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罢她回头,注视着顾阿娇。
“你带回去,做几身衣裳,这么美的人儿,这么俏的年岁,不穿漂亮点,实在暴殄天物。”
“楚七……”顾阿娇眼睛微热,嘴皮动了动。
“怎么了?”夏初七盯视着她的眼,笑得长圆的双颊更肉了起来,“你不必感激我就以身相许哦?呵呵,那些布匹不是我喜欢的颜色,我也不爱穿,放着也是放着,送给你,也只是一个顺手人情而已。”
分明就是诚心送人东西,但夏初七来自现代,不喜欢把话说得太矫情,更不想让人觉得欠了她的人情一般,所以才说什么“不喜欢的颜色,不爱穿”,却她性格大咧,却不知对于心思细腻的女人来说,尤其是顾阿娇这种生得极美,却无好衣裳可穿的女人来说,心里并不见得是好滋味儿。
她话一落,顾阿娇眸底的亮色暗下。
“楚七,多谢你。你有心了。”
看她道了谢,半垂着头就不吭声了,夏初七一愣,又挤了挤眉眼,“怎的不高兴了?是我惹到你了,还是我大哥招惹你了?”
顾阿娇面色一白,头埋得更低,像是不好意思。
“没有的事儿。”
这些日子,夏初七因了孕事,很少出楚茨院的阁楼,也没有怎么见过夏常,但夏常倒是常常过来看顾阿娇。只不过,以前一心一意待夏常的顾阿娇,自从被夏衍侵犯之后,与夏常之间的关系似也多了一层隔阂,待他有礼却疏离,无法再敞开心扉。只要夏常过来,顾阿娇便会避着他。
事易过,伤难愈。
夏初七懂她,并不多说什么,又拉着她的手与她寒暄几句,便让晴岚领了她带着布匹和几样首饰回了屋。
看到这般,梅子早就嘟起了唇。
“那样好的东西,七小姐都送了人。”
她酸不啾啾的声音,听得夏初七哭笑不得,侧眸横她一眼,“我送给你的还少?”
梅子撇了撇嘴,垂头不吭声儿了。夏初七无奈的笑叹着,打趣她,“不必担心,等你出嫁的时候,本小姐一定给你备一份更加丰厚的嫁妆。”
梅子眉头蹙紧,有些委屈。
“你东西都送光了,往后哪里还有给我的?”
“去,没了东西,我有钱啊。”夏初七翻了个白眼儿,大剌剌的样子有些小得意,“有了钱,还怕没有好东西?不是吹牛的话,如今这京师城里头,估计没有比本小姐更富有的人了。嘿嘿……”
“咳咳,呵呵,咳咳,呵呵……”
她话未说完,郑二宝公公突地笑着咳嗽起来。
夏初七回头看他,微微一怔。
“怎的,你也不舒服了?”
二宝公公哼了一声,憋屈的抿着唇,尖着他独有的嗓音儿埋怨,“出嫁的人都会有嫁妆,像咱家这种出不了嫁的,咳嗽几声还不成么?”
原来又是吃醋了?夏初七被这些活宝弄得又是好气又好笑的揉了揉鼻子,“我怎的发现,你们这都是被我惯出毛病来了?小脾气一个比一个坏,比我还大了。”
“没有。”
“才没有。”
二宝公公和梅子各自偏开头,不认账。夏初七鼻腔里哼哼一声,冷不丁地拍了一下桌子,腆着大肚子站了起来,佯怒道。
“还敢顶嘴!”
说罢见他二人愣住,又沉了脸。
“往后哪个再敢跟我耍脾气,我捏死他——”
摸不准她是真生气还是假生气,梅子微张的嘴闭上了,垂下眸子装无辜,“我只是气你对别人对我更好嘛。我长得这般如花似玉貌若天仙赛西施追貂蝉打昭君宰玉环,为何就不如别的人招你心疼呢?”
听她把夏初七的台词儿搬出来用,二宝公公瞥她一眼,也是一撅嘴,委屈道,“我也只是气你对别人对我更好嘛。我长得这般如花似玉貌若天仙赛西施追貂蝉打昭君宰玉环,为何就不如别的人招你心疼呢?”
夏初七哈哈一声,佯装的怒气表演不下去了,笑得一口气卡在喉咙里,上不来,下不去,表情极是扭曲。这个时候,大抵小十九也被活宝弄得开心了,抬脚就在她的肚子上踢了一下,难受得她肚皮一抽,抚着肚皮坐了回去。
“七小姐!”
“七小姐!”
几个人异口同声的惊唤一声,过来扶她。可她坐在椅子上,面前的位置有限,晴岚见状站在边上,梅子与郑二宝两个却挤来挤去,争来争去,又小声咕哝起来。
“你干嘛抢我位置?”
“你干嘛抢我位置?”
“你走开。”
“你走开!”
“你学我说话?”
“明明就是你学我!”
两个人你瞪我一眼,我瞪你一眼,互相恶视片刻,又同时哼一声走了开去,把夏初七一左一右夹在中间,顺背的顺背,抚肩的抚肩,可嘴里仍然没有忘了争宠。
“小姐这边是我的,你不要把手拿过来。”
“小姐这边是我的,你也不要把手拿过来。”
“停停停!”夏初七翻了个白眼,实在受不住这嘈杂声儿,“谁再吵,丢过去喂大马和小马!”
今日小十九在肚子里极不安分,她的心脏也随着他忐忑。平素时,听梅子与郑二宝斗嘴她会觉得好玩有趣,可此时却有一股子心慌气短的感觉。
算算日子,快要八个月了。
确实……该准备生产了。
可赵十九为何还不出现?
夜幕更深了,可床底下那个联系爱情的通道,却一直没有动静儿。越想心越快,越想心越慌,难以言表的慌。恍惚间,她胡思乱想着,轻轻阖上了眼。
赵樽来的时候,夏初七正倚在窗边的美人榻上,头歪倒在边上,手里原本在看的一本书,也滑落在地。
他轻轻走过去,把薄毯盖在她身上,把地上的书捡了起来,随便一瞄,神色突地一紧。
那是一本班昭所著《女诫》,有一行字写着“妇德,不必才明绝异也;妇言,不必辩口利辞也;妇容,不必颜色美丽也;妇功,不必工巧过人也。清闲贞静,守节整齐,行己有耻,动静有法,是谓妇德。”
在这一行字的旁边,有一排明显字体欠佳的小字,是她用自制的鹅毛小笔写成的。
“曰你个曰:女娲补了天,后羿来射日。女人都补好了,又被男人射破了,该修德的是男人。去去去,回头姐写一本《男诫》,让天下男子竞相习之!”
他翻了翻,另外有一行《女诫》内容写着,“卑弱第一。古者生女三日,卧之床下,弄之瓦砖,而斋告焉。卧之床下,明其卑弱,主下人也……”
在这一行字的旁边,也有她的标注。
“女人活到这地步,不如回家种红薯。”
一页一页翻下去,她批注的如此“别具一格”的惊世言论,实在多不胜数,多得赵樽原本平静无波的面孔,微微沉下,却没有笑,眉宇间似是染上了一层复杂难纾的风霜。
屋子里的火光氤氲一片,昏暗的光线把屋内的摆件添上了阴影。气氛无声无息的压抑着,一股子不知从哪吹来的风,舔舐着幽幽的火舌,泛出一抹寒意的光晕。
静静立了许久,赵樽放下书本,喟叹一声,弯腰将沉睡的女人抱了起来,放回辅着软褥的床上。
他则坐在床边,目光沉沉地看她。
她近八个月的身子,臃肿丰腴,可脸上的神色,却安稳恬静得像一个孩子。
在她的肚子里,他们的孩子正在慢慢成长,她的肚子也一日大过一日,那高高凸起的弧度,柔美,温情,母性,是人世间最美的一处弧线。她虽然睡着了,可她的肚子上,还偶尔有小十九的拳头隆起,仅这般看着,他也可以料想,这小东西应当也是一个痞的,或许像她,或许也会像他,或许像他们两个。
若是岁月静好,他安稳到来,该有多好。
他发着怔,思绪飘了老远。
不知何处,一只白皙的小手扯住了他的袖子。
他低头看去,撞入了一双乌黑晶亮的眸子。她紧紧抿着唇,没有说话,可眸底深处却有一抹明显的愠怒。
他低低一笑,抚上她的脸。
“把你吵醒了?”
小别之后再次见面,互相对视,夏初七心里纵有一肚子的火气,但是在看见他眼睛里的疲惫与涩意时,也不免心软了。
“我根本就没有睡熟。”
“那你为何……”他不解。
“我只是想看你什么时候能发现而已。”
“……”
换往常,这般俏皮的话,赵樽肯定得驳她,或者与她顽笑一回。可这一次,他却没有多说什么,只拿厚实的掌心温柔地顺着她的后背,沉默了一会儿,也不知他想到了什么,突地一把将她拢入怀里,抱得紧紧的。
“阿七……”
他欲言又止,声线喑哑。
夏初七心里一窒,几乎下意识把他的反应和道常的话联系起来,心情不免有些沉重。
“赵十九,你有事要告诉我?”
赵樽皱起眉头,迟疑一下,摇了摇头。
“咱孩儿这些日子,可还乖?有没有烦你?”
夏初七唇角上翘,笑着牵过他的手来,慢慢覆在自己的小腹上,“前些日子倒是乖得很,但今儿二宝与梅子在闹腾时,他也闹得欢,踢了我好几次,差点闹得我喘不过气儿。我感觉,咱孩儿像是有点烦躁……”
赵樽没有回答,她自顾自又说。
“这都快要八个月了,预产期越来越近。赵十九,今天我还在想,等你来了告诉你,是时候准备了,稳婆什么的,你得……”
说到这里,她目光瞄过赵樽冷沉沉的脸,突地发现他神色异样,有些不对劲儿。眉梢一扬,她止住了要说的话,转而问他。
“赵十九,你不高兴?”
他久久不语,夏初七又扯了扯他的衣角,他方才低声一呵,像是很难启齿一般,把她抱在怀里,像哄小孩子似的,先为她摆了一个最舒服的姿势,方才低声出口。
“阿七,孩子……咱们不要了吧?”
☆、第241章 要生了!
夏初七如同被闷雷砸中了头。
推开他,她登时翻身而起。
可手拥被子静一瞬,她又冷静了。
看着赵樽冷寂复杂的面色,她没有说话。
遇事时,惊必静,恐必安,是夏初七的处世之道。若今日赵樽说的不是这般严重的话,她或许会有一些过激反应。正是他此话里的严重性,让她变得神态闲闲,考虑一下,慢吞吞地下床,趿鞋,自顾自把壶中的水倒在一只斗彩团花的果纹茶杯里,坐在绣杌上,看着他的脸,似笑非笑。
“我没有听清,赵十九。你再说一次。”
赵樽知道她听清了,没有再重复,走过来躬身环住她,把她的身子纳在胸前,低头时,大拇指有意无意地摩挲着她的唇,似为安抚,又似为歉意。
“你还小,生孩子也不急于一时,你看如今形势紧张,孩子若是出生,你受累不说,还得影响我们的计划……”
“你放屁!”夏初七是一个物极必反的存在,越是心有恼意,越是慵懒无状。她懒洋洋地推开赵樽的手,端起杯子,半阖着眼,像是极为享受一般,深吸一口气,噙笑的幽深眸底,带了一抹难掩的戾色。
“可是你听别人说了什么?”
“嗯?”赵樽唇角抿起。
“赵十九,你以为我不了解你?”
别人或许不了解,可她怎会不知道赵十九是个什么样的男人?她怀上小十九不是一天两天了,赵十九知道这件事也不是一天两天了。在他这一次“失联”之前,他与她一样期待着小十九的降生,他甚至不惜为此绞尽脑汁挖了一条地道。可如今快要八个月了,他说孩子不要了,还找一个这般蹩脚的借口,岂能哄得了她?
“阿七。”赵樽眸色沉沉,似是难以启齿,把她冰冷的脸贴在自己的颈窝,闭了闭眼睛,凝重的声音里,满是压抑,“来日方长,我们不争这一时。”
“赵十九!”夏初七僵硬着脖子,看他,突地冷冷一笑,“你到底是不想争这一时,还是压根儿就不想再与我过了?”
“你知。”他搂着她的手臂,略微一紧。
她敛眉而笑,“我不知,我又不是你肚子里的蛔虫?赵十九,那道常大和尚是你叫来的吧?他是有前科的,当初在清岗,他骗过东方青玄,在京师骗过洪泰爷,天劫一说,他又哄骗过赵绵泽。什么鬼的天劫?他受谁指使?别人不知,我还不知吗?如今,他来叫我放下情孽,向我说一堆云里雾里的鬼话,目的只有一个,就是让我不要跟你在一起,对不对?”
“噼里啪啦”连珠炮一般的反问,她说得并不急躁,态度闲闲的,像是极无所谓,嘴角勾出来的笑意,灿烂得有些眩目。
“赵十九——”她见他不答,眉梢微微一凝,“道常的意思,是不是你的意思?”
“那句转世桃花,凤命难续,我就告诉过你一人。当今之世,除了你赵樽,再不会有旁人知晓。若非是你,此话怎会从他口流出?你要我放下?还是你自己想要放下?连我们的孩儿都要放下?”
她在指责般的问话时,赵樽一直保护沉默,由着她发泄不满。等她咄咄说完,他才将她的身子搂过来,摁在自己的臂弯里,深幽的眼睛坦诚地望着她。
“撒够气了?”
“我在撒气?”
“你在。”
他说得很肯定,一本正经端着脸的样子,弄得夏初七哭笑不得,顺手捋了一把发,低低道,“成。就算是我在撒气好了。那么晋王殿下,你可否给我一个合理的解释?”
两个人好了几年,斗嘴常有,却难得吵架。闻言,赵樽皱起眉头,抚着她的脸,“阿七,此事我……不可说。”
“怎的,天机还不能泄露了?”夏初七唇角上翘,极是无所谓地瞥他一眼,眸底掠过一抹淡淡的冷芒:“赵十九,你不是那种不靠谱的男人,你找任何借口都会被实破。我信你有你的苦衷,所以,你不必一五一十的交代,但我要知道真正的理由。”
赵樽嘴角微抿,像是想说,可终是没出口。
夏初七心里隐隐有几分猜测,见他还是如今,瞪他一眼,猛一把推开他的胳膊,像是好脾气都用尽了,语气添了怒气,“我实话告诉你好了。小十九快要八个月了,没有比他更重要的东西,你要让我放弃,除非你杀了我。若不然,不可能。”
“阿七……”赵樽低沉的声音里夹着一丝涩意的沙哑,唤出他的名字,拖长的尾音氤氲在空气里,刺得夏初七心脏一跳,脊背都凉了。
若非无奈到了极点,赵十九不会这般。
对上他的眼,她冷不丁打了个寒颤。
然后,听得他说,“若必须在你与孩子之间选择一个,我只能选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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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逢盛夏,夜色凉爽。
乌黑的夜幕下,皇城沉浸在一片宁谧之中。
正心殿的书房里,灯火未灭。绣了牡丹富贵的大灯罩里,烛火似泪一般,流在烛台上,映着赵绵泽孤身一人的影子。离他不远的棋盘上,永远摆着那一局他没法子破解的棋。他面前的御案上,撂得高高的奏疏积于一处,诉说着贵为天子的无奈。
一场东苑风波,对大晏朝堂的影响是深远的。平常百姓听上去,只是添一些笑料和话题,可对于皇帝来说,每一个可能干系朝政的事,都是大事。
“陛下,起风了,天凉。”
何承安低低说着,从桁架上拿过一件明黄披风,想要披在他的肩膀上,却被他轻轻格了开去,不耐的揉了揉额头,脸上凝如寒霜。
“几更了。”
何承安手顿在空中,“二更了。”
二更了,她在做什么?已经熟睡了吧?她应当不会想他吧?赵绵泽看了何承安一眼,把披风接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