庄氏的身子僵硬了一下,卢娇月嗔了他一眼,赶忙拉着她手解释道:“娘,你可别误会,进哥不是这个意思,他就是不想给你添麻烦。”
“我懂,我都懂。”庄氏抹了抹眼泪,打岔道:“孩子呢,我能看看吗?”
周进这才从炕梢把点点抱了过来。
炕这东西热得不均衡,一般都是炕头热,炕梢的温度稍微低一些,小奶娃经不得热,所以平时孩子都是放在炕梢的,让她可以感觉到暖,但不会暖得太厉害。这是梅氏叮嘱的,两个新上任的爹娘也不懂这些,反正就是听娘的。
庄氏抱着襁褓,激动地手直打哆嗦。想去碰碰孩子的小脸蛋,却又踌躇不决。就在这时,熟睡中小点点睁开了眼睛,对她咧了咧嘴,这个时候的孩子其实是不知道笑的,但让庄氏来看就是小孙女对她笑了。
“她对我笑呢。”庄氏刚止住的眼泪,唰的一下就出来了。
卢娇月凑趣道:“点点这是喜欢奶奶呢。”
庄氏当然知道儿媳妇这是在宽慰她,她虽没和卢娇月处过,但看也知道这姑娘是个好的。她曾无数次感激老天,给他儿子这么好的媳妇。
庄氏整整在周家呆了半个下午才走,临走时还念念不舍的,卢娇月对她说,让她有空了就来,她连连点头。
庄氏走后,周进陷入沉默。
良久,他才揽住抱着女儿的妻子,道:“谢谢你。”
“谢我什么?”
周进深吸了一口气,“谢谢你之前说得那些话,谢谢你没有对我娘心生埋怨,谢谢你帮我宽慰她。其实我并不是个太会说话的人,明明有时候不想对她那么说,也不想伤她的心,但每次话说出口,总是会让她伤心。养儿方知父母恩,生了点点以后,我才觉得我以前待我娘有些苛责了,不管怎么样,她都是为了我和我姐好……”
卢娇月有些不习惯这样的周进,遂打岔道:“行了行了,咱们不说这个。既然明白这些,以后咱们好好孝敬她就好。虽有些不方便,但总是有机会的。”
周进点点头,在她额角吻了一下。
庄氏直到天擦黑才回到韩家庄,踏进家门,就见家里静悄悄的。
东西厢都点着灯,屋门紧闭着,倒是正房那边黑灯瞎火的。
她踌躇了一下,就往正房那边走去。掀开门帘子走进去,抬头就对上正坐在炕上韩老栓的大黑脸。
“这是去哪儿了,这么晚回来?”韩老栓有些阴阳怪气道。
庄氏没有理他,去了一旁凳子上坐下。
韩老栓继续道:“小海到处找你,哭得不得了,我对他说你去找你亲儿子去了。”
庄氏唰的一下自凳子上站起来,往西屋跑去,“你丧心病狂!”
西屋里黑漆漆的,庄氏抖着手去把灯点燃,就看见小儿子歪在炕上睡着了,脸上还带着泪痕。
自打那次后,韩老栓便在韩小海耳边有意无意说周进的事,说他搬到附近的一个村子落户,说他娶了媳妇,媳妇怀了孩子,还说周进提了几次让庄氏跟他过去住。等庄氏发觉已经晚了,小儿子总怕她会扔下他跟大儿子走了,连私塾都不去了,还是她百般安抚再三保证,才又去私塾。即是如此,每日下了学,韩小海首先第一件事就是找娘。
庄氏恨韩老栓,更恨他掐准自己的命脉,也因此她明明知道儿媳妇大着肚子,儿子又出远门了,却是没办法上门。这次还是终于忍不住了,才趁韩小海去私塾上学之际,偷偷跑去大溪村。
庄氏摸着小儿子的脸,眼泪啪嗒啪嗒往下掉着。
韩老栓像鬼一样的走到她身后来,“心疼什么,我以为你不心疼他的。”
庄氏当即就想站起来和他厮打,她此时心里藏着恶鬼,恨不得撕碎眼前这个人才好,可当眼神触及到熟睡中的小儿子,她僵硬而紧绷的身子却又顿住了。
一个声音从她牙齿缝里挤了出来,“你给我滚!”
韩老栓嗤笑一声,扭头而去。
庄氏明白那嗤笑是什么意思,在韩老栓走后,双肩一下子塌垮下来。
老天为什么不让她死,为什么不让她死!
坐月子的这一个月的时间,对新上任的爹娘来说是混乱的。
虽有梅氏和程婆子两人在一旁搭手,可孩子要吃奶,晚上自然只能跟卢娇月睡。而周进又不愿意搬去西屋,也因此他跟卢娇月过上没白天黑夜的日子。
时间对两人来说没有任何意义,他们的时钟是跟着小点点转动的。
小点点还小,肚子里装不下东西,半个时辰就要吃一次奶。白天黑夜都是这样,吃完了就要尿就要拉,白天还有梅氏和程婆子在一旁帮忙,等晚上的时候,周进觉得两人辛苦,既要照顾母子俩,还要忙着做家务做饭,也不忍两人一把年纪了,还要晚上守夜,便自己亲自上阵。
点点醒了,把她抱过来让媳妇喂奶,点点拉了,给她换尿布,偶尔还帮着洗尿布,现如今的生活颠覆了周进的整个世界。
偶尔也会很烦,心想这孩子怎么不消停。可见她以肉眼程度的长大,小脸蛋褪红变白,整个人粉嘟嘟的,吃奶的时候小嘴儿一动一动,偶尔还会瞅着爹翘翘嘴角,那整颗男儿心就这么化了。
按梅庄毅的说法是,周进现在是二十四孝好爹爹。
梅氏曾在私下和卢娇月议论,说当爹的就要这么磨一磨,才懂得心疼孩子。男人不像女人,孩子在自己肚子里一点点长大,一点点感觉到胎动,那种母爱是与生俱来的,而男人的父爱需要后天培养。
这是梅氏生了四个孩子后,总结出来的经验。据她所讲,当初卢明海就是这么被折腾过来的,所以才会这么爱自己的这几个孩子。
对于这一切,卢娇月并不懂,但她可以明眼感觉到周进的转变。例如男人都是粗手粗脚的,周进以前也是,连洗个碗都能打破好几个,现如今他给点点换尿布,几乎可以达到润物细无声的地步,比起她娘都不差,自然比她这个除了喂奶,总是在一旁指挥的人强。
“摊上这样一个男人,你得攒几辈子的福气才能遇到。”梅氏说。
这是福气吗?
好吧,就当它是吧。
卢娇月每日窝在温暖的炕上,能躺绝不坐,日日吃好的喝好的,除了瞌睡因为给孩子喂奶,被折腾得零零碎碎,但其他时候还真不用她操心。
看着五大三粗的男人,抱着那么小的襁褓,来来回回走着哄,有时候卢娇月也会热泪盈眶。
她真是攒了几辈子的福气。
感激上苍。
一个月很快就过去了,临近点点满月的前几天,二房一家子和周进就在商量着当天摆酒的事。
这次周进没打算让家里人自己操持,有时候他也挺闹不懂村里这些人的。明明是大喜事,是与大家分享喜悦之时,却总是为了摆酒把一家子人甚至亲戚们都折腾的人仰马翻。
他如今也不是没钱,就拍板下来请人来做。
请个专门给人做酒席的班子来家里,至于其他的零碎活儿大家分分也就做了。为了不劳烦亲戚,他特意没请梅二虎,而是另外找了个专门给人做酒席的大班子。
也因此当日一家人都穿得十分体面,卢明海和周进进进出出招呼来吃酒亲戚们和村民,而梅氏则领着卢娇月抱着小点点和一群村里妇人们闲聊。也就卢广义和桂丫稍微辛苦了些,要照顾着各处以及给每个桌上安排上菜的事。
经过一个月的悉心调养,此时的卢娇月一点儿都没有刚完孩子的狼狈,被养得油红似白的。尤其她今日穿了一身绯红色的夹袄,配月白色的缎裙,梳了个微微有些歪的侧髻,脑后簪了一根蝴蝶金簪,看起来格外艳光照人。
再加上如今奶孩子,胸前更加丰盈了,给人的感觉就像是一颗桃子,褪去了青涩,终于成熟了起来,有一股独属已婚妇人的娇媚韵味。
不过此时卢娇月的脸上,带着一丝明眼可见的狼狈。
无他,皆因村里这些大娘大婶们跟她说的话题太诡异。
“奶好吗?”
“娃儿可够吃?”
“想当初我生我家xxx的时候,那奶好的,直往外喷。”
零零总总,差不多都是在讲诉娃儿吃奶的事。卢娇月素来是个脸皮薄的,往常也很少出门,一时间还真转不过来身份,只能羞红着脸埋着头坐在一旁抱着孩子不出声,听着她娘帮她回答。
“奶够吃,当初给她下奶家里杀了十几只鸡。进子是个疼人的,大冬天出去下河给她捞鱼炖汤,顿顿都补,孩子一个都吃不完……”
实在不是周进这么冷的天还要折腾自己,他本想去县里买现成的,可老丈人说旁边就是河,还用得着出去买?尤其这寒冬腊月的,县里可不好买新鲜的鱼,鱼要新鲜吃了才养人。
卢明海一面对女婿这么说,一面给女婿讲诉当年梅氏生孩子时,自己下河捞鱼的‘趣事’。都这么着了,周进也只能下河。
想起这茬,卢娇月就想笑,可听到她娘说孩子一个都吃不完,天天挤了往墙上泼,她又红起脸来。
至于为什么会红脸,只可意会不可言传。
这边正说着,一个让人意想不到的人上门了。
这人是个自来熟,没人招呼她,自己就进门了。一进来就凑到这边妇人堆里来,笑眯眯地和一众人打着招呼,并对梅氏母女俩道:“这就是我那小外甥女吧,长得真好,瞧这眼睛黑亮亮的。来,给姨抱抱。”
此人正是卢娇梅。
梅氏和卢娇月有些诧异,要知道卢娇梅自打那次后,就再没过上自家门。平日里听人说她极少出门的,咋就今天来了?尤其自家今天并没有请大房一家。
都知道卢家大房和二房之间的恩怨,本来大家还有一些尴尬的,可卢娇梅泰然自若的样子,和一点儿都见外的做派,反倒让人尴尬不起来。
卢娇月犹豫了一下,将孩子往她面前凑了凑,手却是揽着孩子没丢。
“她有些怕生。”
卢娇梅眼中闪过一抹不悦,但脸上却未表现出来,而是伸出纤白的手指逗了逗点点的小脸蛋。之后才从怀里掏出个银锁。“我这个做姨的没啥好给的,特意去买了个银锁,小孩子带银好,压灾镇难,以后大富大贵。”
“这可怎么要的!”看着那亮晃晃的银锁,卢娇月慌忙道。
有村里的大娘插言:“腊梅也太大方了。”
“就是,好漂亮的银锁,怕是要花不少银子。”
卢娇梅浑不在意地摆摆手,“这有啥,这还是我第一次当姨呢。”说着,就把银锁往点点襁褓里塞,卢娇月怕硌着孩子,只能拿到手里,攥进手里来,才发现只是薄薄的一片,不禁心里一顿。
不过想着人是好意,到底还是感谢地笑了笑,可紧接着下来她就笑不出来,因为人群中有几个大婶和小媳妇围着卢娇梅就吹捧起来,言语之间总是拿卢娇梅大方说事,给奶娃子买了那么大个银锁,说她待二房亲近,待外甥女上心,而卢娇月看似谦虚,实则一点儿推拒的意思都没有。
按理说这事应该怪不着卢娇梅的,毕竟她也管不住别人嘴,可卢娇月总是觉得心里有些不舒服。
梅氏见女儿神情不对,趁机找了孩子要喂奶的借口,将卢娇月拉了出来。
两人避去里间,梅氏问道咋了。
卢娇月也没瞒她,把手里银锁片递了过去。
梅氏搁在手里摸了摸,顿时呸了一口:“跟她娘一个做派,就是个表面光,喜欢踩着人给自己做脸。”
正说着,周进走了进来,问道:“咋了?”
当着男人面,卢娇月自然不好袒露自己的小心思,让她和周进怎么说?说嫌弃人家送的礼太小,还说人家不该那么厚脸皮默认下来买了‘那么大个银锁’?这种事是难以启齿的,只能随便找了借口将他敷衍过去。
堂屋里,卢娇梅眼角扫到那个一闪即过的高大身影,眼睛不禁一亮。
第110章
==第一百一十章==
等再次出来的时候,是三个人一起出去的。
卢娇梅眼光扫到这里,就笑着迎了上来,“月儿,这是你男人吧,以前还没见过呢。”
卢娇月有些不能适应对方那异常灿烂的笑容,虽弄不明白她为什么笑成这样,但心里莫名其妙觉得有些不舒服,只能矜持地笑了下,道:“这是我丈夫,姓周,上次堂姐来他不在,出远门去了。”
“听说妹夫是做生意的,不知道做什么生意?我以前的夫家也是做生意的。”卢娇梅转头笑盈盈问着周进。
周进并不擅长和妇人打交道,正准备随便敷衍两句,把这妇人打发了,就听见外面有人喊他。
他忙道:“娘,庄毅来了,我去招呼。”
梅氏点点头,对女儿说:“你外婆他们来了,咱们出去迎一迎。”又对卢娇梅道:“梅子别见怪,今天客人多。”
卢娇梅笑脸僵了一下,“咋会呢,二婶赶紧忙吧。”
梅氏拉上抱着孩子的女儿就走了,不过她并没有让卢娇月出去,而是自己迎了出去。天冷,孩子还小,免得出去招了风。
不多时,梅家一众人就进来了。
梅二虎边走边道:“就你们外道,请人来做干什么,你二舅舅就是做这个的。”
周进在一旁陪着笑,梅庄毅帮着解释:“进子还不是心疼二哥你,想着平日里别人吃你忙着,今天让你空下来好好喝上一盅。”
梅老汉两口子也帮周进和梅氏他们说话,笑斥道儿子不识好人心。
见到卢娇月抱着孩子站在一旁,一家人都围了上来。看孩子的看孩子,柳氏则拉着卢娇月感叹说她都当娘了。
梅氏招呼道:“外面人多,爹娘你们进来说话。”
一群人浩浩荡荡去了西屋,卢娇梅站在一旁显得有些尴尬。她本想着大家都是亲戚,正准备上前打声招呼的,哪知从始至终都没人将她看进眼里。她眼中不禁闪过一丝阴霾,就在这时,卢大伯一家人到了,她忙堆起笑迎了上去。
这顿酒席一直吃到后半响才算罢,村里其他来吃酒的人早就走了,就是亲戚们和稍微亲近的一些人家留的久些。
将亲戚们各自送走,二房一家子留下来帮忙收场。
其实也用不上他们干什么,因为做酒席的班子已经忙上了,花了大价钱请来的,自然要帮着收尾,卢明海几个男人只用负责带着人把从村里借来的桌椅板凳都还回去就行了。
卢娇梅留下来要帮忙,却被梅氏给婉拒了。
“梅子今天穿这么漂亮,留下来做这些埋汰活儿作甚,还是赶紧归家去,免得家里人担心。至于这些重活,你个妇人家也帮不上什么忙。”
无奈,卢娇梅只能扭头走了。
卢娇月开席后就没出来,外面太吵,点点要睡觉,她只能留在屋里陪着,中午饭还是程婆子端进来给她吃的。待外面客人渐渐散去,小点点又醒了,奶娃子总是事多,换尿布喂奶,一场下来将她哄睡,时间也不知不觉过去了。
等外面忙完,天已经擦黑了,周进走进来,“女儿睡了?”
卢娇月歪在炕上,手里有一下没一下地拍着孩子,点点头。
“程大娘把饭已经做上了,待会儿你吃点儿就睡下,也跟着忙了一天。”
“别说我,你不也是。”
吃过饭,两口子便早早睡了。
周进倒还想干点儿别的,可一来媳妇刚出月子,怕她身子还没养好,二来也是实在太累。
一家三口躺在一张炕上,都沉沉地睡去了。
卢娇梅刚踏入屋门,就对上胡氏的大黑脸。
“你去哪儿娘都没意见,但不准你去捧二房家的臭脚。”
胡氏也不是个傻的,中午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