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如今,殿下顶着这样的身世却和陛下痴缠不清,这往后的日子必然又是一场接着一场的腥风血雨。
罢了,左右已经如此,她所能做的也不过就是陪着殿下了。
玲珑准备好了热水香花。
摇光屏退众人,宽衣解袍,然后将整个身子浸了进去,温热的水包裹住了她整个身体,连日来的疲惫终于松懈下来,她仍觉得不够,索性身子下滑,把整个头也浸了进去。
屏住呼吸,热水撩拨着她的发,亲吻着她的肌肤,她的脑海里一遍又一遍地浮现出那日守城时的场景,那些火光,那些鲜血,那些惨叫,还有赵吉临死之前回头的那个笑容,都如此清晰。
她想放松,她不想再去想,可是她只觉得水压越来越强,她被逼得越来越紧,那么画面无限放大,她感觉快窒息了。
终于承受不住的时候她猛地钻出水面,大口大口开始喘气。
她觉得自己其实没有那么矫情,她也明白个人的命运在时代的齿轮之下完全不值一提,她也知道战争代表着死亡,而她也尽力了。
可是她还是难过,还是悲伤,她努力想要忘却,但是还是压在心里,一松懈下来就会想起。
她想要尽自己最大的能力争得越州百姓的安居乐业,也是觉得这是自己唯一能给他们的补偿,那些人用生命和热血守护的家园,她要代替他们继续守护下去。
所以她想自己争一个地位是真,但是她想真真正正让越州变得强大也是真。
这样无论将来发生何事,她都能护住自己,护住这片土地,她才能尽可能地避免更多的战争。
她走出浴桶,随手捡了件袍子,裹在身上,打开了窗,任由初秋的凉风吹来,激起她一个寒颤。
逝者已矣,昨日种种譬如昨日死,她要振作起来,好好当一个越州王。
她的身份很敏感,她如果想和洛衍书在一起,就必然得挑破这层身份,届时必然是惊涛骇浪,千夫所指,她需要有足够的底气去和朝臣以及天下谈判。
她不愿意一味地任由洛衍书庇护她,而自己无所作为,她也不愿意把所有的压力都让洛衍书一个人承担,她想要和他在一起,想要他再也不要娶别人,想要他们前途无碍,那她必须要足够强大。
她不渴望权力,但她爱上的人是这世间至尊至贵的存在,那她便再不能如其他女子一般柔弱娇软,她要一步一步努力地变得更强,直至可以堂堂正正站在他身边,与他并肩看这盛世长安,河清海晏。
所以为了往后的岁月,她不介意与他短暂的分离,两情若是长久时,又岂在朝朝暮暮。
她知道,他总会来接她的,她们的日子还很长。
昭安二年,先帝庶长子洛衍琨,天生反骨,狼子野心,宫变不成,则发兵举事,意图攻打盛安。
天子下落不明,生死未卜,北方蒙王作壁上观,南方天枢长公主自立越州王,平远将军府的李淄羡将军窃符出逃,朝中大臣分崩离析。
洛衍琨大军一路东行,收平南州,灭渝州,剑指中州腹地。
史书称其为“昭安之乱”。
天下人皆以为帝位易主是必然之事,却突然传来南方越州王以四千兵力歼灭洛衍琨十万大军的消息。
据说那越州王,一介女流,披甲上阵,临危不乱,杀伐果决,带领区区四千兵,愣是守住了那城池,还说那越州王,当日以身涉险,为了抱住温阳城,差点葬身火海。
有温阳的百姓,远远瞧过那场悲壮昳丽的战役,只把摇光夸得有如天神下凡。
那些本来质疑摇光谋害君主有不轨之心的人,心里也开始动摇,莫非这长公主真的是乘了君命才称王的?
而那洛衍琨得知自己的杀手锏竟然连一座小小的温阳城都没攻下来时,急火攻心,当场呕出一口鲜血。
而洛衍瑜则安慰他,说虽然蛊兵被灭,但是李家军也损耗了近两万人,而他们收了渝州守兵,还有十三万兵力。
如今她们以七八万兵力,对自己的十三万兵力,胜算依然不多。
而且区区一个女将军,不足为惧。
然而这个女将军,打法却格外讨人厌,东骚扰一下,西骚扰一下,一会儿偷你一队粮,一会儿烧你一个营帐,连人影都没捉住,就莫名其妙少了粮和兵。
洛衍琨和洛衍瑜是心黑,但是李淄羡她不要脸,两厢对阵,倒是旗鼓相当。
就在双方这般僵持不下的时候,洛衍琨他们决定集中所有兵力,硬打猛冲,只要打了进去,这天下就是他的了,反正洛衍书已经半死不活了,安絮然也已在晏府混得风生水起,到时候来个里应外合,盛安必是他囊中之物。
集中所有兵力强攻的话,李淄羡不是他们的对手。
李淄羡也确实会很吃力,但是她一点也不慌张。
因为就在洛衍琨他们改变战术拔营的那一天,从北面突然冒出来了一直作风悍勇的军队,直捣军队阵尾,而前方李家军也突然改变了之前躲躲藏藏的猥琐打法,一下子变得正气浩然又勇猛无敌。
经过不到五日的碾压,西南大军便全线溃败。
洛衍琨和洛衍瑜二人被生擒。
当他二人被扔到营帐里时,他们才知道他们真的是太老实了。
面前一老一青喝着酒吃着肉的两个将领,不是李老将军和蒙州王又是谁?
好,好得很,好一个被气死了的李老头,好一个想坐收渔翁之利的蒙州王,他们真是演了好大一出戏。
洛衍琨这一阵气还没气过,马上就听到士兵的传信:“禀报蒙州王殿下,禀报李将军,陛下已经平安回到盛安了。”
洛衍瑜闻言只是低头阴阴地笑了一笑,而之前就被气吐血的洛衍琨则直接一口气没缓过来,又被气吐血了。
李老将军白了他一眼,拿起一个羊腿就啃:“你们这些年轻人啊,就是火气重,要不得要不得。”
而洛衍书刚刚回到盛安,准备解释解释他为什么会起死回生,顺便肃清朝野时,就接到了来自越州的八百里加急来报。
他心里一紧,摇光又出什么事儿了?
作者有话要说: 反派:我要求点一首薛之谦的《演员》
第107章
洛衍书着急地打开信; 然后笑了,眉眼舒展; 温柔又缱绻。
信上写着:
我今日见了一株桂树,花开得极好; 我便想你了。
想到马上就是中秋了; 也是你的生辰; 我却不在你身旁; 便摘下桂花做了一个香囊; 想在八月十五前赠予你。
这一次的香囊,是为你一个人做的; 比去年的那个做得好,所以你不许再生气了。
我在越州很好,就是有些想你。
我知道你必然也是想我的; 但是你素来是个小气的人,所以我便大度一点,先与你写封信,哄哄你。
你看我都哄了你,还给你备了生辰礼,你是不是应当奖励奖励我?
其实我现在很有钱,什么也不缺,但我想了一想,还是应当给你一个表现的机会,所以你瞧着送我一份金册玉牒如何?就是能当王爷的那种?
如果你觉得太勉强,那也不必了; 左右我也不过就是没有个生辰礼罢了,没什么大不了的,我不会难过也不会生气。
另外,送信的这个八百里加急的士兵是我自己掏腰包养的,未曾占用官驿,你只管使唤便是了,三百两一次,很是便宜。
最后,如果有时间,帮我去瞧一瞧糯米可还好?它的腿可有长长一些?我真的没有要打听晏大人安危的意思,真的是帽帽想糯米了。
写到最后,我发现我的字真好看,你觉得呢?
洛衍书瞧着这信,仿佛看见了她不老实地趴在桌子上,一边咬着笔杆一边绞尽脑汁想要从自己这儿骗点东西走的样子。
揉了揉脑袋,这个人明明就笨得很,偏偏又鬼精鬼精的,真当自己这般好骗么?
洛衍书拿起与信放在一起的那个香囊,秋香色的段子绣着苍绿色的芦苇荡,散发着馥郁的桂花香,瞧着是比去年那个精致用心了许多。
“还是那么丑,难以入目。”
小橙子站在一旁,只当没听见,如果真的丑,那陛下您的嘴能不能不要咧道耳根子后头去了?您的眼神能不能不要这么宠溺又得意?你这么着急忙慌地把它系到腰上干嘛呢?
“小橙子,纸笔伺候。”
“诺。”
摇光收到洛衍书回信的时候,她正蹲在田埂上和村民们讨论怎么把囤积的卖不出去的苞米和陈米做成米花儿进行二次销售。
她蹲在田埂上,一群村民蹲在田埂下面,中间铺了一张纸,纸上画着一个很抽象的东西,她一边画一边指着那些东西讲解着,而村民们竟然也听得懂,边听边点头。
摇光画的是中国八十年代最流行的那种手摇爆米花机,她小时候在孤儿院的时候,没有零食吃,院长心疼孩子们,就经常从自家拿些陈米和苞谷,自己爆给她们吃。
那时候她好奇心重,就缠着院长问是怎么回事儿,院长也耐着性子,把原理一一讲给她。
她现在虽然记不得不是特别清楚,然而大致原理她却是知道的,而且她相信古代劳动人民的智慧,只要自己能提出这个想法,给个思路,他们很快就能自己钻研出来的。
要知道,在这个吃饭只能靠双手的年代,劳动人民是格外伟大的。
于是她让周里正找来了几个脑子灵光手又巧的工匠,让他们好好钻研钻研。
因为今年的玉米收成实在是太好了,但是交通关隘处却在打仗,根本运不出去卖,好多玉米都放得快生虫了,村民们愁得不行,摇光寻思着总不能传出去说因为收成太好而把人死了吧?
于是不得不硬着头皮想出这么个办法,横竖死马当作活马医呗。
这边正讲的眉飞色舞,那边回信就到了。
摇光站起身,锤了锤蹲麻了的腿,朝他们挥了挥手:“你们先去忙吧,谁做出来这个东西,本王重重有赏,但是切不可贪功冒进,安危第一,记住了吗?”
众人答应着,然后拿着那张抽象至极的图纸就散去了。
摇光心想还好自己让玲珑备下了好多男装,不然穿女装能累死自己。
唉,自己这简直就是皇亲国戚下基层啊,为了生活,她容易吗?
也不知道洛衍书能不能想到她的辛苦,答应她的要求。
摇光接过信,捏了捏,还挺厚的,想来他肯定写了不少情话,腻歪得不要不要的,想到这里她便觉得心里有一丝丝甜。
打开后一大叠银票掉了出来。
信纸却只有薄薄一张,字只有寥寥几笔:
香囊未有长进。
准。
一年佣金。
腿未长。
晏三安。
字丑。
。。。。。。
有必要这么惜字如金吗?就没有别的话了吗?也不知道哄哄自己?光说准,金册玉牒也没见送来,真是气。
摇光蹲下身子,乖乖捡起地上的银票,就气呼呼地回府了。
回府之后却发现自己院子后面吵吵闹闹,霹雳乓啷的,她皱着眉,拽过玲珑,问道:“怎么回事儿?我不过大半天不在家,怎么还有人来拆家了呢?谁那么大胆子?”
说着撸起袖子就往后面走,打算揍人。
结果玲珑却把她拦住了,笑着说道:“殿下放心,是好事儿。苏先生找您呢,说有急事让你去醒竹院一趟,您快去吧,等您回来了就弄好了。”
摇光将信将疑,玲珑一路把她推到了醒竹院,她赶鸭子上架地推开了苏珩的大门。
她近来和苏珩关系不大好,应该说很是不好。
她没好气地说了一句:“你找我?”然后就大喇喇地坐到了太师椅上。
苏珩坐在窗前,回头看了看她,皱了皱眉:“自从你喜欢穿男装后,行为举止越来越不像个女子了,一点也不像你娘亲优雅端庄。”
“我这不是为了做事儿方便吗?我穿女子衣裳的时候还是很优雅端庄的。不过话说回来,你找我到底什么事儿?”
“我问你,你与安梓萱说了些什么?”
“我没说什么呀?”摇光略微有些心虚。
苏珩冷笑了一声:“你没说什么?你没说什么人安府尹会开始打听我的生辰八字?我记得我与你说过,我和她并不可能,你就甭瞎掺和了。”
“你以为我想掺和?梓萱最开始便是我给左言物色的媳妇儿,结果偏偏她年纪小,眼神不好使,被你给骗了,你以为我乐意么?你不想娶她,我还不愿意叫一个比我小的姑娘婶婶呢。但是我能怎么办?人家小姑娘就是喜欢你。”
苏珩蹙了蹙眉:“她小小年纪,哪里知道什么喜欢不喜欢的?”
摇光觉得苏珩真是个没心没肺的:“梓萱是年纪小,性子也单纯,可是这不代表她傻,这种姑娘说了喜欢便是真的喜欢,是最纯粹认真的。你可以不喜欢她,拒绝她,但是你不能否认她对你的心意,这样对她并不公平。”
“你们这些小姑娘,天天就想一些情啊爱啊的,其实根本什么也不明白。”苏珩转过头去,看向窗外。
摇光冷笑一声:“是,我们小姑娘家家是什么都不懂,我问你,你受伤昏迷的时候是谁守在你床前,几天几夜不敢合眼?”
“。。。。。。”
“你发烧的时候是谁一直给你敷冰擦汗?”
“。。。。。。”
“是谁每天给你煎药还做药膳?”
“。。。。。。”
“梓萱确实不是什么高门贵女,但她也没吃过苦,这样尽心尽力是为了什么?不过就是怕下人笨手笨脚弄疼了你,怕别人药没煎好,怕你不吃东西,怕有别人害了你。对于她这样的女子,没什么出生入死,可是这便不是喜欢了么?”
摇光越说越气,越说越为安梓萱感到不值,这种没什么心肝儿的老年人,她到底喜欢他哪儿?
苏珩闻言沉默了,想了许久许久,终于说道:“即使她当真喜欢我,我也不会喜欢她的,她于我就是晚辈一样的存在,我怎可能对她动情?你好生劝劝她。”
“你以为我没劝过?我早劝过了,我说你不能人道,说你性子凉薄,可是她还是不管不顾就喜欢你。”
“你刚说什么?”
“可是她还是不管不顾就喜欢你?”
“上一句。”
“说你性子凉薄。”
“再上一句。”
“说你不能人。。。。。。你听我说,我不是这个意思,我就是想劝劝她,真的!”
苏珩有气也发不出来,憋在胸腔里,最后叹了口气,说道:“我这段日子要闭关。静养,就不见人了。若她问起来,你便说我远游去了,可能不会回来了。”
摇光也敛了嬉笑的神色,说道:“你心意已决?”
苏珩点了点头。
“唉。”摇光叹了口气,“罢了罢了,你们也是有缘无分,那便这样吧,回头我会好好与她说一说的,大不了指户好人家给她便是了。”
“这样自然再好不过了。”
苏珩看向窗外,这个角度正好能看见落杏院的墙角,只是这个季节杏花却没开,那枝杏树有些枯败。
摇光看在眼里,心里默默叹了口气。
“如果没有其他事,我先走了,你好好静养。”
“嗯,去吧。”
苏珩的声音淡而远,仿佛回到了摇光第一次见他的时候。
摇光心情略微有些低沉,然而当她回到清狂居,踏入院子的那一刻,她被眼前的景象惊住了。
第108章
长公主府初初建造之时; 是左言负责的,而当时的左言受了晏清毓之命,在主院后头种上了满满一院子的绿梅。
那时候刚来越州的摇光; 看见这片绿梅林,想到她与晏清毓之间的有缘无分,只说了一句:直道相思了无益; 未妨惆怅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