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个身穿米分红潜水服的女孩，黑色的头发，一双大眼睛在蛙镜后面略显俏皮，她做手势让他退远一些，然后双手抱胸，附身看着因为警惕而躲在岩石缝隙里的海鳗。
林泽笙生怕这个女孩出意外，他不敢后退，在旁边看着。
没想到黑斑海鳗看到女孩，仿佛是看到了朋友一样，慢慢探出头来。
只见女孩不知从哪儿拿出一条小鱼，海鳗伸了伸脖子，小鱼就吞到它肚子里，还对着女孩摇了摇尾巴，居然在跟她撒娇。
另外一条海鳗先前吞了一头小鲨，此刻大概吃不下，在旁边看着他们玩耍。
女孩大概常来这里，又逗了一会儿海鳗，才对林泽笙做手势可以回去了。
林泽笙试着退后几许，看到海鳗果真没有刚才那样对他有敌意，才跟着女孩一起游回去。
女孩的潜泳姿势很专业，也很优美，此刻大概快要日落西山，阳光已经没有那么强烈，林泽笙低着头，看着日光斜斜把她的影子拉长，投到礁石上，在波光粼粼的水底一掠而过。
海底明明没有风，他却感觉仿佛有清风徐来，似乎还带着点扶桑花的香味。
浮出水面的时候，林泽笙看到海面有艘小快艇，全身刷成米分红色，一看就是女孩开的，他摘下眼罩看了看，这才发现他的快艇已经在很远的地方。
女孩邀请他上船，林泽笙没有推脱，这么远他不想游回去。
女孩摘了眼罩，用手拧了拧头发，才开口问：“你是游客吗？”纯正的中文。
“不是。”
他看着她，二十左右的年纪，一张明显的东方脸，一头乌黑的长发带着波浪卷，好看的眼里带着一丝野性。
女孩笑着说，“不用奇怪，我妈妈是中国人，可能我比较像她多一点。”大概有过很多人质疑过她的国籍，她解释得如家常便饭。
“刚才谢谢你。”
女孩耸了耸肩，“小黑和金金已经是老油皮了，经常干这种欺软怕硬的事情。”
林泽笙回味了一下这句话，先是把小黑和金金跟刚才那两条凶神恶煞的海鳗对上号，然后又想了一下她指的是谁软谁硬，然后发现自己居然无法辩驳。
女孩的声音很动听，有着当地人的热情，“我叫黎旻，你呢，叫什么？”她递给他一条毛巾。
他接过，回答：“林泽笙。”
黎旻重复了一遍他的名字，林泽笙浑身顿了顿，继续用毛巾擦头发。
后者大概觉得这个板着脸的人很有趣，不停地看他，林泽笙被看得有点不习惯，问：“我的船在那里，能不能麻烦你送我过去？”他指了指方位。
黎旻用手搭了个凉棚看过去，果真看到一艘小快艇，点点头，“行。”一边启动马达，一边转头看他，“今天我救了你，你打算拿什么谢我？”
林泽笙擦头发的手顿了顿，黎旻咯咯笑了一声，“别紧张，我开玩笑的。”
林泽笙转头看着海面，他其实很想说，他没紧张，长这么大从来没有。
黎旻真是个非常开朗的女孩，一路上跟他说，她正在实习数鱼，漂亮的杏眼朝他弯了弯，“你肯定没听过这个职业吧？”
“没有。”
“每年的鱼群要大量迁徙，一般都是通过建模来统计，但是在一些数学不是十分发达的地方，还是需要数鱼师来统计。”
“一条一条能数的过来吗？”
黎旻瞪大眼睛，“当然不是那么数的！”
林泽笙低头扫了一眼她刚才拿着的东西，指着船上的某样仪器，“就是用这个机器数的？”一个小小的遥控器一样的东西。
黎旻点点头，“对，就是那个，计数器。”并示意他看仪表盘上显示的数字。
林泽笙拿起来看了看，999。他看着这个数字问：“这是刚好数到999？还是只能计三位数？”
“只有999？”黎旻愣了愣，“不是呀，今天的鱼特别多……”她翻过仪表盘看了看，瞬间瞪大了眼睛，然后又按了几下，才发现原来计数器坏了，停在999的地方死机了。
那就是说，今天白忙了一场。
黎旻看着林泽笙耸了耸肩，语气有点沮丧，“好像坏了。”
林泽笙也帮不上忙，“是不是刚才遇到海鳗的时候不小心被弄坏了？”
黎旻皱着嘴巴摇摇头，“应该不会，海鳗又不是电鳗，不会让机器短路的。”
林泽笙看了看脸上一下子晴转多云即将要小雨的黎旻，觉得有必要缓解一下气氛，“数字其实有时候挺浪漫的。”
黎旻闻言抬头看了他一眼，不知道他要说什么，莫名其妙地看着他。
林泽笙咳了咳，努力搜刮肚子里为数不多的段子，“以前看过一段关于数字的话。”
黎旻晶晶亮的眼睛看着他。
“9对3说，我除了你，还是你；4对2说，我除了2，还是2。”
黎旻反应了过来，瞬间被逗笑了，“谁啊想得出这么浪漫又搞笑的话，太有意思了。”
林总在心里戚戚，这么老土的段子只能唬唬这么小的姑娘吧，要是像林晓那样的鬼灵精，肯定早就对这些小学生段子不感兴趣了。
黎旻扬了扬嘴角，一瞬间把刚才的倒霉事抛到了脑后，一路呵呵笑着把他送到目的地，天色已经快暗下来，她跟他挥了挥手再见。
林泽笙站在自己的快艇里，看着她一头乌发飞扬在风里疾驰而去，米分色的潜水服慢慢变成一个小点。他低头拨弄仪表盘，迎着夕阳往回开，脑里却是那串999。
波光粼粼的海平面上，两艘快艇各自开得飞快，拉开两股长长的浪花，一股向东，一股向西，直到越来越长，仿佛要沿着海平面，绕过地球的另一端，再次相逢。
☆、第06章 愿望
丁俊忙了一天，回到海边房子的时候，天色已黑，林泽笙刚吃完晚饭。
他跟林泽笙不一样，是晒不黑体质，呆了这么久，皮肤依然又细又白。他扔了公文包，扑倒在沙发里，说道：“林总，我搞不定这个地头蛇，要不明天还是你去试试吧。”
林泽笙喝了口朗姆酒，“怎么了？”他其实都不知道丁俊这几天在忙什么。
“贷款批不下来，银行老板不看好我们的项目，觉得可能会赔钱。”
林泽笙也皱着眉，“你没把我们的计划书给他看？”
丁俊咕咚喝完了一整杯朗姆，说道，“给了，他一眼都没看。”他翘着腿抖啊抖，“这种土豪，肯定给他看也看不懂。”
林泽笙沉吟了一会，丁俊跟着他做了这么多年的助理，很少有人记得他是正儿八经的销售科班出身，平时舌灿莲花，如果连丁俊都搞不定这个贷款，那说明事情真的有点难办。
但是他现在不能打压士气，说道：“明天我和你一起去。”
丁俊骨碌一个翻身从沙发上坐起来，“好嘞，老大出马，所向披靡！”他想了想，“不对呀，今天问了老板小秘书，明天好像要参加他女儿的毕业典礼，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回来。”
“你还没跟他说上话，倒是跟他秘书打得火热。”
丁俊嘿嘿笑了一声，然后正色道，“我可是有女朋友的人，这话可不能乱说啊。”
“你确定人家承认是你女朋友？”
丁俊：“……”
“明天去了再说吧。”
丁俊应了一声，一边掏出手机一边往房间走，大概跟他“女朋友”视频聊天去了。
林泽笙也下意识看了一眼自己的手机，不知怎么的，他突然想起那两条名叫小黑和金金的海鳗，还有那个特别喜欢笑的女孩。
——
林泽笙一向起得早，出去晨跑回来的时候，丁俊刚起床，正在吃早饭。
他看着丰盛的早餐，问：“你自己做的？”
丁俊鼓着嘴嚼啊嚼，“当然不是，隔壁暗恋你的小姑娘送来的。”
林泽笙看了他一眼，丁俊嘿嘿说道：“老大，我刚才算了下，我们周围差不多有七个小姑娘暗恋你，够吃一个礼拜不重样的早饭了。”
林泽笙把脖子上的毛巾甩了过去。
林泽笙到浴室随便冲了一下，吃了几口面包就跟丁俊出门。
到银行的时候，刚好是上班时间，这里的上班氛围没有国内严苛，从衣着打扮上就能看出来。有的就穿了一条沙滩裤就去上班了，就连街上的交警，都是戴着五颜六色的头巾执勤。
林泽笙和丁俊两人都是白衬衫黑西裤，混在色彩斑斓的上班族里，倒显得格外另类。
去前台问了才知道，行长果然不在，秘书请他们在休息室等候，也没说行长什么时候回来。
林泽笙干脆打开笔电在休息室仔细校对项目计划书，看有没有疏漏的地方。
丁俊在一边不满地嘀咕：“林总，你老是绷着神经多累，这计划书你都看了几百遍了，休息休息吧。”林泽笙喝着咖啡不睬他，丁俊一个人在旁边觉得有点无聊，跟外面的小秘书聊天去了。
丁俊做销售出身，英文很好，“这个红色的唇膏很适合你。”
秘书抿着唇笑了笑，“谢谢，你的衬衫也很帅。”
虽然白衬衫是上班族标配，丁俊还是嘿嘿笑了一声，搭讪不就是从互相夸对方开始的吗？
丁俊：“你们老板的女儿学什么？”
秘书一边对着小镜子涂睫毛膏，一边说道：“表演。”
丁俊点点头，“好专业。”
秘书略带骄傲地说道：“她每次考试都拿a，我们老板就这么一个女儿，非常喜欢她，今天的毕业典礼肯定很棒，他昨天特地问我该穿什么出席这样的场合。”
“听上去真不错……对了，你们老板等会还回来吗？”
秘书摇摇头，合上小镜子，仿佛对他刚才的刻意套近乎完全视而不见。
丁俊：“……”
林泽笙在休息室看了一天的方案都没等到他们行长，丁俊怕他发火，瞄了一眼，好在林泽笙脸上没有什么表情，只是偶尔看看渐黑的天空，问丁俊：“他家在哪里知道吗？”
庄大密探回答：“知道，我跟踪过他。”
林泽笙站起来，“走吧，去他家。”
丁俊差点要给他跪了，林总真是太拼了，不过他嘴上不敢这么说，“好嘞，那我们就在楼下吃个饭，然后我带您去。”
林泽笙开始整理东西。
这位行长在当地应该是个不小的人物，房子朝南而建，就像城堡一样，差不多有四五个足球场那么大，丁俊感叹着，“要是放黎城，估计就要被纪委调查了吧。”
林泽笙打量着周围不说话。
两人刚到门口附近的时候，就听见里面有狗叫声。
林泽笙看了丁俊一眼，然后止步不前。
丁俊一边朝前走一边回头看他：“？？”
林泽笙继续手抄着裤袋，站在原地看着他。
丁俊也停了脚步，半晌才反应过来难道老大怕狗？没听说过啊？他只好独自走到门口按门铃，却没想到有个女孩的声音先一步从里面传出来，“，lucy。（别叫了，lucy）”
lucy应该不是叫他吧？是叫那条狗吧？
丁俊还没说话呢，门就从内打开。
他看到门里站了个女孩，虽然穿得休闲，但是只要往那儿一站，国内那些明星们就该失业了，素颜的脸上，剔透得仿佛化过妆一样，细细的眉，高挺的鼻梁，红润的嘴唇，每一分颜色都恰到好处，最关键的是，她看上去就像东方人。
站在后面的林泽笙一眼就认出了她，黎旻。
黎旻正牵着一条白色的萨摩耶，她大概也没意识到外面站了人，愣了愣，然后对丁俊笑了笑。
丁俊晃了晃手：“hi。”
黎旻视线偏了偏，这才看到后面站着的林泽笙，马上切换成中文，“你们是来找我爸的吗？”
丁俊见到这么美的女孩一时紧张，用英文回答着，“sswithmr。li。（是的，我们来这里跟黎先生谈一项业务。）”
黎旻点点头，视线掠过丁俊对林泽笙笑着招手，“没想到这么快，我们又见面了。”
林泽笙勾勾嘴角，“是挺巧。”
“不巧啊，”她扫了一眼丁俊的公文包，“你们不是来我爸的吗？”
林泽笙走上前，居然也不怕狗了，跟黎旻简单说了一下他们为何而来。
一旁的丁俊却是看出来了，原来刚才他不是怕狗，而是不想跟狗……打交道。
☆、第07章 Larya
黎旻虽然年纪小，但是毕竟平时耳濡目染，听他们这么一说，很快就明白是怎么回事，然后听丁俊“无意”提到爸爸是因为今天要参加她的毕业典礼才没见到他们，顿时觉得过意不去，赶紧请他们进来。
林泽笙摇摇头，“跟你没关系。”
丁俊看着这两人在一边谈笑风生，这才反应过来这两人应该是认识的。他趁着黎旻去拴狗的工夫，跟林泽笙确认，“老大你们认识啊？”
林泽笙看着那条大狗，“嗯，有过一面之缘。”
丁俊默了，林老大整天宅在屋子里，什么时候勾搭上这个刚毕业的行长女儿了？果然是真人不露相啊不露相……
黎旻带他们走进去，院子两边种了不少面包树，现在是傍晚，这里昼长，还能看到有一点点光穿过巨大的树叶，照在斑斑驳驳的石子路上。
走进客厅，林泽笙随口问黎旻：“你不是数鱼师吗？”他记得丁俊跟他说，行长女儿是学表演的。
黎旻给他们倒了水，然后坐在他们对面，笑了笑，“我学的是表演，上次只是去体验数鱼师的感觉，因为剧团下一场剧跟鱼有关。”
丁俊感兴趣地插嘴：“你是演话剧的？什么剧？”
“一部关于海洋生物因为人类破坏自然而大量迁徙的话剧。”
丁俊点点头，他没听懂。
林泽笙的话太少了，丁俊临时充当暖场嘉宾，继续在一边扯家常套近乎，“黎小姐家里祖辈都是金融业，为什么不学相关的专业呢？”
“就是因为家里都是金融的，我才不喜欢这些啊，其实我最大的愿望是做个明星！”女孩的眼睛因为憧憬美丽的愿望而闪亮闪亮。
“明星？”林泽笙神色复杂地看了她一眼，琢磨着这个词。
丁俊呵呵一笑，“这还不容易，我们林总去年刚收购了个娱乐公司，让他在这里开个分公司好了，就凭黎小姐的条件，肯定马上就红了！”
现在度假区酒店都八字没一撇呢，贷款都批不下来还要开娱乐分公司，真是站着说话不腰疼。林泽笙看了丁俊一眼，总算明白做销售的为什么惹人嫌了，都是满嘴跑火车，瞎扯淡。
黎旻毕竟年纪小，当了真，马上一脸崇拜看着林泽笙，“真的吗？我可以去吗？”
林泽笙刚想回答，有个低沉的声音从楼梯拐角处传来，“mischievous！（胡闹）”
三人同时向楼梯口看去，一个略有些发福的中年老外正抽着烟走下来，目光淡淡地却含有警示意味地看了黎旻一眼。他皮肤有点黑，显得眼神很有威慑力。
黎旻缩了缩脖子。
林泽笙猜测这位大概就是那个传说中的行长，他也站起来，跟他问好。
行长虽然英俊高大，表情却很严肃，他跟林泽笙和丁俊点了点头，也不让女儿回避，直接跟他们说知道他们的来意，并且爱莫能助。
这父女俩非常奇怪，女儿喜欢说中文，爸爸喜欢讲英文。林泽笙猜测黎旻是不是一看到中国游客就跟人家练口语，所以才说得那么好。而她父亲，似乎听得懂，但是不会说。
三人谈话期间，碰到父亲听不懂的时候，黎旻在旁边偶尔做了几下翻译。
林泽笙问：“为什么？”
行长看了他一眼：“你们的项目估计会赔钱。”
林泽笙耐心解释：“您可能不了解林达集团在我们国内的情况，每一个项目都是盈利翻好几番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