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切都很新奇,但在胡小先生坐到了前面的椅子上时,秩序就完全乱了,女孩子们议论纷纷,男孩子们有的干脆不服地站了起来,怎么会是胡湛给他们当先生呢?要知道他们家在百户所可是没有什么地位的,因为又穷又没力气,他的大哥过了二十还娶不上媳妇,没人愿意将女儿嫁到他们家!
倒不是这些孩子们在意胡家为罪臣之后,他们根本就不懂得这些,而且,方孝儒的事情已经过了二十年了,不用说百姓们,就是朝堂上也没有人再提,要知道方孝儒的事迹早已经得到了百姓们普遍的景仰和怜惜,方家的后代也有幸存下来的,方孝儒的师族更是早有复出者。
如果春花通晓历史知识,她就会知道过不了几年,永乐帝的儿子就为方孝儒案牵连的很多人平了反,而一百多年后永乐帝的子孙更是下旨下将方孝儒褒录为建文忠臣,建表忠祠于南京,并释所有坐孝儒案者。
这些孩子们根本就不知道胡家的来历,他们只是暂时不能接受一个原本寻常甚至不如他们的同龄人做为他们的老师而已!
春花带着小红和小兰将乱成一团的教室重新管好,对孩子们说:“胡小先生虽然年纪不大,但学问却特别的好,比我要好得多。我特别将他请来给大家讲课的,大家对他要尊重,比对我还要尊重。”
“而且从今天开始,我们不只要认字,还要学习写字,读一些文章,明白做人的道理。而且每天授课结束后,由胡小先生考过大家,选出学的最好的五名学生,每人奖励一个制钱,大家一定要努力!”
说着将放在胡湛桌上的一个装满新制钱的匣子拿出来给大家看。崭新的制钱用一条鲜红的绳子串着,发着诱人的金属光泽,把孩子们的心都紧紧地抓住了。这些孩子们也就是在过年时能得到一两枚制钱,一枚制钱能换得两个鸡蛋、十颗糖或者很多好玩好吃的东西。教室的纪律立刻就好了,胡小先生因为这些制钱也确立了威信。
每天先认字,再学一小段《论语》,然后教每个孩子写字,以前一是没有条件,二是春花没有信心教别人写字,孩子们只是认了些字,但都不会写。
胡湛先是让大家先拿着木棍在桌上划,记住笔划,然后依次教每个人用笔,纠正写字的姿势,因为笔墨的数目实在有限。
看着学校渐渐上了轨道,春花开始努力争取所有的孩子都来上学,于是晚上她开始了走访。
每一个目标就是那个被石锤伤了腿脚的孩子,因为腿上还上着夹板,他只能每天都躺家里的土炕上。孩子们的父母听了春花的话后,并不反对他对学校读书,只不过他们一脸为难地看着春花说:“家里别的孩子们都去,中午还能吃到点心,前天小三还得了个制钱,俺们自然愿意,只是老大腿断了,怕去了给百户太太添乱。”
春花笑着说:“这孩子自己在家里也寂寞,不如就跟着大家一起到学校认几个字,还能与大家在一起说说笑笑的。至于添乱,那倒是没有的事,孩子们多可爱呀!”
于是就定了下来,孩子的父母请邻居的一个大孩子每天将自己家的老大背到学校,中午吃过点心再背回来。
第二家则有六个孩子,大些的三个男孩都没有去学校,说起来与春花还有些关系。她先后买了几百只的羊,虽然大部分都杀了吃肉,但在这个过程中还是需要有人照顾这些羊,特别是她还留下了母羊和小羊,准备以后发展养羊业。
于是她便请了百户所里的几位退了役的老军帮着她放羊,每个月都有工钱,而且看羊的工作还能得到羊奶、羊肉、羊毛等,是百户所里的少见的肥差。
这三个大些的男孩都随着爷爷一起放羊,没时间去学校上课。孩子的父母也一点也不愿意让他们去上课,放羊的活又轻松又自在,百户太太很大方,每月的工钱不算,还有不少的好处,要是这三个孩子不去,老爷子一个人忙不过来,就不能照看这么多的羊,只得雇别人帮忙,那么得到了利益不就少了吗?
而学认字写字能有什么用,能当吃还是当喝呢?当然,他们当着春花的面不能这样说,但婉转地表明了态度。
春花便说:“是啊,眼下孩子去读书,不会见到什么成效,甚至还可能影响了家里的收入。可是从长远看,得到了好处却是无法是眼下的这点小利能比得了的。”
“羊太多可以分出去一些给别人看顾,不能只为了眼下多赚些钱,把孩子最好的时光浪费了,等长大了,再想学习,就要比小的时候难得多了,也不见得会有这个机会。”
军户夫妻唯唯地听着,但明显并没有听在心里,放羊得的好处才是对他们真正有吸引力的。
春花看了出来,她便举例说:“我以后一定会开一个大些的养殖场,里面不但要养羊,还要养牛、养鸡,甚至还有别的。到时候就要请管事,管事是必须会记帐的,不识字的人当不了。你们家的孩子将来是打算一辈子放羊还是想当个管事呢?你们夫妻好好想一想再给我回话。”
对于这些见识不广的军户们,对他们说什么事情就要把事情说得明明白白,再让他们自己去判断。
还有几家与第二家相似,春花也一一去游说了一番,看着有几家颇被她说动了,有的直接表态让孩子去上课,就是没答应的也多数动了心。
这一天,春花专门在下午时去了裴小旗家,裴小旗的儿子是去了学校,还是个成绩颇为优秀的孩子,可他家的两个女儿都一直在家里,帮着她们的母亲做针线。裴小旗的太太女红特别的好,平时轻易不出门,在家里做针钱卖,因为她的活计好,有了这项收入,家境不错,在百户所里能排上前列。她也是没参加做饭的小旗太太之一,因为她不用靠做饭挣钱生活。
下午光线好,正是做针线的好时候,春花带了一块缎子、一块棉绫去了她家,卢梦生的衣服损坏得特别快,自己只学会了做鞋,内衣也能做,但外衣,她还是不敢尝试,恰好请裴太太帮着做几件,顺便看看她的手艺,听说百户所里很多人都请她裁衣。
裴太太家里只养了几只鸡,没养猪,这在百户所里是很少见的。春花进了门,就见她正带着两个女孩在炕上做活。见了百户太太赶紧下来把她往炕上让,又泡了货真价实的茶请春花喝。
裴太太随着丈夫去过卢家,春花也与她有过数面之缘,知道这是个秀外慧中的妇人,便客气地先说了要给卢百户做衣服的事情,又问:“用不用我让百户过来一趟,你给他量一量尺寸?”
裴太太笑着说:“我只要看到过人,就能知道他的尺寸,不必再量。百户太太略等一两日,我便能把做好的衣服送到家里,不知太太想做什么样子的?”
春花便说了样子,“裴太太不用急,百户也不赶着穿。等做好了,只管让人叫我来取,一并把工钱奉上。”
“小儿跟着百户太太读书,已经得了恩惠了,哪里还能收百户太太的钱呢?”裴太太坚决地说。
春花自然不肯,便与她客气了几句。
裴太太就笑道:“那百户太太把零碎的布头给我留下就行了,平时百户所里的人来找我裁衣服也都是将布头给我留下来顶工钱的。”
春花知道这是裴太太给自己的优惠,别人只是裁衣而已,可她不仅要裁还要缝。但自己带来的两块布料份量都很足,做好衣服后还会剩些布料,裴太太并不会吃亏,于是便点头答应了。
于是话题就进入到了下一个环节。
春花就说:“我还有一件事,就是想问问裴太太为什么不让女儿去学校认些字?”
“女孩子家,学会针凿女红,嫁到别人家能够做个好媳妇就够了,认字有什么用?”裴太太理所当然地说。
她这种观点是春花要面对的最大困难。就是到了二十一世纪,还有这样重男轻女的思想呢,更何况是这个时代。眼下百户所里十六岁以下的孩子不能到学校学习的最主要人员构成就是这些女孩子们,原因自然就是裴太太所说的。
而且大多数人家对于年纪小些的女孩并不在意,跟着到学校去有百户太太看着,学不学些东西都不重要,还能免费吃上一顿点心,所以一般稍小些的女孩还都能上学。
可年纪再大些的女孩子则不一样了,每家的针线活本来就不少,要知道这时候人们身上穿的一针一线都要自己去做,这不是一个小工程。再者大些的女孩也就差不多要出嫁了,还有总要绣些嫁妆出门吧,所以跟着春花上课的基本没有十三四岁以上的女孩,小红和小兰就是最大的。
而裴太太的两个女儿,大的不过十岁,小的才五六岁的样子,也从没去过学校,就是更为显眼的事了,所以春花在解决女孩上学的时候就先挑了裴太太这块硬骨头来啃。
“能读书明理,学会认字看帐,才能真正地将家里的事情管好,做个好媳妇啊!”春花笑着说。
裴太太还是非常的客气,对百户太太的话,虽然她并不同意,但她并不会反驳,只是陪着笑说:“我们小门小户的,哪里能用得上那些。”说着指着她刚刚放在土炕上做了一半的活计给春花看,又说:“这两个女儿,我只想教会她们做好针线,到夫家也有立足之地就行了。”
☆、第一百七十四章
春花见裴太太虽然话语平和;但却掩不住自得之色,而她的眼光也被裴太太的针线活吸引了。
那是个红布底子的荷包;上面绣着鸳鸯戏水的图案;活计鲜亮,忍不住拿在手中细看起来。荷包针角细腻,图案配色得当;绣法娴熟;虽然春花曾见过不少漂亮的绣品;但也不得不承认这荷包绣得很好。
再细看裴太太和她的两个女儿;身上穿的不是百户所里寻常人家穿的土布衣服;而是机织的棉布;花样选得又恰恰好;衣服做得也精致;衬得这母女三人皮肤白细,容貌秀丽。
再向下看;裴太太与大女儿都缠了小脚;尖尖翘翘的红绣鞋精致干净;一看就是不怎么出家门。最小的女儿虽然不大,还没来得及缠足,但也同她的母亲姐姐一样,文静地坐在一旁,手里也拿着活计。
裴太太笑着告诉春花,“这种荷包,卖杂项的陆货郎收别人的只给八个钱,我做的他给十个钱,我一天最少能做四个。而且,到了百户所后,百户从来都是按时足额的发俸粮和兵饷,家用就够了,这两个月我就将活计都攒了起来,等秋收后小旗有空带我去定辽前卫一次,那里的铺子一定能给我十五钱一个。”
要是一个月能挣两千个钱,那可不少,在辽东镇,一个身强力壮的男人靠干活也就能挣到一吊钱,怪不得裴太太这样的自信。她在家里的收入不比裴小旗少。
春花赞赏地看了看裴太太攒下来的一包袱的荷包,样式都差不多,图案也就那么几种,鸳鸯戏水、富贵花开、喜上梅梢等,都是一样的精致。
裴太太又拿出一个稍小的包袱,打开看,也是一样的荷包,与她做的相差无几,细看手法略显稚嫩,“这是老大香云做的。”
再将老二香巧手中的活计给春花看,香巧正将一长条青布缝成一根细绳,不用说是在练基本功,春花过了一会儿才知道这是做盘扣的材料。就是这么一根简单的细绳,也不是那么容易做的,可五六岁的孩子缝得整整齐齐,针角细腻,比春花用心做的都要好。
“你们母女三人的女红可真好!”春花由衷地赞美。
看百户太太一脸的钦佩,裴太太升起了自豪和骄傲。她嫁到裴家,就凭自己的一双手,赢得夫家上上下下高看一眼,自家在百户所里过的日子比别人家都要好,自己的功劳是最大的。
别人家都是男人们在家里吆五喝六的,可自家的丈夫去对自己敬重有加,就是公婆也对自己客客气气的,体贴地不让自己做粗活,尤其自己生了儿子后,更把自己当成亲生女儿一样,还不是靠自己的手艺?
到了这个百户所,卢百户是个宽厚体恤的人,从不克扣兵饷和俸粮,自家的日子更好过了。自己攒下的针线活就准备存着给儿子娶媳妇,至于女儿的嫁妆,自己也不会少了她们的,但女儿们最重要的嫁妆是自己教会她们的针线活。有了这个手艺,在夫家一辈子都不用愁了。
女儿们她从小就好好教养,香云做的活计,不细看已经与自己区分不出来,老二香巧,已经入了门,将来也不会差。一想到这些,裴太太就由衷的高兴,而眼前的百户太太分明也被自己的针线迷住了。
于是裴太太就像献宝一样的把自己的一些手工拿出来给百户太太看,“这些都是盘好的扣子,也有人买。各种价格不一样,这种最简单的一字扣,不值钱。像这样的琵琶扣、梅花扣、蝴蝶扣、金鱼扣就能卖得出价了。”
在这里,衣服上是没有纽扣的,除了用衣带来束缚衣服外,就是用这种盘扣了。其实盘扣是古老的中国结的一种,也叫盘花,自从元朝以来,逐渐在衣服上广泛应用。裴太太拿出了几十种各式各样的盘扣,把春花看得目不暇接。
每种盘扣都是那样可爱,裴太太把它们缝在一块白布上,不论是青色的、红色的还是黑色的,都是那样的醒目,要是拿到前世,就是最好的工艺品。当然在这里,裴太太做的几样复杂的盘扣,也不是平常人能做得出来的。
春花喜爱异常,赞不绝口,问:“裴太太,你怎么能想出这么多的花样来?”
“盘扣和络子是一个道理的,”络子就是中国结,裴太太答道:“我会打好多种络子,什么如意结、双喜结、祥云结、五福结,我都会。百户太太要是想打什么络子只管拿来,一定包你满意。”
春花想起了自己的那块玉,离开京城时间越久,她思念父母的时候也越多,于是便把那块玉又戴上了。此时,她从衣襟里将玉拿了出来,说:“这块玉的络子旧了,那就烦裴太太帮我打根络子。”
裴太太帮春花解下那块玉来,只瞧了一眼那玉,便细细地看着原来的络子,说:“打这络子的姐姐是个手巧的,花样也巧,我得好好想想,重新打个什么样的络子,让这姐姐见了不至于说我配的络子不好。”
春花见她有这样的好胜心,不觉一笑,想说打那络子的姐姐是不可能看到裴太太打的络子的,但又掩住了口,这些过去的事早就应该埋在心底,可能是日子过得轻松了,有时就随意些了,就像这玉,以前的她是不会让任何人看到的。
裴太太的心思却全在络子上,她自觉女红出色,可眼下的旧络子却很是不俗,她是一定要打出比那还要好的络子来的,“这种几乎透明的玉配上五彩丝线是很出挑,不过,这次我还是给太太换个样子。用什么好呢?红色的络子太多了,不若我们就用石青?很少有人用这个颜色打络子,但百户太太皮肤白,戴在身上肯定好。但只用石青,又太过寻常,加金钱太俗,就加上些银线。对,就是这个样子,百户太太,你看好不好?”
春花见裴太太打开了箱子,取出来一个包袱来,珍而重之地打开了,里面放着各色的丝线,看那线的颜色光泽就知道不是寻常的东西。
“这丝线是我成亲时娘家的陪嫁,现在可看不到这样好的线了。”裴太太给春花看了,然后就挑出丝线配好了打上络子了,还一面问:“太太,你喜欢哪一种的花样?”
春花见她完全沉迷了进去,就是裴太太的两个女儿,也都放下的手里的针线,凝神屏气地围着她看,便说:“裴太太觉得怎么好,就怎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