庄秀云却是对杨雁回一声叹息,道:“我本意只是想让文家再没办法缠着我,倒也没想让他们落得这么凄惨的下场。那首饰,我不该那么轻易送到秦家去。我应当再好好想想后果的。其实当初只让丝柳去告他们,也就罢了。”
杨雁回便劝她道:“他们差点害死你,又凌虐小妾,父子聚麋,再后来,已是丧心病狂到连自己的骨肉都不管。那文父竟然还胆大包天,与高官家的小妾通奸。桩桩件件,如今也都算抵命了。当初若只有丝柳告文家,能不能告赢还两说,便是告赢了,倘若文正龙回来后,依旧来缠着你,该如何是好?再说,是我撺掇姐姐这么干的。姐姐如果心里不舒服,便只想着,这是我的主意,你只是被我支使做事罢了!”她比庄秀云心硬多了,才不会觉得文家的死,她需要付一星半点责任呢。她觉得那家人就该这么惨!
距离秋闱越来越近后,京中官宦人家与天下士子,多将精力投入到了秋闱里。秦家这边在京中受到的瞩目越来越小,门户这才渐渐放宽松了。
一日,葛倩容竟带了一双儿女和一众丫鬟仆妇,来花浴堂泡温泉。闵氏母女闻讯,都接了出去。葛倩容进得花园里,四下打量几眼,这才道:“早该来这里逛逛了,真是个好地方。”
待将葛倩容送入一间浴室后,崔姨妈并没跟在里头伺候,只是在望花楼上寻了一处清静之所,与闵氏和杨雁回拉家常。
闵氏让人上了各色干果,杨雁回在一旁烹茶,三个人喝茶赏花谈天说地,倒也自在惬意。
崔姨妈直感叹说:“这里真不错,我早想着来了,这还是头一次来。也该叫我们绿萍来看看。”
杨雁回道:“绿萍姐还是这里的老板呢。可惜她不但没机会来瞧一眼,连每年该分的红利,都让我们帮她收着。”
几个人说着说着,便说到了秦家那场风波上去。
崔姨妈对杨雁回道:“你送去的那一匣子首饰,可是惹出大乱子了。起初我们老爷和太太,都疑心你知道了些什么,故意送来的。他两个各自俱在暗地里查过,查出来确是巧合,这才罢了。”
杨雁回笑道:“什么乱子?我倒不知。只是知道,秦家前些日子出了大事,我还等着姨妈跟我说说呢。”
崔姨妈道:“这事可不能随便乱说。”
杨雁回却道:“姨妈不说我也能猜着。想必那秦英,不是秦尚书的儿子吧?那起官司的前前后后,丝柳临终前,可是都对我和秀云姐说过的。我一猜便是这么回事。”
崔姨妈忙道:“鬼丫头,别乱喊,万一让我们老爷知道有人乱嚷嚷此事,保不齐就要想法儿收拾你。人家虽是不当官儿了,朝中可还有人呢。”
杨雁回道:“姨妈,你就告诉我吧,我保证不跟人乱说。你要是不对我说,我日后不帮绿萍姐从侯府出来,叫姨妈自己想法子去。”
崔姨妈笑骂道:“好你个小坏蛋,敢威胁我?!”
杨雁回道:“跟姨妈说个玩笑罢了,姨妈就跟我说说内情吧,便是秦家别的仆妇不知内里,姨妈也必是知道的。反正苏慧男与文忠连通奸生了秦英的事,我都猜着了。姨妈也不过是再对我说详细些罢了。”
崔姨妈这才告诉了杨雁回好些事。原来当年,苏慧男还是秦明杰外室时,秦明杰每月里见她有限。渐渐的,苏慧男便耐不住寂寞,跟每日里往她院中送柴的文忠连勾搭成奸。只是二人极为小心,没有不好的风声传出去。连秦明杰买来伺候苏慧男的两个丫头,也被苏慧男收买了,口风捂得死紧。那两个笨笨的丫头在后来跟着苏慧男进府后,相继病死了。那时候,苏慧男每日里为她两个请医问诊,看上去尽了主子的所有本分。可怜那两个丫头,真以为自己生了什么重病,亏得苏姨娘日日派人看护,到死都没出卖了她。
只是那苏慧男却也有一件把柄,被文忠连捏在了手里。原来那文忠连偷偷拿走过苏慧男一套首饰,迟迟不肯归还。后来,文忠连算过日子,心知苏慧男生下的儿子是自己的,为怕苏慧男日后在秦家得了势,反过头来害他,他只好藏匿了那首饰,威胁苏慧男,若敢对他不利,自有人会将首饰送到秦明杰面前,并供出二人之间的一切奸情。
苏慧男起初不得不先忍耐了。心里只想着,只要这文忠连不来坑害她,便留他一条狗命也无妨。后来苏慧男果然在秦家得势,但外头的事,全是秦明杰在管,不许苏慧男越界插手到他外边的事。苏慧男一个内宅妇人,又不能随意指使哪个小厮去杀人。万一那小厮不但没听她的,痛快将人杀了,还要再多一个人知道她的秘密。所以,苏慧男便一直忍了下去。时间久了以后,见文忠连并无坑害她的意思,苏慧男渐渐也就打消了杀他的心思。毕竟那文忠连万一有个闪失,便真有人将那套首饰送到秦明杰面前,那就糟了。
文忠连好吃懒做,又贪图过富贵日子,一年里总要找得势后的苏慧男要几次钱。苏慧男便在后宅的各种花销账目上动手脚,弄一些钱出来给文忠连。幸好文忠连没染了赌博之类的恶习,日子过得也不甚奢靡,苏慧男还养得起他。是以,他两个一直藕断丝连。
这些都是后来苏慧男吃打不过,在秦明杰的逼问下交代出来的。
杨雁回听了这些话,好生奇怪,问道:“那苏慧男是如何与文忠连暗中联系的?”
崔姨妈道:“他们在水月庵偷偷见面的。因一年见不了几次,所以无人怀疑。”
杨雁回惊道:“水月庵?!”就是苏慧男常夸那里灵验的尼姑庵?她倒是会掩人耳目。
崔姨妈道:“你还小,很多事不晓得。那些和尚、道士、尼姑,多有做忘八的哩。”有的直接做小倌,做妓女!
杨雁回却道:“姨妈休小看我,这我却是晓得的。”有些地方官员,也确实是因为这个原因,所以才矫枉过正,不许妇人上庙烧香。为的就是怕妇人们有机会与人私通。要杨雁回说,那些当官的管得真宽,连女人去庙里都管。怎地不管管男人逛窑子?要么都管,要么都不管才好。
这当中,也有些表面上看着是正经寺庙庵堂道观的,并非藏污纳垢之地。但实际上,那些出家的姑子,有许多也是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若是正经妇人去了,她们便真的用心讲经、解签,若是水性的女人去了,她们便暗中牵线,容这些女人在庵堂与野男人私会。只是杨雁回从未听说过,水月庵竟也是这种尼姑庵。
崔姨妈笑骂道:“好厚脸的闺女,鬼灵精的,这个你都知道。”
杨雁回却道:“但那水月庵向来风评甚佳呢。”
崔姨妈道:“可不是么,不然苏姨娘也去不得那里。那是苏姨娘早先做外室时,便去过那里。文忠连上了心,便收买了那尼姑庵里一个姑子。后来那姑子又做了住持,要帮文忠连,便更方便了。文忠连若有事相邀,都是叫那住持进府里去见苏姨娘,寻机通知她。苏慧男去了水月庵,回回都是屏退左右,独自在那住持房中听那姑子讲经。说是讲经,其实是见她的野男人。”
杨雁回道:“那秦尚书放外任的那些年,她们又是如何相见的?莫不是那些年,便不见了吧?我瞧着那文家人贼可恶的,生活虽称不上奢靡,但也谈得上是大手大脚了。一旦没了钱,定还会找苏慧男要的。”
崔姨妈道:“后来文忠连尝到了甜头,在老爷任上那些年,也是用得这个法子,寻一些表面上风评还算好的尼姑庵做私会的地点。对家里只说在外做生意,为了掩人耳目,每回出去,还都带上文正龙。不过后来到底也没能瞒住了他家中的老婆。只是那时候,我们老爷已经回京了,文忠连少不得也回京了。”
闵氏和杨雁回皆是连声惊叹。闵氏道:“乖乖,这女人竟能将这等事体瞒得秦大人丝毫不知,一瞒就是二十年呀。”
崔姨妈道:“当地方官么,在哪个地方也不过是做那么一任,便就走了,所以才好瞒骗一些。况且苏慧男在后宅又是只手遮天,谁敢管她!便是账目有什么不对,被人瞧出来了,人也只当她是贴娘家的,没人报与老爷知道。否则怕苏慧男哭两嗓子,哄得老爷回心转意了,回头再来收拾他们。要不是后来苏姨娘彻底失势了,那文忠连还在求苏姨娘帮衬他们家呢。”
闵氏道:“好可恶的男人,活该他文家遭报应。那苏姨娘也是个心狠手辣的,他们倒真是一对。”
崔姨妈道:“苏姨娘在事情败露后还说,她这辈子,除了自家孩子,也就是对文忠连心软了几次。每每想着那是她儿子的生父,怕弄死了会报应在孩子身上,又加上被人捏着把柄,所以,虽也生出过几次弄死文忠连的心思,但也都作罢了。”
三个人唏嘘了一阵后,杨雁回又问:“那秦明杰后来就没处置秦英?还是秦英功夫好,他处置不了?秦英要跑,他也没辙。”
崔姨妈叹息道:“我们老爷起先是动了大怒,还打了英大爷几下子,那孩子倒是也没敢躲也没敢还手。后来么,太太帮着求了求情,老爷念在父子一场,又念他救过太太娘儿几个,便只是撵出去了事。他两个说好了,往后都不对外边提这桩丑事了。”
杨雁回听完这些烂事,长长伸了个懒腰,起身走到望花楼的美人靠前,却并不坐下去,只是扶着栏杆,极目远眺,将几十亩锦绣烂漫的花海尽收眼底。
前生的爱和恨,都彻底结束了。于她而言,那所有的一切,都仿佛今日坐在这望花楼上听崔姨妈讲述的一个故事罢了。
今世里的这锦绣人生,才是真真正正属于她的!
这一次,终没枉了她,重往这世上走一遭!
☆、第172章 刁奴
秋闱临近,杨鸿、杨鹤兄弟两个都表示想下场试试。
杨雁回立刻恭喜杨鸿道:“小妹预先祝贺大哥,即将成为我大康朝有史以来最年轻的解元!”
杨鸿笑道:“多谢小妹吉言了,你大哥我只望着自己能考中这个举人就不错,解元我就不妄想了。”
杨雁回道:“大哥说什么话来?我还指望着以后出去了跟人说,我是杨解元的妹子。”
杨鹤听得很是不满,便对妹妹道:“你怎么不来指望我帮家里增光添彩?我就不能考个解元回来?”
杨雁回撇撇嘴:“你莫要名落孙山就好。”
杨鹤闻言大恨,暗暗发誓一定要考个解元回来。
兄妹几个正相互打趣着,忽听外头有人来报说:“程妈妈来了。”
程妈妈是穆夫人身边最得力的妈妈。这穆夫人这次不派小厮来,却派个程妈妈来了。想来不是送信那么简单。杨雁回连见也不见,反倒从耳房里避了出去,到后头的菜园子里割韭菜去了。
杨鸿瞧得直摇头。这个妹妹,活得越发随性了。凭他谁来,她不爱见便不见。
那程妈妈生的紫棠色面皮,五短身材,人物不怎么样,行事倒是颇有贵妇风范。当然并不是拥有全天下所有贵妇的风范。她只是拥有穆夫人的风范。
早先两家没结亲时,这主仆俩看着也都挺和善,才结亲不久,那穆夫人便处处端官太太的架子。这程妈妈仗着自己是杨雁回未来婆婆身边的得力妈妈,倒也颇能摆架子。以至于杨家人很是瞧不上她主仆两个。
杨雁回在后院里,一边割韭菜,一边暗自腹诽,程妈妈这个老虔婆,她主仆俩再多摆两回架子,闵氏就真的忍不下去了。
她一边割韭菜,就听见程妈妈故意拔高声音,道:“我都来了好大一会子了,怎地不见姐儿呢?”
杨雁回暗暗撇嘴。才这么点子功夫,估计这老虔婆才坐下,屁股还没挨着凳子呢,便装模作样的喊上了。这是等着她过去陪小意,巴结她这老东西呢。她偏不出去。
就听闵氏道:“雁回今儿不舒服,这会子大约是在屋里躺着呢。程妈妈今儿过来,是有什么事不成?”
杨雁回心说,还是娘懂她,疼她,不耐烦见她受这老虔婆的气。她估摸着,待到两家的女人们一旦凑在一起,即刻便火星四起后,闵氏便会毫不犹豫的退亲了。省得她女儿过门后受些闲气。
程妈妈道:“我有两句要紧话儿要对姐儿说,我这便瞧瞧姐儿去。”
闵氏道:“程妈妈不用去了,让她先睡会儿吧。有什么话,你老告诉我,待她醒来了,我告诉她。”
程妈妈听也不听,抬脚儿便要往雁回屋里去。
杨鸿听着是瞒不住了,这才从耳房里出来,道:“娘,雁回不在房里。她那会儿醒了,说要散散步,活泛活泛,便往后头去了。”
程妈妈不由直皱眉头。杨家这样的家业,才住这么个窄憋憋的小地方————在她看来。
她方才那嗓门,能喊得杨家满院子都听见。这杨雁回既没睡着,想必也是能听见的,怎么能不出来见她?这也太不知礼了。
杨雁回放下手里的菜篮子和镰刀,起身往后头老黄牛那里去了。拿着个刷子,给老牛刷了刷脊背,又抱了抱老牛的脖子,道:“老牛老牛,你怎恁般缺心眼。不知别人都讨厌你么,还要厚着你那老脸随意往人家里去。人家虽不缺那个果饼菜肉的,但还真不愿意拿出来招待你哩。”
程妈妈来到后院时,正瞧见这一幕。杨雁回这一番话,听得她面色大变,忙问道:“姐儿这是说谁呢?”
杨雁回这才假作知道程妈妈来了,忙道:“我说我家这头老牛呢。闲着没事,往人家地里拱了一遭,糟蹋了人家几棵粮食。”
程妈妈不愿往老黄牛那里去,便叫道:“姐儿,你过来,我有话对你说哩。”一副命令的语气。
杨雁回又依依不舍的死命抱了老黄牛一把,这才带着一身牛膻味,往程妈妈这边去了,问道:“程妈妈找我有什么事么?”
程妈妈眼瞧着杨雁回走得近了,忍不住拿帕子挥了挥,道:“姐儿,当心那牛身上的虫儿爬你身上,快去泡个澡。”
杨雁回道:“哦,这就去了。”
程妈妈又道:“等等。”
杨雁回道:“好,那先不去泡澡,我接着去割韭菜。”
程妈妈甚是惊奇,道:“姐儿怎能自己动手割韭菜呢?家里有媳妇子,有婆子,有丫头,怎地能让你动手?”
杨雁回不满道:“那我就先不去割韭菜。程妈妈有什么话,你老先说完了,再来管我的家事罢。”
程妈妈觉得杨家这姑娘让家里人惯坏了,傻了吧唧的,说话做事都不带脑子。也不看看她程妈妈是什么身份,竟如此不将她看在眼里。难道就不怕她以后给她小鞋穿?
程妈妈忍着不满,问道:“杨姑娘,你上回那信里写了些什么?”
杨雁回一听她问起这个,便忍不住想乐。她明知道穆夫人会看那封信,仍是故意在信里告诉穆振朝,让他往后少给自己来信,因为他的信,每一封都被人拆开看过,她为此觉得很不高兴。
想到这里,杨雁回仍是道:“也没写什么。只是秦家发生了那样的事,我觉得应该跟穆公子说一声,毕竟秦公子和穆公子交情匪浅。”
程妈妈问道:“只是这个?”
杨雁回问道:“程妈妈觉得我那信里还写了什么?”
程妈妈一时语塞。若是直接指责杨雁回不敬婆婆,岂非挑明了说,杨雁回的信,穆夫人看过?想了一想,程妈妈这才道:“我们三爷这回的家书,不知写了些什么,似乎是和杨姑娘你有关。太太看了那信,气得了不得。”
杨雁回也装傻道:“这我就不知道了。”
程妈妈本意是想点到即止,敲打敲打这丫头即可。毕竟杨雁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