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又给我一个木盒:“我没有想到南国会发生那次宫变。直到不久前言太后死去,我们发现了这个——柳昙在南国危急时刻向北帝谄媚的信件。所以我国发生宫变以后。他唯恐我会搜查言皇后的宫殿,暴露了他自己……”
我到此时才完全知晓了政变的起因。我正要开口,静之指向天空:“神慧快看,流星!”
流星,又见流星!再一次流星雨来的时候,我还是靠着静之,欣赏了造物的瑰丽。
我们都向往和平,可我们也重视感情。
夜里我问静之:“你真的放弃爱情了吗?”
我看不见他的面孔,但我肯定他笑了。
北国的皇帝说:“我还有大半生的时间来找寻。”
的
十年以后。京口凤凰台御苑。
暑风日暮,荷塘里千朵荷花,婷婷轻摇。恰似绿衣持节,少女争妍。
白衣少年,背对着我。海上秀影,不如他超尘忘机。仙家白鹭,不如他风度翩翩。远处湖山,襟怀清旷,却比不上他回头一笑。
高洁雍容,只在凤眼的尾梢。他的神态十分安详:“母亲。”的
“你回来了。”我笑了。跟着卫辰找到他后,我已经静静站立了好一会儿。
“我想你,所以和弟弟先过来了。蒋相,王相他们都在后面。”
“竹珉在北国玩了两个月,没有闯祸吧?这次济南会谈,北帝有没有告状?”一年以前,我把皇位传给了十七岁的竹珈,自己和鉴容带着一双儿女,韦娘,卫辰等亲近的侍从搬到凤凰台居住。少了国事操劳,我也有时间照顾鉴容。他再也不用像前几年那样寂寞的坐几个时辰等我下朝。竹珈为政,早在十三岁时候就可以独当一面。到了今日,我的能力,已经不足以指摘他什么了。
“竹珈也爱荷花?”我问。我知道他最爱荷花。
他笑了,在我的眼里,誉满天下的皇帝竹珈,永远是个孩子。
竹珈若有所思:“凤凰台这里都是白莲,只有昭阳殿都是大红的千瓣莲。”
我握住竹珈的手:“我老了,曾经轰轰烈烈过。绚丽之极,归于平淡。倒是你身为天子,至今还没有合适的皇后人选吗?”
竹珈有几分羞赧,和他父亲一样,耳朵发红了:“母亲做主好了。”
我笑,拍他的手背。转开话题说:“韦娘不在,你在这里等两天,才可以见到她。”
竹珈浅笑:“老太太又到莫干山去了?她和伯父伯母还处得不错。伯父现在的日子真是悠哉游哉啊,宫里头都说他们自家种出的桃子好吃。”竹珈说的时候,虽然带笑,没有半点羡慕的味道。从十岁以后,我在这个孩子的脸上,只看得到作为皇位继承人的坚定。
竹珈想了一想,才漫不经心的说道:“这次我们去济南途中,宋彦碰到一个僧侣。据说酷似当年的周远薰。”竹珈的眼睛有意无意对我瞧。他从来不相信周远薰死于火中,我明了。
“相似的人多了。宋彦没有去和他搭话吧?”
竹珈说:“当然不是他。那个僧侣并不认识宋彦,他只是回答他了两句诗:人生到处知何似?应似飞鸿踏雪泥。”
我委婉一笑,也不再说。让竹珈跟着我到后园去,竹珈问我:“仲父身体还好吧?”我点头。竹珈长大以后,对鉴容仍然尊敬,但总是少了儿时父子般的依赖和亲昵。甚至有疏远的客套。我看在眼里,也不好强求。竹珈只是竹珈,他和他的父亲并不完全一样。就拿处理政务来说,竹珈的雷厉风行是特出的。人们说,青年皇帝轻易不动怒,一旦动怒,就毫不留情。而览的菩萨心肠,当皇帝是太累了。
我们还没有到,忆娟就迎上来:“皇帝哥哥,皇帝哥哥。”她不过十二岁,娇艳绝伦中,有纯真的活泼。也许自恃天生丽质,她行事随心所欲。
“还是皇帝哥哥好,我那个坏弟弟,一回来就霸占了爹爹。”她嗔道。
竹珈对待弟妹态度向来和蔼:“弟弟这次在北国还闹个笑话,妹妹你想知道吗?”
忆娟娇波流转。
竹珈看了看我,笑说:“弟弟走时,北国太子拉着他手,说舍不得他,要送给那个和他长得很象的姐姐一件东西。结果竹珉把礼物丢进水里,还推了小太子一把,说:你比我还小,还想当我姐夫?”
忆娟绯红了脸庞,顿足说:“皇帝哥哥也拿我逗乐,我不依。”
我圆场说:“只是说笑。太子才十岁,大约是看你弟弟太漂亮心动了。”
忆娟挽住我小声说:“我才不嫁去北朝。我爹爹眼睛不好,我要一直陪着你们。将来女儿要选自己喜欢的人。”
竹珈偷笑,我捏捏女儿水灵灵的芙蓉面:“好好好,我们就等着看你选出来的人了。”
我已经看到了竹珉,靠着鉴容有说有笑。虽然孪生,但竹珉并不和他姐姐十分相似。他更加像少年时代的鉴容。鉴容少年时候热情如同烈火,竹珉却天性淡泊内向。
绿云影里,明霞织就,海棠花树,仿佛千重文秀。却被一袭素袍的竹珉轻易压倒。鉴容老了,他的魅力没有随时光消磨。男人与女人不同,当我的容颜开始褪色的时候,他的智慧,苍劲,深刻都与他的人格融化,使他美得越发深沉。
竹珉不爱说话,他只亲近他父亲一个。他的冷艳,也来自他的个性。鉴容对孩子们都宠爱,但我想他一定偏爱竹珉一些。
因为竹珉是个有天赋的孩子。他幼年习琴,数年中出神入化。四岁学习书画,到了当今已经列入南北名家之列。虽然才华横溢,竹珉每日必定勤习书法三个时辰,我们到凤凰台后,他住处的一方小池塘就成了墨池。
如果竹珉是竹珈的身份,他不可能如此执著的追求书法的境界。他简直是个书痴,我常常看见他对着空中比划,想写出更加飘逸的字体。作为母亲,他热爱翰墨,我纵容他。但看他有时候研习书法,呕心沥血,我也忍不住心疼。的
“母亲。”竹珉站立起来,他不喜表露感情。记忆中他很少开怀大笑或者潸然泪下。但我当然知道他见到父母的欣喜,他的眼睛,在叫我的时候,骤然闪亮。
“好孩子,你在长安几个月就写了那么多信。不累?”我摸摸他的黑发。
他浅笑:“不累。孩儿在北国临摹了很多魏碑,笔力有所进步。”
鉴容也笑着站起来,他的身姿挺拔依旧,他微微欠身:“皇上也来了吗?”
竹珈应了声:“仲父安好。”
鉴容连忙把脸转向他声音的方向:“竹珉和我说了你们的见闻,连我也起了向往之心。”
竹珈笑道:“弟弟说的详细,要我说起来可没那么好。”
鉴容微笑,他的棱角已经不再。但他还是有着内敛的锋芒。就像他的目光,并不因为失明而隐去。他向前迈步,竹珈不动声色的扶住他。我拉过竹珉来亲了他一下,说道:“你也讲给我听听。”
一家人吃了晚膳,忆娟拉着竹珈要他带她游荷塘去。竹珉摇头,但笑不语。我对他说:“你也去吧。”他才默默跟去了。
我和鉴容相依在凤凰台上。我笑了:“其实竹珉很喜欢北国呢。”
鉴容得意而宠溺的笑了一声:“他呀,没见过世面的傻小子。”
澄明夜空下,他对我说:“竹珈大概已经心有所属。”
我诧异:“怎么会?你怎么知道的?”我一点没有觉察出来。
鉴容把我抱紧,耳语说:“你要知道,你也不是阿福了。可我呢,我一直就很明白情的滋味。”
滚滚长江的涛声,随着凉风,传到凤凰台上。
水向东流,青山依旧在,几度夕阳红。
我百感交集,在鉴容怀中转过了脸。
一滴泪珠,从岁月印痕的脸上滑落。
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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国庆前夕六个新番外之(五)
琉璃塔
月在碧虚中住,风清云闲。洛阳红绕回廊,阵阵飘香。
我和他,坐在花间以月当酒。
“芍药花开的正好,你这次见北帝替我谢谢他。”仲父说。
洛阳红,娇艳无匹。原来在南国的土地上并不生长,但母亲自有她的执拗,一年年不惜工本的培育。今年此花真的怒放了。
仲父已经看不到花朵,也不见得爱别名“将离”的芍药。但母亲高兴,他也就高兴。
在我小时候,他还有一双神采飞扬的亮眼睛,也从来没有对御苑里尽态极妍的鲜花们报以过多的关注。
仲父并不像传说中那么爱花。
如今他的穿戴都由母亲照料。母亲善于配色,而且对仲父的服饰一丝不苟。于是他的服装也仍然漂亮雅致。在仲父的年青时代,健康城里的贵公子们都模仿他的衣饰细节,似乎这样才可以接近他的气质。南朝士大夫的穿着风格,就是从他那里继承的。因为人们没有更好的范本,所以二十年潮流不变。的
但仲父那么在意外表吗?有的人打扮是为了爱美,或者为了取悦他人。当年的他大约是自然而然,无非想让自己知道逍遥的生活状态而已。
仲父微笑着问我:“皇上,修琉璃塔的工程快完工了吧。”
我点头,马上说:“是的。我和竹珉回来的时候就差不多。”
仲父轻轻的说:“恐怕花了不少钱。”
我知他惜的不是钱,而是民力。我修报恩寺的琉璃塔,也有我的道理。我轻描淡写的说:“钱是从宫廷的开支里省下来的。宝塔修建完成以后,我会让首都的平民去取用外层的砖块。即做了施舍,又免去了拆除的功夫,一举两得。”
仲父笑了一笑。我十岁开始,他就从来不说“你应该……”。尽管他是我的蒙师,也是我的父辈。
民间都说,皇上建造九重塔,为自己的父母祈福。我的母亲是“太上皇”,其实她并不老,云雾似的黑发里面没有一根银丝。我的父亲在我登基以后,被称为“圣父”。我从来没有见过他。
我是一个遗腹之子。
抱着我牙牙学语的,扶我蹒跚学步的,手把手教我写字认字的,都是眼前这个男人。
他至今不是我名誉上的继父,却在事实上取代了我父亲的位置。想必他心底有欠疚,特别是对我。因此,对于琉璃塔的建造,他缜慎的不多说一句话。
月色溶溶,仲父的面容纂刻到我的脑海中。我没再说话,直到母亲到来。
半个月后,再见竹珉,他又高了些。乾坤之秀,灵气独钟。他一见到我,先问:“臣弟的父亲好吗?”
我说好,竹珉是我的御弟。但他的父亲,只是他的。
然后他问:“母亲和妹妹呢?”
我无言而笑。他俊美的脸庞呈露出满意来。
他是一个小孩子,吝惜笑容的孩子。人们期待他笑,可他最多动一动嘴角。我是一个皇帝,而我常常笑。恩威并施,我的笑容会让臣子们到晚年还念念不忘。
送别北帝的宴会上,北国的太子缠着我们,说要和我们兄弟作“朋友”。竹珉死板着脸,实则他心里对这个“小朋友”还是依依不舍的。竹珉和仲父最酷似的就是一双大眼睛。这样的眼睛,在十来岁的时候要瞒住自己内心的想法,火候恐还不到。我不置可否,眯着自己天生细长的凤眼,微微的和气地对北国太子笑。
从没有人不受我微笑的笼络,北国太子乐呵呵推了竹珉一把:“还是你的皇帝哥哥好。”
真是稚气。他将来要成为了北帝,不用说就是我的朋友。
我可以拒绝与我并肩的君主的友谊吗?当然,如果朋友要彼此推心置腹的话。我可没有这个习惯。从这个角度来说,我从没有什么朋友。
竹珉是我的弟弟,他虽然聪颖,但他的年龄使他很难体会我的想法。他在襁褓中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