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近半年。我一直保持缄默,把那些针对鉴容的匿名或署名的信件一一烧毁。可是,他们居然不许我这么做!如今,等于把我和鉴容的关系推到了台前。我呆了半晌,心里好像有许多蚂蚁在啃咬。身体上的脉搏跳动得厉害,可额头上出了一层冷汗。
如果我身边的只是周远薰那样的男人,永远不会有这样的事。如果我宠幸如周远薰那样的人,他会贵显,荣耀,但是他永远只是宫内的人。但是,我选择了华鉴容的陪伴,他的地位,使他不可能成为我背后的男人。我重新读了一遍奏章,仔细的阅读每个签名。他们大多都是出身显赫,许多也不是趋炎附势的人。静夜里,我平白的笑了。
难道不可笑吗?这些大臣都要法定他的身份。我和他,还在彼此为我们的“清白”而煎熬?我该如何办?我本来从来没有想过这个问题。只是因为我孤儿寡母,苦于无缘。适当的时候,他成为了适当的人。可我的大臣,竟然如此逼迫我?我究竟是不是错了,因为赋予华鉴容那么引人注目的权利的人,就是我本人。
我在宫内踱步。到了深夜,才不甘心的睡下去。
我仿佛变回了七八岁的孩子,在昭阳殿中玩耍。殿内如天庭般,云雾缭绕。我在其中酣畅的嬉戏,陪伴我的,是我认识的人们。可他们每一个人的脸孔,都是看不清楚的。忽然,从天边响起了雷鸣。我的周围,空空如也,金碧辉煌的昭阳殿,那些围绕我的人,蓦然消失。朦胧中,我被圈禁在一团黑色的冥火中间,我被烤着,想喊,却只是发出沙哑的音节,成不了句子。我看见那火的烟幕中,有着一大群人,他们的眼睛,都是两个空洞。有一个人,持着剑,站在火的深处。他的眼睛,明亮如星。我一眼就知道,那是华鉴容。他望着我,捉摸不透的微笑。那笑容,是我从来没有见过的。我第一次,感觉到害怕。
雷声更重,数百只凤凰,在火堆的上方盘旋,跳着死寂一般的舞蹈。有个声音,似在狞笑:“你是谁啊?你是谁啊?”回音越来越大。我是谁?我忘记了。我忽然看到了一面巨大的铜镜,我爬过去寻求答案。里面的,不是我。而是一个模糊的白色人影。我扼住已经难以呼吸的咽喉,白色的人影,面目清晰起来。一张俊秀的男人的脸,比雪更加苍白。他也盯着我。他想要说话,可是,和我一样,发出的只是音节,说不完整
。他的头以下的身体,是一团白色的混沌,似乎他只是气体凝结的幽魂。 保护版权!尊重作者!反对盗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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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是……那双凝满眼泪的凤眼,深情的,怜爱的。我心里叫出来:“览!
是览!”镜子里的王览,使出了全部的力气,终于发出了声音:“我的慧慧……”我应不了他。可我听到了,我伸出手:你在吗?你要救我吗?你要对我说什么?
可就在这时,览的身后,出现了一个黑影。一把剑刺穿了铜镜,王览白色的身影,随着镜子的破碎而消失。那无数的裂缝里,鲜红的血,慢慢的流淌着。
“不!”我尖叫着,从梦中惊醒。
我躺在床上,那个梦恐怖的让我失去了全部力气。我的心跳得厉害,我听到侍女们惊慌的呼唤,我也清楚的知道那只是一个梦。可是,我感觉,夜里的宫殿,那些阴翳的鬼影就在近旁。于是,我重新昏了过去。
我再次醒来,看到的是韦娘。我的奶娘见了我,温和的一笑,我记起来昨夜的事情。她没有哭,还那么安定,我觉得高兴。我叫了她一声:“阿姆。”我很久没有如此称呼她了。
“现在是早晨了,你无事就好。”她温柔的说,小心的用手巾擦去我的汗水。
“只是一个梦罢了。”我有气无力的笑笑。听到外间许多人的压低声音在说话。知道御医们,宫人们云集外间。我要么不病,一病,每次都是兴师动众。
“昨夜的事情,外间不知道吧?”的
“不清楚。毕竟是宫内的事,外人,怎么知道缘由? 陛下好了,也就过去了。”韦娘答道。
我看着她,示意她凑近我。我贴着她的鬓发,说:“阿姆,我刚才只有一个念头。就是我醒过来,还没有张开眼的时候。”
她一动不动听着。
我说:“朕,永远无意让人取代相王:王览。”
韦娘还是没有动。然后,她深深叹息:“哎……”
可陆凯的声音打断了她:“太尉往这里来了?”
我费力的问:“太尉怎么可以进来?大清早的,这里是朕寝宫,而且,朕未起身。”
“陛下。昨夜圣体违和,大约传到了太尉耳朵。大人方才入宫,有人拦着,太尉不听,直入。太尉主管禁军,谁也不好真拦他……”
我忽然笑了,韦娘见我神色古怪,说:“陛下,要不要?去挡着。”的
“不用了。”我还在笑。其实并不好笑,但我忍不住。
确实不用了,因为,我已经听到他急促而有力的脚步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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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十五 梦醒语兮 '返回顶部' '插入书签'
他的脚步声越来越近。到了寝宫的外间,嘎然而止。
一阵细碎的说话声后,陆凯满头大汗的进来回禀:“陛下,太尉大人候在外头,让奴才来请示陛下是否可以觐见。”
是可以,还是不可以?我的身体虽然虚弱,霎那间转过了几百个念头。我抬了抬手:“叫吧。”我对韦娘点点头:“阿姆你也出去吧,让我和鉴容说些话。”韦娘深深看我一眼,悄然退下。
的
雪残清寒,灰色的晨光中帘影微动。华鉴容跪在地上,他并没有着官服。只是在黑色的布衣外面套着一件貂裘的大氅。恐怕入宫的时候过于匆忙,来不及穿戴整齐。意识到我的眼睛注视着他的衣服,他脸上露出了温柔的笑:“我急坏了,从床上跳起来,披了一件衣裳就进宫了。”不像往常,行完礼,他会自然的起立。今天他仍然跪着,望着我,他轻声说:“你,好些了?”
我点点头:“我,做了个噩梦。”
的
他膝行着靠近我的床:“梦醒来就好了。不要说以梦占卜的都是些胡话,就是有什么威胁,我总在你身边啊。”
我微微一笑。也不答话。他又说:“我听说你忽然病了,心里一乱。就忘记了规矩,直接闯进来。听到太医们说你没事。我才想到自己没有臣子的礼仪了。”他的眼睛有血丝,透着雨润一样的光彩。他……刚才流过泪?的
我只觉得我和他,实在是太可笑了。到了今日,只有我们两个,还在意着那些所谓的界限。在别人的眼里,他不仅是太尉华鉴容,而且是我的情人哪。的
我的笑容大概怕人,他虽然不至于和方才韦娘,陆凯一般古里古怪得看我。也抽了口气:“怎么啦;阿福?”他焦灼的问。
我伸出了手,他这才站起来,走到我的床边。我捏住了他的手,把他往龙床上一拉。
投入到了他的怀抱中。我埋首在这个男人的衣襟里,一再稳定着自己的情绪。他的手迟疑的抚摸着我披散着的头发,落到我的背上,轻柔的拍着我。紧紧地环住我,他说:“不怕了,不怕了。我总是陪着你的呀……”
他的身体有一种淡淡的清香。我一直熟悉他的气味,因为我刚刚懂事的时候起,就经常在他的怀抱中。然后很多年,他的这种香气始终离我很远。可是今天闻到,还是熟悉得如同我自己的记忆。我也许没有错,他呢?也没有错。错的只是命运而已。可我不得不抬起头来。
我开口:“鉴容,我说过无数次了,我相信你的。太师临终,我也说过,我一直和你在一起的。我是皇帝,一言九鼎,那么你,相信我吗?”
他的身体颤抖了一下,没有松开搂着我的手臂:“究竟怎么回事?有什么不一样了吗?”
我盯着他看,用双手柔和的抚摸着他的轮廓,我问他:“你说过陪着我,我相信你了。但是有一天,让你在国家和我之间选择,你选我吗?”
他不可捉摸的望着我,因为我对他的亲昵而不知所措。被我手指滑过的皮肤,泛出了淡淡的虹的光芒。他的黑潭一样的眼睛,始终专注的询问着我的眼睛,极其坦荡与深沉。突然,他的眼睛中有火苗燃起,他的胸脯也随之急剧的起伏着。他干涩得笑着,眉间划过一道近似闪电的残酷。过了好久,他格外温柔的答道:“我会选你,任何情况下——我都选择你。可我不过是一个男人,一个臣子。就这么,作为男子,我会一天天老去。作为大臣,我也会被消耗干净。到了那么一天,即使我要选择你,我对你真的有用吗?”
我的白色绢衣被纠缠进他的黑色单衣里面。黑与白,并不交织融合,可是,却是我们距离的极限。我的脸被他糅进他的胸口,他的坚实的胸膛,我柔软的面孔,还是不能化为一体。我的手指掠过他的嘴唇,他的牙齿,咬啮着下唇,一如既往,是一抹芍药的血红色。我并不是猜忌他,如果我要怀疑,我早就可以怀疑他了。早在南北和谈的时候,在改革初王琪进言的时候,在前十封弹劾他的信件的时候。世俗的流言,官员们的目光。他们太小看我了,难道我作为皇帝,会在乎这些?我只是担忧着,担忧我无法控制未来的局面。我在火里,鉴容进不来,王览在镜中,他们帮不了我。那梦里的血流成河,是谁的血?如果是我神慧的,并不可怕。可我怕,怕我最亲爱的人们,遭受浩劫。这个男人,我不能让他成为名正言顺的王。那么,至少此刻,我可以让他相信,我也选择了他。
我拉下了他秀美而高傲的头颅,第一次主动去吻了他。他的唇,带着血的味道。他的口内,是烈火的感觉。他呆住了。很快,他激动地回吻着我。我根本透过气来,我的指甲刺到他的肌肉中。可他不放松我,他像一个初尝美味的男孩子一样,毫无节制的吮吸着我的唇。我和他在这个吻中间沉沦。如果我不是我,他不是他,我情愿这个时刻,我们就一起化为灰烬。
长吻过后,靠在他的怀中,我缓缓的说:“鉴容,如果你爱我,我恳求你,如果……我只是说如果……我死去的话,你选择我的孩子吧!”
我尽量想平静的说,可刚才他的吻驱散了所有的阴暗。使我不得不暴露在他的面前。我的眼里涌出了泪水:“我知道,我那么些年一直在委屈你。在我十四岁的时候,我爱的人是我全部的生命。那时候,我想,为了那一个人,可以抛弃整个天下。但到了我二十一岁的时候,虽然你的爱并不比他少,我却没有能力用同样的爱来回报你。因为,我有了竹珈,我是一个母亲。我输掉了天下的话,我的孩子也不能活着。我的命运和他在一起。可是,万一我不在了,只要有你鉴容,我就可以瞑目。我死去了,也就不存在于这个世界了。我的竹珈,身上留着我的血,你会保护他,像你爱护我,对吗?”
他的脸涌出了一种疯狂的神色。他的眼睛,第一次对我透出了凶狠的光芒。死一般的沉默后。他说:“你知道自己说什么吗?你真是残忍。我刚才还在幸福的幻想,你却非把刀子扎到我的胸口!”
他说着,用力把我抱起来,我的身体都离开了床铺,他的手指分开,插进我的头发里,他的眸子里闪着泪光:“神慧,你以为我要什么?我要你回报什么,我想当相王吗?你以为我非得和你明正言顺的在一起,逃避别人对我内宠的嘲笑?不错,我是高傲。但我的高傲,只有你不能这样曲解。神慧,我说了多少次,我只在乎你。我不要在你的皇陵中安放我的尸骨的权利。我也不要你的来生。我只要现在,你让我陪在你的身边。我爱你,我当然爱你的孩子。我十四岁的时候,开始学习骑马射箭。因为,我想变得足够强,来保护你。十几年过去了,我还是一样的。只不过心里多了你的儿子。”
我木然的看着他,心跳得剧烈,似乎要膨胀到破裂。他的手指,弄疼了我。可我也没有动。我垂下头,我无法面对这样的华鉴容。我叹了口气:“对不起。”
他的手指和身体软化了,他像怕失去我一样,把我贴着他。他也重重的叹息,说:“我太激动了。我只是受不了你说到自己的死亡。你明知道我……可你却那么轻描淡写的说着……好了。我发誓,我会对竹珈,和我对你一样。”
他用嘴唇碰着我的发际,居然笑出来:“我们好傻,阿福。有些话是不应该说出来的,可我们两个傻孩子,非要这样直接,才甘心……”
我想到韦娘说,宫中长大的孩子,都往往是有着奇怪的个性。我们俩个,是不是呢?过了很久,我才叫了一声:“韦娘。”
韦娘没有进来。她的声音飘荡在门口:“是,陛下。”
我觉得手指尖有些酥麻,好像这些指头都不是我的。我费力的说:“去,把太子带来……”华鉴容旋即放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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