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谁?”
岑星忘不掉那一夜。
偌大的魔宫,几乎被一个正道人修血洗了一遍!无论是谁拦着他,要收拾,都只是一息的功夫。什么是强?在岑星心中,衡越就是强。什么理?衡越的剑就是理。
她对衡越的恐惧——或者说,他们那一代人对衡越的恐惧,都早已刻进了骨子里。无论日后再怎么看似风光,那根弦只要轻轻一拉,便是天崩地裂。
她止不住的缠着,嘴里喊着“不可能”,却是再连看一眼的勇气都没有。
那是衡越啊!是衡越!!
岑星怕得双眼发红,这一刻她甚至忘记了自己已是魔宫尊者,她只记得衡越的剑,衡越那可怕的剑!
最先反应过来的人是丹绫,她看着辰霖不敢置信。但事实摆在眼前,她不得不认。除了衡越,又有谁能一剑击退岑星呢?虽不知为何辰霖变成了衡越,但她认识即刻跪下,拜称“祖师”。
丹绫道:“祖师爷万安!此正合虚谷危急存亡之际,还望您援手!”
那些掌门见辰霖一剑击飞了岑星,还令岑星忌惮的至今不敢再起,更是齐齐拜下口称“衡越真人”!
只有黎鸿站在原地,一句话也不说。
辰霖握着剑的手吱嘎作响,但他面上却依然挂着衡越略带讽刺的散漫笑意。
黎鸿便不忍地叹了口气,上前一步,伸手握住了他的手心,柔柔道:“别怕。”
辰霖一惊,他低头看向黎鸿。黎鸿却依然笑着,就像初见一般,轻轻拍着他的手,道:“霖儿,别怕。”
是的,这是辰霖,并非衡越。哪怕他可以做出衡越的样子,他也是辰霖。
辰霖闻言,竟是再也忍不住,一口淤血吐出,寒星剑脱手坠地。岑星是何等大能,即使是她的掌风也足以叫辰霖内脏翻江倒海。只是辰霖猜测岑星惧怕衡越,便半步也不敢退,更不能退。即是受了伤也得忍住,好抓住机会拼尽全力使出那一剑,扭转战局!
他松了口气,任凭自己失力靠在黎鸿的身上,声音有点儿委屈:“师父。”
黎鸿伸出手抱了抱他,温声道:“嗯,我在这。”
岑星倒在地上,心神不宁,战意全无。黎鸿见状,趁机便让周围的树伸出的枝桠将岑星给裹的严严实实。更是毫不留情,命一截树枝直接穿透了岑星的肩胛,将她暂时制住!
岑星反应过来,看着站在衡越身旁的黎鸿,竟是眼露悲色,她哀鸣道:“常仪姐姐,你要杀我了吗?”
黎鸿一怔,方才想起在衡越的记忆里,常仪是遇见过岑星的。只是岑星那时还小,因而见到灵珂,她也半点未能认出。
黎鸿记得,常仪本想带岑星回合虚谷,却被衡越两三句带偏而后便忘了。衡越为了不让她和作为魔修之后的岑星有更多接触,竟是一手承包了岑星的衣食住行。后来,衡越为带常仪回合虚谷,便连夜将岑星送回了魔宫,回头却哄骗常仪说将岑星送去了旁人家抚养。
黎鸿忍不住就想起了,岑星装作灵珂时和她说的话——“我这样的小孩子,吃起来最补。”
她确实没有说谎。在魔宫那种地方,不得庇护,就是死路。
岑星泪盈余睫,黎鸿却只是叹了口气。
她轻轻道:“灵珂,你这次……太过分了。”
岑星闻言,面容竟全然扭曲,她尖声道:“衡越难道不过分吗!辰霖难道不过分吗!为什么你都能纵着他们,却不能多看看我呢!”
她有些疯魔道:“我等了那么多年,才敢想着接你回家。你为什么不要我,你为什么不要我!?”
黎鸿被这一连串的质问给问住,加上岑星因为情绪波动骤然挣扎了起来,这合虚谷的树木竟似要绑她不住!
黎鸿正有些紧张,忽得一双手遮住了她的眼睛,轻轻道:“不看。”
黎鸿愣住了,眼睫竟然顺着他的心意缓缓闭上。
因闭着眼,她只能感觉道有白芒刺目而过,而后天地间——万籁俱寂。
黎鸿等了一会儿,拉下了遮住自己的手掌。她向前方看去,岑星双目无神,虽有呼吸,但却像是没了神智。她略一侧耳,便听见阆风剑派的低喃道:“缺月掌,原来这才是真正的缺月掌!”
摄人心,取神魄,造一界。这一招,竟是将岑星的神魂全部缩在了幻境!这岑星尊者纵有千年修为,如今也不过只是个废人了!
阆风派掌门惊叹不已,世人皆惧岑星尊者的“入魂功”,却不想与缺月掌的最后一式相比,“入魂功”竟只是个三流仿货!这般想来,创立缺月掌的衡越真人与魔尊岑星,到底谁才是最可怕的那一个?
黎鸿抬起头,看见辰霖含笑的眼,她顿了顿,笃定道:“衡越。”
被一眼认出,衡越笑得十分开怀。他低下头,轻轻蹭了蹭黎鸿的鼻尖。黎鸿嫌弃的不行,下意识就要避开,却被衡越困住了身形,她有些恼怒,但衡越却半点不恼。
他的眼神十分温柔,像极了辰霖,更像极了某个神经病。
黎鸿的动作停了一瞬,便给了对方机会。
衡越低下头,轻轻在她唇上啄了一口,不等黎鸿发火,便先一步放开了她。
他笑着叫她:“鸿鸿。”
黎鸿脸色巨变。她忍不住向前一步扯住了辰霖的袖子,质问道:“你叫我什么?你叫我什么!”
辰霖缓回了神,见黎鸿凑得如此之近,不由一怔,连忙问:“师父怎么了?”
黎鸿咬牙道:“你叫他出来,你叫衡越出来!”
辰霖面色微暗,但仍去寻了衡越,片刻之后,他的表情变得非常奇怪。
黎鸿问:“怎么了?他还不肯出来了?”
辰霖摇了摇头,他张了张口,又闭上。好半晌,才在黎鸿迫切的眼神中,低声开口:“师父,祖师他不在了。”
“不在?不在是什么意思!”
辰霖低低解释:“他消失了,从我的意识里,彻底消失了。”
黎鸿松开了手。
她厉声质问天审:“怎么回事,衡越为什么会知道我是谁!?”
天审顿了会儿,委屈道:“我怎么知道。不过衡越原本就是大神,他知道你的名字并不奇怪吧?”
黎鸿摆明不信:“可辰霖就不知道!”
天审崩溃道:“辰霖和衡越不一样,衡越就差飞升了,他差点打破这个世界的禁锢,你说他到后期察觉到自己是谁,有什么奇怪的?他察觉后知道你是谁,又有哪里不对了!?”
黎鸿就是觉得不对。
但现在的情况已经不容她多想了。
在不得停歇的攻击下,玄重的结界已经摇摇欲坠,风阳已经点齐了弟子,同云松一道立于最前线,只等着结界一碎,便冲入厮杀。
“岑星虽死,但魔宫这次倾巢而出,想来已经是背水一战。”丹绫判断道,“我们必须修复护山大阵,否则即使赢了这一仗,损失也太惨重了。”
辰霖看向黎鸿:“师父可有修复护山大阵的办法吗?”
黎鸿正要点头,天审却叫:“不好!”
黎鸿一怔,问他怎么了,天审苦道:“岑星做了点手脚。”
黎鸿问:“什么手脚。”
天审咬牙:“她把破坏阵法的那根树枝和灵脉连起来了,如果想要重修阵法,我们得炸开灵脉!”
黎鸿说:“那就炸啊,反正我又不在乎这灵脉。”
天审愤愤道:“你懂什么,你以为炸灵脉就是放水吗?灵脉炸开那一瞬间的能量,可以把任何人撕碎!要不然你以为玄重为什么要找岑星?他们两个根本一个都没安好心!”
黎鸿心有余悸,但她拒绝的话甚至没有说出口,便意识到了一件事。
辰霖五年都没能心满意足,是不是就是因为合虚谷的这次劫难。如果这次劫难过去了,辰霖是否就会心满意足?
黎鸿面色微沉,对天审道:“赌不赌?”
天审没明白:“赌什么?”
黎鸿斩钉截铁:“我们去炸了灵脉,修复护山大阵,去把玄重想做没做成的事也做了。”
天审大惊:“你疯啦,你那根树苗苗可承受不住九级地震!”
“对,我可能会死。如果死了辰霖的好感度都没满,我们大不了从头再来。可要是成功了,我们就能收工,也不在乎死还是活了。”
天审:“你说的好像很有道理。”
黎鸿:“试吗?”
天审:“试!”
黎鸿道:“我知道怎么修复护山大阵,丹绫,你去拿海蓝花来。”
辰霖不解:“师父要海蓝花做什么?”
黎鸿:“有用,你不必多问了。”
“不行!”
一声厉喝从后方传来,合虚谷常年居于后山不闻世事的妙清长老疾步赶来。她应看不惯玄重与玄昀的做法,已近百年未曾离开过后山,乍一出现,若不是丹绫行礼口称“师父”,在场竟没人识得她。
黎鸿看了她一眼,转而对丹绫道:“去拿吧。”
丹绫看了看自己的师父,又看了眼黎鸿,显得有些不知所措。
妙清听见了黎鸿的话,目光严厉,缓缓道:“我再后山寂寞,别得未敢说,但对于阵法还算是略同一二。常仪真人要修我派的护山大阵,是当真有办法修吗?”
天审不多研究了五年阵法,便能想到了这一点,妙清长老自然也懂。合虚谷遭此大难,她匆匆从后山赶来,却不防听见黎鸿这样儿戏的一句话,顾不得长幼尊卑,便先喝出了一句!修复护山大阵是何等凶险之事,便是她也毫无把握,这位常仪真人到底明不明白合虚谷危险成了什么样,竟然还要胡闹!
但她万万没想到,黎鸿竟然十分平静,甚至问了一句:“不然我要海蓝花做什么呢?”
妙清猛然睁大了眼:“常仪真人,你,你……”
黎鸿颌首:“我和衡越相处数百年,如何不知怎么修复护山大阵?”
妙清闻言,神色触动,她低低道:“常仪真人,你可要想清楚了。这没有回头路。”
黎鸿便好脾气的问:“你们还有别的办法?”
妙清语塞,神色颓然:“……是徒孙们无用。”
“很不错了。”黎鸿微微笑道,“你看,即使掌门是玄重,合虚谷也有丹绫和辰霖。这些都是你的功劳。”
妙清呐呐说不出话,最后只是摇了摇头。
黎鸿和这位女修也确实不熟,她会说这些也多是看在丹绫的面子上。于是她对丹绫道:“去拿花吧。”
丹绫看向了妙清,妙清向她微微点了点头。
丹绫得了黎鸿的命令,很快便取回了海蓝花。因玄重本就打算在今日用上,这海蓝花已完全盛开,躺在玉盒中,竟是说不出的较弱美丽。
黎鸿看了一眼,便合上盖子,对众人吩咐道:“我回禁地修复阵法,你们务必挡住这些尸将魔修,莫要让人扰我。”
众人称是,黎鸿便微微颌首,打算即刻赶回禁地。
辰霖看着黎鸿的背影,心中忽有些不安。等他回过神,他已经叫住了黎鸿。黎鸿微微回头,眉间带着丝丝疑惑,她的眼睛像是翡翠,容貌似是最娇艳的那朵花。
他就这样看着黎鸿,仿佛永远都看不够。直到黎鸿开了口,他方才笑道:“无事,只是忽然想叫师父一声。”
黎鸿便有些无奈的叹息。
辰霖看着她,便觉得心里有十分的满足,连这铺天盖地的尸将魔修都不足为惧了。
他又低低叫了一声“师父”。黎鸿觉得他年纪大了,反而比以前跟黏人了些,只好踮起脚尖,伸出手轻轻抱了他一下,耐着性子温声回道:“好了,去吧。”
辰霖的脸微微红了红,他点了点头忽道:“师父,等此间事了,我有事想告诉你。”
黎鸿有些惊讶,她没想到五年辰霖都没有愿意和自己分享过小秘密,然而她刚打算去修这护山大阵,他便愿意了。虽然来得有些迟,但这无疑为她的选择更添了几分信心。于是她也笑着道:“好。”
她想了想又对妙清道:“我只有这一个徒弟,实在放心不下,若是方便,你陪他同去吧。”
妙清听出了黎鸿的言下之意,她向黎鸿郑重行了一礼,承诺道:“徒孙省得。”
辰霖与妙清相携而去,丹绫注视着他们的背影,问黎鸿:“前辈,这一劫,合虚谷渡的去吧?”
黎鸿颌首笑道:“我在这里,你怕什么呢?”
丹绫顿时心安不少,向黎鸿露出了笑颜。黎鸿见到这般美丽的丹绫,心想,合虚谷阵法修复,魔修败退,掌门已死又有妙清长老支持,辰霖以常仪真人之徒继任掌门已是可以遇见之事,之后他身边还有丹绫相陪,想来也该是一生顺遂幸福美满了吧。
想到此处,黎鸿便头也不回,往禁地深处而去。
黎鸿道:“我的背影是不是看起来特别伟光正?笼着一层敢于牺牲的荣誉之光?”
天审:“……”
黎鸿叹了口气,最后看了辰霖离开的方向一眼,幽幽道:“不知道他想说的小秘密到底是什么,听不见有点可惜。”
天审:“八卦重要回家重要?”
黎鸿意志坚定:“回家!”
风阳立在所有人的最前面,直面着挤压在结界外的尸将,他面色凝重,盯着逐渐产生裂缝的光幕,手在剑柄上越攥越紧。
终于,咔嚓一声,结界碎了!
腐臭之息铺面而来!风阳的剑也在同时出鞘!
三千白骨英雄塚。风阳从未这么使过大荒剑,但在这如同沙场一般的打斗中,他竟然隐隐领会了风息水残留在息水剑上的剑意。
在千年前那正魔交战、混乱而强者为尊的世界里,风息水以这一柄剑,走遍了天下山河,看遍了天下之事。手中剑虽有短寸,心中剑却无尽头。这是千年前的豪气与壮志,若非遇见这般以一当千的绝境,恐怕风阳永远无法理解息水剑骨子里那股战意。
但人不是尸体,风阳已感到了疲惫,息水剑察觉到了这点,剑身颤动长啸,它在寻找同伴,寻找当年与他共战的朋友。
风阳心中感谢,但却知这时候无人可帮他。正在这时,斜里刺出一把长剑,与他的剑势照相呼应,两者一左一右,竟是清开了一路!
风阳惊喜:“辰霖!”
辰霖手指寒星剑,向他微微一笑。风阳见了他,便觉得十足的畅快,两人合力竟是将操控尸将的魔修们迫回了一步!
辰霖的到来无意缓解了风阳极大的压力,他看着辰霖,心中畅快。辰霖也是一样。人生在世总得有一两个知己,他们二人对于彼此,都是这样的存在。
合虚谷阵前,大荒剑势初止便又有一剑揽大荒而至!这磅礴剑意如山般不可摧垮,又如海般汹涌而至!
进不得,却也退不得!
桃源弟子得了空,便即刻在妙清的指导下以腰侧软件于阵前织起了一道金绳,好攀住敌人的脚步一二,为辰霖等人争得喘息之机。
这一战,战至日落山头,合虚谷内的人已经极尽疲惫,若护山大阵再不起,合虚谷内这些弟子被尸将吞灭的结果只是早晚罢了。而魔修们也发现了他们可用之人有限,只能防住一处。加之结界已碎,脑袋聪明的魔修已经驱起乌云,试图绕后袭击,从东侧攻入!
风阳和辰霖心中一凝,辰霖手中的寒星剑已经沾满了血,他的手腕在抖动,却仍开口道:“风阳,我去东边,这里交给你。”
魔修正在往东边转移,东边的战场只会比这里更恶劣。风阳道:“好,那我和桃源守这里,我逍遥剑派的弟子,随你去东侧!”
辰霖心中触动,向风阳抱了一拳,转身便走。有些话,不必多说。
辰霖率部先魔修赶到了禁地,寒星剑未曾归鞘,便又是一场恶战!逍遥剑派的弟子不愧为最强之名,他们得了风阳的命令听命于辰霖,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