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话的姑娘是四个候选公主里年纪最小的萨茹拉,她在把红木锦盒反复看了一个遍之行,不得不沮丧地垂下手转过身,小心翼翼地望向高台上的扎那大汗,小脸儿上的表情极为复杂……有尴尬,有遗憾,有落寞,还有一些不甘心和侥幸。
“神机宝盒机关之精巧,古今难寻,萨茹拉打不开,也莫要气馁。”扎那大汗抚了抚花白的胡须,又一次眯眼审视了一下东方青玄,见他噙着的笑容自始至终都没有变过,不由爽朗的大笑着摆了摆手,“你且退下吧。”
“是,父汗……女儿无用。”
萨茹拉苦着小脸,爱慕的目光最后瞄了一眼东方青玄,默默地退了下去。
很快,第二个公主,也无奈的放弃,窘迫离场。
托娅抚着“神机宝盒”,上上下下端看着,一直未有动弹。她是扎那大汗最美丽的公主,是草原上的明珠,也是“草原之花”最为有力的竞争者,广场上数万人的目光都聚在她的身上,她想赢,不能放弃……
“父汗,都兰……无用。”
随着第三位都兰公主的退场,气氛越发压抑与紧张起来。
但在这一片压抑里,却是反常的安静,偌大的广场上,没有半点声音。
场中高高的祭台上,燃烧着那一炷香,也越燃越短!
时间不多了,红木锦盒的跟前,只剩下一位托娅公主了。
也就是说,神机宝盒打开的机率,更小了。
夏初七琢磨了许久,打眼瞅了一圈,微笑着将目光落在了托娅的身上。
托娅其实一直在瞄她,收到她的暗示,蹙紧的一对纤眉打开了。
转过身,她微微攥了攥手,就像事先在毡帐里与夏初七约定的那般,向扎那可汗请求道,“父汗,女儿有些紧张,身子发热,头也有些刺痛……”拖曳着嗓子,她手撑额头,像是痛得受不住的晃了晃身子,目光有意无意的瞄着赵樽的方向,道:“先前听侍女说,那位南晏贵客在额尔古出售一种可以醒脑宁神的香囊,极为有效……可否让他们给女儿送一个上来?”
按道理,这样的要求有失公平,不能比赛那便直接弃权便是,扎那大汗也不应当同意。可谁也没有想到,托娅半娇半求的声音刚刚落下,老头儿便点了头,没有多看一眼赵樽与夏初七,甚至都没有多问一句。
“可!”
有妖并有异啊!
夏初七瞧着这情形,目光微微一眯。但为了赢回小十九,她别无选择。当然,让托娅成为“草原之花”,从而赢得与东方青玄的赌约只是一个方面的原因。想要打开宝盒,一睹祖师奶奶暗藏的“风采”,也是她的兴趣点儿。
偷偷捏了捏赵樽的手,她咳嗽一声,从怀里掏出事先准备好的香囊,假装恭顺地低着头走向托娅,把香囊呈了上去。
“多谢!”
托娅接过香囊,凑到鼻间深深一嗅。夏初七也借机走近“神机宝盒”,观看它的构造。确实如她的想象一般,它是“鲁班盒”的一种变异,但却是她前世从来没有见过的精巧……对于她来说,这样的东西,属实有些难度。
“赵十九——”
她站在托娅的边上,佯做观察她的头痛症,嘴唇在无声的喊。
赵樽看见她略带请求的目光,眉头微微一皱,用上了只有她能看懂的唇语。
“阿七不是说,我俩要各自保密么?”
众目睽睽之下,夏初七额头一阵冒虚汗,恨不得一脚踢死他。
“你我两个,不分彼此。”
看她急得很,赵樽揉着额头,却半点不急。
“老爷累了,瞧不出来宝盒上,有什么玄机。”
“没事,回头奴婢给老爷捶捶腿,醒醒神,现在,麻烦老爷睁大眼再看看?”夏初七狗腿的动着嘴皮儿,目光带着讨好的笑意。可她都这般下软了,赵樽仍然是一副不动声色的样子,像是漠不关心。
这货方才故意不深问她,难不成就等着她这个时候来求他?
真无耻啊,赵十九!夏初七心里暗骂,脸上却堆满了笑意,朝他眨巴眨巴眼睛。
“老爷……我只负责一会儿帮美人儿脱衣,像开锁这种没有技术难度的东西,自然还得老爷你来解决的……你晓得,阿七智商太高,这种低智商的东西,实在难为我……”
赵樽唇角微微一颤,无奈地瞥着她,一双幽深的眸子,微微沉下。
“这个鲁班盒,继承了六柱锁的特点……但却被制造者加上了八卦原理,比常见的鲁班盒更为高明。但是,不管多高明的机关盒,一定会有启开的榫头,阿七仔细找找……”
“靠!”夏初七暗自咬牙,“说了一堆,全是废话,我能找到,还找你?”
骂了人,她余光扫着装病的托娅手足无措的样子,还有祭台上越烧越短的香,又不得不服软,“赵十九……老爷……夫君……”
赵樽看着她挤眉弄眼的样子,淡淡扫向高台上浅浅而笑的东方青玄,一种无奈感油然而生。
明知有陷阱,却不得不往里钻!
看来,为了他这一大一小两个女人,神秘的神机宝盒,他非开不可了。
瞄着夏初七焦急的神色,他终是一叹。
“一般为了麻痹旁人,制造者会把机关设计在盒子的角上……”
“明白!”夏初七读出他的口型,把同样的意思,低声转述给了托娅,可不论托娅在锦盒的几个角上怎样摸索、按压,都没有找到打开的地方,盒子的榫头咬合得死紧,根本就无法抽开。
“怎么样?时间不多了。”托娅额头有汗,低低喊她。
“……别急。”
夏初七扶住她的肩膀,把香囊往她的鼻子上又凑了一下,像是在治她的“头痛”,目光却把“神机宝盒”看了又看,越发惊叹于它设计的精巧……可是,这般严丝合缝的东西,哪里才是赵樽说的“机关榫头”?
“时间不多了,托娅公主!”
这个时候,达鲁花赤拔高嗓子又提醒了一句。
紧张感,抓紧了场上众人的心脏,人人都屏紧了呼吸,看向托娅。
夏初七的耳朵里,仿佛听见了时钟的走动,下意识望了一眼高台上的东方青玄,还有坐在他身边不停打呵欠的小糯米团子,心里沉沉,手心也溢出了汗来。再看一眼祭台上燃着那一根所剩无几的香火,她求助地目光望向赵十九。
“赵十九……”
赵樽目光深邃而凝重,神色肃穆。
“从上而下,找到第四根榫头,按压。”
夏初七心里一紧,按他的说法,指挥着托娅。
可是托娅按了又按,抽了又抽,仍然没有动静儿。
她心里一紧,却见赵樽又道:“按住第四根不放,抽动第八根——”
夏初七微点头,观察赵樽的唇形,小声把结果告诉托娅。
“同时按住第四根,第八根,抽动第六根……”
一次又一次,移动,按压,再按压,再移动……在赵樽的指挥下,夏初七脑子都被说晕了,托娅也紧张得手指都在颤抖,可就在香火烧到底部的时候,只听见“啪”的一声,那个原本咬合得不见缝隙的鲁班盒,弹开了一道缝隙,整个宝盒外部跟着也都打开了。
“呀!……我打开了!”
拖娅大眼睛一瞪,首先欢呼起来!
“开了,开了!托娅公主打开了——”
广场上,登时响起数以万计的吼声。
正如事先的要求一般,神机宝盒“不损坏,不动锯,不用刀”,被她打开了。
“快看,那里头是什么东西?”
又一次,有人大声惊呼起来。
在众中的注视中,场上慢慢的趋于安静。
因为神机宝盒里头的东西,实在令人吃惊。
它不是金银珠宝,不是上古秘籍,更不是什么贵重的东西。
——它只是一堆木头。
严格来说,它是机关里的机关,是一个用木头制成的模型,仍然是精巧的榫卯结构,像是宫殿,又像是房屋建筑,但是与宫殿和房屋建筑又有些不同,显得更为精巧和复杂,每一处环环相扣,咬合严密……简直就是一个结构繁杂的大型房舍连环。
把一个木头模型放在里头,这是干嘛?
元昭皇太后……不,那盗墓贼的脑袋,果然异于常人。
夏初七看得不明所以,疑惑的目光,习惯性瞄向万能的赵十九。
只一瞬,她从赵樽向来平静的眼睛里看见一抹诡异的幽光。
那一抹光芒,是他看见神机宝盒里的东西时发出来的……也就是说,木头它不是烂木头,更不是儿童玩具,一定藏有什么猫腻在里头。
“侍卫!”
高台上,反应过来的扎那大吼了一声,脸色也是变化无常。
紧接着,一群兀良汗侍卫紧紧护送着被打开的“神机宝盒”和里面的木头模型,离开了广场。这样紧张的气氛,让夏初七直觉有哪里不对……她慢慢走向原本的位置,眼角的余光若有若无地瞄着东方青玄微笑的眼……还有赵樽凝重的脸孔。
她在算计别人,这一瞬,却有一种被别人算计的感觉。
而算计的人……也不知道到底是东方青玄,还是赵十九。
“……托娅公主,是当之无愧的草原之花……”
广场上,喊声阵阵。人们惊叹于神机宝盒里的东西,但大多数都看不懂,也就不再感兴趣。他们的关注点再一次回到了“草原之花”上面。结果显而易见,托娅胜出。一个个竞选的姑娘们向托娅投去了羡慕嫉妒恨的眼神,广场上的众人窃窃私语着,在等待达鲁花赤的宣布。
夏初七微微一笑,瞥向身侧的赵十九。
“老爷,你好厉害。我崇拜你。”
赵樽侧头看她,“我也崇拜你。”
“嗯?”她疑惑的竖起眉头。
他轻轻一哼,“心里没底,也敢拍胸脯。”
呵的一声,夏初七眼一斜,笑得极为得意,“谁说我心里没底儿了?我这不还有老爷你在吗?赵十九,有你在,我便有底,有你在,我便什么都不怕。刀上火海也是敢闯一闯的。”
“……”这到底是该气,还是该笑?
看赵樽被自家噎住,夏初七双手交叉往膝上一放,唇角上扬。
“再说了,戏不还没有唱完么?你只是辅助我而已……最关键的一出,还是姑娘我唱的。”
“……”他的努力,就这样化为了流水?
夏初七斜睨着他,“不要郁闷,有这样能干的夫人,你该庆幸。”
“……”他确实很庆幸,庆幸得一个字都说不出。
“嘿嘿,不过这一次还是多亏了你,把我上次给你的小瓷瓶随身携带,既证明了你对我深深的爱……在关键时候,又能发挥作用……”夏初七冲他挤了挤眼,示意他看向高台,“诺,瞧好戏吧!”
这个时候,红木锦盒已经不见了踪影,扎那的脸色也恢复了正常,起身爽朗一笑,他欣慰地看着托娅,笑道,“托娅不愧是我的好女儿,不愧是我兀良汗的两宝之一……既然是托娅打开了神机宝盒,今日的草原之花,她当之无愧……”
“恭喜托娅公主!”
众目睽睽之下,托娅获胜,这是无可争辩的事实。
一时间,有恭喜的,有祝贺的,人们的目光都集中在托娅身上。
可是,这位刚刚获胜的“草原之花”,在万众瞩目之中,却涨红了脸,也不知是激动的还是兴奋的,身子竟然有一丝微微的颤抖。她狠狠拽着手心,仿佛在强自镇定着,按规矩说着感谢的话。可还没有说完,她面色越发诡异浮起潮红,整个人都焦躁了起来。
“我……我……”她语无伦次。
“公主?你怎么了?”旁边的侍女赶紧扶住她。
“我……不……啊!”托娅额头滴着汗,突地叫唤一声,像是被蜜蜂蜇了屁股似的,焦急地扭动着,再顾不得形象与公主尊严,狼狈不堪地挠动着衣领,紧接着,在众人的注视之下,她竟然解开了腰带,把手伸向了交领上衣的盘扣。
“公主——”侍女紧张的按住她的手。
慌乱中,每个人都大惊失色,看向突然“失心疯”了一般的托娅。
“痒……痒……我身上有虫子,我背上有虫子!”
“哗”声四起,广场上登时骚乱起来。
这戏剧性的一幕,令人想笑又不敢笑,扎那大汗脸色一变,顿觉颜面皆无,不等托娅把衣服脱完,便让几个侍女按住她的手,强行把疯狂的她拉拽了下去。
局面总算控制住了,但这样一来,虽然是在民风开放的漠北草原,人们也一样会觉得……这般不知检点的托娅公主,实在很难匹配他们高贵的诺颜王子。
“诺颜……”
扎那看着东方青玄,脸上略有歉意。
“我教女无方……”
他没有把话说完,但东方青玄似是极为理解,无所谓的摆了摆手,微微一笑。
“托娅公主率性可爱,无妨。”
他越是如此,扎那越是猜不透他的心思,脸上的歉意也越重,“唉!我没有想到,她竟会在光天化日之下,做出这等丑事来,实在丢人现眼,幸得诺颜不嫌弃……”
“我是不嫌。”东方青玄打断他的话,笑得极妖,“却怕宝音他娘会嫌。”
“宝音他娘?”扎那面色一变。
宝音这个小孩儿是阿木古郎从南晏带回来的,扎那心里十分清楚。虽然阿木古郎什么也没有说过,但是他们都猜测是他在南晏的女人为他生的女儿,所以,如今听他主动说起宝音他娘,自是惊诧。
“宝音她娘是……”扎那看着他的笑,换了个问法,“她在哪?”
东方青玄似笑非笑,目光瞄向夏初七的方向,意有所指的笑道:“宝音他娘恐怕不喜我娶其他妇人,尤其是这般不知检点的妇人……所以,大汗的心意,我领了,托娅公主,我恐怕要不起。”
若不是托娅有众人面前脱衣的举动,他这么拒婚便会显得过分。
虽然他是兀良汗的诺颜,但如今的兀良汗,权利大部分还在扎那大汗的手上。他尊他,敬他,却未必想把手上的权利还给他。各有各的谋算和野心,他一心想把女儿嫁给东方青玄,无非想把他供起来,做一个没有思想的提线木偶,或者做一个被架空了王权的傀儡。但如今有托娅的“不雅”之举在前,他拒绝得合情合理……更何况,多添了一个“宝音他娘”?
扎那目光微沉,声音也尖锐了不少。
“诺颜心意已决?”
东方青玄白皙的指,轻轻敲击在桌案,一字一顿。
“心意已决。”
扎那眸底冷光一扫,“嗯”一声,僵硬地笑着,把目光瞄向了夏初七。
这个女人不简单,他早就看出来了。
先前是她指导托娅打开的“神机宝盒”,他也心知肚明。只是先前他没有想到,这个一直无人可破的“神机宝盒”,最后打开的人,竟然会是这样一个女人……是阿木古郎的女人。
这般想着,慢慢的,他的眸底浮上一抹冷笑。
“诺颜可是喜极了那女子?”
东方青玄唇角牵着浅浅的弧度,眸底神色略有晦涩。
“是,她是上天赐给我的宝贝。”
用上扬的音调“哦”了一声,扎那回头,与他对视片刻,又侧眸望向一直未动声色的赵樽,抚着胡须的手,微微迟疑。
“可是……她的身边……好像有一男子,关系亲密?”
东方青玄一笑,顺着他的视线,也看向了赵樽。
被脸上的胡须遮挡着,今儿的赵樽少了一丝俊气,多了一抹粗犷。但即便如此,那气质与风度仍然一眼可以看出来不是寻常人。至少,那一种来自皇室的尊贵,不是普通人可以轻易修炼出来的……
见他看过去,赵樽也看了过来,半眯着眼,他的目光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