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妆坊还是不错的，迎来送往的人挺多，艳娘就算只是个打杂的小丫头，这银钱也并没有拖欠，偶尔碰上个大气的捞点儿赏也是有的。
她干着坊里所有能干以及不能干的脏活累活，不舍得吃不舍得喝，一文两文的攒，一大家子竟然就靠着这么个丫头撑了下来。
可她始终是不敢把自己干的事儿告诉家里的，只说是在一家大户人家当丫鬟。
艳娘虽说身在妓坊，可她长的一般，平时还会注意着点儿不让人看到自己的脸，所以几年下来倒是也相安无事。她琢磨着等契约到了期定然是要出去的，找个疼惜自己的相公，生个听话的娃，那日子就算是好啦。
而打破她这个梦想的，不是万妆坊，不是某个误认的良人，却是她为之牺牲了的家人……
世上的事儿都是这样，无巧不成书！
那年，是她大弟成年的一年，艳娘攒了钱供了弟弟去读书，可没想到就是这个读书的弟弟却拿着她给的钱来到了她做事的这个万妆坊……
原修说到这里时，春儿深深的叹了口气，她已经可以预料到这结局，不由的感慨，挖坑的都是弟啊……
“……当时她弟就嚷嚷开了，这事儿她家里人自然也就知道了。二大爷说她回家求了几次，可她家里人都说她……总之，她被赶了出来，最后没办法，就干脆定在了万妆坊。”
春儿沉默了一会儿，“二大爷认识她很多年了？”
原修点了点头，“嗯，应该是。我以前听别人说起过，不过没有二大爷说的那么详细。”
春儿没再说话，转身出门去叫了阿丑，让他去安平村把张虎给找来。
原修见她这举动，就知道这事儿春儿是应下了。
………
赵二的速度很快，没一会儿就带了个头扎双髻的小丫头过来。
“你别害怕，有事儿咱说清楚了，才能去救你们鸨母。”
春儿见小丫头紧张的直抖，便开口安慰道。
小丫头点了点头，声音细细的，“谢谢，谢谢夫人，我，我干娘要是能救出来，让我干什么我都愿意。”
“干娘？”春儿歪了下头。
“她们万妆坊，所有人都管艳娘叫干娘，那儿的姑娘都是自愿进去的，想走的艳娘也都让走，就收一点儿银子，有时候还垫钱呢。之前你成亲我出的钱，也是艳娘给的，说是个心意，怕你不收，这才借的我的名头。”
赵二有点儿失魂落魄的解释了一句。
这话让春儿不知要如何答复，只能尽全力想办法把艳娘救出来了。
“嗯，干娘是好人！”小丫头呆呆的附和道。
“你先说说，你叫什么名儿，谁让你报的信儿？”春儿问道。
“我叫红儿，今儿早上的时候坊里要关门了，我送干娘回房好让她休息。刚进了屋就见着两男人，也不知道他们是怎么进来的，一下就把干娘抓过去了。”红儿抹了抹眼睛，“我当时吓坏了，想冲上去的时候被高个儿的踹了一脚，他说，他知道干娘的相好是干爹，说，让我找干爹去，告诉干爹的侄女不许留在安平镇了，就给三天的时间，三天后要是还见着四季饭庄开着，就要把干娘，干娘，呜……”
三人看着开始哭的红儿，脸色都不好看，这威胁她没说，可那意思是人都听得明白。
赵二的脸黑的吓人，双拳紧紧的握着，春儿相信要是现在那俩人就在跟前的话，赵二准能扑上去跟人拼命。
“先别哭红儿，你告诉我，你怎么知道那些人是南街的？他们自己说的？”春儿又接着问。
红儿打了个嗝，摇了摇头，“不是，是干娘说的。他们抓干娘走的时候，我看到干娘的嘴动了动，说的就是“威武门”三字儿。”
“不能错，艳娘聪明着呢，恐怕以前见过那俩人。”赵二一巴掌拍在桌子上。
春儿点了点头，原本她是有些怀疑的，他们与南街的并没有瓜葛，店铺又是北街的范围，实在是没有什么理由会被惹麻烦才是，只是赵二这一拍，倒是让她想起个事儿来……
“二大爷，我知道了，你把红儿送回去吧。估计一会儿北街的兄弟要过来了，等我跟他们确定好了再和你说。”
赵二张张嘴，想问什么，可最终还是没说出话来，带着红儿出去了。
“怎么了？”原修看向春儿，她故意把二大爷支走肯定是有事儿要和自己说的。
“……原三是不是跟南街的有关系？”春儿刚才想起来的就是当初叫了张虎他们去打原冽时，张虎说到的这个。
原修一愣，“这我倒是不太清楚，以往我是因为要给翰墨楼采买东西，所以才和他有接触，平时并不在一块儿。不过，要真是他干的……”
原修的眼帘微微下垂，面色透着些冷肃。
春儿敲了敲桌子，“你去问问看？说起来，没有了你采买，不知道他那酒楼怎么样了，咱们做哥哥嫂子的，也不好完全不管。”
原修勾起了嘴角，眼神儿柔和的看向春儿，直看得她不太自在的扭了身，才答应了一声好。
张虎跟东子与原修是在饭庄门口遇见的。
原修笑着打了声招呼：“虎哥、东子来啦，今儿的银钱也准备好了，可少不了。”
张虎与东子也装模作样的答应了一声，这是他们说好的，明面上还是泾渭分明，省得有人找麻烦，只是没想到这么快就用上了。
“妹子，出啥事儿了？”
张虎进了屋就咋呼了起来，东子却是客客气气的喊了声春儿姐，然后才乖乖的坐下，与在外面的样子是判若两人。
春儿也不客气，将刚才的事儿原原本本的说了出来。
“……就是这么回事儿，南街那边绑了我未来的二妈，不管咋样我都得把她救出来，别的办法我也没有，只能再麻烦你们了。”
“妹子，这事儿我们得帮，可，这事儿不是我俩能帮得了的。”张虎沉默了片刻才回道。
“这是为什么？”春儿皱起了眉头。
“听你刚才说话的意思，那帮人是被认出来的，而不是他们自己表明的身份，所以这事儿就算是底下的事儿了。可单凭这一点也不能断定南街的老大不知道，如果我们出手，保不齐那边儿人要找我们老大说话的。南街向来是看不起我们北街的，只是一直没什么好的借口闹事。说句实话，我们这儿你也看到了，大多是穷苦人家出来的，与南街那财大气粗的没法儿比，真要动起手来我们吃亏的面儿要大得多，所以，这事儿要办，不管咋样都是要通过我们老大的。”张虎详细解释道。
春儿倒是听他们说过几次“老大”，可至今还没见过人，“……那，要不你们把我引荐给他？”
东子摇摇头，“春儿姐，这个你可得想好了，柳石老大是很好，可，可俺们也不咋熟，不知道真人到底啥样，这，可别事儿没办成，还惹自个儿一身腥。”
“是啊妹子，我跟东子都是底下人，给你引荐就算成了，也是一层层上去的，这咱可真保证不了会出啥事儿。”张虎是不太赞成的。
“春儿姐，要不，要不劝赵二大爷算了吧，那，不就是，不就是个……”东子的声音在春儿越发凌厉的眼光中低了下去。
春儿看到他的表情才察觉到自己有些迁怒了，其实也不能怨东子，世人都是如此看法，怪不得二大爷跟艳娘一直没成亲呢……
“瞎说啥呢，那个鸨母跟别的不一样。”张虎也拍了东子一巴掌，倒是让春儿愣了。
“这有啥啊，那事儿知道的人还是挺多的，嘿，嘿嘿……”张虎有些尴尬的笑了，显然对自己知道这事儿的渠道有些不好意思。
春儿扯了下嘴角，“有空你说给东子听听吧。你们老大，是叫柳石？这人我是一定要见的，南街的只给了我三天，没时间再想别的办法了，虎哥你给帮帮忙吧。”
张虎听她这么说，最终叹了口气，“成，我现在就去找人，你等我的信儿。”
说完，拉着东子就出了门。
第59章 吃豆腐还会找理由了
张虎跟东子走了；春儿的心绪却是更加纷乱了起来；对于不可预知的事情；任谁都没办法喜欢。
又这么坐了一会儿，原修回来了；春儿一看他的脸色便明白；看来真的是原三搞的鬼！这人还真是阴魂不散……
“他没承认，不过九成九跑不了；真没想到……”
原修坐下了，低声说道。在某种层面上他是希望跟原三没关系的；毕竟是一家人；干出这种伤天害理的事儿来；光听了就糟心。
春儿没说话，只是半晌过后，面色有些严肃的看向原修。
“……好，但是，一定要捎上我！”
原修狠了狠心，他看得懂春儿那眼中的含义，不过一个女孩儿家总不好太过抛头露面的，要是伤着了他可怎么办？！
春儿忍不住勾起嘴角笑了，痛快的点了头。
张虎与东子知道这事情的紧急程度，那是牟足了劲儿办事儿的，出去了大概不到两个时辰就带回了消息。
“妹子，成了，我们得着信儿了，这就领你去见老大。”
“这么快？在哪儿？”
春儿着急归着急，可还是记得要问一句的。
“柳石老大也是正好过来，跟你们说，北派在镇上也是有地儿的，只是平时没人知道罢了。”张虎压低了声音。
春儿恍悟的睁大了眼，扭头看向原修。
“走！”原修将自己一直挽着的袖子翻转了下来，对着春儿开口说道。
于是，夫妇俩又跟着张虎与东子往外走。
北派的地方并不难找，却是的确让人有些想不到，有点儿大隐隐于市的意思，街道最热闹的一段胡同拐进去，并排着几间民房，他们在最当见儿的那间停下了。
“叩，叩叩。”
张虎颇有规律的敲了三声，没一会儿大门就打开了。
几人走了进去，春儿装作不经意的看了看这院子，朴实无常，与一般人家并没有什么不同，她忍不住皱了皱眉，扭头又看原修。
原修这时的心情却是极好的，春儿自己或许不觉得，可自从成亲之后，两个人几乎是日日夜夜在一起，她已经习惯性的把大事小情都拿来跟他探讨商量，无论好坏总想要再问问他的意见，谁能说这不是感情进步的一种表现呢！
原修想到这儿，心里那甜滋滋的感觉怎么也压抑不住，鼓了鼓勇气，终于伸出了左手，照着春儿的背拍了拍……
春儿先是僵了下，有些莫名的看了原修一眼，见他满脸安慰的神色才觉得是自己神经过敏了，想了想，同样伸手想要去拍他的背，只不过，没算好身高差，这一巴掌拍在了屁股上……
拍屁股……第二次了……
原修还是控制不住的通红了脸……
一直偷偷往后看的东子忙忙的转过了头，用手捂着嘴发出嘿嘿嘿的声音，唯有张虎有些哭笑不得，这么紧张的时候，怎么就不收敛点儿，刚成亲也不用这样啊……
没几步就到了堂屋，张虎与东子敲开了门之后，就站在了门口，并不往里走。
“行啦，这我们就不进去了。”
春儿与原修都点了点头，俩人齐齐的深吸了口气，抬腿走了进去。
………
屋里只有一个人坐着，那人侧着身，手里捧着本书，津津有味的看着。
这一幕让春儿与原修忍不住面面相觑，他们是真没想到北街这些穷混子的头头竟然是这样一副贵公子做派。
“哦？来了？快坐，我这儿还没注意，贵客可别见怪！”
柳石似乎是突然意识到了屋里有人，目光十分锐利的看了过来，之后站起身抱拳对着他们俩拱了拱手。
他俩不过是因为想象与现实的偏差而怔愣了片刻，却不是没见过世面的，看到对方的态度也十分自然的都回了礼，之后在下座坐了。
“我听张虎与东子说，要见我的好像是一个人？”柳石笑着看向两人。
原修冲着他点了点头，“是内人赵氏，当时我不在，他俩可能是忘了说。”
“这位怎么称呼？”柳石也不在意，又问他。
“我是李家村的原修，多谢柳石老大愿意见我们夫妇俩！”原修站起又行了一礼。
柳石忙摆了摆手，“原兄弟不要客气，我听说了，弟妹很照顾我们北派，要有事儿需要帮忙，我能做到的也定不会推辞。”
春儿一直没有说话，只是在一旁默默观察。
这柳石面貌一般，气质却是相当不错，自他二人进来，话语客气，眼神表情也都显得十分真挚，看着倒真是个可交的。
“柳大哥真是好仁义，弟妹我这儿的确是有些麻烦，不知之前张虎兄弟有没有说清楚？”
春儿这时开口了，既然柳石叫自己弟妹，那么她自然要顺着杆子把这近乎套上去。
柳石听了她问话，颇有点儿兴味的又将目光转向了她，并不过分的稍打量了一下才开口回答：
“……倒是说的很清楚，不过这事儿张虎也肯定跟你说明白了，我们帮得了，但却不能帮。”
春儿一挑眉，“南北街对峙时久，我倒是不知道原来柳石柳老大是怕了那南街的！”
这话一落，三人都没再说话。
柳石放下了一直含着笑的嘴角，原修微微眯着眼，双腿却是绷紧了起来，稍侧身往春儿的方向挡了一挡。
见他这个动作，柳石却是突然又笑了，“好了好了，也的确是这么回事儿，我是怕南边的，可这也没办法，你们知道南边那是什么人，别的都不提了，我就问问他们的老大雷头……”
“跟衙门有瓜葛的？”
原修虽然以往并不关注这方面，可多少也听说过一些。
“呵，岂止是有瓜葛，咱们的知县老爷都未必敢惹，你们觉得我又怎么敢动，他们不过来收拾北街就够我高兴的了。”
柳石有些自嘲的说道。
春儿与原修都忍不住皱起了眉，可真是没想到南街的竟然有这种背景……
“……知县不敢动，不代表你不敢动，你如果不想动，今天也不会见我们了！”
春儿猛的握紧了拳头，语气坚定的说道。
柳石大笑了两声，复又摇了摇头，“这可是弟妹错了，我不过是想看看，那得罪了南街的是什么人罢了，也算是给自己提个醒儿。”
春儿一仰脖子还要开口，却是被原修握住手阻止了，“你说的不是实话。”
柳石脸上的笑意僵硬了，这轻描淡写的几个字从对面人的嘴里抛出来竟然让他无法开口反驳……
“你说的不是实话……你想怎么做？我家里人随时有危险，跟你交个底儿，为了她我们定然是会配合你的。”
原修的眼光落在那散落在桌的书上，明晃晃的两个大字，《兵策》。
柳石这时才终于意识到他为何会这么肯定了，同样低头看着那本书苦笑，所以说啊，智者千虑必有一失，想要隐瞒某些东西，有心的人总是能发现错漏的。
“既然如此，那我就不再兜圈子了，我帮你们把人救出来，你们也帮我摆一个局。”
春儿听了这话心里的大石算是终于落了地，张开自己的手反握住了原修……
………
“你该放手了吧？”
春儿忍了一路，眼看着要回饭庄了，原修还是没有动作，她才终于开口问道。
“啊？”原修却是一脸迷茫的模样，仿佛完全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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