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梅尴尬的咳了一下,身体不自然的前倾,跟着把耳朵贴过了去。
“光熙哥,这件皮衣怎么样?纪梵希最新款,还没人穿过。”
“好啊。”
“搭配狂野的美洲豹纹和流苏?”
“恩……”
“再架上这个白边蓝光墨镜。简直潮翻天!”
“哦。那个……”
“哪个?”许洁儿立刻反问。
听得出从前频频被何光熙打击审美的她,面对突如其来的顺从有些满出来的自信正在嘴边肆意生长。
墙这边的花花跟苏梅正是面对面,她眼睁睁的看见苏梅听到那一系列的搭配后,脸色暗沉。
谁会想看到早春三月的封面上有一只在深秋里奔跑的美洲豹?
苏梅伸出手,将花花撑开的下巴,合了上去。
“我不是说衣服。”何光熙有些吞吞吐吐。
“那是什么?”
“我是想问,那个……要是想获得你们女生的谅解,应该送什么样的礼物?”
“你招惹谁了?”
“不是我,不是。”
“不是你?”许洁儿拿腔作势,就是不肯松口,“你要不说是谁,这个忙可不好帮。我也不知道是什么性质,什么原因,什么……”
“李霄!对,是李霄。你知道他经常惹苏姐生气的。他跑来问我,我哪知道,只好问你了。”
花花藏不住自己眼睛里的问号,更看得清苏梅眼里的叹号。她捂着肚子,指了指门外。
此刻,三十六计,选上策。才稳妥。
苏梅一边摆手一边想拦着花花,无奈还是让那姑娘灵活脱身。
她心里自知,最近连李霄的面都没见到,何来他惹自己生气一说。
这种毫无根据又不能冲过去对峙的瞎话,恐怕真要变成千古奇冤了。
只是如此一来,苏梅更加好奇那边的对话,一丝一毫也不想错过的,贴紧了耳朵。
“李霄大哥?”
许洁儿把拿着的衣服重新挂回杆上,专注的看向何光熙,嘴里、眼里,甚至于心里,对刚才听到的都保持着高度怀疑。
何光熙看了她一眼,只有一眼,那之后便急急忙忙起身,做出要离开的样子。
“包!”
许洁儿随口说了一个字。
“什么?”
“亏你还被万千女性奉为男神,连怎么讨女孩子欢心都不知道。没听说过‘包治百病’吗?”
何光熙杵在那儿,先前还是一头雾水的迷糊样,几秒之后竟心领神会的笑了。见他心情大好,许洁儿有一种极其强烈的预感,下期时尚杂志封面的服装,非她精心挑选的莫属。
她正准备把选定的衣服拿下来,何光熙走到门口,说:“封面的服装选最左边那套竖条纹藏蓝色缎子……”
“……睡衣?”
许洁儿用几近崩溃的声音打断说。
何光熙点点头,“还有那个黑色圆顶礼帽。”
服装室的门刚关上,紧接着它旁边的门就开了。
何光熙记得自己离开的时候苏梅还坐得端端正正,没想到走了才一会儿工夫,她就放松的把一条腿盘到了沙发上。
“看得那么快。今天要拍上好一阵,等会儿让洁儿再给你拿几本。”
苏梅透过指缝一瞧,原是自己窃听心虚,以至于慌乱间把面前放的那几本书挨着翻了个遍。
“……”
“谁能救救我……”
苏梅话还未说,墙那边就传来许洁儿怨根深种的愤懑。
“……的审美!”
声音不高不低,清清楚楚。
“有什么要跟我说的?”苏梅放下书,摘掉耳机问。
☆、第028章 鳄鱼皮手袋
“你,”何光熙仿若劫后余生一般深深叹了口气,“你知道拍卖的东西什么时候送到吗?”
“紫檀微雕已经送到你东城区的公寓里。”
“包呢?”
“据传说昨晚你直接写了转赠卡……现在估计已经在她手上了。”
苏梅以为何光熙急着问的就是这件事,说完正打算起身离开,却瞥见他一脸的悔意。
“你知不知道送人东西是要讲究时机?”
何光熙生性放肆惯了的,凡事向来由着喜好,不讲分寸,苏梅带了他那么久,不会不知道。现在突然跟他提这个,想必有她的用意在。
只是,何光熙不确定苏梅是否听到自己刚刚在那边胡扯的鬼话,再加上想起某人的“君子不夺人所爱”,让他心中尚未形成燎原之势的星星之火,瞬间被掐灭。
他看了一下手表,说:“我要去拍摄,一起吗?”
苏梅手里的电话从她站起来开始就一直在响,她看了一眼,不耐烦的晃到何光熙面前。
一张洛媛机场出行的高清大图完全覆盖了三分之一屏。
另外的三分之一是上面炭黑色加粗标题:女神洛媛手提鳄鱼皮复古手袋霸气机场秀
如果够细心,一定会注意到标题下最右侧的另一行小字,星光璀璨慈善夜,何光熙豪掷八十万拍下同款。
“无聊,那就是我送给她的。”
“不,是同款。”
苏梅赶着去跟各路媒体善后,切中要害的回复道。
“光熙哥,你怎么又跟洛媛姐一起上热搜了?”
许洁儿夺过宣传助理的手机跑过去,刚好跟出门的苏梅擦身而过。
何光熙没理会,径直走进更衣室。
他的无声,多半出于职业习惯,剩下的便是无奈。
早在一年前,工作室根据他个人的意愿,就已经规划好接下去的发展方向。不增加不必要的曝光,不占据不必要的头条,不参与不必要的热点,尽可能拓展专业影视领域,逐步卸下明星光环。
“我希望有一天,人们忘了何光熙,只记得他演过的角色。”
这是他爆红之后,坐在东奔西跑的保姆车上,闭着眼对苏梅说的。
偏偏这世上有个词,叫“事与愿违”。
何光熙在打光板前变换着各种姿态,放松的嘴角眉梢无一不透着股慵懒,只有眼神,坚定的看着摄影师手中的机器。
猫性十足。
花花站在摄影棚的光源外,小声对身边的许洁儿说:“我从没想过,有一天会在他身边工作。”
许洁儿笑了笑。
我从小就没想过要去任何没有他的地方。
她默默的看着眼前那个被镁光灯围绕着的何光熙,一举一动皆在百步以内。只是,一笑一颦远到于她,千里之外。
所有不曾说出口的情愫积在一个人的心里,久了,便再也没了说出口的念头。
许洁儿也只想悄悄喝下这壶私酿的酒。
几套封面内页的服装换下来,一直在恍如白昼的摄影棚里好像忘了时间。何光熙跟助手们出门的时候,日头已经偏西。
他将手里的黑色手提袋交给许洁儿,“你们先上车,我去打个电话。”
“什么电话还要背人?”
何光熙紧闭的双唇,轻轻“啧”了一下。
“知道了。”
许洁儿小跑着赶上花花的步伐,一道上了保姆车。
“你还好吧?”
“该有什么不好的吗?”
“我的意思是,你一直在房间里?……”
“……恩,”安星走到客厅的落地玻璃前,仔细察看了一下外面的院子,“没发现记者。”
近乎寻常的声音,听上去确无异样。但挂断电话,何光熙心里隐隐感觉到一丝生冷。
因为,他想知道的是一件事。
而她回答的却是另外一件事。
坐上回工作室的车,何光熙一言不发,其他人都以为是拍摄工作太累所致,便也没有一个人在路上闲聊。车厢里愈发安静,安静到每一次颠簸都能感受到彼此的屏气凝神。
何光熙交叉的两只手一直放在唇边,若有所思的盯着面前的私人电话。终于,他耐不住性子,手掌拍了一下小桌板,对刚好回过头的许洁儿示意,把工作电话拿给自己。
一通电话拨出去,久无回音。
“放我这,你去坐吧。”何光熙抬头跟许洁儿说。
她想问电话打给谁?
但话到嘴边又察觉自己并没有那样的权力,只好点点头,坐回花花那个贪睡虫的身边。
许洁儿刚坐下,就听见熟悉的铃声响起,她竖着耳朵,试图用所有力气撑开耳蜗,听个明白。
“不是,洁儿。是我。事情怎么样了?”
“……”
“新闻是在上午发出去的吗?”
“……”
“她那边怎么说?”
“……”
“恩。”
许洁儿感觉后背一震,是手机砸在桌子上。
下车之后,何光熙没说别的,甚至连玩笑都忘了开。他平时最喜欢在所有人感到疲累的时候,说一些活泛的话。许洁儿从他手里拿回电话,心里难免失落。
因为,他只跟她确认了一下,晚上到体育馆彩排地方频道春节晚会的事情,之后就一个人钻进休息室。
没人知道他在里面干什么。
许洁儿站在门口,像做贼似的翻看通话记录,下午四点十分,通话时长三分半——苏梅。
怎么可能打给别人呢?
她为自己那种小女人似的无端猜忌感到羞愧,脸上却露出舒坦的笑容,只是没几秒,那笑又冷了。
晚上八点,何光熙准时抵达体育场。
刚到后台的休息室,就有人过来敲门。
“谁啊?”
许洁儿离门口最近,透过门缝也看得最清,这样明知故问,倒像是有意提醒里面坐着的人。
门外传进来一声咳嗽,何光熙抬起头,若有似无的瞥了一眼,又沉下眼光,翻看手里的杂志。
“是我。”
花花跟许洁儿一起看向何光熙,他点点头。
门一开,洛媛满面春风。她是个极致周到的人,即便知道门口坐着的两位会自行离开,依旧笑脸相迎,让任何人都说不出半个不好。
却也说不出怎么就亲近不起来。
大概是哪哪都太好,反倒让人觉得有些不真实吧。
花花正愣在那儿琢磨,被许洁儿冷不丁伸过来的手,一把拉出房间。
苏梅一早就跟电视台打过招呼,再加上灭了一下午的火,晚上自然没有出现。房间里只剩下他们两个人。
“不请我坐下?”洛媛问。
何光熙放下杂志,说:“既然不想久留,也站不了多久。”
洛媛向前走了几步,脚尖刚好抵着沙发,弯下腰肢,长长的手臂绕到身后捋了一下后面的裙摆,坐到他身边。
“谁说我留不下?”
乍一听,那副麻酥酥的嗓子,好像是在回答何光熙的问题。细想想,却不乏让人心动之处。
何光熙忽然挺直脊背,抬起挨近她的那条腿,不自然的搭在另一条腿上,两人之间终于腾出一些间隙。
“你不喜欢别人知道你来找我。”
洛媛心里清楚这并不是问句,何光熙说话的时候眼睛一直盯着门,她更清楚,刚刚那句“是我”,是他有意让自己说出口。
“彩排,很多人都到了,人多嘴就杂。好些莫须有的事情,总要被某些人拿去编排一下,再传给相熟的娱乐记者。”
“你还怕麻烦?”
洛媛被这样的反问激了一下。
虽然她本就是特意过来负荆请罪,但真被兴师问罪的时候,心里实在有些五味杂陈。
“你是在怪我?”她有些委屈道。
何光熙见她放在裙摆上的手有些微微发抖,心有不忍,便说:“我没有怪你的意思,本来就是送给你的东西,随你处置就是了。”
“谢谢。”
大概是觉得有些难堪,洛媛应声起身,却被身后突然伸出来的手拽住了。
“如果我们……”
“何光熙。”
“我可以给每个人一个交代,只要你……”
“松手。”
“我现在就可以告诉你,当初我的确是因为……”
“住嘴。”
洛媛声音大的有些发抖,她撇下何光熙,背对着他走开。
何光熙看着空荡荡的掌心并不意外,因为他知道自己伸出去的那只手,没用上丁点力气。
有些挽留,早已心照不宣到变成了某种固定的道别。
就好像主人明明是将访客送到了门口,嘴上却还要说:“再坐坐吧。”
此时,谁还会真的转个身进屋?
怕是这边话音刚落,那边就跟洛媛一样,人去屋空。
何光熙坐在沙发上,懊恼的情绪慢慢爬上他的脸,他不知道自己几时变得如此虚伪?尤其是在面对
洛媛的时候,他竟然有种角色扮演的感觉。
究竟是谁变了?
“我从来没变过,是你今天才看清而已。”
……
门外响起敲门声,何光熙带上耳返走出休息室。
☆、第029章 如果有来生
可能是因为最近脚踝受伤,不方便走动,反而成了安星等待国考成绩发布日子里最平心静气的时候。她躺在沙发里辗转,身后的桌子上放着一摞外文书,随便每一本上都有时过境迁,密密麻麻的批注,看到这些,让她感到格外安心。
好像成绩这回事,于她已经变得如羽毛一般,没有丝毫负担。
“别动。”
安星曲着扭到的腿,伸长手臂刚够到脚踝,玄关那边就传来何光熙明令禁止的声音。
她看了一眼时间,已是夜里十一点四十。
“不舒服吗?”
何光熙外套还没脱,穿着一件军绿色的羽绒夹克,一条破洞牛仔裤,走进来站在沙发旁边问。
安星扶着靠背坐起身,回说:“没有。”
她本可以多说些,告诉眼前这个同样住在这间房子里的人,大概是药效使然,自己的脚踝正在发烫,痒的难受。
可这些家常话,像枚图钉,细细的扎进她的喉咙。
就在当下,安星突然意识到平凡日子的可怕,如同温水里煮青蛙,让人没有一丝慌张的交出整个身躯和灵魂。
她不能做那只青蛙。
何光熙沉默的看着安星,几分钟之后,带着极少见的寡淡神情,转身走去餐厅。
两边都安静极了。
安星坐在那,听见自己挣扎中的心跳,仿若上了膛的机关枪,朝向无人之境,毫无节制的凌空发射,说不准几时就要蹦出来。
“给。”
安星从何光熙手里接过电话,那是她不久前去餐厅喝水时,落下的。
“谢谢。”她说。
“哪儿去?”
何光熙刚坐下,旁边的人像跷跷板一样站了起来,准备离开。
“上楼休息。”
安星攥紧了手心,她怕像之前那样,突然从背后生出股力量拽住自己,紧密的,温暖的,如同炉火上的温水。
她走得越急,背后凉意越重。
“下次,”安星没停,任由身后的声音一点点说下去,“想要知道我的事情,不用去看所谓的新闻。”
手中的电话,此刻像个通电体,凭空里让她感觉浑身一麻。为了弥补那片刻的停顿,安星努力走得更快。
“可以直接来问我,我都会告诉你。”
靠在门上那一刻,安星才知道什么是落荒而逃。
她用手背温了一下滚烫的脸颊,另一只手滑亮屏幕——豪包定情,洛媛与何光熙疑似坐实恋情。
她本想退出林雅发来的界面,却不小心点到刷新,几秒钟之后,她所访问的页面显示为不存在。
这是她第一次亲眼见证一条新闻的凭空消失,仿佛从来都不存在那样,没的彻底,干净。
安星说不出那是什么感觉。
一片空白之上,一行简短的黑字,一目了然的抹掉了过去种种,如同医院里开具的《死亡医学证明》,轻而易举的就能否定一个人存在过的痕迹。
她眼前浮现外婆临走前的模样,微微肿起的脸,把一道道深纹抻平,留下一簇簇的肉粉色纹理,水平线似的分割着各自的领地。曾经干瘪的额头,像瞬间喝饱水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