银子的,哪家银子也不是大河里飘来的,老二的为人你还不知道?你和姨妹好好说说,看她怎么说,廉儿如今也不过十六,一年应该是能等得的。”
胡氏面色为难的望着男人,欲言又止。
男人只知道杜家情况不好,却不知何止是不好,简直已经到了快维持不下去的地步。若是她和妹妹说,杜家确实能等,但前提是她愿意继续借杜家银子,直到卢娇月过门。
她可能会继续借杜家银子吗?且不提大房的银钱也不宽裕,哪家银子也不是大河里飘来的。
胡氏陷入进退两难的境地。
半夜,上房的灯突然大亮。
卢老汉披着衣裳,疾步走了出来,先去敲了大房的门,又去敲三房的门。因为二房的屋子在后面,卢老汉便让卢明山去叫卢明海。
不多时,兄弟三个便带着各自的媳妇齐聚在上房。卢老汉来不及细说,只说道一句让他们赶紧去请刘大夫来。
不用说,又是卢桂丽犯病了。
这种情况以前也不是没有,兄弟三个很有经验。同时心里又有些疑惑,按理说白天刚闹腾一次,又请了大夫来,这才隔了多久,怎么又犯病了。
他们自是不知卢桂丽好不容易醒了过来,又想起白日里卢娇杏与她说的话,越想越伤心,于是就又犯病了。也幸亏崔氏担心女儿,晚上睡在她的身边,若不然卢桂丽死在炕上都没人知道。
卢明川他们去请大夫,胡氏几个留了下来,知道小姑子情况不好,个个都是面色凝重,也不知道在想什么。
过了差不多两刻钟的时间,兄弟三个才带了刘大夫回来。
刘大夫不是大溪村的人,而是赵家屯的。半夜里黑灯瞎火,没人敢赶牛车出去,卢明川兄弟三个是一路跑去赵家屯,将刘大夫从炕上拉了起来,然后三个人换着将他背回来的。
一到家,卢明山就瘫倒在凳子上不动了。
卢明川和卢明海也累得满头大汗,卢明海刚将刘大夫放下了,刘大夫就被卢老汉拉去西屋了。
“哎哟,让我喘口气,喘口气。”刘大夫衣着凌乱,气喘吁吁。“我的药箱子——”
“在这儿呢。”卢明山拍了拍手边的药箱子,递给了从里面走出来的胡氏。
刘大夫帮卢桂丽把了脉,花白的眉头紧皱,满脸凝重之色。
“刘大夫,我家闺女怎么样了?”卢老汉急急问道。
刘大夫摇了摇头,面色十分凝重:“她的病情加重了,当年给她看病的不是我,我给她开不了方子,你们还是送到镇上看看吧。”
刘大夫的医术并不怎么高明,寻常也就帮村里人看看小毛病之类的。当年卢桂丽的病是在镇上看的,她这个病治不断根儿,只能靠慢慢的养着。所以平日里刘大夫也就管着她病情不加重,然后病发的时候,照本宣科的给卢家人包点药罢了,再多的却是做不了。
按理说找镇上的大夫更好,可惜去镇上看一次病,需要不少银子,以卢家的家境却是承担不起。所以卢桂丽病情不严重的时候,就是请刘大夫过来看的。
一听到这话,卢老汉面色顿时暗了下来。
只是情况紧急也不敢耽误,遂叫几个儿子去架牛车上镇上去。
卢明山揉着胳膊走了进来,边走便抱怨:“爹,你有没有搞错,这黑灯瞎火的赶车去镇上,路上万一出个事怎么办?还是等天亮了再说吧。”
乡下的路不比寻常,道路崎岖,坑坑洼洼的。黑灯瞎火的,一旦摔进沟里,爬都爬不起来。所以在乡下,一般没什么事,没人敢走夜路,赶车。可以卢桂丽的身子,背着她去镇上也是不能的。
乔氏在一旁连声附和:“就是就是,爹你就算再担心小姑,也得关心关心自己儿子。”
一直垂着泪的崔氏,听到这话呛哭了一声。
卢老汉被气得不轻,指着卢明山的手指直抖。
乔氏也是个聪明的,知道不能光自己两口子得罪人,遂生了拉人下水的心思。“大嫂,二嫂,这黑灯瞎火的,你们放心让自己男人出去?”
胡氏和梅氏缄默。
她们自是不放心的,可——
“好了,别说了,老二你跟我去?”卢明川皱着眉道。
卢明海倒也没有犹豫,点了点头。
梅氏紧紧的抿着嘴,努力不让自己去拉男人。
胡氏讶然地拉了卢明川一把:“他爹——”
“我跟你们一块儿去,老三也去,把桂丽一起带上,多带几支火把,再撑两个灯笼,路上慢点走。”卢老汉拍板道。
几个当家的都拍板了,三房两口子的反对声自然被忽略,于是一众人便分头去张罗。牵牛的牵牛,套车的套车,找火把的找火把,胡氏和梅氏妯娌两个则往外面抱被子,铺在车上,也好方便等会让小姑子躺在上面。
卢娇月早就醒了,只是她娘不让她起来,她便一直呆在自己屋里。这会儿见了院子里动静大,便赶忙穿了衣裳,走了出去。
帮着打了会下手,将一众人送走,卢娇月才陪着梅氏回了二房屋子。
她让梅氏睡一会儿,梅氏却是睡不着,反倒让女儿回屋继续睡,最后母女二人就在堂屋的炕上坐了一夜。
一直到外面天麻麻亮的时候,卢娇月才有了些困意。几个男人都不在,又是走夜路去镇上,家里的女人们嘴里不说,其实都担心,所以都没心情吃早饭。
卢家院子中静悄悄的。
一直到快中午的时候,卢老汉才带着几个儿子回来了。
几人风尘仆仆的,牛车上却不见卢桂丽。
崔氏脚下一软,凄惶道:“老头子,二丫头她……”
“别担心,二丫头在县里的医馆。”
崔氏松了一口气,紧接着又问:“二丫头怎么样了,怎么没把人带回来。”
卢老汉没有说话,眼睛望了望三个儿子,叹了口气道:“先进去再说。”
几人去了上房里坐下,几个女人已经听到动静来了,见男人们个个都形容狼狈,满脸尘土,估计着他们也没吃饭,胡氏妯娌三人便又张罗着去灶房里做饭。
吃完饭后,各自回屋洗漱。
梅氏让卢明海睡一会儿,卢明海没睡,只说了一句,等会儿大抵还要去上房一趟。
果不其然,没过多久,三房的卢娇杏便来叫二房两口子了。
梅氏心中顿时一沉。
有感于上辈子自己的不谙世事,卢娇月重活回来后,便细心观察着身边的一切事务。不管发生了什么事,与自己有关的,与自己无关的,都去观察。然后放在心里细细琢磨,也别说,还让她明白了不少上辈子一辈子都没明白的东西。
也因此,卢娇月更是积极,尤其她心里对大伯母胡氏有些膈应,所以她对卢家大小事情都十分上心。
她环着梅氏的胳膊,跟着爹娘一起去了上房。三房两口子心事重重,倒也没去多想女儿跟过来到底合不合时宜。
上房的堂屋中,卢老汉和崔氏坐在大方桌的首位。
卢老汉好久没抽的旱烟袋,此时又被他拿在手中。他素来喜欢这一口,只可惜身子不允许,抽了总是咳,于是便将旱烟慢慢给戒了。
此时他不知道从哪里将这旱烟袋摸了出来,塞了烟丝,点着了火,将烟嘴含在嘴里,啪嗒啪嗒的抽着,缭绕的烟雾在空气中旋转,然后四处飘散了开。
“都坐吧。”
大家依次在下首处坐下,卢娇月则是站在一旁的角落里。卢娇杏在外面伸着头望里面,见卢娇月在,便低垂着头动作轻巧的走了进来,站在了卢娇月的身边。
“二丫头这次病得有些严重,你们应该都知道。镇上的医馆不便宜,咱们这次带去的钱都花光了,但还是不够。如今二丫头人还在医馆里,医馆那边要收到银子才愿意继续给二丫头治病。我叫你们来,就是想说说这银子的事。”
卢老汉声音很沉闷,其间还间或夹杂了两声咳嗽。他许久没抽这旱烟了,一不小心,总是被呛着。
卢老汉的话音刚一落下,乔氏就炸开了。
“爹你的意思是,又想让咱们给凑药钱?”
第19章
==第十九章==
所谓这个‘又’,其实也是有缘故的。
这已经不是第一次三房人给卢桂丽凑药钱了,去年也凑过一次。
卢桂丽身子一直不好,平日里只能靠药养着,病情不太严重的时候,就让那刘大夫给看着,公中的银子也够使了。可若是她犯病严重的话,刘大夫就不行了,只能去镇上的医馆看病。
去年卢桂丽大病了一场,那一次花了近三十两银子。
三十两银子啊,那可不是小数目,老两口将手里的钱全部拿出来,还缺了近二十两,于是只能让三个儿子给凑。
大房和二房倒还好,虽多少有些不愿,到底没为难自己爹娘。可三房就不行了,这两口子都自私,难听的话也说得出口,当时找他们凑银子,可没少闹腾。
这次卢老汉开口前,已经有所准备了,果然最先冒头的还是三房。
乔氏尖着嗓子道:“爹,你这是只想要闺女,不想要儿子了啊。咱们家人这么多,年年赚的钱都贴到了小姑子身上去。这日子到底还过不过了?”
崔氏沉着脸,斥道:“乔氏,你怎么跟你爹说话的?”
乔氏冷笑:“怎么说话的?我说的是实话。你扪心自问这么多年来家里攒的银子,是不是都花在了小姑子身上了?咱们家近二十亩田,三个房也各自都有营生。走出去谁人不羡慕啊,个个都说咱家有钱,可有没有钱,爹娘难道你们不知道?”
“咱们家为什么会没钱?!别人家的女儿都是泼出去的水,都是不值钱的,唯独咱们家就是那个例外。娇月就不说了,小时候娇月的身子是弱了些,可因为家里银钱不紧凑,用的从来都是人家二嫂自己的私房银子,咱们没资格去说什么。可她卢桂丽这么多年看病吃药可都是咱们三房人供着的,这些年来不说花多了,一百两银子应该是有了吧。娘,你来告诉我哪家的女儿能花家里这么多银子?”
崔氏没有出声,眼里充满了痛苦,满是青筋的手微微的颤抖着。
“我们三房倒还好,就只有六郎这一个儿子,六郎年纪还小,现在倒不用发愁。大嫂家的广礼,还有二嫂家的广义和广智,年纪也都不小了,都是这两年要娶亲的。去年二嫂家的广义已经被耽误了一年,为了什么就不再说了,公中的钱咱们已经不指望了,这好不容易存点银子,还要给小姑子凑药费。到时候孩子们成亲的时候该怎么办?”
不得不说,这乔氏平时虽然有些混,但人是极为聪明的。她很清楚光三房一家子,肯定是扛不住公婆那边的压力,便想将大房和二房也拖下水来。
可即使明知道她的目的,胡氏和梅氏也不能说她说的不对,尤其是梅氏,因为乔氏所说的话,恰恰是她心里也想说了。之所以不说,不过是因为不想男人夹在中间为难。
乔氏声声夺人,嘴皮子上下磕碰着,根本不给别人说话的机会。
“我知道爹娘你们嫌弃我和老三,觉得我们懒。我就先不说自己了,我嫁进卢家也有十几年了,以前可有对家里的银钱都供着小姑使,提出过异议?可是你们也不能把大家的容忍,当做没这回事吧?哪家的银子不是辛辛苦苦挣来的?哪家没有孩子?哪家不过日子?爹你嫌弃老三人懒,可这些年来老三起早贪黑为了什么,难道你不知道?”
低着头抽旱烟的卢老汉,手微微一抖,一团烟灰掉了下来。他浑然不觉,继续啪嗒啪嗒的抽着,缭绕的轻烟笼罩在他脸上,让人看不分明他脸上的表情。
“还有二哥二嫂,以二房这些年赚的钱够送广智去学堂了吧?广智打小就聪明,可为什么当年没去念成书?还有五郎,村里条件跟咱们差不多的,哪家不是送孩子们去私塾学两年,即使不考功名,认几个字也是好的,可五郎至今还撒着丫子到处跑着耍……”
可能是听到上房这边的动静,卢广智也来到了上房,只是人没进来,就站在门口。他之前一直静静的听着,直到乔氏提了念书一事,面色才黯淡了下来。
梅氏嘴唇颤抖着,她望了一眼立在门外的二儿子,终于忍不住开始默默垂泪。
老二当年没去念成书,一直是梅氏心中最大的憾事。可家里的银钱不凑手,男人又是个孝顺的,她也就只能佯装没有这回事,毕竟总不能眼睁睁的看着小姑子去死。
其实她是可以回娘家求助的,可梅氏素来是个拎得起的人,谁家也不欠谁的,她已经是卢氏妇,怎么能让娘家人出钱供儿子念书。尤其娘家还有那么一大家子人,即使爹娘哥哥们都同意,嫂子们能同意吗?就算嫂子们也能同意,可心里能舒服吗?
卢家是个填不满的窟窿,今天她可以让娘家出钱供儿子念书,可供了二儿子,小儿子呢?总不能把自己的儿子都丢给娘家去供,那她这个梅家女有何颜面见父母兄弟。
梅氏素来是个识大体的人,所以她替他人着想,不为难父母,不为难公婆,也不为难男人,最后委屈的只有自己和儿子。
见弟妹说话难听,卢明海本是想出言喝止的,可不知怎么,话竟然说不出口。他看着身旁素来刚强此时却一脸脆弱的妻子,眼中闪过一抹痛苦,悄悄地拉上她的手。
卢娇月看着门外的二弟,心中各种各样的情绪交杂在了一起,混成了一团乱麻。
两辈子,也是到了此时,她才明白家中真正的情况。其实不是不知道家里银钱紧凑,只是她从来不用考虑生计问题,自然没有切身体会。她依稀记得二弟六七岁的时候,总是往邻村的私塾跑,后来娘和爹商量说想送二弟去念书,可不知怎么,最后不了了之了。
所以说,大哥那么努力的赚钱,每当家里农活不多的时候,便去镇上做工。小时候开朗活泼的二弟,长大后性子越来越乖张,对着二房的人倒还好,对家里其他人说话,要么是爱答不理,要么就是很冲,娘没少打他,可根本没用……
其实都是有原因的吧,也就是她不知道,家里人将她护得太紧,从不愿将那些不好的带到她面前。
卢娇月嘴唇颤抖,越是看得明白,她越是能看明白上辈子家人究竟对她付出了多少的爱。可她却什么都没能回报给家人,有的也仅仅是麻烦,是伤心,是拖累。
她忍不住走到卢广智身边,眼含泪水,紧紧的握着他的手。
“姐,你咋了?我没事,你可千万别哭,哭了咱娘该揍我了!”卢广智笑着说。
卢娇月没有说话,只是深深吸了一口气,心中暗暗下了一个决定。
那边,乔氏的声音依旧继续响着。
“……更不用说大哥了,大哥年纪最大,我听老三说大哥从小帮家里干活儿,再大一些趁着农闲的时候就去镇上做工。不光老子这样,我那两个大侄儿哪个不是十三四岁就出去做工的,孩子们为什么这么辛苦?难道你们都不知道!”
怎么会不知道?
就是因为知道,卢老汉和崔氏才十分痛苦。
可女儿是他们的女儿,难道眼睁睁的看着二丫头去死?
怎么忍心?
怎么能忍心!
所以就只能委屈儿子们和孙子们了。
卢老汉每每总是自我安慰的想,二丫头这是要救命的,所以就都先让让吧。孙子不去念书也没什么,庄户人家念书干什么,识几个字也不能当饭吃。实则每次听到哪家后生在私塾念书,受了先生的夸赞,卢老汉总是隐隐的羡慕。孙子成亲迟点就迟点吧,再缓缓,等手里银钱宽裕了点,他一定不让自己孙子委屈。
可最后呢?
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