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总是杨府的女儿,你父亲哪里下得了那样的狠心?”于夫人听出琼花口气中对丈夫的不满,便替杨松说话,又说:“我们不提她就是了。”
琼花和春花均点头答应,可过一会儿功夫,大家不得不又提到了雪花和相关的事情。
原来春花大哥家里的长女,名唤杨敏的,嫁给了雪花以前的未婚夫孟举人。雪花出了这样的事情,与孟举人的亲事自然作罢。杨松自认为正人君子,不愿意这样解除婚约,让人笑话杨家毁诺。恰好,杨敏已经十五了,便将孙女重新许给了孟举人。两家以往并无亲故,不存在辈份不同的问题,孟举人本来订的是杨家的庶女,如今改为杨家的嫡孙女,自然愿意,待自己孝满,杨敏过了十六岁,高高兴兴地办了亲事。
后续的事情就是,孟举人成了杨阁老的孙女婿,没多久就补了官,娶了杨敏后更是仕途顺利,年纪轻轻的已经是五品大员了。这其中,杨阁老的作用有,但他个人能力非常强,肯努力,机遇又好也很重要的因素。
从这一门亲事里,又引出一件事来。
孟举人感激杨阁老的高义,景仰杨家的家风,便仿照杨家的家训,编了一本孟家家训,规定子弟要尊师重道,立身清正,诚信坦荡,勤勉上进,不可流连内帏,四十无子方可纳妾,比杨家的家规还要森严,而且自己身体力行。
杨敏成亲后日子过得就特别舒心,婆婆善良老实,真心疼爱儿媳,夫妻间恩爱和顺,身边连个通房丫头都没有。才几年的工夫,先后生了一子一女,前些日子又封了诰命夫人。
听了这些,春花便笑着问:“雪花后悔了吗?”
“她怎么能不后悔?郭少怀自从出事后,郭侯就病了,熬了两年就去了。郭少怀守了三年的孝,一点长进也没有,只是到处鬼混,后来,父亲没办法,只好想办法把他又弄进了翰林院,在那里混日子总比在外强。”
“两年前,他在妓院与一些人争风吃醋,大打出手,马城兵马司的人过去时,他竟然大声说是杨阁老的女婿,给父亲丢尽了面了子。后来,新武成侯把他关在家里几个月,这事才淡了下去。”
“还有那个谢氏,又故技重施,将雪花的嫁妆弄去了一大半,后来婆媳妇两个差一点翻了脸,雪花才保住剩下的几千两银子。”
“郭少怀的妾室众多,每天争风吃醋的事情层出不穷,雪花嫁过去没多久,就闹了好几场,听说,眼下还有几个妾不怎么服她。”
琼花最后总结说:“这些都不算什么,她后悔的日子还在后面呢,侄女婿将来的成就哪里只有眼下这些,若是顺利,将来登阁也不是没有希望,那样敏儿就能成为一品夫人!何况侄女婿这样教导子弟,将来孟家一定会人才辈出。”
琼花又与春花说了些朝廷的事情,“当今皇上尊祟儒家、喜欢读书,性格也颇为和善,与先帝嗜武不同。皇太子从小敏慧异常,甚得先帝喜爱,可与皇上虽然是亲生的父子,却并不十分相得。这些事情,你在妹夫面前提上一提,他刚从辽东来,什么都不清楚。”
春花认真地点点头,又问琼花官场上的一些事情,特别是卢梦生将要任职的京卫指挥司。
“军中的事情,我并不太清楚,回去后,我替你问问几个侯府里的夫人。”琼花笑着打趣说:“当年郭少怀被人告了,也没见你有一点动容,如今妹夫的事情却这样事事关注。”
春花大方地笑道:“这是自然,郭少怀不把我当成妻子,我也从没把他当丈夫,而梦生和我是结发夫妻,自然要事事关心。”
于夫人看着春花的笑脸,心里高兴,脸上也一直带着笑意。
夏日里天长,直到天气暗了下来,琼花才离开杨府。于夫人打发身边的婆子将春花送进了寻芳居。
春花回到几年前的旧居,看着摆放的东西,有过去的旧物,也有于夫人新选出来的放进去的,自有一番感慨不提。
第二天一早起来,她先是到留儿和孩子们住的院子里看了看,见留儿自己住着一个小院,有几个小丫头伺侯,陈妈妈和冬青陪伴,其余的孩子们分了男女,住在两处,杨府里也派了仆妇丫头们照顾,并不用她操心。
春花便与他们一起吃了早饭,然后带着他们去见于夫人。
大太太和大奶奶几个正在于夫人跟前凑趣。
春花过去把孩子们引见给于夫人,于夫人赶紧让人拿了金银锞子打赏,让人带他们出去玩,却独让留儿坐在自己身边。春花笑着对大太太和大奶奶说:“我带孩子们来就是想请大嫂和大奶奶,帮着孩子们请两位先生,在路上已经荒废了一个多月,再不重新学起来,可能原来认的几个字都忘光了!”
于夫人笑问:“听老爷说你曾亲自教卫所里的孩子们读书,孩子们学得怎么样?”
留儿见姑祖母问,就规规矩矩地站起来说:“千户所学堂里上午学《论语》,下午学些记帐、算术,然后男孩练武,女孩做针线。”
“既如此,就先和家里的孩子们一起上课。”大太太笑着说:“家里如今请了两个先生,内院外分别开了书房。”
春花摇头拒绝,“卫所里的孩子学识比不了杨家的孩子,在一起耽误了大爷他们的功课倒不好,不如专门请先生来教。”
“大爷和二爷都在外面的书院里上课,家里这些小的如今所学尚浅,先一起上课没什么。”大奶奶也一力劝道。
于夫人也说:“男孩们的课再让大爷看一看,在一起上合不合适?女孩子们就让她们在一起,读几本书,不是睁眼瞎子就行了。再就是一起做做针线,人多还能热闹些。”
于是大奶奶便让人带着孩子们分别去了内外书房上课,自己去料理家务。于夫人过了一会儿,又将大太太打发了,只剩下母女二人在一起,她们总有说不完的话。
☆、第二百二十七章
卢梦生是第三天上午进的杨府。原来这些日子;他一直侍卫皇太孙,留在宫内;轮值三天休息一天;春花回来时,他正在宫中。今天轮到他休息,出了宫打听到消息就过来了。
听着外面的通传;想到老太爷、大老爷和大爷都不在家;于夫人就让直接带进来;又笑着对大太太和大奶奶说:“都是一家子骨肉;也不要讲什么避嫌不避嫌的;大家见个面吧。”
春花迎到了院门前;见卢梦生身着从三品武官官服;英武不凡地向她走来;开心地叫了声“梦生!”因为这里人多,不好扑过去;便看着他笑。
卢梦生也看到了春花;见她的肚子又大了一圈;精神却非常好,快走了几步上前说:“外面的热气上来了,你出来做什么?”说着扶着她进了屋子。
不等春花介绍,卢梦生就在于夫人面前跪了下来,行了大礼,口称“姑母”,
于夫人是第一次见到女婿,刚刚看到卢梦生体贴地扶着女儿走进来,心里就很高兴,如今见女婿给自己行礼,嘴里虽然称姑母,行的却是拜见岳母的大礼,便笑容满面地说:“赶紧起来吧。”
春花拉着卢梦生,告诉他,“这是大嫂子,这是侄媳妇,这是侄女们。”大家见了礼。
于夫人说:“听老爷说,表姑爷来请过安,可是却不肯留在家里住下,现在可不能再走了,就与侄媳妇一起住上一阵子,也不用急着搬走。”
春花才知道卢梦生来过家里请安。卢梦生解释说,他第一次休息出宫后便到杨府来请安,因为太太没到,他就没有留下来住,而是住在宫里专门给侍卫们休息的地方,在那里,一切也都方便。
大太太也说:“杨府虽然不大,但闲着的房舍还不少,一家骨肉不要客气了。”
卢梦生和春花都笑着点头答应。
又说了几句话,于夫人便说:“你们夫妻也好久没见面了,表姑爷又在宫里当值回来,一定累得很,常妈妈送他们先回去休息吧。中午不必过来,晚上老爷回来大家再见面。”
春花和卢梦生回了寻芳居,门前一个小丫头见了上前拦住说:“这寻芳居里面是不让进男人的!”
常妈妈在后面笑着骂道:“小丫头子知道些什么,还不赶紧打帘子!”
那丫头却有些固执,说:“老妈妈们告诉我们,当初三小姐说过不让男人进来,老夫人就吩咐了,自那以后男人就不许进寻芳居。”
春花绷不住笑了,卢梦生听春花讲过以前的事,也露出些笑容。常妈妈见三小姐夫妻都笑了,便说:“这小丫头倒也有趣,去找管事妈妈领一吊赏钱,这里的事就不用你管了!”
进了寻芳居里,春花携卢梦生上了楼,只剩下夫妻两个,卢梦生关切地摸着她的肚子说:“最近孩子会动了吗?”
“会动了,”春花扶着他的大手说:“每天都要动上几次,你就这样等着,一定能摸到。”
果然没多久,卢梦生就感到了孩子在太太的肚皮里动了一下,他高兴极了,“我儿子动了!我儿子动了!”
春花看着他的傻样子,哈哈笑了半天,两人说起了分手后的事情。
卢梦生告诉春花,“皇太子听说我和温同知都把太太带进京,就赏我们一人一个小院子,在离皇城没多远的胡同里。我们去看了,两间院子紧挨着,里面还不错,只要收拾一下就能住进去。”
可他又打量一下寻芳居屋子里的布置,把下面的话咽了回去。虽然知道太太的娘家富贵,可是亲自看到还是震惊,那个小院子实在差太多了。
春花却很开心,“真的!”京城的房子价格不斐,而且还不好买。自家虽然有了不少的家产,可是若是先有一个不用花钱的院子可以用,还真是一件好事。便追问院子的情况。
原来皇太子赏的是个两进的小院,“看样子是由一个大宅子分成的几个小院子,每个都一样。里面的布置相似,家具用品也差不多。”
春花找了纸笔,“你把图画出来我看,想想以后怎么布置好。”看了卢梦生画的,倒底还是没看到过,又说:“哪一天你带我亲眼去看看才好。”
卢梦生迟疑了一下说:“我以为你不会喜欢那样小的房子呢。”
“不是比我们成亲时的房子大一些吗?”春花说着,看到卢梦生小心翼翼的样子,明白他心里想的是什么了,“这里再好,我还是想要个自己的家啊!”
她告诉卢梦生,“我是家里最小的,母亲对我本就比别人好,可我偏又在亲事上不顺,她就更疼我几分。这次回来,一定要我还住在寻芳居里,就当我还是她那个没长大的小女儿一样。”
“我是为了母亲高兴才住在这里,可是,时间久了,家里有这么多的人,我一个表小姐,总会生些事端,特别是我很快就要生了,总得搬出去。我们自己有了房子,什么事情都方便多了。”
卢梦生听了非常高兴,作为一个本时代的男人,并不愿意长期寄住在岳家,但太太的情况特殊,他本不想多说,如今太太的一番话说到了他的心里,“我下次休息时带你去那边看看,太太说怎么弄,我有了时间便一点点地做了。等太太生的时候,一定都布置得舒舒服服的!”
到了晚上,春花起身换了衣服,又帮卢梦生找了件浅色家常衣服,准备收拾了去花厅,看时间父亲就快回来了,大太太已经告诉大家,晚上在花厅吃饭。
卢梦生看着那件便服,犹豫了一下对春花说:“我还是穿官服吧。”
“这是在家里,穿什么官服啊,我父亲和大哥回家后都要换便服,到时候,只有你一个穿着官服,多别扭。”春花奇怪地看了他一眼,就觉出了他的紧张,“怎么,你……”
卢梦生低下头轻声说:“我有些怕岳父。”
春花捧着肚子笑出了声,“你不怕瓦刺人,却怕我父亲?”
卢梦生的脸刷地红了,他确实有些怕杨阁老。除了他第一次出宫到杨府给岳父请安外,他还在宫里见过他几次,每次杨阁老都非常严肃,也没说过几句话,而他每一次见面后都要出一身的汗。
春花不明白卢梦生怎么会怕父亲,她笑够了后说:“我父亲性格非常和善,对子女很爱护,特别是女儿,他从来不责骂。你是他的女婿,他一定对你比哥哥们还要好。”
可卢梦生还是一副非常紧张的样子,春花重新正视这个问题,问:“你为什么会怕父亲呢?”
“我也不知道,可能是因为他是阁老吧。”
其实卢梦生害怕杨松,不只是因为他是阁老,还有女婿对岳父的一种敬畏,只是他说不出来,而春花也没有理解到,可是她却想起了樊老爷子,“我原来也怕大外祖父,后来,你对他说了我很好,我就不怕他了。我一定在父亲面前说你的好话,你就不要怕他了。”
留儿下了课也换好了衣服过来,看到了卢梦生,高兴地扑过来“父亲!”
卢梦生笑着将留儿举了起来,“听说留儿特别懂事,一路上知道照顾母亲了!”
春花也问:“在杨府上课怎么样?”
“杨府的小姐们真厉害,她们学问都很好,针线也好,说起话来,文文静静的,就像画里的美人一样!”留儿在千户所里,成绩一直非常优秀,可到了这里,总算知道了一山还比一山高。好在,她并没有沮丧或嫉妒,而是大大方方地承认了别人的优点。
春花笑着点头说:“知道自己不如人,就明白应该如何努力了,这样很快就会进步。”
卢梦生也教育她,“先贤思齐焉,见不贤而内自省也。”
有了留儿,卢梦生和春花就不提刚刚的话题,一家人说说笑笑地去了花厅。
大太太已经在花厅里摆下了席面,因为是国丧期间,布置很是简单,菜肴也不多,但总是家里的宴席,所有的人都到来了。
杨松和于夫人面前都摆着四个小几,而春花这一辈的都是两几,而再小一辈的只是一几,几个非常小的孩子们不能吃什么,也应个景摆了一桌菜。男昭女穆,分两侧坐好。
席间,春花偷眼看了几次卢梦生,见他最初很是紧张,可过了一会慢慢好多了。再看父亲,正问他些学问上的事情,“你说你认字是跟太太学的?”杨松原以为这个女婿一个大字不识,没想到还曾读过些书,说起话来也不乏见识,倒不是个什么也不懂的粗人。只是听说是春花教的,让他有些不信,春花什么水平,他还不知道吗?
“太太学问很好,只是有些书她不喜欢看。”卢梦生听出岳父话中对春花的不信任,他赶紧为太太说话。
听女婿这样维护小女儿,杨松就笑了,“你的字是什么?”
“我还没有字。”卢梦生回答。
一直注意着这边情况的春花想起来他们成亲不久,卢梦生让自己帮他取字,可自己没敢答应,便想开口说请父亲帮忙,可又想到自己如今的身份是于夫人的侄女,便停顿了一下,没想到父亲捋了捋胡子说:“我给你取个字吧。”
说着让人拿过笔墨来,写了“致远”两个字递给卢梦生,卢梦生赶紧躬身接了,还望向春花这里看了一眼,春花回了他一个笑容。父亲不只是阁老,还是有名的诗人,字写得也好,给卢梦生赐字,这是说明对这个女婿满意了。
☆、第二百二十八章
老太爷的意思很明显了;大哥也说:“表妹夫,你若是喜欢读书;有空到我那里去;我收着不少的珍本。”
卢梦生谦虚地说:“我没什么学问,珍本恐怕看不懂。眼下,我按太太说的;正在读史书。”
“读史可以明志;这倒使得。”杨松听了点点头;也不禁看了小女儿一眼;她真能懂得这些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