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自然不是,”萧娥连忙解释,“官家可别忘了,程敦本病逝没多久呢,顾昭是他的学生,一贯是拿他当父亲看待的。”
萧曜立马明白了,当初程敦本病逝,顾昭还曾经上过奏章,要求为师守孝,足见感情之深。如今程敦本的孝期还没过,在这当口提婚事,恐怕顾昭心里会有疙瘩。
萧曜却还是不以为然:“程敦本到底不是他的父亲,况且这些不过是虚礼。”他是觉得顾昭能做自己的姐夫,虽说是存了拉拢的意思,对顾昭来说也是天大的荣耀。萧曜此人,一贯骄横,听得顾昭可能会存有心结,不由就觉得顾昭不识抬举。
萧娥心中暗叹,自己这个侄孙,实在不是个做君主的料子。说白了,如今是自家要求着顾昭,虽说那是臣子,但君弱臣强,怎么依旧如此霸道?她心里自然清楚顾昭不乐意这桩婚事的原因不是程敦本,即便没有那个原因,一件好事,说不得就会因为萧曜的态度变成坏事。
只得又打叠起精神劝道:“世人重礼,官家又要礼贤下士,何不全了他这份心意?”又委婉地透露出如今晋王去世,萧曈和萧昀要守孝,朝中正是安静的时候,何必急于一时。好说歹说,总算打消了萧曜的念头。
这边厢大长公主回了府,也没打算透出消息去向顾昭卖好。但她不说,顾昭又怎么会不知道。大长公主的身边有展还星的人,公主殿下也是一清二楚的。
顾昭正在书房里,得了消息,不由沉思。想必那位公主殿下对他的身份早已有了猜测,阻了这桩婚事,一是不想乱了皇室血脉,弄出什么堂兄妹相婚的荒唐事来,二嘛,大概就是盼着他看在这份人情的份上,能对小皇帝施以一二援手。
“……也是用心良苦。”顾昭不过一笑,将那探子传来的纸条放在灯烛上烧了。那位,说来也是他的姑婆婆呢,只是他与大长公主没什么感情,还不如谢小蛮和她的交情深。
正想着,那只胖猫儿就一摇一晃地走了过来。
两只前爪一抻,老实不客气地就跳上了顾昭的膝盖。先把四肢曲在腹下,再将尾巴卷一卷搁在屁股后头,将自己团成一颗圆滚滚毛茸茸的丸子,方才舒舒服服地趴了下去。
顾昭不由失笑:“我看这世上,再没有像你这般舒心的了。”
那是自然,谢小蛮还不知道自己的男人差点就要被抢了,懒洋洋地拿脑袋在顾昭膝盖上蹭了蹭。
她做猫做了这么久,直觉不是一般的敏锐。虽说平常万事不管,但光只是观察顾昭的气场,就能判断最近外头是个什么光景。
端看顾昭,唇角微勾,眉峰放松,笑意直达眼底。很好,看来能过一段平静舒服的日子了。
正如谢小蛮预料的那样,朝中很是风平浪静了一段时间。忽忽几个月过去了,眼看着又要到年尾,宫中突然传出一个炸雷,皇后怀孕了。
当时谢小蛮正在啃一块枣泥山药糕,闻言差点没把自己噎住。她没听错吧,小皇帝如今应该是虚岁……十五?十五岁的娃娃,竟然都要当爹了。再一想曾九娘,也不过是个十七岁的小姑娘,放在现代还在上高中呢。
也就是她的关注点奇怪,一般的朝臣,早顾着思索皇后的这一胎会给朝局带来什么影响。就连市井百姓也议论纷纷,要知道小皇帝几乎被架空的事早就不新鲜了。之前他一直是在几个强力藩王的围攻下勉力支撑,谁知道楚王瘫痪,晋王还直接死了,给了小皇帝喘息之机,竟让他还有了嗣。
这正正经经的嫡子皇孙……消息一传出去,就有人的心热了起来。
“我这位舅舅,还真是……”看了衮国公府差人送来的信,顾昭无奈地摇了摇头。
当初既已下定决心放弃小皇帝,如今听说曾九娘有孕,又升起了当皇帝外祖父的野心来。他也不想想,那孩子是男是女还是两说,又能不能生下来?纵是顺顺当当地生了个男孩,至少也得等到能顺利养大再说吧。
如此短视,又首鼠两端,实在是让人不知道说什么好。
好在曾家还有几个明白人,有六郎在,也能劝劝自己的糊涂爹。顾昭对曾家大部分人是没什么感情的,但也不愿意看到他们自寻死路,说不得他们弄出些事来,还会拖自己的后腿。
他只好又写了信劝说曾敬,又派人牢牢将衮国公府看住了。不出他所料,皇后有孕的消息没传出去几天,曾九娘就不小心在花园里摔了一跤。好在只是动了胎气,孩子倒保住了。
这事一出来,果然震慑了不少蠢蠢欲动的墙头草。而以此事为讯号,平静的朝局顿时再起波澜。
其实之前的平静也不过是假象罢了,萧昀和萧瞳虽然守孝在家,对手中势力的掌控可没有放松一分一毫。他们自不用亲自出面,凭着手底下的马前卒,照旧能斗个天翻地覆。
因着他们如今一个做了新任的晋王,一个早就封了齐王,民间说起来,又是两王相争的局面,倒与几年前如出一辙似的。唯一的变故就是顾昭,他如今蛰伏着,并不过多动作。奇的是他游离于晋王、齐王,乃至帝党之外,却又与两王的关系极好,连皇帝都极器重他。
这般过了新年,翻了年,皇帝在大朝会又丢下一个炸。弹来。只云京城已毁于兵燹,要正式迁都城。
☆、第85章 捌拾伍
虽说京城早就毁了,北方连年战乱,休养了这大半年,也比不过一直安定的南方。到底此举又在朝中掀起一番扰攘来,老生常谈的北人与南人之争自不必说,齐王一系,却是被晋王一系借此大肆打击。
只因萧昀的封地在北边,原有大半是先头燕王的地儿。他又多年辗转在外征战,在南边的势力经营并不如萧曈。一时之间,萧曈的风头俨然盖过了萧昀大半。他如今正是炙手可热的时候,就连顾昭都收到了他抛过来的橄榄枝。
顾昭知道,萧曈这是已经按捺不住了。
眼瞅着小皇帝有了孩子,虽说皇后遭了一次黑手,但小皇帝也经营了这么多年,那一次既然没有成功,再想把胎儿给弄掉,便没有那么容易。
所以萧曈不能再等下去了,一旦那孩子顺利降生,若是个男孩,就是元后所出的正子嫡孙。礼法的力量是极强大的,说不得就有些人要改换门庭。
在此之前,他一直与萧昀和萧曈两兄弟保持着一种不需说破的默契。三人若是碰面,不过聊些雅事,叙些家常,一概不谈朝堂。
顾昭心知,那是因为三人知道还没到捅破窗户纸的时候,而且心里都顾念着一份过去的情谊。想来也是可笑,他们三人谁的手上不是沾了许多人命,他和萧昀更是亲手在战场上杀过人。在这权力的漩涡场中辗转了许多年,一颗心早已不复当初,却又近乎徒劳地守着一点往昔回忆,自以为还没到那一天,就不必刀兵相见,实在是自欺欺人。
可是现在,便连自欺的那一点可能也要没有了。
顾昭的书房从来都是向谢小蛮任意开放的,是以谢小蛮也知道萧曈出手拉拢顾昭的事。
虽然早料到会有这一天,她心里也不知是什么滋味。也不想知道顾昭有没有答应萧曈,而是不知不觉地走到了晋王府外。
这间轩峻阔大的府邸,是她过去最常来的地方。那会儿晋王和晋王妃都在京城,留下两个小的待在封地里,谢小蛮几乎是日日领着萧昀和萧曈下河摸鱼、上树掏鸟。萧昀精力十足,又尤为淘气。萧曈虽然总是爱端着架子,实际上坏点子不少。两人一猫凑在一起,什么恶作剧没干过,差不多是猫憎狗嫌了。
那时候,她从未想过,有一天会是今日这般光景。
灰猫站在王府的大门前,想进去看一看萧曈,但不知为什么,却生出一股踌躇来。而那看门的门子也并没有注意到她,而是殷勤地迎来送往着各色前来拜访的官员。
也对,当初那些一见到自己就会露出会意微笑的下人,恐怕也都不在府中了吧。
她最终没再停留,而是甩了甩尾巴,径直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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朝上翻来覆去地吵了大半年,迁都的事情总算定了下来。
其实如今也不需要做什么,123言情城本就是留都,宫殿官署一应俱全。圣驾又在这里驻跸了好几年,无非是换个名头罢了。倒是123言情府的一众官员,原本只是普通的地方官,一跃而升做了京官。如今的123言情府知府蔡安,品级更是连跳两级,也是一方大员了。
这事还没忙完,八月里,边关传来急报,北夷再次犯边。
消息传来之后,朝上一片惊慌。要知道那群蛮子当初可是差点把大半个北方都给灭了,虽说其中有两王相争的原因,其战斗力不可小觑。
就有那胆小的官员当庭表示,趁北夷还没打进来,赶紧与他们求和才是。
顾昭却是不以为然,他是亲自将北夷给赶出大胤的人,自然知道那些蛮子经此一战,可谓是元气大伤。如今再次犯边,不过是想趁机占占便宜而已。
只是那边萧曈一系的官员跳出来,附和着将那北夷的实力说的恐怖至极。小皇帝原本就对害得自己仓皇出逃的北夷颇有心结,当即被唬得一愣一愣,脸都有些白了。
那官员却不是劝着皇帝求和,而是道:“官家,此事非同小可,万不可掉以轻心。当初正是齐王殿下两次大败北夷,依臣之见,如今只有再让齐王领兵出征,方是万全之策。”
小皇帝也被说的有些心动,他心里虽说极忌惮萧昀,但也知道萧昀是个不世出的将才。这朝上的一干将领里,老迈的老迈,没用的没用,拿得出手的,只有萧昀和顾昭了。
可他不敢将顾昭派出京,若没有兵权在手,一旦两王要撕破脸,他自己逃都逃不掉。
所以他权衡了一番,说道:“可是齐王如今正在守孝……”
晋王妃在晋王去世后,没撑几个月就随之过世了。如今萧昀的身上不仅有父孝,还有母孝,自然是不能入朝的。
那官员又道:“事急从权,官家大可夺情。”
这种事也是有先例的,如今国难当头,朝廷既要用齐王,什么人伦之道也只能放在一边了。
见皇帝意动,当下自然有一干朝臣纷纷附和。部分是萧曈一系的人得了后头的指令,也有一部分是真心觉得应该让萧昀领兵出征。
顾昭只是不声不响,他也是当初抗击过北夷的大将,皇帝却不曾问过他。顾昭心中不过冷笑,这位官家倒是与先帝一般,心性多疑反复,想必是又怀疑起他来了。他也无所谓,只是萧昀出京已成定局,如今看来,萧曈又要更占上风。
果不其然,没过几天萧昀就领兵北上了。他这一走,朝中的势力愈发被打压下去。京中却奇异地陷入了一种平静的氛围中,正如风暴来临前的安然,只会让人越想越心惊。
而这种诡异在太后薨逝后更是达到了顶峰,太后打从前几年就病歪歪的,身子一阵好一阵坏,小皇帝早就做好了最坏的准备,她倒是撑了这么些年。如今眼看着孙儿辈的即将降世,却是再也撑不住,撒手人寰。
小皇帝自然是大哭一场,命令礼部一定要极尽哀荣地为太后操办身后事,心中则愈发惶恐。
他不是傻子,自然察觉到眼下的局势对自己越来越不利。如果说之前那些乱臣贼子还戴着一层遮羞的面纱,如今已是连脸面都不顾,不知什么时候就要对自己刀兵相向了。细想来,他认为会给自己带来翻身之机的孩子,竟然是催命符。
如此一来,他心里的压力越来越大,对着身怀六甲的皇后也是好一阵歹一阵。身边的一干下人自不必说,发起脾气来,一天就能从寝殿里抬出几具尸体。
他做太子的时候,就有一些不恤治下的名声,如今更有一群人镇日在外头宣扬,俨然已是将他形容成了堪比桀纣的暴虐之君。
偏太后去世了,皇后月份又大了,要一心养胎,皇帝的身边竟没有一个人能劝他。倒是大长公主进了几次宫,可惜萧曜如今是看谁都觉得不可信,他不肯听大长公主的劝告,反是申斥了这个长辈。
大长公主也是有傲气的人,早知道萧曜不成事,虽然心中叹息,又能如何。正如当年萧昀说过的,都是姓萧的,谁做皇帝,对她来说其实并没有太大区别,如今肯劝着萧曜,到底是不忍心这孩子走上末路。
萧曜就这般日日。逼迫着自己,一日比一日暴躁。偏偏在这个时候,御苑里传出消息来,说是那只祥瑞白虎,死了。
萧曜彻底崩溃了,他从很早的时候起就认为谢小蛮和那只白虎是自己天命所归的证明,所以对谢小蛮非常爱宠。这种神怪之说本是拿不上台面的,只是那时候萧曜小小年纪做了皇帝,外有北夷大军压境,内有几个藩王虎视眈眈,他万般惶惑之下,只能把心神寄托在飘渺的天命之说上。
而神猫谢小蛮也表现得确实很神异,萧曜本以为自己活不了几年,可是现在看看,他熬死了晋王,熬瘫了楚王,还有了儿子,不正是天命庇佑?
所以他命人精心将白虎供养起来,那只老虎吃的用的,比宫中一些不受宠的长公主还要好。至于神猫,先帝当时有言,只让神猫待在市井之中便罢。所以萧曜虽然起过让顾家将谢小蛮送入宫中的念头,到底还是放弃了。他许多时候怀疑顾昭的忠心,最后却轻轻放过,未尝不是没有谢小蛮的原因在。
可是现在,那个被他视作天命象征白虎竟然无疾而终。
伺候白虎的一干内监几乎吓死,他们一贯对白虎是无微不至,而白虎虽说年纪大了,不好挪动,身体也没有异状,照旧是吃好睡好,有时候还会在御苑里遛遛弯。
可是那天一早起来,打扫白虎屋舍的内监见白虎趴在地上一动不动,他心有所感,小心翼翼地凑上去,伸手一探,吓得当即瘫在了地上。
一群人几乎是涕泪横流,却也不敢将这个消息瞒下去,只能战战兢兢地报了上来。
萧曜听了,当即将桌案一把掀翻:“废物!都是一群废物!”他怕得双手发抖,白虎死了,在这当口悄无声息地死了,到底代表着什么?!那几个逆贼的心思已是昭然于天光之下,难道,难道自己……
满屋子的内侍跪了一地,没有敢去看上头皇帝的脸色。过了许久,才听到一个几乎是从齿缝中挤出来的声音道:“去,派人去顾家,把神猫接进来!”
可是皇帝注定要失望了,顾家如今也是一团乱。因为他们家的小祖宗,上上下下无一人不敢不经心的神猫,突然陷入了昏迷。
☆、第86章 捌拾陆
谢小蛮的昏迷是毫无征兆的,前一刻还懒洋洋地张着嘴让丫鬟们剥核桃给她吃,却突然脑袋一歪,从凳子上栽了下去。
顾家人全都吓坏了,请了数个太医来看,甚至连道华真人都惊动了,却是毫无头绪。
顾昭连忙派人去御苑打探消息,虽说白虎无疾而终的事被瞒得很严密,但探子还是打探到了些许蛛丝马迹,联想到白虎和谢小蛮的关系,脸色惨白,竟连站都站不住了。
那探子是悯太子当年留下的人马,何曾见过小主人如此失态的模样。强撑着用手扶住桌沿稳住身形,竭力想让自己冷静下来,可即便是足智多谋如顾昭,也不知该如何是好。
白虎死了,小蛮差不多是同一时间陷入昏迷,难道,难道……他心跳得厉害,两只耳朵里嗡嗡作响,几乎要眼前一黑,晕厥过去。
恰在这时,宫中来人,说是皇帝宣顾昭进宫。
那探子见着小主人摇摇欲坠,差点忍不住要抢上去扶住顾昭。此时这道口谕却让顾昭猛地醒过了神,他脑子里一团乱麻,不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