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这群记者站在寒风萧瑟的楼道口，他们才恍然回神，跟同事们面面相觑，一个刚入行的新人脸色发愁地摸了摸相机，朝着前辈抱怨道：“就拍了这么一会儿，够干什么啊？刚才那个男同学也真是轴，不就采访一下嘛……”
他话还没说完，就见前辈冷冷地瞥了他一眼：“多挑点有用的片段剪成片子就得了，好好干你的活，要再说刚才那位的坏话，小心以后只能连出来采访的机会都没有。”
小新人立刻噤声不敢再多说，旁边有几个同行不明所以然，但见老前辈这幅表现，想起特瑞斯贵族学校的名头，不由后怕起来，没人再没提采访的事，一行人灰溜溜地朝校门走去。
夜间，小新人费尽精力剪视频，看到原本规规矩矩的解释视频变成了校园中大撒恶俗狗血的欺凌丑闻，他满意地点点头——这条消息上头条妥妥的！
然而片子还没剪完，领导的电话就打到了办公室。
“什么？不让被采访人露脸、而且还得照实情播放，这……”恐怕没有点击率吧？
“费什么话！”领导的咆哮几乎要冲破传声筒回荡在办公室中，“照做！想要点击率还不简单？安家那个刚从国外回来的二女儿不知道深扒啊？啊！”
说完领导气冲冲地挂了电话，小新人只好唉声叹气地重新坐了下来。
另一边，莫沧将电话随意扔在一旁，打趣道：“平时连杂志都不看，这次居然能记住这么多杂志社的名字，厉害喽！”
莫奚不自在地轻咳了一声，随即装作不在意地说了句“谢了”，然后一溜烟儿回了房间。
莫沧看着弟弟略显欢快的背影，半真半假地叹了口气：“弟大不中留啊！”
第48章 补偿
在书房外等了好久； 里头才传出一道低沉的声音：“进。”
安艺连忙推门走进去，跟安栩擦肩而过时她清晰地听到一声不屑的轻嗤，这要是平时她早就毫不客气地反击了，然而现在这种时候安艺已经顾不上安栩态度如何了。
还没走到安仁办公桌前头，安艺就已经炮仗一样开口：“昨天那些记者究竟是怎么回事？我费尽心思把他们带进学校； 可你看今天的头条……”
见安仁不悦地瞥了一眼自己继续用英语跟电话另一头的人交谈； 安艺立即噤若寒蝉，过了十几分钟，见对方将电话往桌上一扔，安艺才再次开口，声音比起刚才多了些小心翼翼。
“爸爸，您不是说已经跟那些记者说好了吗，怎么今天那些报纸和杂志的头条全都是……全都是我过去那些事情？”
安艺咬住下唇，眼中闪过一抹阴郁。
现在网络上铺天盖地到处都在谈论她是私生女的事情； 这些她费尽心机想要盖住的过往一夜之间全成了别人口中的乐子，这让她怎么甘心！
安仁脸上没有半分惊讶，他摆摆手，目光转向桌上的文件：“在安家的吩咐下那些记者还敢这么做； 大概是有人向他们施压； 而那个人我们恰好得罪不起吧。行了，这件事我已经知道了，如果没有别的事你就出去吧。”
安艺脸色变了变，忍不住出口询问：“爸，您准备怎么处理这件事？”
“这种娱乐性质的传闻放着就好； 慢慢的人们自己会忘记的。”安仁不咸不淡地回了一句。
“放着？我跟阿洺的关系本来就有些疏远，这时候再曝出来私生女丑闻，秦家还怎么接受我？”安艺顿时失声叫出来，她慌乱地往前走了两步低声哀求，“您就帮我一次，找人把这件事压下去行吗？”
安仁抬手揉了揉鼻梁，表情看起来是长辈仁慈的无奈，说出来的话却是毫不留情：“如果秦家看的是身份，我大可以让栩栩跟秦家小子交往，何必大费周折认你回来？”
安仁目光掠过她紧握着的拳头，眸中闪过一抹不耐烦：“别忘了你当初跟我保证过什么，我需要的是有能力的工具，而不是一个麻烦。”
安艺难堪地点了点头，小声问：“妈让我问您一声，今天……今天还去家里吃饭吗？”
“不去了。”安仁吐出这三个字后就埋头处理文件，安艺咬了咬唇转身走出书房。
路过一楼时安栩正坐在沙发上看电视，见安艺往门口走她冷笑一声，扬声问：“哟，这不是从国外回来的安家二小姐嘛，怎么刚来就要走？不留下吃个饭？”
“我怕你跟安夫人吃不下。”
安艺冷冷回了一句，就听对方慢悠悠地说：“都被爸爸认回来了还叫安夫人这么客气？直接喊夫人就行！对了，你妈最近还好吧？”
安艺瞳孔一缩，垂着头快步出了安家大宅。
……
临近期末，高三生的学习任务一下子繁重了起来，罗青稚每天在做卷子对答案之间循环往复，等靠窗大树的最后一片叶子落下，冷冽的寒风席卷了整个校园，她才骤然回神，发现自己已经在这个世界度过了小半年的时光。
时间过得可真快。罗青稚感叹了一声，戴好围巾套上笨重的羽绒服之后，才敢踏入寒风中。
冬日天黑得早，六点钟天色就已经暗了下去，但朦胧的夜色中，罗青稚仍一眼看到了方文敏，这个女人跟几个月前有了很大的变化，衣着朴素不说，脸上竟然没有化妆，看起来憔悴了不止一点。
罗青稚一看到对方，头皮就下意识发麻，然而让她诧异的是，对方不像之前那样惺惺作态，用亲昵的姿势来拉近两人的距离，而是站在不远处笑着柔声说：“青青，妈妈来看你了。”
“你来干什么？有事吗？”
两人之间隔了老远，见罗青稚面上有些警惕，方文敏也没往前走，她张望了一下四周，最后指着学校门口一个西餐厅问：“外头这么冷，我们进去说话吧？”
罗青稚本来不想答应她，但见方文敏说这话的时候面上闪过一抹讨好，不知道为什么她心里头突然升起一种酸涩的感觉，身体快于脑子点了点头，等回过神来，正好看见面前的女人露出一个高兴的笑容，罗青稚皱了皱眉，只好跟着对方的步伐走进了西餐厅。
拒绝了对方帮自己点餐的行为，罗青稚直接推进话题：“你有什么事还是直说吧，我等会儿回家吃饭。”
方文敏讪讪地合上菜单，眼神一闪，没等罗青稚看懂，她就开口问道：“青青，你是不是因为上次那件事还在怪我？”
罗青稚挑了挑眉：“你觉得呢？”
方文敏有些局促，支支吾吾地解释：“上次妈妈骗你也是没办法，实在是老安求我太多次，妈妈才一时心软答应了下来……现在老安他弟弟公司也破产了，你爸爸公司也没有受到损失，你就原谅妈妈好吗？”
“你找我要是就为了说这件事，那我先走了。”
说着，罗青稚正想站起来，方文敏连忙伸手拦了一下，迅速问：“你和可可过得好吗？”
“挺好的，有吃有喝，我爸对我们也挺关心。”
罗青稚疑惑地看了对方一眼，不懂她为什么突然这么问，这种事早八百年不操心，现在一副慈母的样子是不是晚了点？
方文敏扯扯嘴角笑了一下，连声说：“这就好。”
两人再次相对无言，就在罗青稚陷入懊恼、想着方才她就该直接拒绝的时候，只听方文敏突然抽噎了一下，在她惊诧的目光下巴拉巴拉讲述了一段独白：
“妈妈一直觉得对不起你们，当初是我太自私，我应该为了你和可可留下来的，可是当时的日子真的是太苦了，你爸爸成天忙工作，我一个人照顾两个孩子忙里忙外，真的太苦了……我现在真的很后悔把你和可可留给你爸爸……”
罗青稚悠闲地喝着饮料，在方文敏的哽咽声减弱时抽了几张纸巾递过去，慢悠悠道：“事情都过去这么多年了，您后悔也没什么用。”
不管原身是什么想法，她觉得方文敏当初选择离婚还不错——至少她知道自己跟这个妈一年到头见不到几次面时，感觉贼好！
罗青稚的劝慰跟她预料的一样，并没有起到什么作用，方文敏抽噎了几下，说话时仍带着一副哭腔：“好孩子，你不用藏着掖着，妈妈知道你受苦了，你爸生意越做越大，可他对你们俩……”
“我爸一个人又忙生意又照顾孩子，更辛苦。”
方文敏一噎，没再把话题往罗爸爸那边靠，抽抽搭搭地哭诉自己的苦楚，罗青稚压根没放在心上，随便应付几句就打断了对方的话：“你要是没什么其他事我就先走了。”
“等等，”方文敏装不下去了，忙伸手拉住罗青稚的手，期期艾艾地问，“你……你爸爸现在有女朋友吗？”
……所以说，之前说那么多，其实目标是罗爸爸？
罗青稚十分无语：“你问这干什么，不会是想给我爸介绍对象吧？”
“怎么可能，”方文敏的情绪突然激动起来，“妈妈决不会把你和可可交给别的女人！”
一个念头在脑中生出，罗青稚觉得有些荒谬：“你这话什么意思？”
“我离婚了。”
方文敏的表情像是在说“我吃完饭了”，丝毫让人察觉不到她接下来说的话足以震碎别人的三观。
“你和可可长这么大没感受过完整家庭的温暖，这是我一直以来的心病，妈妈没有一天不在想这个事情，跟你爸爸复合、以后尽可能给你们关爱这个念头在我离婚期间尤其强烈，妈妈已经对不起你们十几年了，以后的日子里，我希望能补偿你们。”
几秒钟的间隔，罗青稚仔仔细细将对方的话消化了个完全，这才重新坐下：“我觉得，你这个念头很不好。”
经过前几次的事情，方文敏早料到罗青稚会持反对意见，她一脸诚恳地拉住罗青稚的手，尽可能让嗓音听起来更加柔细：“青青，也许你现在还不能接受我，但只要你给我一次机会，我会用实际行动向你证明，妈妈跟以前不一样了。”
见罗青稚仍是摇头，方文敏有些急了：“青青，我知道我之前让你失望了，但我毕竟是你妈妈，比起其他女人，肯定是我对你更好……”
罗青稚叹了一声：“其实吧，我爸已经有女朋友了。”
方文敏愣怔了一瞬随即失笑，边摇头边说：“你可别骗我，你爸爸要找女朋友早就找了，还用等到现在？”
罗青稚内心翻了个白眼，一张嘴说得有模有样：“谁让她是我二爷爷介绍过来的呢，人长得贼好看而且刚从国外留学回来，才三十岁，我爸一眼就相中了，现在没事就约人家一起吃吃饭兜兜风，俩人相处得特别和谐。”
方文敏听得一愣一愣的，喃喃道：“才三十……你爸爸怎么……”
“就我爸那条件，别说三十，二十多岁的都赶着凑上来呢！”罗青稚一边说一边迅速起身，“就这样吧，我真得走……”
罗青稚说的话方文敏一个字都不信，她不甘心地伸手拽住了罗青稚的手腕，触上手腕肌肤的时候突然感觉对方身形一晃，两三秒之后，对方缓缓地坐了下去，幽幽的目光紧紧盯着她喊了一声：“妈妈。”
方文敏下意识“哎”了一声，只听罗青稚用一种缓慢而哀怨的声音说：“你终于来看我了。”
说不上来是什么感觉，方文敏觉得罗青稚给她的感觉突然一变，就像、就像是变了一个人。
想到这个描述时，不知是西餐厅开门时窜进来的风吹的，还是她的心情作祟，方文敏突然打了个哆嗦，看向眼前人的目光有些惊悚。
下一秒，她猛地站了起来，不等罗青稚再开口就匆忙地跑了出去，罗青稚在原地愣怔了一会儿，然后站起身，背着书包慢吞吞地走出西餐厅。
冬日寒冷，不过短短几分钟的时间特瑞斯的学生已经走得差不多了，只在门口有几道磨蹭的人影，寒风吹过，街道上人影稀疏，颇有几分萧条的感觉。
罗青稚呆愣愣的目光扫过特瑞斯门口的金边大字，突然一顿，定定地看着某处。
彭扬吃烤串吃得正欢，余光一瞥看到罗青稚站在不远处的西餐厅门口呆呆地看着这个方向，他正想朝对方招手，突然见两行泪水顺着罗青稚的眼角流了下来。
彭扬被吓了一跳：“卧槽！罗青稚怎么了！”
秦皓洺注意力被小吃摊上的烤串吸引，他随意瞥了一眼，心不在焉地回答：“被风吹的吧，她不是总说自己泪腺有毛病吗？”
莫奚顺着罗青稚的目光看去，见目光终点处是秦皓洺，他突然感觉心中有些堵。
“罗青稚！”
彭扬边招手边喊了一声，罗青稚动作一僵，神情突然闪过一丝迷茫，下一秒她伸手摸了一把脸颊，果然触到一手泪痕。
“怎么又……”
她有些无语地拿出纸巾擦去脸上冰凉的泪痕，朝着彭扬他们摆了摆手，转身朝家的方向走去。
第49章 恍惚
书在桌上摆了半天； 莫奚却连一页都没看不下去，脑中满是昨天罗青稚看着秦皓洺流泪的场景； 他想着过会儿问问罗青稚； 谁知对方来之后他还没来得及开口； 彭扬就先咋咋呼呼地嚷了起来。
“罗青稚你昨天怎么了？怎么突然对着我们流泪？”
莫奚姿势没变； 耳朵却竖了起来； 只听罗青稚停顿了一下，随即回答道：“大概风太大了； 吹得眼睛疼。”
彭扬“唔”了一声没再纠结这事。
莫奚却听出了罗青稚声音中的不对劲儿，他偏头看去，只见对方心不在焉地整理着书包，明显心事重重。
罗青稚的确有事压在心里——她的记忆好像出了问题。
昨天跟方文敏胡诌一通后她正准备走，突然脑中空白了一瞬，等她回神，就发现自己已经在西餐厅门口迎风流泪； 中间的她跟方文敏如何分开、又是怎么出的西餐厅的记忆竟然是一片空白。
罗青稚绞尽脑汁，硬是没有回忆起一个相关片段； 最后她都有点怀疑这个身体是不是有记忆方面的障碍了。
要不回家了找张姨问问？
罗青稚想着； 使劲晃晃脑袋将杂念甩了出去。
临近上课时间； 教室中本是一片寂静； 门口突然传来几道抽气。
时隔多日安艺再次站在四班门口，想到接下来要做的事情，她压下心中疯狂滋生的怨怼，快走两步站上讲台； 在全班人的注视下硬着头皮开口：“我今天来，主要是为了向罗青稚和温韵道歉……”
同学们的议论声越来越大，罗青稚眉头皱起，完全不知道小白花在搞什么鬼。
安艺看了一眼沉默的秦皓洺，咬咬牙继续说：“上次采访我没有搞清楚状况就误会了你们俩，我在这里跟你们说声对不起，另外……我不该找人围堵你们，虽然我没有恶意，但是因为这件事让你们受到惊吓，我很抱歉。”
说完，安艺从一侧讲台上走下径直走到罗青稚面前，身体弯成九十度鞠了一躬。
罗青稚一开始完全没想到安艺会有这个举动，不过对方躬身时她便反应过来，立刻站起身撤到了一旁，冷冷地看着小白花的个人秀，待到安艺抬头时，面前哪还有罗青稚的身影？
与此同时温韵走到她的身边，动作看似轻柔实际上却是不容拒绝地按住了安艺的肩头。
“既然你向我们道歉了，那这件事就算过去了，不过，”温韵眯了眯眸子，声音微冷，“以后大家井水不犯河水，你要是再做什么事情，别怪我翻脸。”
安艺这么做的目的本就是为了让两人亲口说出原谅，听温韵这么说她连忙点头，然后低着头避开众人的目光，径直朝自己座位走去。
“她怎么突然想起来搞这么一出？”
罗青稚看着安艺的背影有些不解，按照小白花以往怼天怼地的性格，会这么老老实实地道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