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真不想朕赐死她?”隆安帝拿着印象,不动声色地道。
裴凤陨跪在地上,双手攥得紧紧的,脑袋低低垂着:“求父皇开恩。”
“就因为她,你和昊儿兄弟不和,反目成仇,昊儿甚至险些丧命,你叫朕如何饶过她?”隆安帝沉声说道。
裴凤陨的脸色渐渐变得苍白,一想到方才还在他身下,各种挣扎,各种捶打他,快要把他气死了的人儿,就要变成一具苍白安静的尸体,他不禁心口一痛。
“只要父皇饶过她的性命,叫儿臣做什么都愿意。”裴凤陨白着脸道。
他曾经以为,他宁可杀了她,也不能叫她嫁给别人。
事到临头,他才发现他错了。他宁可她不爱他,她恨他,她气他,他也不愿意她冷冰冰地躺在那里,不会哭也不会笑。
他已经受够了。前世,他抱着她回燕王府,一路上她流干了血,回到燕王府后再也没有一滴血可流,皮肤苍白得可怕,如同白纸一般。她躺在那里,皮肤是冰冷的,不说也不笑,他给她说什么她也不回应。
他不想再看见这样的她。他宁肯她活着,哪怕像刚才那样,往死了气他呢?
“好。”隆安帝放下印章,看着他说道,“你想要她活着,也不是不可能。只要你同昊儿一起去南疆,将那不毛之地夷平。”
说到这里,他顿了顿:“就像夷平你五弟的府邸一样,对你来说,不难吧?”
隆安帝觉得,这不仅不难,反而很轻松。瞧瞧,他把老五的府邸推得多干净啊,墙歪了,屋子塌了,池子填了,花园埋了,可是有技术得很!
裴凤陨低着头,抿了抿唇,道:“是,父皇。”
只要能救絮儿,这算什么?何况,他本来就深恨南疆,要为前世冤死的兄弟们报仇。隆安帝的吩咐,不过是让计划提前而已。
“好。半个月后,你与昊儿同行,启程往南疆。”隆安帝说道,“至于江氏,从明天开始,就住进宫里来吧。老太妃很喜欢她,让她去陪老太妃吧。”
裴凤陨愕然抬头:“父皇?”
然而这还没完,隆安帝冷笑一声,又道:“你别打别的主意。想接江氏回去,可以。什么时候你带着解了毒的昊儿回来,朕什么时候把江氏还给你。”
裴凤陨瞪大眼睛,满脸不可置信。
父皇该不会是裴君昊那小子假扮的吧?
处处向着裴君昊说话就罢了,怎么手段也这么奇怪?
如果给隆安帝知道他的心声,一定会说,当朕想啊?朕不这样,有什么法子?
“朕再说一遍,你二人同去,务必同回。胆敢有一人回不来,朕就叫江氏给他陪葬!”隆安帝沉声说道,“对晋王,朕也如此说!”
皇家血脉,岂容轻易折损!他绝不会让一个女人,分裂他裴家血脉!
“如果我和裴君昊都活着回来,父皇一定把絮儿还给我?”裴凤陨抬起眼问道。
隆安帝毫不犹豫地答应他:“是!”
南疆那么难打,他不知道活不活得到那时候,先应下了,到时候再说!
也许他已经驾崩了,这堆烂摊子就丢给太子了呢?
“好!”裴凤陨站起身来,昂首应下。
等裴凤陨走后,隆安帝才叹了口气。
好歹暂时平息了。他也没想到,当时跟皇后的戏言,有一日成了真。
但他有什么法子?他想想裴君昊一脸生无可恋地躺在床上的样子,就不忍。
晋王府。
“哎哟,你慢点,这么粗鲁呢?絮儿比你强一百倍!”坐在床上,被冷子寒上药的裴君昊,嗷嗷叫道。
冷子寒讥笑道:“不好意思,你的絮儿此刻跟别人洞房呢。”
“不可能!”裴君昊叫道,抓过床头一颗桃子啃了起来,“皇伯父说了,他不会叫他们洞房的!”
冷子寒听了,一声冷笑:“卑鄙!”
“谁卑鄙了?”裴君昊不服气地道,“我什么都没说,是皇伯父自己提出来的!”
冷子寒撇撇嘴:“是谁一脸生无可恋地躺在那里,卖惨的?”
“我又不是故意的!”裴君昊叫道,吭哧又啃了一嘴桃子,“我那会儿是真的生无可恋!”
他醒来后,知道自己在江絮面前毒发,而且举起江絮就往地上摔,直是恨死自己了,是真的心灰意冷!
看看黑下来的天色,想着裴凤陨这时可能在享用大餐,简直就是生无可恋。他的絮儿,他的絮儿,他都没有尝过!
就在这时,他可爱的皇伯父来看望他了,主动说出不会叫裴凤陨得逞的话来。
想到这里,他两眼亮晶晶的,弯弯如新月,吭哧吭哧咬起了桃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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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2、计贬西南
在裴凤陨被圣旨召入宫后,江絮便从床上爬起来,叫了梅香进来,拿了完好的衣裳给她穿上。
“小姐,您这是何必呢?”梅香看着她欲言又止。
江絮低头系好腰带,然后走到桌边,倒了一杯茶:“拖得一时是一时。”
就算他撕衣裳很快,但总也是要花时间和力气的,不是吗?
如果他回来得晚,她再挣扎一下,这一晚上,说不定便这样蒙混过去了。
“小姐,您就别跟燕王殿下倔了。”梅香从床上抱下来被撕坏的喜服,看着那上面触目惊心的毛边,只觉心惊肉跳,“再倔下去,吃亏的是您啊!”
从来没有女子能在男子手里讨得了好。身为女子,既然嫁了人,总要过这一关的。
纵然江絮生得美,纵然裴凤陨那么喜欢她,可也不会纵容她如此胡闹的!
“嗯。”江絮点点头,低头喝茶。
梅香见她不往心里去,急得跺了跺脚,走到她跟前:“小姐,您别敷衍我,您总要为自己想一想的!”说到这里,目光落在江絮的下巴上,刚被掐出来的青痕,急得眼泪都快出来了,“您瞧瞧,上回被掐出来的印子才好,还把冷公子给的药膏都用完了,这又被掐成这样,明天还要给进宫给皇上和皇后请安,这可怎么办?”
江絮顿了顿,低头看向杯子里,透过波动的水面,朦朦胧胧瞧见一张晃动的面孔,下巴尖尖,上面印着一道触目惊心的乌青指痕。
“嘶。”江絮摸了摸那道青痕,感觉到一阵刺痛,乌黑明眸渐冷,又慢慢转为自嘲。
瞧瞧,他说他喜欢她,这就是他喜欢她的表现。
梅香直是跺脚:“您倒是说句话呀!奴婢方才说的,您都听进去了吗?”
“听进去了。”江絮抬头冲她笑了笑,“我又不傻,我不会跟他作对的,你放心吧。”
梅香分不清她说的是真的还是敷衍,又觉得自己一番好意不被人放心里,抿紧嘴唇,一跺脚,转身出去了。
江絮低头注视着杯中映出的面孔,只见眼儿媚媚,下巴尖尖,端的是一副惑人的面孔。如果她把这张脸毁去了,裴凤陨还会多看她一眼吗?
指腹抚在脸上,细腻柔滑,微微发凉。别人求之不得的东西,当然也是她所骄傲的。
这是陶氏给她的,也是外祖母留给她的,她才不会轻易毁去。
一定有别的办法阻止他。
如何拒绝同名正言顺的夫君行房呢?
在名正言顺的夫君无比强烈地要求行房的时候?
大概只有一个法子了——骗他。
江絮坐在桌边,一手支着腮,思索着可能性,渐渐嘴唇弯了起来。
裴凤陨回到燕王府的时候,已经是深夜了。才走进院子,便见一个娇小的身影迎了过来,眉头一挑,顿住脚步。
然而那道身影从阴影中走出来的时候,看清并不是他想象中的面孔,有些失望地抿了抿唇:“什么事?”
梅香走到他身前两步距离时,屈膝福了福身,然后仰头说道:“王爷,我家小姐自小吃了无数苦头,没过过几天安静舒坦的好日子,如今嫁给了王爷,希望王爷好好对她!”
裴凤陨沉着脸:“你的意思是,本王对她不好?”
“好不好,我们这些做奴婢的,有目共睹。”梅香丝毫不被他沉着的脸色吓到,仰头直视着他,抬手指了指自己的下巴,“奴婢斗胆,王爷几次三番把我家小姐的下巴掐成那样,可算不上对我家小姐好。我家小姐生得好,不知多少人羡慕她,可王爷不珍惜便罢了,还如此糟蹋。既然王爷不喜欢我家小姐,何必把她娶回来呢?”
裴凤陨沉沉看了她一眼,袖袍一拂,绕过她大步往屋里走去。
“王爷,我家小姐是吃软不吃硬的人,您越逼她,她越不喜欢您的!”梅香被他那一眼看得腿都发抖,仍是忍着惧意,在他背后说道。
江絮是什么样的人,梅香跟在她身边这么久,也算看得清楚。她也知道,江絮心里喜欢裴君昊,并不喜欢裴凤陨。
但江絮毕竟是嫁给了裴凤陨,要过一生一世的人,便是裴凤陨。这样倔着,又怎么是过日子的法子呢?
虽然害怕裴凤陨,到底鼓起勇气拦住他说了这么一番话。
裴凤陨的身形微微一震,并没有回身,迈开大步往屋里走去。
江絮坐在桌边,一手支着腮,正瞌睡着,一下一下点着头。裴凤陨放轻脚步,走到桌边,低头看过去。
不出所料,她重新穿好了衣裳,并且头发也仔仔细细梳好了,俨然一丝不苟,一点儿也看不出要同他洞房花烛的意思。
他又把视线上移,落在她的下巴上。白皙细腻的肌肤上,赫然印着一道青痕,占据了半个下巴,触目惊心。
那是他掐的。
裴凤陨抿了抿唇,轻轻俯身,动作轻柔地将她抱起来。
“啊!”被搬动的江絮,骤然惊醒,睁眼见是裴凤陨回来了,而且还抱着她往床上走,忙挣扎道:“我自己走!”
裴凤陨难得用温柔的口吻,低声对她说道:“今晚不碰你。”
“真的?”江絮愕然,满眼不可置信与惊诧。
裴凤陨看着她乌黑明媚的眸子,充满叫人心动的神采,只觉心里满满涨涨的。他怎么舍得这双眼睛永远地闭上,再也不会睁开呢?极力忍住亲下去的冲动,抬起头,迈动脚步,抱着她往床上走去。
江絮见他出乎意料的温柔,便没有挣扎,以免触怒他敏感的心思。直到被抱到床边坐下,他俯身蹲下,竟去脱她的鞋,才忙惊得推他道:“我自己来!”
裴凤陨抬头看了她一眼,没有坚持,站起身走到一边,开始宽衣解带。
江絮一边慢吞吞脱鞋子,一边悄悄抬眼看他。他这是哪根筋没搭对?怎么出去一趟,便跟变了个人似的?刚才竟还想给她脱鞋子!
“王爷,您刚才说,今晚不……”江絮脱了鞋子,向里坐了坐,两只脚缩在裙子里,偏头看着他。
裴凤陨将解下的衣裳搭在一旁,然后大步走过来,两步上了床:“我是说不碰你。但今晚是大婚之夜,你叫我睡哪儿?”
江絮顿时语塞。
前世,她跟他说过之后,他倒是一直跟她分房睡的。也没别的意思,不过是他血气方刚,无法忍受跟她睡一个被窝却什么也不做。
但大婚那夜两人却是睡在一张床上的。她睡床里,他睡床外,中间空着一道缝隙,还能再睡两个人。然后,天不亮,他便起身出去打拳了。
江絮也不好说叫他出去睡。他是一言九鼎的人,说到从来做到。既然说今晚不碰她,哪怕忍得再辛苦,他也不会碰她一根手指头。
但如果她叫他出去睡,万一惹恼了他,却叫他改了主意,便得不偿失了。
因此江絮便没说什么,乖乖爬到床里头,贴着墙根,平躺下去。
裴凤陨看了她一眼,拂袖挥灭了灯,也在床外躺下。
外头还留了一盏灯,微弱的灯光传进来一点,视野所见,并没有黑得什么也看不见。
江絮睁着眼,看着微微晃动的帐幔,心一下一下跳着,有点紧张,睡不着。
她没想过,重来一世,还会有这一幕。她仍然嫁给了他,而他还愿意忍着不碰她。
“皇上召你入宫,是什么事情?”轻轻的声音在黑暗中响起。
裴凤陨偏过头,借着微弱的光芒,看着她的侧脸。她小小的一个,躺在被子里,安静又乖巧,让他的心不知不觉软得一塌糊涂。
“没事。”他抿了抿唇,“睡吧。”
江絮“哦”了一声,没再问,闭上眼睛,强迫自己赶快睡着。睡着了,便不紧张,也不尴尬了。
也许是他最后那一句“没事,睡吧”,太过于安静,将她心中的戒备消去几分。不多时,床里便传来一道悠长轻浅的呼吸声。
她睡着了。就在他身边,沉沉睡着了。这个意识,让裴凤陨心里有些说不出的滋味。也许,她还是愿意信任他的?
但是,恐怕他要辜负她的信任了。
裴凤陨慢慢坐起来,轻轻往床里头挪了挪,一直挪到她身边,低头看着她。
昏暗的光线,让他看不清她的脸,只能模糊看到一个小巧的轮廓,不足他的巴掌大。
他和裴君昊一起去南疆,真的都能活着回来吗?如果他没有回来……
即便他回来了,如果她还是喜欢裴君昊,他又该如何自处?
他缓缓伸出手,轻轻罩在她的脖子上方。也许,他该掐死她的。这样的话,他就能带着她,永远带在身边,不论平南疆还是战北戎,永远不必担心她会不属于他。
他多么想就这样掐死她,从此没有人气他,没有人折磨他,没有人控制着他的心,他便是自由的一个人,此生沉湎在思念中,孤寂地渡过。
但他舍不得。手掌停顿在她脖子上方,像有一道透明的屏障,保护着她,让他再也无法接近一分一毫。
他知道那道屏障是什么,那是他对她的心软。
他看着她小巧的下巴,光线太昏暗,已经看不清上面的青痕。但他深深记得,那有多么触目惊心。他心底一痛,他明明是爱她的,为何竟对她下那么重的手?
“我永远都不会伤害你了。”他低声喃喃。
这句话他说了很多次,然而却没有一次做到过。他把她带到思过崖,逼她与他站在崖边,他其实知道她的害怕,但他自私地想让她跟他一起看美丽的风景。
他一生气,便掐她的下巴,这是第二次,他掐得她下巴乌青了。梅香说得对,他对她并不好。
絮儿说得对,他是个自私的人。
可如果他再自私一点,他便会杀了她,叫她一辈子都只属于他。但他做不到,他还不够自私。
“这次是真的。”他轻轻抚上她的脸颊,“我再也不会伤害你了。”
指腹所触之下,一片温软细腻,似有魔力一般,叫人无法收手。
他怎么可能放手呢?她是絮儿啊!
他坐在她旁边,低头凝视着她的睡颜,良久。
“梆梆梆!”打更的声音遥遥传来,不知不觉已是三更天。
他低头看着她,竟一点不觉得困。
明天她就要被皇上留下,到太妃身边伺候了。而他要跟一个混蛋去南疆,给那个混蛋的父母报仇,给那个混蛋找解药,归期遥遥。
这是他仅有的安安静静注视着她的时候了,他怎么舍得睡着?
但她偏偏睡得着,呼吸悠长,睡颜安详。她真是个没心没肺的小混蛋,他看着她毫无防备的睡姿,一阵牙根痒。
随即,便是铺天盖地的绝望。
她从来不是没心没肺的人,她曾经对他也很用心。如今,不过是把那颗心放在别人身上了。
她的心、她的情,都给了别人,所以才对他无心无情、残忍冷酷。
可是,她怎么能这样对他?他不过就是犯了一次错,她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