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兄。后日我们便要启程了。”
萧错的一句话,使得殿内无声。
皇帝眉头紧锁,吹胡子瞪眼的道:“不是说了吗,你就安生的带着家眷住在王府,难道偌大一个京都城,还不够你玩耍的?那湘州虽富庶,到底人生地不熟的,你没事想着到封地去做什么?”
“皇兄,我已赖在您身边这么多年了,到了年龄不去封地,原就是不和规矩的,朝中臣子许多人都颇有微词了。况且上一次臣弟不是与您的说好了吗……”
“说好个屁!那一夜都白罚你的跪了,你个倔驴!”皇帝气的蹭的站起身。
殿内再度寂静,宫人们各个慌乱的跪下。
罚跪?
傅萦轻轻咬着樱唇。
那一日他一夜未归,还说皇上留宿,回来后胡子拉碴满身霜露的她就觉得不可能是留宿那么简单,
他是疼她,所以外头不好的事一件都不想让她知道。
“皇上,消消气儿。”皇后适时地出来打圆场,“无忧你也真是的,你皇兄说让你留下,你就留下嘛。天下臣子都是你皇兄的臣子,皇上的旨意叫你留下,难道他们敢说个不字?这宫里就是你的家,住着的都是你的家人,怎么,娶了媳妇就不能在家呆着了,还非要学市井百姓那般分出去单过?”
皇后的话虽是说的温温柔柔,仿佛训教弟弟那般,可最后一句“娶了媳妇就不能在家里呆着”却是极为毒辣。在座之人都不傻,这分明是暗指傅萦撺掇了萧错搬离京都。
皇帝的目光果然若有似无扫过傅萦。
宋氏看的心急,她知道萧错决意要走必然是有理由的,多半是为了让傅萦过的舒坦,然而她自己养的女儿如何会不知道?傅萦是绝不会为了自己舒坦就对萧错提出不恰当的要求的。从前在东盛也是这样,她是宁肯自己委屈一些,也绝不会给她添任何麻烦。
宋氏便要开口为傅萦辩驳。
萧错却先了她一步:“皇嫂说这是哪里话,您的意思是说无忧是那种娶了媳妇就忘了哥哥的人?那臣弟岂不成了忘恩负义之辈了?皇兄的教导臣弟一时一刻都不敢忘却,即便要去封地,也是信守祖上的法定的无奈之举,是为了少给皇兄添麻烦,您这样说可真真的将无忧推向不仁不义之地了。”
皇后原就是要在皇帝面前提个醒,将火引到傅萦身上,她也知道萧错必然会护着媳妇。目的达到,便也觉得无所谓了。只是萧错的反驳将她的话头从傅萦身上引开,反倒成了她做嫂子的挑拨他们弟兄关系。
就是寻常人家,女人也没说话的反权力。何况是帝王家。皇后母仪天下,乃天下妇人表率,做出挑拨夫婿与小叔关系的事来,可就是犯了妇人乱家生事的大忌讳。
皇后脸上涨红,摇头想要辩解。
萧错转而一笑。道:“不过臣弟知道皇兄不会这么想的。是不是皇兄?”
皇帝紧绷着脸,哼了一声。
那模样却是不在意萧错犯错,纵容到了极致。
皇后顿觉挫败。
多年来一直是这样,萧错永远压着她的儿子一头,就脸她也要退让。皇帝将他宠的无法无天,甚至有些时候是没理由的宠。若说他们不是断袖分桃的关系,自古以来的兄弟关系,尤其是身在帝王家的人,有几个能做到这种程度?
皇后郁闷不已,还要保持微笑。
皇帝则是想了许久才开口。“罢了,你这样想,皇兄也知道你的意思。”
一语双关,众人心里皆如明镜一般。
萧错笑而不语。
皇帝又道:“去封地也罢了,要勤写信,还有,等弟妹有了好消息时候必定要回京来待产。京都的条件必定比湘州好得多,太医院也有最好的千金圣手,接生嬷嬷也都是最有经验的。无忧,这是朕的底线了。”
萧错心内百感交集。笑着点头道:“好,都依皇兄的。”
“什么依着朕的?要是真听话,朕不放你走你还走呢!说穿了你就是玩心重,想去湘州游山玩水去吧?!”
萧错闻言莞尔。“皇兄知道就成了,还偏要说出来糗臣弟。”
皇后与二皇子都应景的笑了起来,气氛一时很是轻松。
宋氏与廖氏都暗自松了口气。暗想去湘州就去湘州吧,离开京都城离开皇帝的身边,也能少惹上一些是非,免得皇后跟抽了风似的整日里的想要难为萧错与傅萦。去了湘州。他们就不必这样受拘束了。
用罢晚膳,内侍宫女们便鱼贯而入端来茶盏漱盂锦帕等物服侍众人淑过口,萧错便道:“天色晚了,皇兄,臣弟这就告辞了。”
“忙什么,今晚就住下吧,不是后日就要走了吗?你就这么急着回府去?”
萧错有些迟疑。
若是留宿一夜的要求都拒绝,就有些太明显的拒人于千里之外了。已经是要离开,且皇帝也点了头的,再那样怕是太露痕迹。
可是傅萦晚膳后调理的药还没用。
“既如此,王爷便留下吧,妾身就先和母亲、外祖母回府去,后日启程的事宜尚未安排妥当。”傅萦提议。
萧错越发的不放心了。她失去孩子,心情不好,身子也没好利索就要提前启程,他不在她身边陪伴总觉得心里说不过去。
傅萦不给萧错多言的机会:“王爷放心,趁着宫门落钥之前,妾身就先回去了。”
傅萦与宋氏、廖氏一同给帝后行礼。
两厢又客套了一番,皇帝便吩咐了阿彻带着精龙卫的人护送傅萦一行回府。
萧错忙道:“要不臣弟先送岳母他们回去,在赶回来吧。”
皇帝眼睛一瞪,颇有恨铁不成钢的架势:“你再多说一句,朕就一脚把你踢出去!天子脚下皇城之中,朕的精龙卫和你身边的侍卫都护不住几个女眷吗?你有什么好担心的!以前怎么就瞧不出你还是个媳妇迷呢!”
萧错不敢再多言了。
说的再多,怕给傅萦惹祸上身,原本她远方而来,又是小国为了攀附大国勉强封为公主的。在周帝眼中,她的身份本就不够,何况她的背后还有个盛产战马又善战的东盛。
若是东盛国土广些人口多些,莫说不需要巴结大国,就是他们也要对东盛另眼相看,可惜现在不是。
萧错无奈点了头。
傅萦便与宋氏一行人,上了肩轝,由刘公公等人一路护送着往外头去,换乘马车后到了宫门前,又换上他们来时乘坐的马车。
傅萦与宋氏、廖氏共乘一辆车,车帘即将放下之际,宋氏的眼光忽然盯住外头的某一处不动。
傅萦顺着她目光看去,却见身着暗黄色飞鱼服的顾韵斜挎绣春刀,带着一队精龙卫策马而至。两厢目光交错,一时都默默无语。
许久,顾韵才策马到了马车跟前,翻身下马行了大礼:“卑职参见王妃,武略侯夫人,廖夫人。”
傅萦淡淡道:“免礼,启程吧。”
“是。”顾韵起身,潇洒的跃上马背,吩咐启程。便与阿彻一左一右的策马跟在马车两侧。
宋氏的心情极为沉重,廖氏却能想开,低声劝解道:“各有立场,各为其主罢了,你难道还揪着过去的事不放?如今萦萦觅得良婿也过上了好日子,王爷又是那般一心一意的疼惜她,你还有什么不知足的。过去的恩怨就放下吧,你记着她也只是自己伤心罢了。”
“娘说的是。这些道理其实我也懂得。只是见了他难免回想起老爷在世的时候……想起那些过往,就忍不住伤心起来。”
想到女婿,廖氏也很唏嘘,那般优秀的人,却天妒英才,刚要继续劝慰,傅萦却是轻呼了一声。
“外头好像有人!”
同一时间,兵刃出鞘声间错传来,马车骤停,顾韵高声呵问:“来者何人?天子脚下,竟敢阻挡皇家的车队!”
宋氏和廖氏撩起窗纱一角往外看去,正看到夜幕下安静僻静的巷子中,在马车上挂着的气死风灯的灯光照射下,敌方身着黑色劲装的六名蒙面汉子从背后解下银光森冷的钢刀。
廖氏咬牙切齿,放下车帘拉着傅萦道:“别怕,外祖母在这里呢。”
话音方落,就听外头已经传来兵刃相交的尖锐碰撞声和厮杀之声。
第二百五十一章 千钧
廖氏早年走镖身经百战,且武技高超,这会子除了愤怒便觉热血沸腾,若不是为了保护乖乖外孙女,当真恨不能冲下马车去与那些刺客搏斗一番。宋氏虽没走南闯北过,可好歹也会些功夫在身上,又加之爱女心切,此时满车里寻找趁手的家伙事,最后将灯罩拆下,蜡烛吹了拔掉,将蜡台拿了起来颠了颠。
虽马车外喊打喊杀声一片,冷兵器相交时令人毛骨悚然的尖锐摩擦和汉子们的怒吼声着实叫人胆寒,可傅萦瞧着母亲与外祖母完全与正常妇人相反的反应,却禁不住好笑,就连被人盯上恐惧感也减弱许多。
马车外的顾韵和阿彻等精龙卫遭遇劲敌,虽然来者只有六人,却都是内外兼修的高手,武技决不在二人之下,若这般高手只有一人并不可怕,可六人皆是这种程度就着实令人深思了。
在京都城有财力养得起如此武艺的人已经不多,且还是一下子养的出六名的呢?
别看顾韵的精龙卫有十人,阿彻又带了六名王府侍卫,在那六人跟前却讨不到便宜,很快己方便有人受伤。马车旁的珍玉唬的脸色煞白,绿竹则面色凝重的抚上腰间软剑。
“王妃,情况不大好,咱们要不要先趁着他们拖住刺客先撤离?”
傅萦将窗纱撩起个缝隙,将外头战况看的分明,“看来对方来者不善,趁现在快撤为妙。我担心他们还有后援,到时想跑都跑不了。”
战圈中已有人放了放了一枚响箭,红色光束腾的升空,炸出一朵烟花。那是萧错手下死士的讯号。
光线稍暗,却见顾韵策马到了近前。从马背一跃而下正落在车辕,“王妃,卑职护送你们先离开!”
傅萦心头就是一跳。
他护送?她宁肯留在这里好么!
然而未等分辨,顾韵已挤开车夫亲自赶车,就要调转车头。绿竹见状忙牵了顾韵的马,翻身上马后,向珍玉伸出手。“快上来。”
珍玉忙将手递过去。在绿竹的帮助下爬上马背。
一车一骑便往后撤去。
傅萦从马车后窗的缝隙看到缠斗之中的六人并未追赶。就觉得很不对劲,“仔细有埋伏!”
与此同时,右侧高强之上四名蒙面刺客一跃而下。
顾韵当即勒马。大呵一声:“你们到底是什么人!”
他这一声并不指望刺客能够做答,无非是向后方的精龙卫们发出讯号呼唤救援罢了。然精龙卫与王府侍卫抵挡六名高手早已应接不暇纷纷挂彩,哪里还顾得上这里?
顾韵怒极,抽绣春刀。马背上的绿竹也拔软剑迎战。
这四人与那六人武艺不相上下。同时应对已是不可能,便有两人直奔傅萦的马车而来。
宋氏将廖氏和傅萦都护在身后。来人方一掀起车帘,蜡台尖锐一方就往那人手上刺去。刺客许是想不到车内娇娇柔柔的王妃竟然有这样的力量和速度,被唬了一大跳,反应极快的缩手。趁着这时间。宋氏便一跃跳下马车,廖氏也紧随其后,紧紧守住马车门前。
傅萦看的心急如焚。“娘!外祖母!”
“呆着别动,看娘怎么收拾这群宵小之辈!”
不等廖氏再发豪言。两名刺客已冲了上来。
顾韵和绿竹被两位高手缠住自顾不暇,宋氏武艺不精,真正打起来还要廖氏来保护,廖氏内外兼修,武艺超群,但一次也只能对付一人,这会子又要护着女儿又要顾及马车上的孙女,着实分身乏术,不过十几招的功夫就被其中一汉子钻了空子。
傅萦正紧皱眉头想对策,还没想出个所以然,车帘已经被掀开,那汉子一把抓了傅萦手腕将之拖了下来。
“萦萦!”
“王妃!”
众人发慌惊呼,拼尽全力也不能摆脱面前缠斗,就眼看着那人挟持傅萦奔向街口,在那之后,刺客们也不恋战纷纷往街口撤去。
刺客的意图很明显,此番没有伤人,而是为了劫持傅萦!
宋氏急的红了眼,拔足便追,顾韵先她一步,运足了轻功挥绣春刀便往刺客方向扑去,然他一人之力,怎能抵挡十名武艺都在他之上的刺客?才道跟前他便被两人拦住,眼看傅萦便要被掳走。
正当紧张之际,结交忽然传来一阵错杂的脚步声,数十名身着寻常粗布短褐的蒙面人纷纷手持兵刃而至,恰阻拦住刺客的去路。这些人虽穿着随意,但功夫均属中上,虽无法立即打败刺客,却也成功的拖延了时间,阿彻和绿竹也带了精龙卫和王府侍卫赶到。
交战之中,傅萦被那刺客像扛包袱一般抗在肩头,钗环早已松脱掉落,长发散开来直垂在地上,她不住挣扎,却逃不开刺客的禁锢,直将她晃的眼前发黑头脑眩晕。
这些是什么人?为何要掳走她?后来赶到的又是什么人?才刚放了响箭,萧错的死士应该快到了,且这样大的械斗场面不可能不惊动五城兵马司。巡夜的兵士为何没来!
这个节骨眼儿,傅萦脑子里闪过无数问题,最后却想到了萧错。
今天他若是在,这些人恐怕也没这么容易抓到她。
转念一想,刺客是否就是看准了萧错不在的实际故意选在这时候动手的?若真是这样,那就太可怕了。
“什么人在此械斗,还不放下兵刃!”五城兵马司的巡城士兵终于赶到,提着灯笼的军兵队伍由远及近。
顾韵高声呵道:“精龙卫千总顾墨轩在此,快捉拿劫持湘亲王妃的刺客!”
一听这句,五城兵马司的人也吓呆了,慌忙的围了上来。
刺客十人功夫虽高,但架不住此方人多势众,要想突破重围将傅萦带走是不可能了。
扛着傅萦的人当机立断,一把将傅萦狠狠掼在地上,挥刀就砍。
“萦萦,天啊!”廖氏和宋氏眼看着刺客手起刀落,却无能为力,因为他们眨眼间冲不过来。
千钧一发之际,只听兵刃碰撞发出“锵”的一声,顾韵屈身双手持绣春刀奋力一撩。冷兵器摩出森寒响声,寒冷的火星闪过,钢刀到底改了去势,劲风却依旧划破了傅萦背部的云肩和锦衣,一缕长发从中间截断。可见拿一下若真砍在身上,怕人都要被斩为两段。(未完待续)
第二百五十二章 珍玩
刺客一击不中,眼看缠斗下去也再不可能掳走傅萦,便撤退了。他们都是高手,逃跑之时更是搏命,众人方才都阻拦不住,这会儿就更不可能拦得住,眼瞧刺客按着规律的阵型突围离开,精龙卫和五城兵马司的人竟是无能为力。
顾韵虎口都被震的出了血,抹掉额上冷汗,回头就去搀扶傅萦:“七妹妹,你没事吧?!”
傅萦被拉扯起来,才发觉背后凉飕飕的疼,想是割破了一层皮,伤的不重,却像针扎似的,听他熟悉的称呼,心下也难免生出几分感慨来,摇摇头道:“多谢顾大人,我无碍的。”
“萦萦,没事吧?”张氏和廖氏也奔到近前来,将顾韵隔了开。
顾韵心里空落落的,收刀行礼道:“卑职无能,让王妃受惊,请王妃责罚。”
傅萦道:“你们已是尽力,只是今日着实蹊跷,还请顾大人带人细细的查明了才是。”
“是,卑职定不辱命。”顾韵心里百转千回,面上却不露丝毫,既然是自己斩断了那一层关系,如今看到已做他人妇,且过的还很好,他又有什么资格不平?
傅萦转回身又吩咐阿彻:“你去想法子禀告王爷这里的情况。”
阿彻行礼应是,心下暗诧,依傅萦的性子,萧错在宫中住下要去报信是处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