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大商贾家读书的次子,都是有提亲的,这就是她能骄傲的明证之一。
不过她与素香说话倒没那么傲慢,这是因为素香也是个有才的,虽没她那般惊才绝艳,但终归是她眼中十分看得上的那种了,而今天,宝茹明显是要得到素香的待遇了。
陈敏珠微微一笑道:“今日相见也是十分缘分,满场俗人,难得有妹妹这样不俗的,不若咱们三人寻个安静去处,品茗谈诗。”
这里的三人还有一人就是素香,听起来真的好荣幸啊!但是宝茹已经被这位才女小姐惊呆了——她真的没把她学里的人得罪完么,这样为人处世的情商宝茹简直从没见过。
宝茹她们是八个女孩子一起行动的,这一位出口就能把别人撇开,‘满场俗人’一下就把人家的朋友包括进去了——宝茹当场就要拒绝。哪管她名声震天,哪里有这样不通人情的。她原来对这陈敏珠印象很好,但是现在好印象已经荡然无存了。
可是不等宝茹拒绝,素香已经答应下来。宝茹皱了皱眉头,没有驳她,只因素香恳求地看了她一眼。素香并不是那等为了‘讨好’一个才女会委屈自己朋友的人,她虽爱才,但那只不过是对才学本身罢了。她这般肯定有她的缘由,只能按下心头疑惑,先暂且去所谓‘品茗谈诗’。
陈敏珠亲自与宝茹和素香倒茶,轻声说道:“自宋室南渡以后诗词文赋都日渐没得往昔天然气度,或有佳句也不过堆砌辞藻,特别是‘雅词’之说,说物竟不能直说物名,而要用些典故名称,这是什么道理。文以抒情,只要直指本心就是了,何须那般造作!”
宝茹听她说这些,总觉得与《人间词话》中的一些论述很有相似之处,不由得接了一句:“一切景语皆情语!”
“就是这般!”陈敏珠忍不住为宝茹的一句话击节称赞。
宝茹忍住苦笑——这也是《人间词话》里头的。
三人又说了些诗词上的事,好容易宝茹和素香才能不失礼地告辞——这可实在艰难。陈敏珠确实是个才女,只是说话间太让人觉得惊险了些,不知哪一句话就会让人尴尬不知应对,偏她自己不觉得。
两人告辞后就去与其他人汇合,素香苦笑着与众人道:“我知你们疑惑我为何偏还要拉着宝茹与她打交道,这实在的没得法子了!她这人直的很,若是她看得顺眼的,不论长相、家财、身份,她都是好相处的很。若是看不顺眼的,一切就反之了。她是这般有名的才女,好些人追捧,她若恼了,只怕别人晓得了反说宝茹不好。反正就是顺着她说些话罢了,宝茹也遇不着她几回的。”
众人听后都是无语,真没想到大名鼎鼎的才女竟然说是这般的——说不上是坏人,但实在很难搞啊!不过素香说的也对,她们也见不得几回,以后避着就是了。想通这一节后众人就丢开了,而是接着玩儿之前的游戏。
闺阁玩乐,娇憨温婉,各有动人之处,这一幕果然就落到了别人眼中。
这是几个年轻公子,中间一个被其他几个拥簇着,笑着道:“这是哪个学堂里的一班女孩子,太出色了些,竟是哪一个都是难得的美人。我是订亲了,不然就要动心求娶一位了。”
其他人都当他是在说笑,这几个女孩子是十分动人,但是中间这位公子的身份太高——他祖父可是正三品大员。那些女孩子一看就是商贾人家出身,且不是那等财能通神的商贾,怎么能高攀。
见众人没信,他又问边上的一个青年:“李诚,你来说,这其中哪一个最出色!”
众人都觉得没甚悬念,首先自然是丽华,然后宝茹也不错。只是没想到那叫李诚的青年,只是笑了笑,道:“那一个穿桃红色袄儿的。”
这正是玉楼。
所谓情人眼里出西施,李诚见玉楼第一眼就觉得这女孩子娇憨动人,别人是百个不及的,别人问他,他自然答玉楼最好——他已下定决心了,一定要知道这是谁家的小娘子。
作者有话要说: 第一首咏梅实际上是宋代陈亮的《梅花》
第二首《雪梅》则其实是宋代卢梅坡的作品
第74章 跑商见闻
梅花既开; 天气便一日日寒凉起来; 与湖州赏梅会差不多的时候; 在外怕跑商的郑卓一行人的船也快行到目的地泉州了。这一日天色暗沉,乌云压低; 显然是要下大雨的样子; 郑卓他们的船虽然是内河用得; 海上也用得的,但到底不是海船; 沿海而行倒是没什么风险; 但要是遇到风雨天总归是要格外小心就是了。
船上众人忙乱; 白老大拉住了水手头领王歪头,商议道:“咱们是紧着时候直到泉州,还是寻一个小港暂且避一避风雨。”
王歪头看了看天色; 用力吐了一口唾沫道:“当初在海上行走的时候,别说这般近海的风雨; 就是海上卷起大浪也是要走船!唉!只是这船实在不行; 只怕是拿经年的沙船还是别的船改的; 不敢冒险——我让水手们转舵靠岸罢!”
白老大也知这船不好,这也是没得法子了,姚家又没得自己船。这又不是捕鱼的小舢板,造这种大货船太贵了,就是那等专门跑商的人家也不定会置下这样的家伙。故而只得去行会租船,跑商的人家多,行会的船从来供不应求; 轮到姚员外这等没什么关系,又是后入行的自然就没什么好船了。
只是白老大不会把这话说出来,于是道:“那就靠岸就是了,总归是安稳第一,也不差耽搁这一点的!”
船渐靠岸,只是附近实在没得港口,于是沿岸行船,直到看到一处避风的小湾,船上众人这才松了一口气。只是靠近那小湾这才发现这儿早就泊了一艘船了,众人心里又是一紧——倒不是这小湾容不下两艘船。而是出门在外不敢掉以轻心,谁知这大雨天泊在这无人之地的船是什么船。若和他们一般是买卖人自然无事,若是海盗水贼之流在此处歇息,那他们哪里能善了!
只不过稍稍安慰的是,看形制那船也是载货的,倒不像那些强人用的风帆巨大,船身较轻。但是到底还提着心,怕这是那些人的伪装,这也不是没可能。
在众人担忧间船不再靠近,这时候那船上竟有人打出了旗语,王歪头听到底下水手报告,便十分欢喜地寻白老大去了。
白老大此时正和郑卓等三个伙计一同商议如何应对,就听王歪头道:“白管事!是好事!那船不是什么海盗水贼的船,要我说咱们是担心太过了,哪家蟊贼敢在泉州港口附近徘徊,这可是圣人圈中的开海之地,早先剿灭海贼不知多少回了,周遭的小岛烧了又烧,地皮都刮去三尺,哪里还能藏下这些贼人!”
说完这些他才说到正题:“方才那船上打了旗语,有些信息是咱们湖州水手才用的,那也是湖州船呢!隔着几千里路,水贼哪里能知咱们行会里秘密的旗语,定然是商船,还是咱们同乡!”
这时候水手间的旗语只有行当里面的人才明白,而且各个地方还有自己行会内秘密使用的一些,外地贼人就是知道,一般也只能晓得自己本地的。能打出湖州的旗语,基本上就能确定身份了。
两船相近这才能细看,果然是一艘商船,甲板上堆积了一些不怕日晒雨淋的货物,船上都是水手伙计,当中还站着几个老板一般的年轻人物。
其中为首的一个年轻人隔着船朝郑卓他们这船上众人拱了拱手,大声道:“竟是同乡!他乡相遇实在可喜可贺!鄙人是湖州静县人氏,姓王,单名一个松字。因与伙伴见着贵东家船上悬着的旗子也有咱们湖州徽记,这才遣人打了旗语,也是怕贵东家心中疑虑!”
众人听了这年轻人的话,又去看对面船上的旗帜,果然也有湖州徽记,只是旗帜朝着这小湾里头,他们原看不见。
白老大也大声道:“原来是王老板,咱们是湖州府人氏!多谢王老板热心,不然真是不敢近前!还要冒着风雨喱!”
之后大家又用湖州话说了几句江湖切口,这才真的放下心来,用板桥将两船相连,那王老板和他的伙伴到了郑卓他们船上——这是白老大相邀,要感谢他们这番热心。船上各样不便,但他们到底不是出海的船,经常会上岸补给,所以一桌饭菜还是整治得出的,只是这就不能求多么精细了。
只见桌上摆了八。九个碗,就是猪头肉、熏鸡、海鱼、肚、肺、肝、肠几样,然后还有一大盘实心馒头——这就当饭了。至于酒是没有的,毕竟海上行船,还有这一大船货,哪里敢不警醒,不许喝酒是行里的规矩。至多就是一些水手偷着喝酒,他们这些伙计却从不敢犯。
几人在桌前吃饭,没得推杯换盏,自然只能多说些闲话。先是互相叙了姓名,又多说了些湖州风物,那王松这才道:“却不想兄弟几个是走了好几趟这一路的了,我和我这些兄弟合伙跑这一回,这却是第一回,也不过是且行且看,战战兢兢的很,若是有什么差错哪里敢回家见老爹。”
说到此处他才低声道:“咱们本是行到了前头一处了,那儿倒是有一个正经小港口,名换云桥铺的,本打算今夜泊在那儿。却遇上了一遭儿意外,只能往回行避一避。”
白老大几人都被他的话吊起了兴趣,追问道:“却不知是什么事,我们见这泉州附近海面太平的很,总不会是水匪作恶罢!”
王松摆摆手道:“唉!比那还不如呢!人说刁民刁民,可见一般百姓若是刁钻起来更是要命!那正是一伙子渔民船,正围住了一只中等大小的商船,船船相撞,趁着风势要那商船船覆罢。只是惭愧,这般场景咱们几个到底顾惜自身,不敢相救,这才退回了这里。”
白老大跟着叹了一声道:“虽说可怜,但王老板幸得没有上前,这些本地渔民仗着是坐地户真个不惧咱们这些外地客商!若是你上前了,也是一般下场。这还不算,他们不只是想要翻船谋财,等到船翻后他们再假借救护之名,其实是抢夺财物。自然不会管苦主死活,若是苦主自此没了自然没得后续了。若是苦主侥幸冲到了岸上,去衙门讨公道,那才真叫没得法子,他们那里会承认,只说聚集一处是为了救人,至于财物早就沉了大海了!他们是本地人,做惯了这个,有门路的很,再没有因这个被告倒的。”
王松听了白老大的话苦笑着道:“我是家中独子,若不是听说圣人临朝后承太。祖之志广开商路,咱们做买卖的一路不知平顺了多少,绝少谋财害命的——我家二老这才放我出门。却不想还有这许多要命的事。”
旁边的罗小官道:“我倒是听我老爹说过他以前做水手时的艰难,一路上再没得放心时候,咱们这时候相比也的确是平顺了!”
众人一时无话,郑卓只在一旁默默吃饭,但在心里却把这些话一字一句地记了下来,这都是他们这些有经历才能说出的金石之言。没经过事的不知道,就极容易着了道,他是打算在跑商上好生做的,自然是要用心。
两船就在一处躲避风雨,直到第二日天色重又放好,这才结伴上路,这也是有个照应的意思。形单影只的,怕会遇上昨日所见的事。
好在行路顺利,倒是顺顺当当的到了泉州港。泉州,古属闽越之地,自古东南名城,只是不如苏杭扬等城池。但自开海以来,与广州尽享开海之便利,倒是颇有后来居上的意思。
货船渐渐泊入码头,郑卓随着别人一起到了甲板上——他本来就是泉州人。但是是泉州下辖县城人氏,少年时没见过泉州码头的繁华,直到三年前姚员外把他带去湖州这才见了一遭。但那是他哪有心思看这码头热闹,所以这一回才算是真正见识。
只见二十来个港口,船帆密布,旗帜上都是各地徽记,甚至还有好多夷人的船——他们的船风帆更大,样子也是怪模怪样的,好认的很。而靠近港口的陆地上则是商旅辐辏,沿海十数里间,楼台之密,市肆之盛,财货之富,虽不及郑卓之前见过的苏扬二地,但也是天下第一等了。
终于平安到达了最终目的地,几人心中都是大舒了一口气。底下的水手也商量着把货交到当地行会仓库后要到何处休息放松。
王歪头斜着瞥了一眼手下的一个水手,粗声粗气道:“我说徐六儿,咱们一年至多走几回船?若是走路短的,只怕只能挣个嚼用。好容易这回我搭上姚员外的好处,咱们才能走这一路,一年好有两三回走这泉州。每回十两银子,也好养活你老爹老娘和你妹子,你可别都让行院里不干净的烂货赚去了!”
湖州跑商的子弟若是走水路,都是沿河道进入长江,或往西走益州这一路,这一路多是贩纸,也没多少人。更多是往东到太仓,再就去扬州,更远些就沿着运河去了京城。也有他们这样的,在扬州进货,再南下来泉州贩,并带些夷人的宝货回去。
不管哪一条都是长途的,都是赚钱的,可比那些就在太湖上打转的营生要赚得多。王歪头是认得姚员外,再有确实是一把好手,才能带上手下这些人上船做事。这徐六儿是他邻舍家子弟,他家只他一个儿子,自然要他养活——正是因着邻舍求到自家这才带上了他来做这生意。毕竟好些从前的朋友听闻他有了这差事都想着要搭伙儿呢!
这徐六儿做事还算中规中矩,算不得能干,但到底你说一,他绝不做二,王歪头还愿意继续带着他。只是他有一样不好,就是每到港口总还去寻些妇女作耍。按理说他们这些跑水路出远门的汉子,久旷之身,就是消遣一番他也没甚好说的。只是这徐六儿口袋不严,对着那些粉头格外大方,明明只是个卖力气的水手,偏偏像少爷似的装阔气去打赏。
因为这一节,他是难得攒下银钱的,家里人不知还只当他外头花销大呢!王歪头却不好与他老爹老娘说这些,他虽然不知道什么叫‘疏不间亲’,但是也知这话不能由他来说。可是想到,徐家二老和女儿在家吃糠咽菜,而徐六儿却在外头做这些花销,看不过眼,便要说他几句。
其他水手听得老大王歪头这般说,都纷纷对徐六儿挤眉弄眼,然后哄然大笑。大家都在背后叫徐六儿做‘徐大头’,大家都是去那等价儿最贱的娼馆里消遣,好多四十岁上下的老妓,偶尔有年轻的也大多生得丑陋。他们也不图如何享受,所以并不挑剔,只是看着便宜罢了。偏这徐六儿‘好大方’,对着那些女的也能多多花钱,可不是‘冤大头’。
听见水手这边的动静,几个伙计大多有些不自然。其中罗小官、郑卓年纪还小,且没经过男女之事呢!赵四哥二十岁上下,没成亲,上一回来泉州倒是被水手们撺掇着去过一回——再不肯去了。里头的女人无不是满脸白生生的厚粉,血盆大口一样的嘴巴,竟不是个烟花地,而是个女鬼窟了!他哪里知道,水手们去的都是最低等的地方,自然就是这般了。
至于白老大,他已经三十出头了,本应是和水手们一同去的,只不过他已经和如意好了,说定明年为她赎身成亲,现下他眼里看不进别的女人。
众水手说说笑笑,就听着白老大的招呼从船上卸货,搬进本地行会的大车里,然后送到仓库,至于其余的,譬如找买家,进货之类再不干他们的事,都散去放松玩乐了。
虽说几个伙计都没得要去烟花巷里消遣的意思,但有一点倒是避不开,他们住的地方周遭全是做皮肉营生的。这倒是有缘故的,这泉州因商而兴盛,这些酒楼、娼馆、客栈,全是围着码头而建,客栈在这儿方便商人休息,而谈生意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