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锦绣大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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锦绣大明- 第45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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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意一直颇为清淡,难得突然来了这么笔大生意,老掌柜的自然不敢怠慢,将人迎进门后,赶紧叫店里的伙计好生把那十来匹骡马带到后院照料起来,又笑着将这几个看着身量颇为不小的汉子引进了后面单独的院落之中。

    只看这几位出手豪绰,而且一下就包了后院的数座院子的模样,老掌柜的就知道这回算是来了大主顾了,于是赶紧跑前跑后地好一通张罗,对那个领头的脸上带了条疤的汉子,他更是悉心服侍,不敢有半点怠慢。

    待安顿下来之后,那姓张的汉子就带了自己的几个兄弟来到了客栈前厅,跟掌柜的点了几样酒菜后,便兴高采烈地吃喝起来。孙家客栈除了为过往客商准备客房院落之外,也是供应食物的,也正因此,在这段冷清的日子里,客栈还能勉力支撑着。

    不一会儿工夫,几条汉子就喝得兴致高涨起来,就在酒桌上划拳吵闹了开来,声音着实不小,甚至还隐隐传到了街对面那处气势不小的宅院跟前,使得守在宅子门口的几名奴仆忍不住皱起了眉来。

    老掌柜的可是个人精,一下就觉察到了这点, 就赶紧陪着笑来到了这些客人身边,点头哈腰地道:“几位客官,小老儿有句话不知当不当讲。”

    “有什么你说便是了……”那为首的疤脸汉子显然是有些喝高了,大着舌头很不以为意地说道。

    “那个……”见客人还算好说话,老掌柜的情绪稍微稳定了些,便看了眼对面的宅子道:“几位客官是外乡人,不知我江陵县里的情况。这对面的张家可不一般,你们还是不要吵着他们为好,不然怕是会惹祸上身。”

    “唔?”其他几个汉子一听他这话,神色顿时就沉了下去:“这算是哪门子的事情,我们自在你家店里吃酒,关人家什么事了?他是天王老子,还能管这么宽不成?”说话间,几人才抬头往外张望过去,正看到对面门前几名青衣小帽的奴仆也自皱眉怒视着自己这边。

    双方本来没有对上眼,倒还没什么。但现在,一旦几双眼睛对上了,便立刻隔空交起火来,这让气氛顿时更显紧张。

    掌柜的一看这情况,心里更是发紧,赶忙拱手作揖,冲着那几个客人告起饶来:“几位客官可莫要生事哪,这张家可不是好惹的,如今当朝的首辅张太岳大人便是他家的……”眼看情况要糟,他已顾不了这许多了,赶忙将张家的身份给直接道了出来。

    本来正与那几个家奴怒目相向的几名汉子一听这话,神色便是一僵,目光也没有刚才般气势汹汹了,随后更是将眼睛垂了下来。

    谁不知道张阁老是如今大明朝里真正说话算话的主儿,若是不小心沾惹了他家,别说他们只是几个寻常的客商了,就是有身份的豪客,一旦和这张家起了冲突,只怕也得吃大亏哪。

    虽然因为他们随后收敛下来,对面张家的奴仆也没过来算账,但几条汉子被人这么给吓住了,还是心下有些不是滋味儿的,于是便有些在掌柜跟前嘀咕道:“这张家也实在太霸道了些,他们便是再有权势,还能管着老子们吃饭说话放屁不成?”

    老掌柜的阅人无数,自然明白对方说这番话是为了保留点面子,便笑着解释道:“几位客官你们有所不知哪,本来张家也是不会因此就和你们犯难的。不过……最近张家的老太爷得了重病,张家上下都急得跟热锅上的蚂蚁似的,所以才会对咱这小客栈里的一点动静如此动气。还望几位客官多多体谅小人一些,若是你们觉着在这儿吃酒不舒坦,晚上小老儿叫人把酒菜送到后院去,那儿离着张家可就远多了,你们怎么说话都不会影响到人。”

    “也罢,那晚上就照这么办。”疤脸汉子略微一想,便沉着脸答应了下来。而就在他点头时,却有一辆马车缓缓地自前方驶来,很快便停在了张府门前,一名年约六旬,须发花白的布衣老者便被个小童子给搀扶了下来。

    一见这老人,门口站着的那几个奴仆脸上顿时就露出了欣喜之色,纷纷上前见礼,还有人往门里跑去报信的。

    片刻工夫,一个模样周正,身材修长的青年男子也笑着迎了出来,朝着那名老者连连拱手施礼,随后便把人迎了进去。待他们进门之后,那小童子又转到了马车那里,从里面提出来个大木箱子,而后才跟着走进府门。

    “这位老人应该是外地的名医吧?”疤脸汉子猜测地问老掌柜道。

    老掌柜的有些诧异地瞥了这看似粗豪的汉子一眼:“客官可真是好眼力哪,只这一下就瞧出来了。没错,这位来的,乃是我湖广地面上最有名的大夫梅老先生了。”

    “张老大,你是怎么瞧出这老大夫身份的?”他身边的几个兄弟也不觉大感意外,忍不住询问道。

    疤脸汉子张老大很是自得地一笑:“这有什么?刚才老掌柜不是说了,他张家的老太爷有病,这时候上门的客人能叫他们如此上心的,也就只有大夫了。”

    “那你又怎么瞧出这是个外地名医呢?”老掌柜的也有些好奇道:“这位梅大夫你应该不认得吧?”

    “若是本地大夫,张家势必不会如此尊敬有加,这是人之长情,也只有他们在本地找不到能为自家老太爷诊治的大夫,才会去别处寻名医,才会如此尊敬有加。至于名医嘛,能叫张家去外地寻来的,总一定是名气极大的大夫了。”张老大解释了自己这个推断的理由,直说得众人都是一阵愕然,随即又都竖起了拇指来:“张老大果然厉害,只这么看上一眼,就瞧出这许多问题来了。”

    “哈哈,这算不得什么……”张老大得意地笑了起来,这声音顿时又有些大了。好在此时,张家那些等候在门外的奴仆都已进门去了,倒也不怕再惹来他们的不快。

    老掌柜的则仔细打量了这个客商几眼,实在想不到这么个粗豪的客商的眼力竟如此高明。因此,在招呼上可就比刚才又热切了几分。

    与客栈里热闹的场景截然相反,此刻以往一直热闹华贵的张府之内,却是一片肃静。那些匆忙走动着的张府下人们,也都一个个肃穆闭嘴,这么大个宅子,几乎都没有半点动静。

    尤其是到了内宅一处装修华贵的卧室前时,更是静得异乎寻常,那些下人连走路都得踮起脚尖,生怕发出半点声响来。只因为这时候,屋内床上正躺着一个老人,两颊精瘦,双眼眼眶凹陷进去的他此刻受不得半点惊动。

    这么个奄奄一息,似乎一阵风就能被吹死过去的老人正是张居正的父亲,当初害得杨晨被关进府衙大牢,最终被人取代的张文明了。

    因为年事不小,张文明的身子本就弱了。而今年这反常的天气又太过阴冷,终于使得老人在七月间就一病不起,现在更是病入膏肓,受不得半点刺激,所以那些在旁服侍的下人们才会一个个都如此小心翼翼的。

    这时,被人从武昌城请来的梅大夫正搭着张文明那只枯瘦如柴的胳膊号着脉呢。在切了有近一盏茶时间后,他才把张文明的手放开,随后又坐那儿沉吟了良久,这才缓慢地站起身来,给伺候在一旁的张家长孙张敬修打了个眼色,示意对方跟自己出去说话。

    虽然对于老大夫如此托大的作风颇有些不舒服,但事关自己爷爷的病情,张敬修还是不敢不从的,赶紧跟着走出了屋子,一到外面,就用低沉的声音问道:“梅大夫,我爷爷这病到底该怎么治才能见好?”

第七百零四章 张文明之死(中)

    虽然张敬修问自己祖父病情时很是焦虑,但梅大夫却还是从他的语气中听出了一丝异样来,似乎他所关心的并不是张文明的病能不能好,而是其他。不过,老大夫此刻自然不会点破这一点,便在摸了摸自己的胡须后道:“老太爷这病可着实有些严重哪,尤其是今年这气候,更对他的身子有不小的影响。当然,老夫可以开一个方子来给老太爷以调养,如此还能暂且让他不至出现什么问题。不过……”说到这儿,他的话头便是稍稍一顿。

    听对方这么说来,张敬修的神色间顿时就有了一丝喜意。但随后又发现对方还有话要说,心里又是一紧,赶紧问道:“不过什么?”

    “不过老太爷身子太虚,但神志却又还有一些,最是受不得外界的干扰。所以在调养身体期间,最是忌讳大惊大怒,又或是被什么惊到吓到。若真出了这种事情,只怕便是华佗扁鹊再生也救不得老太爷了。”梅大夫小声地叮嘱道:“所以以老夫之见,这段时日里,服侍在老太爷跟前的所有人都要尽量小心在意,不可有半点差错。”

    张敬修一听他这话,反倒是松了口气:“这倒没什么。其实之前几个大夫也说了同样的话,所以最近我张府上下说话做事都是格外小心,生怕惊着了爷爷。既然梅大夫你这么说了,我会叫下面的人更小心着些的。”

    “如此自然是最好不过了。但这病已入老太爷之膏肓,所以要调理好来也非一朝一夕之事,你们可得有个准备才是哪。”

    “一切听凭大夫吩咐。”张敬修冲他一拱手道。随后,又想到了什么,有些急切地问道:“却不知我爷爷这病还能痊愈么?经过大夫你的诊治,他又能好转到哪一个程度?”

    “这个……”梅大夫不觉迟疑了一下,有些话他还真不敢和对方讲了。毕竟张家的地位太高,即便是他这样的名医,面对张家大公子时也会有些紧张,生怕说错什么,惹来对方怒火的。但是,作为一个大夫,这些关系到病人和家属的话又不得不说,所以在沉吟了一阵后,他还是实话实说道:“这病是不可能根治了,老夫可以尽力减轻老太爷的痛苦,同时让他能做些小的事情。但想要跟常人一般行动却已不可能了,接下来若是调养得好,或许也能言能动,却是下不得地了;而一旦要是再出什么差错,只怕……”

    “竟是这样么?”张敬修的目光一闪,随即冲老大夫再次一揖到地:“如此就有劳大夫了。只要能保住我爷爷的命,其他都不是问题,我张家也一定会记住梅大夫你这份恩德的。”

    “不敢不敢!”梅大夫忙摆手说道,同时心里异样的感觉却是更重了些。他总觉着,当自己说出那番话时,张敬修似乎显得很有些兴奋,似乎这是他最乐于见到的结果。

    一个孙子,居然乐于见到自己的祖父重病缠身下不得地,这实在太也古怪和冷血了些。但身在张府之中的梅大夫却不敢将心底的念头暴露出来,只能点了点头,随后叫过徒弟,两人就在一旁的厅房里写了一份药方子,交给张家的下人去准备。

    而张敬修,在做完这一切后,又在祖父跟前陪伴了一阵,随后便回了自己的跨院之中。当独自一人处于房中后,他的脸上却露出了如释重负般的笑容。

    在某些人想来,他所以会露出如此笑容来,应该是为了祖父病情稳定而感到高兴。而事实上,却并非如此,对他来说,祖父光是病情好转还不是最好的结果,像眼前这样,今后连后院都出不去了,才是对他和整个张家最好的结果了。

    作为张居正的儿子,张敬修太明白祖父的生死对自己的父亲意味着什么了。一旦祖父身死,身为儿子的张居正势必会向朝廷上表自请卸职回乡守制,既为丁忧。一旦如此,他多年来在朝堂上辛苦得来的一切必将付诸东流,因为三年之后,朝堂上的变化将是不受他这个外人控制的,而张家也势必会因此一落千丈,甚至就此被人所遗忘。

    张敬修自然不希望发生这样的情况,所以对于祖父的生死,他看得比任何一个人都要重。当本地那些大夫提出老太爷需要静养时,他也立刻照办,强令府上所有人必须安静。

    但同时,张敬修又对自己的祖父颇有些怨言,觉着这个老人有时候的行事实在太过没有分寸,总是给张家招惹麻烦,使张家的名声大坏。这些年里,因为张文明的贪婪和愚蠢,张家的名声在本地是彻底臭了,就是湖广地面上,也有不少人对张家颇有微辞,认为他们最是仗势欺人。只因为张居正的关系,地方上的官府才对此睁只眼闭只眼,甚至是对张家有所偏袒。

    但张敬修却明白一个道理,这种事情做多了,总会有失手的一天,到那时无论是对张家,还是对自己父亲都不是件好事。而且,即便没有出什么意外,祖父这番行为也会给自己父亲的令名带来不小的影响,甚至在某天会有政敌以此作为攻击父亲的把柄。

    为此,张敬修也没少劝说祖父。奈何他身为人孙,在祖父面前自不敢把话说得太过明白。而张文明这些年来已有些不把任何事情放在心上了,所以他的劝告也几乎没什么用处。

    好在这一回,因为年老体弱,再加上气候变化,张文明一病不起。而且,现在又从梅大夫的口中得到了这么个结果,这让张敬修很是满意。只要祖父还活着,同时又无法再管事,更无法招惹是非,那张家的名声还是可以在自己的努力下挽回一些的。

    想着这些,张敬修脸上的笑容更盛了。看来这个梅大夫还真是个医术了得之人了,只一番诊治,就已经帮他祖父和他自己治好了最要命的顽疾。

    正因为有此看法,张敬修对梅大夫那是相当的客气,对他的任何要求,都在第一时间给予满足。而在梅大夫的几日悉心治疗之下,张文明的病情还真就慢慢稳定,并好转了起来。

    之前一直都在昏睡,只有身边有什么大动静时才会出现身子颤抖,频频出汗等症状的老人家在几服药下去后,居然醒过来了几次。而最近的两次,浑浊的目光里也带上了一丝神志,已经可以听懂自己孙子在耳边说的话了。

    眼看病人的身子大有起色,梅大夫心里也颇为欢喜,在确信张文明的身体已经稳定下来后,他便暂且告辞,返回了家乡。他毕竟不是张家的私人医生,而且名气也大,可还得为更多的病人诊治呢。

    对此,张敬修自然是极力挽留。不过在梅大夫的一力坚持下,他也不好强人所能,只好请对方在半月后再来府上诊治,然后将大夫礼送出门。

    不过接下来,张府上下的情况依然没有半点改变,为了使张文明能有个安静的调养环境,这个府邸依然静得可以听到针落地的声音。

    尤其是当时间来到一二更天后,连到处做事走动的仆人都回去歇息了,这张府院内更是静得叫人心悸。而张文明的卧房内,除了一名手脚勤快的小厮随身照料着之外,也就只剩下几根蜡烛在燃烧中哔啵作响了。

    谁也没料到,这个时候,一条身影却如幽灵般从高高的张府外墙飘落下来,并且迅速而无声地直奔着张文明的卧室而来。

    之前,这影子曾在此出现过数次,但却一直忍着没有动手,只是观察附近的动静,并掌握内中情况。但今夜,在已经把里面的一切都完全掌握,连下人们的作息规律都看明白后,这黑影终于行动了。

    敏捷而又无声地,黑影已来到了张文明的卧室门前。透过窗纸,他确信里面就只有一个小厮正靠在床边的椅子上打盹。于是没有丝毫的迟疑,手中就亮出了一把剔骨钢刀,只在门缝里一插一拨,那门闩便被挑开了。

    因为怕床上的老太爷受到惊吓,这两扇木门的门轴都是刻意上了油的,所以被他推开时,并未发出半点声响来。这让黑影悄无声息地就进了屋子,随后手一挥间,便把兀自熟睡的小厮给一掌切晕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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