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览在颤抖,春风把沾了水的桃花碎屑带到他玉色的衣裳和手腕上,斑斑点点好像渗出的鲜血。“为什么,
为什么?”他喃喃,我也想知道原因!
韦娘把一道明黄色的绢书呈给王览:“相王,这是皇上的手书。奴婢昨天就得了,皇上说,皇嗣年幼,吴王有大才,
但为国家计,让奴婢劝吴王鸩酒自裁,以绝后患。”
王览把眼睛瞪得老大,呆呆的看着韦娘。他那痛苦的表情,我从来没有见到过。好像把五脏六肺都揉碎,还是不能填补他的困惑和怅然。
过了很久,他才低头望着韦娘,问:“吴王殿下留下了什么话没有?”
韦娘跪着,风吹得她的发丝颤巍巍的。她小声地说:“吴王并无怨言。圣上准许他在母亲身边伺候半年,又让奴婢给他送终。到底是恩典。”她面无表情,美丽的脸庞是木偶一样的麻木。
正在此时,从涵春殿里有传出一阵喧哗。一个太监跌跌撞撞的跑过来,手指着后殿:“不好了,
不好了,老太妃吞金自尽了。”还捧着一张纸,我拿过来看,工整秀丽的小楷书写着:“妾身年老,孩儿单独上路。妾唯恐其寂寞,因此了却残生。伏愿万岁旗开得胜,愿皇太女福泽无边,
愿天佑我朝。妾母子死而无憾矣。”
王览的脸色惨白,
他一言不发,用手扶着太师椅子,勉强坐下来。韦娘还跪得和个没有生命力的石雕似的。我只好吩咐紫兰:“去把萧哲叫来,准备国丧。”三月桃花的春天,我又要面临丧礼。我从来不了解父皇的心灵,
王览——母亲说的“他太善良”。狠不下心,哪里有皇座,
哪里有权力?我没有哭泣,从这天下午起,我觉得我的心田确实是有着残酷的种子。
虽为国丧,
但战争期间一切从简。先帝宠爱林妃,在自己陵墓的边上专门为林妃预造了园寝。从给吴王母子下葬开始的那天,天空就大雨倾盆。前线的奏报也是不利的,北方的气候使南方将士水土不服。全国的降雨又使道路泥泞,部队行军举步维艰。王览主持朝政回来,
坐在东宫的窗前,望着屋檐的水柱沉默。从侧面看,他明净而忧郁,特别孤独。我也不去打扰他。
“如果今年青州和兖州的粮食不能丰收,我军就会有困难。 因此,拖得时间太长没有好处。”王览对我说。到了五月,
战事根本没有进展,虽然宋舟攻下了北方八城, 但部队还没有推进到北方的腹地。北朝的皇帝准备迎击,由于暴雨山洪,
双方的主力根本没有交手的机会。
韦娘有点苍老,眼睛下面鱼尾纹在阳光下怵目惊心。头发里也间或有白发出现。她说她只有我了,一生守着我到她老死。
在父皇离开以后,我们开始接触太平书阁的奏报。红蓝色的丝带的奏折一直会放在金色的秘匣里。但我和王览都知道,太平书阁永远只忠于皇帝。
因此, 我们得到的每一个消息,父皇肯定都知道。
但是,给父皇的消息,我们却没有权利过问。
五月底的一个雨夜,安寝之前,王览按照这几个月的惯例打开了匣子。屋里昏暗,烛火下墙上好像有鬼怪的浮影。他短促的“嗯”了一声。我看到,今天的秘密奏折上竟然是黑色的丝带。怪不得王览感到惊讶。
王览看着看着, 脸上霎那间比死人还要苍白。他把奏折放在手里,
用陌生的眼光望我,不堪重负的样子把他的风度几乎打垮了。好像别人把整个世界都放在他这不到二十的少年身上。
他定神看住我, 足足一盏茶的功夫。我看到他的眼睛里,
有千百种不同的神色掠过。他手上奏折的黑色丝带,龙蛇兰一样无力的脱垂着。的
忽然, 他撩起了白袍, 面对我跪下了。我从我坐着的床沿上几乎弹起来。
“览?怎么回事?”我颇为不悦,但我预感到, 我害怕他说出下面的话来。
“这是太平书阁的首领写的。今天下午皇上驾崩。宋老将军决定连夜回程。太平书阁的人已按照先帝旨意,把全体官员控制起来。”他说话,
好像呼吸都不正常了。
“皇上节哀。”他对我叩了一个头。
天崩地裂, 莫过于此!
我的父皇驾崩了?他出发前的种种行为,
是否意味着他已经没有了继续生存的决心呢?他离开我,我不到十岁!无父无母,就要做天底下最难做的位置。连我最亲近的丈夫,
也得跪在我面前磕头!
的
我六神无主,坐在床边, 我的脚还够不到地面。过了一会儿,王览抱住了我:“慧慧, 你怎么了。”的
我看着他泫然欲泣:“我不想当皇上, 我还当神慧。”的
他不但没有安慰我,反而很严肃地用双手捧住我的脸蛋:“不行。你只能当皇帝。”
看到我没出息的哭哭啼啼, 他说:“你是怕?是吗?”
我真的怕,
我怕自己成了疏远的对象,最亲近的人也不向我展开心扉。我怕我陷入了大人们的黑暗斗争,再也找不回我的快乐。
王览握住我冰凉的手,
把我的手捂在他的胸膛。“你不能怕。不该怕”他说:“斗争,孤寂,上天,入地,死亡,我都陪着你。你怕什么?”
我不该怕吗?可我记得,那天晚上,我在王览的怀里哭得伤心。
由于宋舟,王览家族和太平书阁的努力,我顺利的君临天下。当我坐上雕有九条游龙的宝座的时候,我感觉到霞光在我的脚下,
我的父母看着我。
父皇的葬礼举行的时候,我远远见到了一个人:华鉴容。我看他的时候,他没有一次在看我这里的方向。参加完葬礼他就回去了,连申请觐见都没有。可悲,他上次离开时是秋天,穿着白麻孝服,回来时是初夏,他还是穿着丧服。再次离开,仍是一片凄凉的心情。
“华鉴容走了。”韦娘帮我洗发的时候,我说。虽然只是想轻松提起的, 但却沉重的如有千斤。
韦娘给我洗发很认真,每一丝发都要用象牙篦子理过,洗干净后沾上茉莉香水打均匀。直到长发光滑黑亮无比, 她才满意。虽然她好像是最可怜的,
但她却出乎意料没有把自己的悲哀的影子带一点到我的身边。 保护版权!尊重作者!反对盗版!@ opyright o 晋江原创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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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好像记起什么:“陛下,先皇后说华公子什么, 你知道吗?”
的
我摇头。
“先皇后说, 鉴容是璞玉, 不琢不成器。 磨砺磨砺他是帮他。”
韦娘又说:“吴王就是从小太顺了,犯了功高盖主的忌。”她苦笑了,馥郁的茉莉花香也减不了她眼中沧桑:“陛下知道先帝为什么会软禁吴王吗?只是因为一个桃子。先帝到我们府里,
吴王说韦娘去把新桃子拿来。我去了,那些桃子是吴王在道观里的奶兄弟在终南山种了送了他的。但是先帝爷的眼里一下子就不高兴了,我是个女人,看得出来。后来才知道,
吴王的桃子比皇宫那年进贡的桃子都要大,都要甜。”
她说完了,又笑了笑。的
的
我不响, 鉴容远离皇宫, 吃点苦,对他也许真有好处。
的
外面是苍翠满目,夏天来了。我坐在东宫的亭子,晾干头发。
王览浅浅笑着看我:“这半年头发倒黑了不少。”
他在把玩一个印章,鸡血石的。玉润的浅灰色条文上, 一抹鸡冠红。
“这是吴王开春的时候送我的。”他凝重地说。
自从父皇驾崩,吴王与他兄弟恩怨自然了结了。 谁都不敢去谈论其中的是非对错。
“我看看。”仔细对这光线一瞧, 就篆刻一个字而已:忍。
“是忍我吗?”我试探的一笑。
“当然不是,是忍岁月。皇帝快点长大吧。”
时光容易把人抛,红了樱桃, 绿了芭蕉。 三年一瞬而过。
我长成少女了。豆蔻年华,婷婷玉立。我的人生, 脱离了稚气, 走向了未知的风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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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四 旧识重逢 '返回顶部' '插入书签'
新君登基以后,也有三年的丧期。的
的
直到我过了十二岁的春节, 我们才第一次大规模的庆祝节日。
大年初二的这天清晨,天没有亮我就起床了。和往常一样,王览先去上书房处理奏折。紫色的云霞浮在天边,
预示这是个好天气。侍女们伺候我梳妆。我的个子长得很快,与阿松也一般高了。淡淡抹些上等的蔷薇粉,唇上点些玫瑰花膏。紫兰问我:“陛下,今天还梳盘云髻吗?”我嫣然一笑,涂着粉色蔻丹的指甲在空中一划,
她就知道了我的意思。不一会儿功夫,她就梳好了一个灵蛇髻。十二岁, 说女孩不是, 说姑娘还小点。
可看着自己鲜花般怒放的面容,一种幸福的感觉涌上心头。
吃了碗八宝粥——我还是改不了爱甜食的习惯。早膳后前往太极殿,我对于这套习惯熟悉的不能再熟悉了。登上十六人抬的肩舆,冬日清晨的寒风迎面而来。祖宗立下的规矩,再冷的冬天也不许皇帝坐暖轿,以保持先祖质朴的遗风。前呼后拥的好几百人,
和演戏似的往太极殿去。如果细心的听,虽然几百人的队伍,步伐却整齐划一,一点也不乱。我深吸口气,冬天的气息钻进鼻孔,些微的辛辣,令人神清气爽。看着朝阳的红光,我满意一笑。太平的第三年头,还算风调雨顺。北朝与我朝的战争不了了之,
虽然南北双方都还僵持着,
但有“神刀关延”这样的猛将守边,我也不大操心。我童心未泯,在肩舆上表情想必变化多端。这是个最安全的地方,太监宫女守卫只被允许平视和俯视。所以,没有人看到最高处的我。可是,
肩舆上面的我冷哪!高处不胜寒——原来就是这么回事。
到了太极殿, 文武百官山呼万岁。王览看到我的灵蛇髻,又是不易察觉的笑容。他已经完全脱离了少年的腼腆和柔弱,整个人,
是面临千丈绝壁的寒潭,有担当有气势。
先讲了兴修襄州水利事,我问工部尚书。“你们怎么老要钱?这一年年叫老百姓富商捐,国家拨银子, 怎么湖北,
湖南老是水灾?今年朕就不拨银,也不要叫大家捐了。 查一查, 去年,
前年,哪些人担任过这发钱一道道关口的官儿,叫他们把家当都捐个一半出来。”
的
我说话不怒而威,
看工部尚书吓得双腿打颤。我又加上句:“黄尚书,你今年才到任的,我说的不包括你。你们工部做事也难,派下去的人倒受地方官的治。”
黄尚书个兢兢业业的人, 当个尚书了,女婿问他借条裤子都要讨还。这是朝官们流行的笑话,
也不是笑话。我和王览看到过太平书阁关于他家产的详细奏报。说他清贫的家徒四壁并不为过。 可一个人标榜清廉,
当上个二品官还系着麻绳一样难看的腰带,这不是我朝的难堪吗?说起太平书阁, 最大的妙处在于,除了我和王览,
没有人知道它的存在。可官员们家的书童,女佣, 甚至小妾和兄弟,
都可能是太平书阁的成员。
另外的大事是防务的调动和吏治的改革。 我对王览点头:“摄政王, 你谈谈吧。”
王览侃侃而谈, 这些话我们昨天都商量过的。自从王览摄政后,群臣发现他对敢于直谏者青睐有加。所以, 逐渐发言者就踊跃起来。
王览年轻爱才, 全国的有识之士纷纷投奔朝廷。我常说他:“你是伯乐。” 保护版权!尊重作者!反对盗版!@ opyrigh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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退朝以后,
我和览匆匆用了午膳就赶往上书房,今天下午按照排定的名册,召见的都是知县一级的官员。看老中青黑压压的跪了一地。说了平身赐座。我品着香茗,等待王览发话。王览春风和乐的一笑,我肯定在座的每一个人都以为他在对自己笑。他的目光逡巡一遍,
在每个面孔上停止几秒钟。
王览清清嗓子,开口说:“各位,今年皇上任命你们当上知县。小小一方土,父母百姓官。诸位要用心, 是我不必说的了。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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