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阁楼算高的,站在那儿能将整个侯府看个七七八八,也能看到前面魏丞曾经居住过的院子。当朝天子曾经住过的地方,他们如今必然小心封锁着,不敢再容任何人接近吧。
苏瑜能明白家里人的敬畏心,可心里就是有些失落。
便在这是,她看到自己的邀月阁大门前,有两只脑袋鬼鬼祟祟的。苏瑜举目看着,眸色中难得有了些暖意。
“琅丫头,琳丫头,你们躲在那儿做什么,我都看见了。”
苏琅和苏琳手拉手从没后面出来,对着阁楼上的苏瑜挤出一张尴尬的笑脸儿,竟有几分可爱。
苏琅把背着的手放出来,苏瑜瞧见她提着一只鸟架,上面立着只鹦鹉,这鹦鹉头顶一片翠色羽毛,此外周身皆是泛着光的红色,很是眼熟。苏瑜一眼认出,这是当初魏丞在都督府时冒充她的未婚夫魏公子送她的那只,叫笨笨。
苏瑜对着二人招手,姐妹俩互望一眼,登上台阶上了阁楼。
苏琅举着那鹦鹉道:“三姐姐,这是你的鹦鹉吧,我有回路过都督府时瞧见它在府外盘旋,就带回来了,它还说话来着。”
话语刚落,鸟架上的笨笨不安分地朝着苏瑜飞过来,落在她的肩头,尖细地叫着:“三哥!三哥!”
看见这小家伙,苏瑜忍不住笑了。是她的鹦鹉,后来发生的事太多,她都忘了这事了,还好被苏琅给带回来,否则不知道会不会饿死。
侧目又见苏琅盯着那鹦鹉,目光里透着不舍,她道:“我看你养的挺好的,就留在你身边吧,还能解闷儿。”
“真的?”苏琅顿时两眼放光,随后又有些犹豫,“可是,这是三姐姐的。”
苏瑜笑道:“当初你既然带走了它,还养得这么肥嘟嘟,足见是喜欢的,就当三姐姐送你的。”
苏琅很是感激,见鹦鹉又跳回鸟架上,她笑着抬头:“多谢三姐姐。”
语罢她抬眸看着苏瑜,顿了顿道:“三姐姐,阿娘和大哥都说三姐姐日后要做皇后,身份贵重,不能再像以前那样没有规矩。可我总觉得,三姐姐不是他们想象的那种人,即便做了皇后,你还是会跟我们亲近的,对不对?”
苏瑜没料到苏琅直接这么摊开来说,微微一怔,心上又觉得很是安慰。她跟苏琅最亲近,她果然是最懂她的。
她舒了口气,笑着看着眼前两位妹妹:“是啊,不管什么时候,我都是你们的三姐姐。你们日后到了夫家,若受了委屈,三姐姐也绝不会坐视不理。”
苏琅笑了:“我们以后是皇后的妹妹,肯定没人敢欺负的。”
三姐妹都笑了,苏瑜邀她们进屋,让蝉衣取了宫里带回来的果脯点心。苏琅贪吃,一看见点心就原形毕露,哪里还有先前做出来的端庄样子。苏瑜见她慢慢放得开了,心里觉得高兴。
苏琳吃着点心,小心翼翼地问:“三姐姐,陛下他对你好吗?”
苏琅吃着东西接话:“废话,陛下最疼三姐姐了,你又不是第一天知道。”
这晚之后,苏琅和苏琳对苏瑜再没了先前的顾虑,依然如往常一般,时常跑来邀月阁陪她说笑。起先郑氏还怕两个姑娘太闹腾,万一有什么举止不当的惹得苏瑜不快,不过几日下来,见三姐妹处的好,这心也就放下了,反而觉得有些安慰。
这俩孩子跟苏瑜好,其实不是坏事,日后到了夫家还能多层依仗。
忍冬听闻苏瑜回侯府的消息,也过来探望过她几回,不过因为念着太史令病还未好,每回只坐坐便走。
侯府的日子很是平淡,除了不能日日见到魏丞,除了不知道长乐宫里那位莱阳县主如今和魏丞处的怎么样了,旁的一切都好。
转眼间已是月余过去。
这日,忍冬又来看她,苏瑜瞧着面色不佳,似乎人也清瘦了,不免有些担心:“可是最近身子不舒服,看着精神不济的样子。”
忍冬笑笑:“倒也没什么不好,许是昨晚上没睡好的缘故吧。奴婢今儿个来见姑娘,是有事要禀。”
苏瑜狐疑着抬头看她:“怎么了?”
忍冬在一旁坐着,攥着手里的帕子,抿唇沉默了好一会儿才道:“昨日早朝时,左仆射苏大人提及当初陛下对他的允诺,请旨将我赐婚给她,陛下应了,婚期在半个月后。”
苏瑜微惊,苏泽生居然这么快便赐婚了?忍冬以前不是不想嫁吗,怎么如今瞧着,似乎已经答应了。
但观她面色,又似乎情绪不佳,莫非并不满意这桩婚事?
想了想,无语拉着她的手道:“当初陛下也允过我,你的婚事需我点头才成,你若不愿嫁大可以告诉我,有我在,不会让你受委屈的。”
忍冬听得心上一暖,勉强笑着垂下头去:“也没什么不愿意的,当初的确是我诓骗了他的感情,让他这么些日子里痛苦不堪,如今,便当是赔他的吧。”
苏瑜眉心一蹙:“婚姻是一辈子的终身大事,可不能这样去想,什么赔不赔的,既然嫁了,阖该是两个人和和美美过日子,没得谁欠了谁,补偿谁的,到最后对你们两个人都不好。”
说到这儿,苏瑜顿了顿:“那个苏泽生,你们最近在宫外可曾见过面?”
忍冬点头:“我每隔断日子会上街给我爹买药,偶有在市集上碰到他的时候,不过他从不正眼瞧我,似乎还是恼着我,恨我欺骗他的。只是我也不明白,前儿个我见他时他还是理也不理的样子,如今却又突然就求旨赐婚了。他还带着聘礼,去过我家了。”
苏瑜也有些糊涂了,听着忍冬的描述,她也捉摸不透这个苏泽生到底是什么意思。
“他还去过你家?那太史令什么意思?”
忍冬垂眸:“我爹不知道我和他当初的事,他又在我爹面前十分恭敬,倒是讨了他老人家欢心。父亲年迈多病,本就是想为我张罗亲事的,如今瞧苏泽生满意,又是圣上赐婚,自然满口应下了。”
“那你呢,你自己是怎么想的?”苏瑜问他。
忍冬垂首想了想,叹道:“一来,当初我为了帮陛下伤害他,如今他是重臣,又知晓当年真相,自当是要安抚的。二者,父亲病重,总怕拖累与我,想在有生之年看我出嫁,又对苏泽生颇为满意。三则,我也确实对他有愧,与其怀着愧疚过一辈子,倒不如补偿他。至于他到底为什么娶我,那是他的事,我问心无愧就是了。”
“这可不成。”苏瑜道,“嫁人可不是闹着玩儿的,你这么想,顾忌了陛下,顾忌了你父亲,也向苏泽生赔了罪,那你自己呢?余生的日子,你自己可会幸福?”
苏瑜越想越觉得这事不行,她索性起了身:“我去宫里找陛下!”
“姑娘!”忍冬跟着站了起来,见苏瑜停下步子,她上前道,“我知道姑娘是为我好,我选择嫁给苏泽生,也不全是为着旁人,自然也因着我自己。”
说到这儿,她顿了顿,目光望向别处:“不瞒姑娘,我以前帮主子做事,杀过人,害过命,这双手也曾沾染不少血腥。可那时候我心中全无愧疚之心,为了主子的大业,总要有人流血牺牲,他们挡了主子的路,便是该死的。可唯有诱苏泽生的那一次,我心上却是有愧的。”
她深吸一口气,笑看向苏瑜:“或许我该感谢姑娘,自从在您身边侍奉,我才觉得自己不再是个冷些无情的杀人工具,而是个有些有肉,有感情的人。”
苏瑜看着她,突然不知说什么才好。
魏丞身边豢养了那么多死士,苏瑜虽然不多问,但其实心里多少知道他们是做什么的,只是今日忍冬亲口说出来,她还是心疼了一下,突然不知说什么才好。
忍冬继续道:“其实当初看苏泽生落寞成那样,我心里便百感交集,后来每每看到他不能从伤痛中走出,我也总会在心上增添一份亏欠。偶尔会有冲动,想去跟他道歉,可到底放不下骄傲和身段。如今陛下赐了婚,我反而觉得心里松了口气。既然是他想娶的,而我又欠了他的,我嫁给他又有何妨呢?”
苏瑜没想到如今回了方家,忍冬的心境竟有这般改变,当初还说无论如何也不要嫁,如今却又像认命了一般。心知她这口气便是已经下定了决心,便也没有再劝,只是仍旧担心她日后会受委屈。
忍冬离开之后,苏瑜思来想去的,主动去了苏宅去见苏泽生。
苏泽生没料到苏瑜回突然造访,匆忙出门相迎:“端宁郡君怎么来了?”他穿了件月白色的家常袍子,神情看上去比前段日子见他时少了些许沧桑,气色也好了许多,然那双眸子却更加幽深,整个人透着几分沉寂。
苏瑜颔首见了礼:“我突然造访,苏大人不会见怪吧?”
因为苏瑜身份特殊,见她见礼,苏泽生惶恐回了大礼:“郡君说笑了,微臣不敢。”
苏泽生又请苏瑜入内,然苏瑜却拒绝了,只说没几句话,门口说便好。
苏泽生也不坚持,颔首听她说话。
“陛下将忍冬赐婚于你的事,我听说了。我知道当初忍冬对苏大人有所欺瞒,然当时各为其主,阴谋阳谋在所难免,苏大人也要愿赌服输。左仆射位居副相,得圣上重用,自当胸襟宽广,想来也不会同介女流一般见识。忍冬身世多舛,幼年吃了不少苦头,她伴我多年,名为主仆,我却拿她如亲人一般。苏大人若真心想娶她为妻,呵护一生也便罢了,若为当初一己私怨,伤她分毫,我苏瑜第一个不会善罢甘休!”
第87章
苏瑜一番话说完; 见苏泽生抿着唇不言语,她登时有些恼了:“左仆射这是什么意思; 莫非当真如我所言,你娶忍冬便是为了一己之私而泄怨不成?”
苏泽生勾唇笑笑,对着苏瑜躬身再次行了礼:“郡君多虑了,忍冬得郡君这般相护,又是陛下的人; 下官自然不敢将她怎么样。”
“此言当真?”苏瑜打量着他; 眼神里透着几分不确定。忍冬说这人最近一直冷着一张脸; 不知道心里到底想的什么; 她还真不放心他说的话。
苏泽生长身玉立,清隽的面上不见多少情绪; 对苏瑜却十分恭敬:“自然当真; 下官不敢欺瞒郡君; 更不敢欺瞒圣上。”
苏瑜看着他; 没再说话。他话既然这么说了,她且就先看着; 若他对忍冬不好; 她自然找他算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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忍冬和苏泽生的婚期定在半个月后,可谓是相当的仓促了。
到底是曾在自己身边伺候的人; 如今虽然恢复身份,成了方家千金,苏瑜仍是为忍冬准备了一份嫁妆。成婚这日,她也亲自去往方家为她送嫁。
忍冬一袭大红嫁衣; 头戴金冠,清冷的面庞因为妆容的缘故,此时多了些许庄重,显得端庄大气了许多。她本就生的五官清丽,姿容上乘,如今这般盛装之下,越发显得她面容精致,明艳娇媚,让人瞧了叹为观止。
她坐在妆奁前,由喜娘说着些什么,苏瑜立在门口,目光落在她的后背,忽而又想到了半个月前她去找苏泽生时说的那番话。
当时苏泽生语气态度上倒是让人挑不出错处,而且也算答应的好好的,想来也不敢是在她跟前做戏。毕竟,他纵然不把她放在眼里,总不至于连陛下都敢得罪。当初忍冬以觅薇的身份诱她,可为的却是魏丞。如今苏泽生若抓着当年的恩怨不肯放下,日后对忍冬故意苛责,也就是告诉皇帝,他还记着当年的恩怨,也恼着圣上。
苏泽生是聪明人,应该不至于做出让魏丞不悦的事情来吧。毕竟天子一怒,那可不是闹着玩儿的。
这么想想,苏瑜的心情好了些。
这时屋里有人瞧见苏瑜,唤了一声,忍冬闻声回头,面露惊诧,匆忙起身来迎,又俯身要见礼。
苏瑜拉她起来:“今儿个是你的好日子,新娘子为大,礼就免了。”
忍冬颇为感动:“姑娘怎么过来了。”
苏瑜笑道:“太史令卧榻,我怕这里安排不周,总要来瞧瞧的。”
太史令继室夫人与贾贵妃交好,素日里颇为跋扈,当初对方洵也不大待见。后来贾道和贾妃一党尽除,太史令夫人失去依仗,便被太史令给休妻了,此时这方宅之中并无主母,全都仰仗管家操持,苏瑜怎么能放心,其实早早就安排人过来帮忙了。
后面蝉衣、青黛、碧棠和紫坠也纷纷上来给忍冬道贺,看着熟悉的面孔,忍冬越发心里柔软,一一对着大家道谢。
苏瑜又唤了个丫头上前,那丫头十六七岁的年纪,五官端正,一双杏眼倒是格外水灵,让人一眼就能记住。
苏瑜道:“你嫁过去孤身一人,身边总需要个贴心人儿服侍,她叫璐灵,是个机灵的,日后让她跟在你身边,也好有个照应。”
璐灵原是苏瑜身边打杂的,她聪慧干事爽利苏瑜是早就知道的,不过因为自己房里侍女多,并不缺人,便没提拔她。如今忍冬出嫁,她又查了一番璐灵的底细,这才将人送了过来。
这丫头忍冬认识,自然知道是苏瑜千挑万选的了,又是感激道谢。
蝉衣、紫坠等人也为忍冬准备了新婚贺礼,各自奉上去给她。
又说了会儿话,外面说迎亲的已经到了,这才手忙脚乱为她遮上盖头,出门前,苏瑜握住了她的手,语重心长道:“既然自己决定了嫁过去,日子就得好好过,不要想着凑合,你不善言辞,却也要试着把心里话跟她说开。他当年那般痴心的一个人儿,如今再闹,想来也舍不得你生受委屈的。日后他是你夫君,偶尔放下身段服个软未尝不可。”
忍冬已经有些抽噎了,握紧了苏瑜的手:“姑娘的话,忍冬都一一记下了。”
苏瑜心上有些感慨,鼻头跟着泛酸,忙笑了笑:“时辰不早,快去吧,莫让新郎等急了。”
等人走了,苏瑜仍旧站在门口,看着她远去的身影,长长叹了口气。
青黛看苏瑜面色似有忧虑,宽慰道:“姑娘别担心,忍冬姐姐武艺高强,自然不是受委屈的性子,如果日后真生了嫌隙,那左仆射未必是她的对手呢。”
苏瑜苦笑一声,没有说话。忍冬论武艺自然少有对手,只是她心里对苏泽生有愧,哪里会对他动手?她也不认为苏泽生就会是那打女人的无耻之辈,只是担心两人各自将心事压着,引起不必要的误会吧了。
天子赐婚,何等殊荣,虽然仓促,但这场婚礼办得却格外隆重,可见苏泽生还是用了心的,苏瑜觉得或许自己想多了,事情并没有自己想象中那般糟糕。
夜幕降临,左仆射府宾客尚未散尽,不少宾客同僚拽着苏泽生喝酒。苏泽生陪着喝了三巡,借着酒醉由下人扶着离开。
当初以为觅薇死于贾道之手,他日日以酒麻醉自己,练就了如今的酒量。今晚这酒虽然喝的不少,但与他而言却还不至于真的醉倒。
到了婚房门口,他挥退门口守着的婆子,隔着薄薄的窗纸驻足望着里面昏黄的灯火,却久久没有推门进去。
不知怎的,脑海中又浮现出那日端宁郡君找他时说的那番话。
苏泽生哑然失笑。
他这一生便只对一个女子动过情,且情根深种,心里再容不下旁人。知道她活着,他纵然怒她欺瞒,可更多的却是高兴和激动。
他爱到骨子里的女人,如今好容易娶回来,成了他的妻,他又怎么会真的忍心苛待她。
只是,当初她明明活着,却不肯与他相认,可见是对自己无意的。他这么以强硬的手段娶了她,不知道她心上做何感想。
犹豫半晌,他推开了紧闭的朱门进去。
屋子里烛火通明,其内布置着崭新的家具,床幔被褥一应是喜庆的鸳鸯红,明艳的好似将人心里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