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威意有所指地盯着乐思齐问道:“你说的时机成熟,是指什么?”
乐思齐结舌,他不会是想到结婚上去了吧?
任威还真就这么想。乐思齐的话犹如漆黑夜空中闪过一道明亮的光,照得他的天空一片亮莹莹的。成了亲,自然可以妇唱夫随。这么简单的事,他怎么没想到呢?真是笨呵。
虽然自责,任威脸上的笑容却很温柔,道:“我娘本来打算年底才给我们完婚,现在看来,宜早不宜晚。我等会回去,马上写信禀明爹娘,让他们火速进京,我们就在京城回婚。”
乐思齐的汗马上下来了,结结巴巴道:“我不是这个意思。”
把让苏玮替任娇娇做媒的事儿说了,道:“我已派人送信给任姐姐,若是她回信坦承对徐国公有意,徐国公会纳她进门。若是对徐国公没意,徐国公自当为她做媒。徐国公的手段你还不清楚么,想必任姐姐会有个好归宿。”
任威实不知是喜是悲,张大了口,讷讷道:“他肯为娇娇做媒?”
乐思齐道:“他这么答应我的,难不成还有假?”
任威想着只要徐国公肯帮忙,妹妹一定能找个好人家,心便放了一半。又想乐思齐到此是自家人,还没过门便替小姑子着想,心里更是欢喜,道:“妹妹一向要强,常说要找个人中龙凤,这下可遂了心愿了。”
一句话没说完,院门口一个声音冷笑道:“好啊。这光天白日的。奸夫淫妇在这儿相会,真是狗胆包天哪。”
两人在庑廊下说话,院门并没有关。这儿位于徐国公府僻静地带,平时人迹少到,乐思齐心里坦荡荡,于这些细节上并不太在意。
可是,此时偏偏有个不速之客带了丫鬟婆子趾高气扬地进来。乐思齐望过去。便见一身大红衣衫的叶黛儿连声冷笑,迈步进门。丫鬟立刻放上椅子。她到这儿。还带着椅子,想干什么?
打听来的资料并没有说徐国公有姐妹,这位难道是徐国公的如夫人,可却做未婚少女的打扮,这是……
任威还没想明白,乐思齐已颇不客气地道:“你来干什么?擅入她人居处,岂是有教养的千金小姐所为?”
叶黛儿冷笑道:“怎么,被我撞破奸情,怕了?”
“什么?”任威更不明白了。
乐思齐同样冷笑一声,道:“我光明正大与朋友叙话。有什么好怕的?倒是你,怎么自打住到徐国公,从来没有朋友找你啊?你的人缘可真是差。”
叶黛儿变了脸色,狠狠道:“你说什么!”
叶黛儿的人缘其实不算太差,她也有几个手帕交。不过聚会时她句句表哥。开口必是“我表哥如何如何”,人家听得腻味,自然对她敬而远之了。再加上她交好的几个姑娘,这两年不是已嫁作他人妇,便是已订亲,忙着准备嫁妆。唯有她心系表哥,知交好友皆知,而表哥却是名草有主。她也就未免沦为朋友们私底下的笑料,风声传到她耳里,她便不愿意与她们来往了。这一来二去的,倒成了孤家寡人。乐思齐无意中的一句话,戳中了她的痛处,她不翻脸才怪。
乐思齐笑笑道:“我什么也没说,你急什么呢。难道你真的一个朋友也没有?哎呀,难怪,你这人太蛮横不讲理,难怪没人和你愿意来往啊。”
乐思齐平时也不是这么尖酸刻薄的人,要怪就怪叶黛儿一进门便一顶大帽子扣下来。“奸夫淫妇”这四个字搁在开明的现代都得被唾沫淹死,何况以名节为重的古代?乐思齐无论如何都得应战。
叶黛儿气得浑身发抖,指着任威道:“我要告诉表哥去。”
“请啊。”乐思齐笑得更大声了。
在乐思齐的笑声中,叶黛儿毅然决然带了丫鬟婆子一大群人走了,才出枫叶院的门,落霞便道:“奴婢就说嘛,来的早了点儿,还是得把国公爷引来,让国公爷看好戏。”
静幽轩一个小丫鬟无意间看到冬儿领一个青年男子走向枫叶院,马上回去向落霞报告,落霞不失时机禀报了叶黛儿。叶黛儿那是会忍的人吗?自以为是捉奸的最好时机,马上带人过来了。要不是落霞苦劝,来的还早一些呢。
这时在气头上,反而把落霞的意见听进去了,带着人冲向听涛轩。
听涛轩的婆子打开门,见表小姐气势汹汹,不由退后两步,道:“国公爷不在,表小姐下次再来吧。”有心想把门关上,叶黛儿已闯了进来。
叶黛儿哪把婆子放在眼里,直接就想去书房找人,才走到庑廊下,一个丫鬟拦住了她的去路,不亢不卑地道:“不知表小姐有什么事求见国公爷?”
苏玮贴身服侍的都是小厮,几个得力的丫鬟都在书房侍候,因而听涛轩里的丫鬟虽少,地位却不低。这丫鬟名叫绿荷,平时帮苏玮磨墨,地位犹在秋菊之上。
因这丫鬟得宠,又识文断字,一张瓜子脸,姿态出众,乐思齐没住进徐国公府之前,叶黛儿可是把她当成第一号情敌的,两人明里暗里交锋不少。这时见是她自然没什么好脸色,冲上去推开她,低喝道:“闪开。”
绿荷见她怒气冲冲,早有防备,人是被她推开了,留在听涛轩里的侍卫也到了,立时护在绿荷身前。
堂堂表小姐,落得个跟大丫鬟对恃。
还是落霞冷静,闪身出来劝道:“小姐,现在不是动气的时候。”又对被侍卫护在身后的绿荷道:“姐姐不知道,乐小姐带了男人进府,现在枫叶院有说有笑玩乐呢。”
大家都认定乐思齐是苏玮带回来的外室,两人关系特殊,不过这不是没有过了明路嘛,因而大家都称呼她“乐小姐”。
绿荷一怔。国公爷最近的变化她怎么不清楚,这位乐小姐可是国公爷心上的人儿。前天晚上两人又说又笑,乐小姐可是留在这儿的,怎么还能与别的男子……她不敢往下想,面上却道:“落霞妹妹说笑了,乐小姐怎么是这样的人。”
叶黛儿一声冷笑。
落霞诚恳地道:“姐姐差人问一问门子便知道了。可是乐小姐的贴身婢女冬儿带了一个男子进内?此事可曾禀报国公爷?”
绿荷既能在众多丫鬟中脱颖而出,那也不是一般人。这种吃力不讨好的事,她怎么会掺和?主子喜欢谁,她服侍谁也就是了。
“国公爷进宫当值去了,奴婢没有权力作主。表小姐自行处理就是。”绿荷不冷不热道。
一听进宫当值,叶黛儿相信表哥确实不在。当下问明表哥回府的时间,跺了跺脚,带着人走了。绿荷皮笑肉不笑道:“不送。”
枫叶院里,呼啦啦的一群人一下子走了个干干净净,任威怔了怔回过神才觉得不对劲,耐着性子问:“这女子是谁?”她一脸争风吃醋的样子,瞎子都能看出来。
乐思齐笑道:“暗恋徐国公爷的表妹。不过徐国公已订亲,所以她现在争着当第一侍妾。若是任姐姐真的嫁给他,这人可是劲敌,怕是日子没那么容易过呢。”
暗恋?表妹?任威脑子转了转,便释然。徐国公这样的家世人品,自然有很多女子中意。“可是,”他又疑惑了,道:“既是表妹,岂不是楚国公府的小姐?”
“正是。”乐思齐也不瞒着,道:“楚国公嫡出的女儿,叶夫人的侄女。”
任威深感妹妹若是真嫁过来,这日子怕是好过不了,不由起了退让之意,等不及回府再写信,马上借了枫叶院的文房四宝,给妹妹写了信,把刚刚发生的一幕,以及叶小姐的醋劲详详细细写了,着人快马加鞭送回永定。又嘱托乐思齐道:“若是接到妹妹允诺的信,千万不能告诉徐国公,须等第二封。”
以妹妹的性子,知道内情,肯定不会同意这门亲事的。
其实任娇娇想嫁的,只是能让自己动心的人,倒不是要门楣多高。徐国公她曾见过一面,印象不错,只是没有交谈过,倒也没有一见钟情。任威起意要把她配给苏玮,问她的意思,她犹豫了一下,还是沉默了。
在古代,姑娘家在亲事上沉默,父母一定会认为她对男方是满意的,也会认为她是愿意这门亲。任天夫妇也是如此,因而任威才会向苏玮提起。
其实她只是觉得不讨厌苏玮,而苏玮的条件又太好,她的年龄又偏大,才任由此事自行发展,不加干涉。说到底,是置身事外。
收到乐思齐的信,她这才认真考虑起来,还没想清楚,兄长的信又到。情况既这般复杂,又是与人作妾,叶小姐无论身份地位还是关系都比自己强太多,她也就毫不犹豫回信给乐思齐,言明只是兄长一厢情愿,并不是自己本意。
又给兄长回复,让他别为自己操心。
乐思齐接到信,自然拿给苏玮看,催促苏玮帮她物色好人家。这都是后话。
第144章 异常
杜大娘原在徐国公府大厨房干活。主子有自己的小厨房,丫鬟小厮们一日三餐才由大厨房供应。供应大丫鬟们以及得力小厮的吃食可轮不到她,她就是负责给浆洗房的丫鬟们做做饭。也正因此,才会被拨到枫叶院。徐国公吩咐拨一个人到枫叶院,乐思齐才进府客居,大厨房的管事随手一指,就是她了。
自打拨到枫叶院,先清闲了两天,接着叶夫人断了枫叶院的供应,乐思齐笼络她,不仅除徐国公府那份之外,还给她另开一份月例,采买的事也交给她办。一时间,她倒风光起来了,还在大厨房拼死干活的老姐妹们可着实羡慕她。
既是乐小姐要请客,自然不能太寒酸。她急急赶去重新采买。
这一天的午餐,也就特别盛了。
十二碟果子,十二冷盘,十二热菜摆上来,不要说任威,乐思齐也非常意外。这是,神马情况?吃饭的可就是两个人。
当着客人的面,自然不能把厨子叫出来责问,乐思齐招呼任威道:“饿了吧,快点吃饭。”
这是,吃饭?任威怔怔问:“你平时都是这么吃饭的?”
徐国公府再财大气粗,也不可能对一个客居于此,非亲非故的人这么慷慨大方吧?
乐思齐知道他误会了,一时间却不知怎么才能解释清楚,心底里又隐隐有些抗拒和他解释这档子事。有必要向他解释吗?
冬儿已“扑哧”一声笑道:“小姐,杜大娘肯定误会了。也是我没说清楚。早知道她脑子不好使,吩咐她比平时多烧两个菜就好了。”又对任威道:“小姐一餐只吃半碗饭,两个菜还吃不完,哪有这么多花样啊。”
任威这才释然,干笑两声道:“仆知主意。难得,呵呵。”
他这意思,乐思齐和冬儿都听出来了。想必厨房知道他是乐思齐的未婚夫婿,所以才上这么丰盛的菜,他想说的,不就是这么个意思嘛。
这人可真够自恋呢。乐思齐在心里鄙视了一下,接着劝菜。
乐思齐给他的空杯子满了一杯,道:“好男儿当以事业为重。还是回永定去的好。”
又提这个,喝了两杯,任威也放开了,没藏着掖着,当即有些不高兴地道:“我与你在京城双宿双栖不好么?非要我回去,留你一人在这儿,我怎么放心?”
乐思齐道:“你这样在京城乱撞。也不是办法。”
任威便黑了脸,侧坐一旁。目视前方。那样子,要不是难得进一趟徐国公府,他早拂袖而去了。
乐思齐暗叹口气,再不劝他。
默默坐了一会儿,还是冬儿劝道:“任公子难得来一趟,小姐也真是的,就不能说些高兴的?”反正他回不回去,与咱们也不相干。
任威赞道:“还是冬儿有见识。”
乐思齐看了冬儿一眼,心道:“还是冬儿现实吧。”
苏玮从宫里才回府。才进门,绿荷便把晌午的事儿一五一十的说了,添油加醋什么的倒没有,就是形容得特别具体。苏玮不动声色听完,问:“你可曾派人去查,枫叶院中真来了男人?”
不知怎的,他心里有些不舒服。
听涛轩的人办事效率一向高。绿荷道:“查了。那男人最近天天在大门前求见乐小姐,只是门子没放他进来。今天也不知乐小时从哪得到的消息,竟然让丫鬟带他进来了。”
从哪得来的消息?苏玮唇边闪过一抹嘲笑,肯定是她主动去找的人家。这话,他自然不会对绿荷说,淡淡吩咐道:“没事了,你下去吧。”
自有小厮过来服侍他更衣洗漱。门外却传来一个声音喊:“表哥,表哥。”
苏玮皱眉。
这次,叶黛儿不仅自己来,还带了表哥的乳娘一起闯进来。国公爷已回来,听涛轩的人也就没拦着。
叶黛儿在门口被拦住:“国公爷在更衣,表小姐还是去书房等候吧。”
叶黛儿不去,却也没敢进去。她其实挺想冲进去的,只是碍于未出阁大姑娘的身份,才强行忍住。
就在叶黛儿觉得有一百年那么漫长时,门内一个声音道:“你的意思我知道了,回去吧。”随着话声,一个身着宝蓝色长袍,面如冠玉,目如朗星的少年踱了出来。
“表哥。”叶黛儿扑了过来,道:“你不知乐氏那贱人,她,她……”
“艾军,送表小姐回静幽轩。”
候在门口的艾军应一声“是”,不管叶黛儿愿不愿意,马上把她“请”了回去,跟在她身后的乳娘低着头,看了苏玮一眼,小声道:“夫人让我来的。”
自己这个乳娘一向懦弱,对母亲的话不敢有丝毫违逆。苏玮温声道:“乳娘要是没事的话,再坐一坐也无妨。”
乳娘千恩万谢,果然拉着招呼她的绿荷问个没完,什么国公爷几时歇息,一餐吃多少饭,夏天的衣裳可备好了,等等等。绿荷一一回答,又给她上了热茶。
苏玮带了若水,悄悄而来,在枫叶院门外墙边站了好一会儿,没听到半点声息,不是说两人有说有笑的嘛,难道绿荷所说不实?他心下纳闷,也不再听墙根,一长身,大大方方走进去,人未到,先笑道:“听说任公子来了?”
院子里两人闹别扭,各自静坐生闷气呢。见他进来,都站起身。任威更是长揖道:“见过国公爷。”
苏玮笑道:“免了。”眼光一转,扫了摆满三案几的盘子,道:“好丰盛的菜,我刚好饿了。”
冬儿悄悄吩咐人再备一副碗筷。
乐思齐嘟着嘴道:“凉菜你也吃?”
苏玮一撩袍摆,大马金刀在主位坐了,道:“嘴巴都可以挂油瓶了,不是不欢迎我吧?”
“当然不是,”冬儿递上碗筷,那笑容不知不觉便明亮了几分,道:“小姐劝任公子回永定,任公子却想在京城谋个职……”
这丫头,什么时候成大嘴巴了?乐思齐瞪了她一眼,道:“用得着你多话。”
冬儿扮扮鬼脸,不敢再说。
苏玮挟了一块肉脯放嘴里慢慢嚼着,道:“想在京谋个差事?这个倒不难,你是武将吧?五城兵马司可以吗?要不,锦衣卫?”
任威又惊又喜,道:“可以可以,还请国公爷成全。”
苏玮自斟一杯,呷了一口,道:“哪里来的酒,这么难喝。”喊:“若水,去把御赐的贡酒取来。”
陪着国公爷听墙根的若水这时候绝不会跳出来刹风景的,答应一声,吩咐在枫叶院侍候的小厮去取酒,自己依然寸步不离守护着主子。
苏玮这才道:“行,你等两天吧,我跟卫奎说说。对了,你原先什么差事来着?”
任威恭恭敬敬道:“末将千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