分小心,秋子固心高气傲全天下都知道,提到此人的败绩,他自然要小心:“其实与秋师傅无关的,不过你在我店里,就吃了这个亏而已。秋师傅只当吃到块臭鱼,咽下去也就罢了。”
秋子固亦在心里斟字酌句。
怎么样才能不让东家知道魔障的事?
因关系到老东家的下世,秋子固不得不小心应对。
这件事整个淞州,除了自己,就只有闽大知道,因他是跟自己从京里来的。
“若说没有影响,东家不信,我自己也不能信。不过已经过去了,实无大碍,东家不必忧心。”秋子固回应地依旧如常,风轻云淡的。
可文亦童却不能十分放心。
他为何总躲在花架子下,不肯出来?
“来来,“文亦童温和地笑:”秋师傅这样客气,倒显得我作为东家,太过苛刻了。何必站着?坐吧,坐下说话。“
秋子固不动:“多谢东家,我站着很好。“
这也是他不知通融的地方。
他觉得好的事,别人怎么说,都不能改变他的意见。
文亦童轻皱眉头,不过他也习惯了,东主几年下来,秋子固是什么样的人,他早心知肚明。
工作上,作为厨师,文亦童敬重他。
不过生活中,同为男人,文亦童并不欣赏他。
也难怪,这样乖僻耿介,自然让人难以接受。
尤其文亦童又是正与他相反的性格,豁朗通达,看不惯也是再正常不过了。
这也是为什么文亦童不让文苏儿接近秋子固的另一个原因,他看得出秋子固对妹妹的影响,他不愿让妹妹也变得那样。
“花架子下蜜粉多,你身上才好些,别又引得发出疹子来,还是坐吧。”文亦童忍下心里隐隐的不快,微笑向秋子固招手:“再者,我总是这样回头跟你说话,大家都不舒服不是?”
秋子固没觉得有什么不舒服,他觉得很好,自己躲在花影中,不让掌柜的看出脸色表情,他觉得再好没有了。
文亦童不再坚持,身子随即坐正,声音便从前头飘向秋子固:“羊肉的事,秋师傅觉得怎么样了?”
直到现在,凡店里点羊肉菜,都是闵大过后,秋子固沾也不沾的。
现在,虾子也不能沾了。
文亦童本来装作不知道,不过现在,他被秋子固的态度引得有些动气,便有意提起。
秋子固心里绞了一下,疼痛从食指尖开始发作,一直蔓延到心底。
“还好。”依旧只有淡淡两个字。
文亦童沉默,只留个凝滞的背影给对方。
秋子固心里叹了口气。
对方到底是东家,自己不解释,说不过去。
“闵大已经出师,厨房里的菜,也不必样样经我过手。羊肉菜他都做得很好,我,”秋子固犹豫一下:“我觉得这事,对店里生意并无影响。”
文亦童不出声,半晌,绷紧的背部才略有些放松下来。
秋子固也就此松了口气。
他不为羊肉,也不为生意,他只为能将老东家受自己所克之事,又瞒过去一天,而松出这口气来。
提到闵大,闵大还真就来了。
“秋师傅!”闵大急匆匆走进院里。隆平居这一进院中小楼,上面是文亦童住,下一层却住着秋子固。
是不拿他当外人的意思,也是老东家在时,立下的规矩。
正文 第114章此一时彼一时
“什么事?”
秋子固和文亦童异口同声地应。
闵大吃了一惊,没想到掌柜的也在,由不得声音压低了些:“掌柜的,您也在?”
秋子固不说话了。
有文亦童在,他总是退半步在身后。
是尊重,也是自觉。
“什么事?”文亦童又问一遍。
闵大上前行礼:“回掌柜的话,才宫老爷家里来人,说二天后家里做弥月酒,要请秋师傅过去一天,给做几桌酒席。”
宫家,淞州此地的名门望族,上回米县令都没能请动宫老爷,可见其根基深厚。
文亦童一向跟宫家关系良好,宫夫人更收他做了干儿子,两家交厚得很,因此只要宫家有事,用得上他,几乎没说过不字。
自然,宫家也为隆平居如今的红火,出力不少。
别的不说,只要宫老爷请客,就是隆平居,宫府家里有事开席,也都是秋子固上门外烩。
“嗯,知道了,来人是朱管家吧?”文亦童拔脚就向外走去:“正好,近端午节了,先将朱管家的节礼送了。。。”
声音犹在,人已经走远了。
秋子固没说什么,轻轻从花影下走了出来。
“秋师傅,”闵大一脸愁容地看着他:“宫老爷可爱喝个羊肉汤!眼下又正值吃烧羊肉的节气,宫老太爷更不必说,腿脚不便,每日都要吃羊蹄煲的。。。”
这话不假,当初宫老太爷得了足痹症,正是秋子固推荐他吃羊蹄煲,说用陈皮仔姜当归炖羊蹄,再放几只大枣,下鹿筋、鲍脯一同用文火煨烂,羊蹄鹿尾,肉嫩味厚,入口而化,可治双足无力,坚持得时间久,可恢复强筋健步。
果如秋子固所说那样,三个月下来,宫老太爷的腿脚已大有长进。
只是,此一时彼一时。
宫老太爷好了,秋子固却坏了。
他再不能闻见羊肉味了,闻见就起腻,泛恶心,更因此判断不出火候老嫩,食材鲜烂。
闵大担心的,正是这个。
刚才当了文亦童的脸,闵大不好说的,可现在只剩下他和秋子固两个人了,担心之情,溢于言表:
“秋师傅,一向到宫府只能去咱们两个,到时候。。。”
到时候我可不能完全替得了你的手!
秋子固淡淡打断闵大的话:“不必说了,我心里有数,厨房里怎么样?”
闵大擦了把汗:“还过得去。”
秋子固听得出来,声音里信心已然不足。
于是再开口,他将调门提高了:“闵大,你是跟我多少年的老人了?什么风浪没见过?这点子小事也就能唬住半大小子!你怎么也怵了?!”
难得多说了几十个字,闵大诧异地抬头看着秋子固。
秋师傅,难道你不知道,越是这样着意,越是看得出,此事重大么?
秋子固的脸,被月光照得通透一片,闽大一眼就看出,对方额角上绷紧的青筋,正跳得狂暴。
于是再没说一个字,闵大躬身退了下去。
秋子固独自一人站在院里,露水下来了,也不知道,沾湿了衣服,也不知道。
两日之后,宫家张灯结彩,大宴宾客。
宫老爷生了三儿一女,女儿远嫁进京,二个儿子也在京里任职,只有老大,因科业上无所作为,因此留在家里,帮着料理家务。
今日这事,原是宫老爷留在家里的这位嫡长子,宫大爷纳采的第三个小妾,生下了宫家至今为止第一个长孙,虽是庶出,可到底是孙辈中的头男,因此足月之后,自要大办特办。
宫家可算淞州第一大户,因此到了这一天许多亲邻堂客女眷,都送礼来,家里前边大厅上少不得摆设筵席,请堂客饮酒,挤得满满当当,还不停有进来的。
不一时,眼见差不多熟悉的堂客官眷到齐了,宫夫人先吩咐在卷棚摆茶,众人有说有笑,冷不丁听见外头有小厮慌张跑进来:“回太太的话,程府送礼来了!”
宫夫人吃了一惊:“哪个程府?”
小厮慌得浑身打抖,话也说不连贯,一个官眷就笑了:“宫夫人想也忙糊涂了,放眼淞州,哪里还有第二个程府?自然是巡抚大人家了!“
落后才进来的一位太太也笑:“应该是巡抚大人没错,才我进来时,就恍惚看见,好像是程家的八人大轿到了,绣帘上还有他家字徽呢!说不准程夫人也到了呢!”
宫夫人立刻起身向外迎去,嘴里一迭声喊请,又回身叫大奶奶:“快跟我出去迎客!”
又叫几个姨娘:“替我这里张罗着!”
嘴里又请在座诸位见谅些。
再厉害的地头蛇,再显赫的本地大户,见了主管官员,少不得弯腰。这是规矩,在场也都是大户堂客官眷,自然都很理解。
一时宫夫人与大奶奶到了二门前,果见大轿换了小轿,抬进来一乘精致软轿,四个妈妈并四个丫鬟随行跟着,穿戴皆与一般人不同的。
“不敢劳动程夫人大驾!”宫夫人立刻迎上前去,作势要跪,被一位妈妈快手拉起。
软轿绣帘被丫鬟拉开,程夫人慢慢下来,脸上笑意盈盈:“宫夫人这是做什么?早就想来拜访,只是寻不着由头,现在不好了?两全齐美!”
宫夫人满面堆笑,又叫大奶奶上前请安:“这是哥儿有福气,我们本不敢劳动去请,没想到程夫人竟亲自来了,实在折煞小儿了!”
大奶奶要跪下,也叫程府的妈妈拦住了。
“何必这样多礼?大家一家亲似的,才热闹呢!”程夫人一手一个,携宫夫人和大奶奶同入二门:“不瞒二位,我在这里呢,是一个人也不认得了,白来了几个月,只有空坐在家里。好容易贵府办事,这下好了,我得了机会,就不给我帖子,我也忙忙都预备好了,上门来一为瞧瞧哥儿,二来,也正好将这里官眷们一一都认个脸儿,下回再上门,也不好说不认得我了,哈哈!”
宫夫人陪笑,却在背后,与大奶奶默默交换了个眼神。
正文 第115章夫人们的宴席
程大人新上任来,便将治理河道放在首位,话里话外的意思,无非是要捐钱。这事在淞州大户们心里几乎都传了个遍,无人不知,却也无人开口。
出头的椽子先烂,出名的猪儿先宰,都是深宅大院里活了几十年的人,哪个不明白这个道理?
因此自打程大人到了,大家心里虽都好奇,却没一个敢先下帖子,请程夫人上自家门来。
自然到程府拜访是少不了的,人家是新来的贵人,不去见一次说不过去。不过也是大家携手同去的,不没了谁,也不显得某家特意讨好。
带些相敬如冰的意思,冰冷的冰。不得罪,也不上赶着。
也因避嫌,怕看出自家有钱,自打程大人上任,淞州此地大户几乎没人大张旗鼓地办过喜事,本来有几家惯于笙歌夜宴的,也都悄没声息地停了。
不过宫家这回不一样,添人口是喜事也是大事,再加上宫老太爷近来身体比前几年弱了许多,总觉得大事是办一场少一场了,因此他提出要办,府里上下没人敢开口驳回。
最关键还是,京里二位老爷也都因此事特意派人送喜礼来,走了上千里的路,还不许张扬么?
锦衣夜行,到底不是件痛快的事。
再加上宫家身份地位,在淞州不同凡想,因此宫老爷才下了决心,也有这个魄力,咬下头只螃蟹,拆了这个鱼头。
这也是本地大户们期待的。本来么,你宫家是领头羊,凡事都由你开头才对,难道程大人来三年,三年不张门迎客么?
不过到底不便太过恣意,宫家也是宦海里浸淫过几辈人的,什么该行,行到哪一步,都是门清的精明。
因此帖子是送上门的,可上面的话却与一般人家不同,只说明情况,满篇都是不敢惊动的惶恐。
相信以程大人眼力,不会看不出来。
看是看出来,不过肯不肯依行,那又是另一回事了。
接到帖子那天,程府已送过礼了,今天却又上门再送,还是程夫亲自出马,宫夫人少不得心里多添了三分小心。
程夫人倒是笑得一脸灿烂,半点心机没有的模样。
大奶奶悄悄回头,吩咐贴身丫鬟:“叫那班小戏子先等着,几个席上唱曲儿的也都先等等!”
程夫人两耳不闻窗外事似的,心无旁鹭地走到卷棚下:“哟,都来了?”
官眷们一拥而上,问好不迭,完全看不出,本是心里有芥蒂,有畏惧的模样,争先恐后,唯恐被别人占了先机,自己落了下风。
程夫人一个不落,也不特意优待谁,也不冷落了谁,一视同仁。
姨娘将足月的小哥儿抱了出来,程夫人赞几句,又给一把沉颠颠的金锁,宫夫人笑称不敢,大奶奶终于还是上前磕了头。
“请各位夫人厅里坐吧,”宫夫人轻轻挽起程夫人的手,向台阶上走去。
厅里早已是屏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