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害我,还准备去杀死素和,不算害人?”
“你原本就身负罪业,本座只是顺势而为,放大了一些罢了。至于素和,他既是我,我既是他,我杀我自己,如何算是害人?”
“那凶煞呢,你放他出去祸害人间,难道不是罪业?”
“凶煞是你放出去的。”焚灯纠正,面上不见一丝惭色,“何况,他被镇压千万年,行将朽木,做不得什么大恶之事,一旦露面,必定被抓,是以本座千挑万选,择了他来加重你的罪孽。”
叶隐轻笑一声,夹杂着讥讽。
焚灯只当听不出来:“轮回守护,是不是心灰意冷了?瞧,这便是你贪恋的红尘,并不美好吧。”
叶隐淡淡道:“我乃轮回,没有人比我更清楚一个事实。红尘有爱,也有恨。有情,也无情。有良人,也有人渣。红尘很美,只是我比较倒霉罢了。未曾遇到良人,先遇到一个人渣。”
人渣?
焚灯的眉梢微微一拧。
禅房外远远传来喧哗声,他人不动,神思逸散出去。
广场上,一团黑云席卷而来,笼罩之处,建筑与灵木皆被腐蚀成一团黑色的渣滓,咔咔崩碎。
数百僧人手持法器,布下阵法,仍是阻挡不了他的脚步。
他并不攻击僧人,只以摧枯拉朽之势毁坏佛像与佛殿。
焚灯的神念凝结出人形,捻着佛珠,浮于空中,逼停了他的步伐:“煞鬼,你这是做什么?好不容易逃了出来,不远远躲着,竟然自投罗网?”
“呵呵呵呵呵……”那团汹涌澎湃的黑气咕嘟咕嘟,摩擦出一连串古怪的笑声,“我反正逃不了,不如回来给你们这些秃驴找点不痛快。”
“毁坏佛殿,你心里就痛快了?”
“痛快。”
“那你毁吧。”焚灯一个侧身,让开了,“让你毁掉一些,本座再收你,省的说我们佛族不近人情。”
……
此刻,焚灯的禅房里。
他神念离体,人闭着眼睛。
一只小小的黑色飞虫,穿过结界,落于案台金灯上。
金灯光芒陡然炽烈,飞虫瞬间被焚为一缕黑烟。这团黑烟却没有散去,而是分为数百道,从罅隙中进入灯内。
——“喂。”
灯火噼啪,恍惚中,叶隐好像听到一个声音。
叶隐睁开眼睛,眼前除了刺眼的灯火佛光,万物皆空。
——“轮回小妹妹,你闭上眼睛。”
叶隐听话的闭上眼睛,黑暗之中,捕捉到一团黑气。黑气的纹路,勾勒出一张男人的脸。看不清晰,只知他正在打量自己。
她问:“你是谁?”
——“先不要问,我那道分|身顶不了多久。你闭合意识,遁入虚空,我带你出去。”
叶隐眉头揪了下:“你是谁?”
——“你不知我是谁,为何要救我?”
救他?
叶隐晃了下神,表露惊讶,是莲湖下镇压的凶煞!
“你怎么回来了?”
——“你为何摘下佛莲子,救我出封印?”
因为被骗了……
叶隐当然不会这么说,她道:“想救就救了,需要什么理由么?”
——“有个性,我很喜欢。”
“你逃都逃了,又跑回来做什么?”
——“救你。”
“为什么救我?”
——“想救就救了,需要什么理由么?”
叶隐:……
学的可真快。
黑气进入佛灯后,佛光似乎微弱了一些,她整个人舒服了不少。
——“快些闭合意识,我救你出去。”
叶隐:“你已是强弩之末,救我出佛灯,你我还是要被收。你莫管我,且逃命去吧,我救你不过一个偶然。”
——“世间从不存在偶然之事,任何偶然皆必然。轮回小妹妹,逃出去之后,钻入你的轮回池里去就好。至于我,原本就是逃不掉的,多谢你在我将死之际,令我得享片刻自由,我心足矣。”
“我被焚灯炼化了七十几年,以我现如今的状态,已经无法从佛域回到轮回池了,即使回去,怕也会慢慢消散。”叶隐摇头,顿了一顿,声音冷了下来,“何况在我死之前,我一定要杀了焚灯。”
——“勇气可嘉,但得量力而行,即使我全盛之期,也打不过焚灯呢……”
叶隐银牙一咬:“只要我能撑下去,我就有机会弄死他!”
——“恩……那要撑多久?”
“不知,我在赌。再难我也要撑下去。”
——“好吧。我帮你。”
黑气缩紧成一个光点,从她灵台钻入神魂。
叶隐四肢百骸一阵发凉,打了个冷战:“前辈,你在做什么?”
——“帮你抵御佛灯炼化啊。放心,我是神器佛宝里的常客,很有经验。”
果不其然,叶隐觉得灵台凉丝丝,佛光威慑减轻。
她提醒:“万一我失败了,你也要一起被炼化。”
——“无所谓。早晚是个死,若是赌一把赌赢了,能与焚灯同归于尽,那真是赚大了。”
明明邪气逼人,令人不寒而栗,但叶隐与他聊天,觉着有趣极了:“前辈,你的真身是什么,就是一团黑气?”
——“自然不是,我是被炼化的了。神族炼完佛族炼,身体早就没了。”
“那你是……”
——“凶煞。”
“凶煞到底是什么?”
——“就是凶煞咯,我是混沌的后代,混沌你知道么?我想你肯定不知道……”
叶隐打断他的话痨:“你的名字叫什么?我该怎样称呼你”
——“名字?早忘了。哦,神族称我魔君,佛族称我煞鬼。你可以喊我前辈、小弟、喂、美男子、大叔、老头子……”他举了一长串例子,“随你喜欢,但不要叫我魔君或者煞鬼,这个我不太喜欢。”
叶隐蜷着身体,双手抱着膝盖。
深深的痛苦中,却忍不住抿嘴轻笑。
……
焚灯击碎了毁坏佛殿的黑气,才发现只是分|身。
他第一反应是意识回魂,窥向神灯。
叶隐仍在灯壁附近蜷缩着,凄楚无依的可怜模样。
他稍稍检视,并无异状。
开始继续炼化。
*
九十年后。
简小楼在这个不曾改变的旧世界里,足足待了一百七十年。
血与火的历练中,修为与阅历蹭蹭上涨,已经触摸到了十六阶的门槛。
新世界之于她,遥远的宛如一场旧梦。
随着战盟体系的逐步走向成熟,各路大宝师汇聚一堂,专门针对幽冥兽研究出各种法宝兵器,继续不断改良裂天弓。
幽冥兽这一百七十年内,始终没有再拿下中部任何一个界域,反而还丢了不少领地。
看到希望之后,越来越多的星域修者加入战盟。
从依靠埋伏突袭的小众力量,到和幽冥兽族正面对决,反攻回太真,战盟的路越走越宽。
然而最大的问题是,遇到银色贵族就会伤亡惨重,遇到白色王族一人可灭千人。
银白两色根本就是杀不死的存在。
更别提兽王了。
近身万丈,必死无疑。
所以每次行动都得打听着兽王去了哪里,躲着他发动攻击。
“我们下一个目标是姬无霜。”素和看向姬昊,“会与天武剑宗开战,你有问题没有?”
“没有。”姬昊神色凛然,抱拳道,“一切听从护法安排!”
“好。”素和转头看向简小楼,“我们这次行动,都是十七阶以上。不打兽族,你就不要去了。”
简小楼点头:“行。”
这些年里,她最大的收获就是不逞强,又问,“天武剑宗和天妖星挨得很近,不怕兽族救援?”
“不怕。我们出动了十个十九阶,会速战速决。”素和解释道,“再者,兽王如今正闭关,他最近这些年闭关的次数越来越多,应该是七绝的肉身,有些支撑不住他的神魂了。盟主几个二十阶已在他闭关之地蹲守,就算他出关救人,也会拖住他的脚步。为我们争取时间。”
“恩。”
素和出发之前,在洞府设下重重结界,千叮咛万嘱咐:“我回来之前,你不要出去。”
简小楼道:“我正好尝试突破十六阶。”
“不要勉强自己,打好根基才是最重要的。”
“知道啦。”
看着她将洞门封住,素和才从断崖转身,心里不放心,很想与她牵个连心咒。
抬头看一眼天空,喃喃自语:“这都一百七十年了,轮回之子怎么回事,不是说一百年就能炼好锁魂钉么?不是说好回来找我?”
莫非出了什么意外?
又觉得自己的想法未免可笑,那可是轮回之子,在星域内,谁又能伤的了她。
……
素和走后几个时辰,简小楼还没开始打坐,却听见一个声音在山谷里回荡:“乖宝贝?你在哪里?”
她眼眸大亮,是金羽。
但她还是存了个心眼,生怕是幽冥兽幻化出来的假象,仔细窥探,上下打量,确定是金羽无疑。
简小楼激动万分:“尊主!”
她开启洞门,释放出气息。
顷刻间,一身靛青长袍的金羽寻着气息而来,落在她洞门外。
薄唇轻抿,眉眼柔和的看着她。
“乖宝贝。”金羽微微笑着,“总算是找到你了。”
简小楼请他进入洞府,习惯性的倒茶给客人。
素和说金羽闭关突破二十二阶,如今看来,他仍是二十一阶,看来突破失败。
很正常,二十二阶,等同是天人最高境界,哪有那么容易:“没关系,尊主您还年轻,多的是机会。”
金羽端身坐着,轻轻缀了口茶:“许是时运不济,我原本是可以成功的,只差一点,便可登顶天人最高境界。可惜的很,兽王追踪到了我闭关之地,一直在逼我出关,乱我心神。”
简小楼心头一个咯噔:“然后呢。”
金羽垂着眼眸:“他说他使用七绝的身体,已经不够力量了,迫切需要一个新的身体,他说他看上了我的肉身,接近二十二阶的凤凰族,极品的宿体。”
简小楼在他身边坐下来,敛声屏息,静静等他说下去。
金羽徐徐道:“他招数不断,我无动于衷。后来他抓了你……”
简小楼忙道:“我不曾被他抓住过。”
金羽叹气:“你时常用你的血来对付幽冥兽,兽王从不理会,但他在那些兽族身上,源源不断的提取了你的血气,用这些血气做了个假人,与你的气息一模一样,我便当真了。”
简小楼的心提了起来:“您就出关了?”
“是。当时我突破之中,正处于紧要关头,他以你性命要挟,我心境大乱,遭受反噬,身受重伤。”
简小楼紧张的握住他的手:“然后呢?”
金羽喝完了那杯茶,将茶杯倒盖在桌面上,转过头,诡异的扯开唇角:“然后,他就被本王吞噬了。”
简小楼一时没有反应过来。
心头倏地一跳,触电般松开他的手,便要逃出洞府。
咔……
四周接连出现一些看不见的气墙,似牢笼将她困住。
简小楼知道自己逃不掉了,转头忍住哽咽,怒视他:“你杀了我爹!”
素和他们都被骗了,兽王并非闭关不出,七绝那具“肉身”已经被他遗弃!
兽王站起身,气场乍露,凌厉刚猛,视线刀锋一般锐利。他沉默上前,掌心覆盖在她灵台上,却被某种力量震慑到,向后退了一步。
他眼眸冷冷一沉。
熟悉的人,不熟悉的气息,简小楼的眼泪涌了出来。
旧世界不是改变了么,怎么金羽还是死了?
弯弯说金羽死在兽王手里,原来就是这样死的吗?
她还亏欠他一声“爹”,始终没有喊出来,他怎么就死了呢?
“将你的身体让出来,让给你意识里那只兽。”兽王扼住她的脖子,没有用力。
“她不是你们幽冥兽族。”简小楼瞪着他,“与你没有什么关系!”
兽王眼底杀机滚滚,充满了暴戾之气,嗓音低沉:“本王知道。我深渊那只天兽,乃佛族的梵天吼,本王乃是梵天吼死后,由其精气所化。而你灵台里这只,则是一只真正的佛族梵天吼。”
简小楼被他扼住脖子,提了起来,双脚已经离地,以意识发声:“所以呢,你要吞噬她,提纯血脉,获得力量?”
“没错,我正在吞噬她的本体,需要连意识一起吞噬,速速将你的灵魂让给她!”
“不让!”简小楼拒绝,看来先前她攻击自己的灵台,是想连自己一起吞噬掉,却做不到,“你杀了我好了,我死时,也会带着阿贤一起去死!”
“你真以为本王治不了你?”
兽王松开她时,在她额头重重拍了一掌,“啪!”,简小楼只觉得自己的灵魂都要被打出身体,倒在地上浑身颤抖,双耳嗡鸣。
她在地上滚了一圈,咬牙又站了起来。
兽王再是一掌拍在她灵台上,她的肉身不受丝毫损伤,但神魂不断震荡。就像保温瓶里的半瓶热水,随着瓶子在内部上下颠簸。
“哼。本王可以震碎你的意识,而不伤及她的意识,无非是慢一点罢了!”
……
此时,素和正在前往天武剑宗的飞舟上。
正与人在甲板说着话,仿佛有人在他胸口重重打了一拳,猝不及防吐出一口血,
“护法?!”
素和于趔趄中尚未站稳,又是一口血吐出。
他整个人浑浑噩噩,祭出火焰刀在大腿上割了一刀,以痛感迫使自己清醒。
素和找不到发作的原因,直觉告诉他,小楼可能出事了。
自己为何会有如此强烈的反应?
并没有种过连心咒啊。
莫非轮回之子在他不知道的情况下,已将锁魂钉给他钉上了?
那也不对啊,他抽的是自己的魂,和小楼有什么关系?
素和又想起小楼曾说,在改变了的新世界,她曾被幽冥银龙打成重伤,他也有过类似反应,并且通知了夜游。
猜测,可能是红莲内丹的缘故。
无论什么原因,他一咬牙关,运气撑住自己的意识,足下一点跳出飞舟,掉头折返回去。
*
佛域,焚灯又炼化了十轮,始终没将叶隐给炼死。
焚灯禁不住有一些烦躁了。
原本打算先完成这一功德,再去收割掉素和。
然而他窥探过素和的天命,两百年内将有生关死劫。他迟迟不去收割,是想让他再多涨一些阅历,可也不能等他死了,那便前功尽弃。
焚灯站起身,一袭素色的僧袍,缓步走去窗下端起自己的金灯。
叶隐虽还没死,却已即将化为一滩雾水。
他默默看了一会儿,端着金灯走出房门,走到正午的阳光下:“阿贤。”
“嗷呜!”大白狗从房顶上跳了下来,小跑到他脚边。
“走了。”
要收割素和,他得先通过婆娑之眼回到天行出生那一年,将分|身给种下。
至于他的阿贤为何在简小楼的灵台里,婆娑之眼为何遗落在外,他并不在乎。这些命定的轮回,只约束凡人,在神佛眼里,不过是障眼法,改变轻而易举。
他侧坐在阿贤背上,默诵经文,手腕上的婆娑之眼爆发出一道绿光。
时光隧道在他面前缓慢开启。
他拍了一下阿贤的头。
阿贤一跃而起,跳进半空中的光圈里。
焚灯通过婆娑之眼,回到了二百多万年前的星域世界。
此时的星域,尚处于古老时代,界域与界域之间,多半还是封闭着的。
焚灯落在天行即将出生的界域,早到了十日,便再次扮做苦行的僧人,住在附近的破庙里。
待天行出生时,强行将自己的分|身杀了,送去天行母亲的肚子里,强行轮回。
之所以早到几日,是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