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馆长的目光随意往各处扫去,他忽然视线一顿,满脸不可置信。
空旷的地面上,竟然躺着一把剑。剑的花纹十分古朴,但是剑在月色下泛着漆黑的冷光。
这把剑还未出鞘,就已锋芒尽显,冷硬的剑身上,似有雷霆之势,势不可挡。
夏馆长震惊,他认出这把剑是博物馆里的,但什么时候竟到了这里?这把剑难道还能自己走吗?
太不寻常了。
夏馆长定下心神,准备打电话给博物馆的人,让他们取回这把剑。但当他准备拨出号码的话,动作一滞。
夏馆长转念一想,不行,这把剑太诡异了,不应该打给博物馆。他联系了朱天师,说了这件事。
朱天师也觉得这件事很不对劲,剑在博物馆不翼而飞,竟然凭空到了夏周宫?
这把剑确实十分诡异,极有可能是有厉鬼附在上面,而且是多年的厉鬼。既然是厉鬼,单靠她一人无法收服。
朱天师决定请她的师傅出山,明天这个时候,他们一起前往夏周宫。
夏馆长听到了朱天师的话,心里安定了下来。夏馆长决定从明天开始闭馆,闲杂人等不能进入。
夏馆长思索后,准备离开。他不敢动这把剑,就让剑继续躺在地面上。
夏馆长离开前,他回头瞥了一眼。月色下,剑光微微闪动,冷若冰霜,透着森森的寒气。
比这夜还要冰冷。
夏馆长心神一震,他不敢再看,立即加快脚步离开了东宫,不在这停留。
博物馆的剑不翼而飞,却到了夏周宫博物院的事没有对外传开,叶穗也不知道将军剑到了夏周宫。
那天做了第三次梦后,叶穗细细思索。她思考了这三次的梦,她越想越觉得,这些梦境就是她和沈述前世的事情。
叶穗深切地怀疑,她根本不是在做梦,而是她早就经历过这些事情。叶穗看向沈述,认真地说:“你还记不记得我告诉过你,我做的那两次梦?”
沈述了然:“你又做梦了?”
叶穗点头,沈述问道:“那这一次,你梦到了什么?”
叶穗望着沈述,心情复杂万分,她的声音缓缓道来:“我梦见我成了太子妃,那天是我和太子大婚之日……”
沈述一怔,他继续认真地听着。叶穗平和宁静的讲述,把他带回了那个遥远的夏周王朝。
太子大婚,这场婚礼举世瞩目。
战事危机,太子披甲上战场,至此远离东宫。
太子妃独坐深宫,身穿嫁衣一夜未眠。
……
时光霎那掠过,而现在他们身处现实。
沈述明白叶穗的感受,叶穗总共做了三次这样的梦。第一次做梦可以说是巧合,那第二次,第三次呢?
第三次叶穗还梦见她成了太子妃,身处梦中,却更似前世之事重演。
沈述深深地看了叶穗一眼,他忽然开口:“你觉得这个梦象征着什么?”
叶穗沉默了几秒,然后开口:“我不清楚,我只是觉得有些悲伤,心情有点难受。”
在那之后,她没有做过梦,她想知道后面会发生什么,但又害怕知道。
沈述握着叶穗的手,两人十指相扣,这样紧密的相触,让叶穗的心稍微安定了下来。
沈述看向叶穗,问了一句:“你觉得我是夏周朝的太子?”
叶穗点头,然后又摇头:“我希望你是,但又不希望你是。”
如果沈述是太子的话,那意味着他们两人前世确实有一段缘分,纠葛很深。
但是历史上又说太子极年轻的时候,就战死沙场,东宫也被大火烧尽,可想而知,两人的结局不会太好。
两人显然都想到了这一点,他们很久都没有讲话,气氛有些沉闷。
沈述:“你认为太子妃等到太子了吗?”
叶穗:“我当然希望她可以等到。”但是……
那场覆灭了一切的大火,烧毁了东宫,也很有可能烧死了太子妃。叶穗不敢去想,太子妃最后的结局。
太子妃和太子明明是新婚夫妇,新婚之夜,一个心系王朝,在新婚之夜穿上盔甲,赶往战场。另一个穿着嫁衣,蜡烛燃尽,也未曾阖眼。
结局会不会也是如此,两人就此分离?
沈述想得很深,他知道,即便这真的是他们两人前世发生过的事情,可是已经隔了这么久的光阴,为什么叶穗最近会突然这么频繁地开始做梦?
除非……还有某些事情等待着他们去解决。
比如夏周宫博物院。
沈述把自己的想法告诉了叶穗,叶穗也觉得奇怪,她思考了一会:“你是说,我们要去一趟夏周宫博物院?”
沈述点头:“只有去了那里,我们才会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
叶穗心想,叩拜的大臣鬼、声哑忠诚的将军、永不生锈的剑,还有那场遗憾的大婚。
不知怎地,这些事情总带着悲戚和痛楚。叶穗能感觉到硝烟弥漫的杀戮,也能尝到心碎悲伤的无奈。
这一场梦,就是一幕幕戏,仿佛是她和沈述前世的缩影一样。这说不定是一个预兆,让他们去探索被尘封已久的过往。
如果想要解开一个谜题,那就要回到谜题开始的地方。去夏周宫博物院,找到真相,解开前世的重重迷雾。
已是深夜,叶穗和沈述却没有耽搁,两人默契地一起站起身,齐齐往外走去。两人上了车,车子驶进了漆黑的夜里。
夜已经很深了,道路上几乎没有人,寂静极了。沈述开着车,叶穗坐在旁边,一路上,两人未发一言。
过了一会,夏周朝博物院到了。叶穗和沈述下了车,走到门前,两人愣住。
门紧紧关着,大门更是上了一道深黑坚固的锁,牢牢地把神秘的夏周宫禁锢在了里面。
不让外人窥探一分一毫。
隔着一道门,门外是微冷的夜晚,门内就是幽深的夏周宫。他们如果要知道前世的事情,必须要进去。
但他们怎么进去?如何才能进去?
这时,空气中忽然响起“咔嚓”一声,门锁竟然开了。声音响在寂静的春夜中,格外清晰。
黑色的锁落在地上,发出沉闷的声响,然后“吱呀”一声,门蓦地开了。门缓缓地敞开,渐渐露出了里面的全貌。
沈述和叶穗对视了一眼,两人都从对方眼底看出了讶异。看来,是有人在帮他们。
或许,是有鬼在帮他们。
叶穗没看见鬼,她对着空气,轻声说了一句:“谢谢。”她的声音散在夜风里,很快就淡了。
叶穗和沈述进去后,后面大树上有一个黑影,对他们遥遥鞠了一个躬。
沈述和叶穗走了进去,准备前往东宫。
他们没有看到,在他们身后,有一些黑影隐隐约约地浮现在夜里。有抱着古琴的鬼,秋千下的宫女鬼,偏殿角落的太监鬼……
他们都是夏周朝覆灭后,兜兜转转留在这里的鬼们。众鬼看着沈述和叶穗的背影,他们认出了这两人的身份,神色一凛。
叶穗路过长廊,那里有一个身形消瘦的鬼,长廊鬼在他们经过的时候,静静地跪了下来,垂首敛眉。
叶穗心里想着事,没有看见,她心事重重地继续往前走。
叶穗和沈述一路走来,看见他们的鬼,皆肩膀一沉,身子缓缓地伏到地面上,头垂在那里,朝叶穗和沈述跪拜。
一路往前行去,全是这样的景象,态度恭敬至极。
即便沈述和叶穗没有看到他们,即便两人已经走远了,众鬼依旧保持着这样的姿势,久久没有起身。
因为众鬼知道,太子和太子妃还在这里,这是众鬼以自己的方式,恭迎这两个身份尊贵无双的人,回到夏周宫。
沈述和叶穗对这些事情毫无所察,他们踏在冰冷坚硬的地面上,一步一步往前而行,心中思绪复杂万千。
越往里走,走进这神秘幽远的宫殿,他们越觉得心思沉重。等到走进东宫的时候,两人更觉得太阳穴也隐隐作痛。
此时,两人已经到了东宫。叶穗望了过去,愣住了。
地面中央躺着一把剑。那把剑安静地躺在地上,纹丝不动,似乎在这黑夜中沉睡着。
叶穗怔了一怔,这不是将军剑吗?它不是在博物馆吗,怎么到夏周宫了?
这把剑曾跟随着顾将军在沙场厮杀,早就浸透了无数人的鲜血。还未靠近,已经能察觉到其中的铁血气息和凛冽杀意。
杀气、煞气、阴气,在沈述和叶穗走进的那一瞬间,却都瞬间敛了下去。这把剑,此时恭敬异常,似乎在为他们两人俯首。
剑似乎察觉到了有人到来,剑身忽然微微颤抖,“嗡嗡”作响。
这时,剑蓦地出鞘,疾速飞到空中。然后,垂直往下,沉沉地刺在了地面上。
与此同时,一个黑影在剑上浮现,他脊背笔直,神色锐利,看着沈述的眼神激动难耐。
将军鬼执剑跪在了地上,他看着沈述,眼底含着泪光。他张了张嘴,吐出了无声又沉默的话。
叶穗一愣,是她看错了吗?将军鬼的嘴型说的是两个字。
太子。
将军鬼竟然叫沈述太子!
叶穗还来不及深想,这时,将军鬼旁边出现了一个黑影,是大臣鬼。大臣鬼看见沈述,眼底震惊至极。
大臣鬼蓦地俯首,他整个身子都伏在了地上。他的声音高高扬起,悲戚又激动,清晰地落在空旷的东宫里。
“臣恭迎太子,恭迎太子妃!”
第133章
叶穗震惊极了; 她看向大臣鬼,声线隐隐颤抖:“你刚才说什么?”
大臣鬼没有抬头; 下一秒; 他的身子伏得更低; 头重重地磕在地面上。他的语气坚定又决然:“拜见太子,拜见太子妃!”
空旷寂静的东宫里,再次响起了大臣鬼的声音。一声声; 清晰地抵达叶穗的耳侧。
叶穗难以维持平静,即便她已经预料到两人前世的身份; 但当她真正听到的时候; 心绪依旧激烈地动荡着。
等到叶穗镇定了心情; 她偏过头; 定定地注视着沈述,神情复杂至极。她缓缓地吐出了一句:“沈述; 我们没有猜错。”
叶穗的声音落在空气中:“你是夏周朝的太子,而我是你的太子妃。”
话音落下,沈述瞳孔微微放大; 漆黑深邃的眼眸,涌动着汹涌的情绪。沈述向来平静的面容; 也终于出现了一丝波澜。
那个铁马金戈的动荡王朝; 那对相爱却难相守的恋人; 竟然真的是他们的前世。
沈述和叶穗彼此对望着,心情都很复杂,两人都未开口说话。
叶穗深吸了一口气; 先让大臣鬼和将军鬼起来。大臣鬼摇了摇头,他的声音带着自责和愧疚。
大臣鬼不愿站起来,他开口:“臣罪该万死,不敢奢求太子和太子妃的原谅,臣无脸面对你们。”
叶穗觉得奇怪,因为沈述看不见鬼,叶穗正准备向沈述传达大臣鬼的意思,这时,沈述的声线响起:“我看不见他,但能听见他的话。”
叶穗十分惊讶,或许大臣鬼和他们的前世有关,所以沈述才能听到他的声音吧。
在这样的时刻,发生再令人诧异的事情,似乎都不足为奇了。
叶穗看向大臣鬼:“你为什么这么说?”
大臣鬼看了沈述一眼,垂下了头:“臣和顾将军是殿下的心腹,殿下亲临战场前的那一刻,皇上曾经交代过我们。”
“无论如何,一定要保住太子的性命。”
沈述神色波动,他神色凝住,没有开口。大臣鬼的声音继续响起:“那时候我们不慎中了敌军的圈套,为了保护我们,殿下遭遇暗算。”
叶穗的心一下子提了起来,她想起了史书上那惨烈的战事,太子因此而亡。她紧张地问:“然后呢?”
大臣鬼声音很低:“那把剑穿心而过,刺中了殿下的胸膛,回天乏术。”
叶穗只觉细细密密的疼痛从心底漫起,原来这就是太子死亡的原因。为了保护属下,那把剑穿心而过,彻底断了他的生命。
他尽到了对属下的责任,以他的生命为代价,以这样沉痛的方式。
叶穗握了握沈述的手,然后放开,她看向将军鬼,:“为什么将军不能说话?”
将军鬼看了大臣鬼一眼,他声带受损,只能由大臣鬼代他开口。大臣鬼:“太子战死沙场,顾将军拼命厮杀。”
“但是敌军太多,顾将军被敌人划破了喉咙,自此再也不能开口说话。”
叶穗感慨,这把剑曾经是太子赐予顾将军的,顾将军忠诚护主。她能想象得到,当时那悲壮无力的场面。
这时,沈述突然问道:“你们一直留在夏周宫,是因为什么?”
大臣鬼:“臣有负皇帝的嘱托,没有保护好太子,太子还为了保护我们而死。臣实在罪该万死。”
“臣和顾将军想和殿下说一声抱歉。”
“臣无能,久久未找到太子的魂魄,直到你们来到夏周宫,我们才知道,原来太子已经投生在这个时代。”
也是从那之后开始,叶穗开始频繁地做梦。冥冥之中,指引着他们来到夏周宫。
叶穗:“为了这一声道歉,你们才一直留在这里。”大臣鬼和将军鬼都点了点头。
虽然只是一句道歉,但这对他们来说却至关重要。太子为保护他们而死,他们心怀愧疚。
怪不得大臣鬼的魂魄久久不入轮回,怪不得这把将军剑永世不朽,因为他们心中执念太深,陷入在这轮回中,百年不得解脱。
大臣鬼看着沈述,眼底隐着泪意:“殿下,对不起。”他垂下头,身子佝偻,伏在地面上。
将军鬼神情愧疚,他张了张嘴,道出了一句无声的抱歉:“殿下,对不起。”
这句道歉在他们心底藏了太久太久,凝聚了他们所有的情绪。他们越愧疚,执念就越深,越不得解脱。
生生世世,陷入这无尽的愧疚中。朝代变换,心中执念却未散。永远守着这孤寂无人的夏周宫,永远等着他们要等的人。
沈述闭了闭眼。
半晌,沈述叹息了一声,缓声道:“你们都起来吧,我从没有怪过你们。”
沈述的声音落下,困着大臣鬼们百年的执念终于散了,他们终于可以解脱了。
他们执念已解,叶穗一直想着一件事,她问道:“太子战死后,太子妃的结局是什么?”
大臣鬼看了叶穗一眼,目光透着同情和怜悯。寂静的空气中,他开了口:“太子战死沙场的那一天,东宫恰好起了一场大火……”
“太子妃身处东宫,也失了性命。在这一天,太子和太子妃都薨逝了,举朝悲痛……”
大臣鬼的讲述,把他们带到了那段寂寥苍凉的时光,沈述和叶穗的记忆也一点点复苏。
相识、相恋、大婚、分离……一个个片段交织浮现,在他们脑海里飞快掠过,那些刻骨铭心的记忆,也一点点回到他们的心里。
时间流逝,他们已经想起了前世的一切,思绪动荡,再难平静。
叶穗记起来了,沈述在战场厮杀的时候,她就在东宫为他祈祷。多少个日日夜夜,她揪着心入睡,又提着心醒来,心心念念的只有他一个人。
她盼着他平安,盼着他安好,盼着他的归期。可是,她没有等到他回来,却等到了他的死讯。
叶穗还记得那一天,天空下着鹅毛大雪,冰雪覆盖了京城。东宫尤甚,冷得彻骨。
她和往常一样,提着宫灯站在殿前等待。隔着重重宫墙,思念着遥远战场的他。
下人来报,太子战死沙场。那一刻,她的心痛到极致,手里的宫灯落地,落在了雪地里。
东宫掩埋在大雪里,她的心也被埋在了一片死寂之中。
太子在外征战,她在宫里思念着他,也算是有个念想。但这一次,真的只剩下她一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