虚空门内开辟出的空间,约有三间房大小,兽王的本体以蜷缩的姿态,像条狗一样睡倒在一个靛青色的蒲团上。
周围仍是一片空旷,并无任何摆设。
夜游慢慢靠近,距离兽王本体之外一丈远处停了下来:“说实话,梵天吼这种神兽的外形,真和神兽不沾边。”
素和却在看清兽王本体之后,深深吸了一口气:“你小心着点说话吧,善谨佛祖那只战宠死后,精气化出了不少小梵天吼,荼白不是第一只,但肯定是最强的一只,看他本体的形态,说是那只战宠的转世都不为过。何况还沾染了孤劫刀的煞气,进化的更强悍了。澄空古佛说的没错,我在旧世界可以杀死荼白,一是他没有本体,二是我当时过于愤怒……”
夜游道:“你的意思是说,即使你现在可以拿起佛灯恢复法力,也未必打得过本体状态下的兽王?”
素和斟酌道:“不太确定,估摸着是有的打。”
沙在门外站着,没有进入空间内部:“凤凰,我有个疑问。”
素和没有回头:“问。”
沙皱眉:“你来自天外佛域,听那臭婆娘说,你是真佛位阶,那是什么位阶?”
素和答道:“若将佛族的位阶也分为二十二阶,那我差不多是十六阶。先前为你们开启婆娑眼的是我师兄,他是佛主位阶,相当于人间十九阶左右。”
沙疑惑道:“那君上岂不是很强?为何他无法飞升天界?”
“我问过澄空古佛,不只是荼白,你们深渊兽族都不可以。”
“为什么?”
“将孤劫刀钉在深渊,中古时代的神佛们肯定预料的到深渊生活着的兽族会变异,或将强悍无匹,一旦有飞升者,孤劫刀的位置便暴露了。所以他们封印孤劫刀时,在深渊的气层内注入了某种能量,斩断了深渊所有生命体的仙根,没有仙根,你们无法飞升……当然,古佛也是猜的,当年他还不够资格参与此事。”
沙将拳头一攥。
素和偏了偏头,眼尾余光扫过他:“知足吧,按照神族的行事作风,若不是我们慈悲为怀的善谨佛祖拦着,他们一定会将深渊内所有兽类斩杀。”
沙瞪着他:“呀!我们还得感谢你们这些高高在上的神佛手下留情了?”
素和瞪回去:“又不是我干的,你瞪我干什么?不过话又说回来,我还真希望当年神族把你们的先祖们全给杀了!”
“都闭嘴,现在争论是非对错有什么用?”夜游心烦的不轻,“商量一下怎么办吧。”
“他本体周围肯定还有结界。”素和想都不用想,“我们一旦攻过去,先会打在结界上。”
“君上肯定会在结界留有一抹魂息,结界波动,君上立刻就会回来。”沙抱着手臂,低头沉思。
夜游金瞳沉沉:“素和,我们得配合着,一个去破开结界,一个等结界破开的瞬间,立刻攻击兽王。我们只有一次机会,所以这一击必须使出全力,哪怕造成无法修复的自损。”
素和摇头:“我去破结界,你来攻兽王。”
夜游不同意:“不,我破结界,你攻兽王。”
素和给他一记白眼:“你是不是忘记了,我的力量虽被封印在长明灯内,可我好歹也是佛族。先前还以为你可能是孤劫的转世,现在证明了不是,你区区一条人间龙族,在我堂堂真佛面前逞哪门子的英雄?”
夜游微微张嘴,哑口无言。
素和不是在贬低他,两人心知肚明,破结界比重创兽王本体更难。
“决定了就好。”沙的身影消失在门外,“我先躲起来了。”
“你真不打算出手?”夜游转头问。
静默了一瞬,沙叹气:“看情况吧,你俩别太指望我,我说过,他待我不薄……”
*
天武剑宗。
荼白双手结出一个新的法印,在他意念的操控下,朝着七绝的灵台攻去。
他要夺舍七绝,自然不能损伤七绝的肉身。
七绝提起手中剑,闭上眼睛,仿佛引动了天地之息,周身涤荡着澎湃剑气,凝结成防御剑罩。
他仍然采取只守不攻的策略,将自己保护的滴水不漏。
就有一个死了师弟的太真修者骂道:“你可真是个没种的窝囊废!”
七绝丝毫不予理会。
荼白忽然发现,七绝似乎知道了自己想要夺舍他的意图,是从沙嘴里问出来的么?
以他对沙的了解,应该不是。
嘭的一声!
法印不曾打在七绝的剑罩上,在中途被晴朗丢出一个五行护盾给拦住了。
因为刀刀身怀幽冥兽的血统,一靠近兽王腿就抖个不停,晴朗只能留它在山头待着,独自潇洒的落在广场上。
长袖一甩,长身玉立,他气定神闲的向兽王行了个礼。
荼白压下怒意,眼睛一眯:“哦?天域阴司之人?”
晴朗施施然道:“晚辈乃阴司四品鬼仙,晴朗。”
“先前为我们拔|出神剑的那位?”
“正是晚辈。”
荼白凌厉的看向他:“拔了一半又给扔回去,现如今还出来阻拦本王,莫不是你主子的意思?”
晴朗笑着摇头:“帮你们拔剑,是主上的意思,我晴朗无愧于主上。然而除了臣子之外,晚辈还有一个身份,是星域战盟盟主简小楼的女婿。”
荼白微微一愣,眼底透出杀气:“故而你此番插手,不是以阴司的身份?”
“不错。”晴朗拱手,“晚辈是以个人名义。”
“那本王便不留情了。”
荼白说完这句话,所有人都以为他要向晴朗下手。
晴朗也是如此认为的,五行盾护体,准备继续拖延。
然而荼白并未再次出招,他长啸一声。
这一声中气十足,晴朗却没有感觉到任何威力。
但山峰上的刀刀突然跟着狂叫起来,失控了一般,挥舞着双刀跳入广场!
“刀刀!”晴朗立刻去拦,广场上到处是伤兵,它这一出手简直是砍瓜切菜!
众人注意力都被刀刀吸引时,没有人注意到七绝在他那一吼之下,虽未像刀刀似的发狂,却也站立不稳,猛地吐出一口血。
便是这么一瞬间,剑罩出现破绽,兽王乘虚而入,侵入了七绝的意识海。
“反抗有什么用?”
荼白压制他的意识,妄图夺取他的肉身。
倏地,他的神魂打了个寒颤。
怎么回事?!
又是一记寒颤!
荼白稍稍感知,震惊失色:“难怪你们不断拖延时间,原来是打我本体的主意!”
他哪里还顾得上夺舍,抽魂离开,回归本体!
……
荼白回到肉身,险些痛昏过去。
他已经无法化成人形,低头一瞧,不仅胸口破了个血洞,他的兽皮都被扒了一半。
“你们……”
他口中的你们,自然是指夜游与素和。
荼白身受重伤,他二人也好不到哪里去,倒在地上,浑身都是血,相互搀扶着才能站起身来。
素和眉目再现张扬,手持着火焰刀指向他:“我能杀你一次,就能杀你第二次,还是以我凡人之躯!”
荼白不知他说什么,他运功疗伤,胸口的血洞却越堵开裂的越大。
他知道自己本体受伤,但他想不到竟被伤到这种地步,凡人做不到,肯定做不到……
此一刻,他反而可以静下心来:“你们是怎么进来的?”
夜游从灵台抽出以意识化成的软鞭:“就这么进来的,这扒皮之仇,我今日也算是报了。”
他俩也没想到,自己竟可以凶残到这种地步。
尤其是夜游,他斩向兽王本体时,发现远远比他想象中的简单。兽王的身体里同时拥有两种气息,梵天吼的佛法之力,还有孤劫刀的凶煞之气。
这两种气息,似乎都对夜游造不成太大的影响。
夜游头一次怀疑,自己或许和孤劫真有什么关联。
“沙!”荼白骤然发出一声怒喝,“我知道是你!出来!”
隔了许久,沙还是走了出来,抱拳垂首:“君上!”
荼白悲痛的几欲流泪:“我实在想不到你竟会背叛我,为何我每一次都是败在自己最信任的人手中……”
沙跪下,哽咽道:“对不起,君上,我敬重您,但我更认同漴太子的理念。”
“漴?”荼白血流不止,“你见过漴?”
“两百万年前,村子里,那个懂得隐身术的同族……”
荼白目露茫然,惊讶过后,他苦笑道:“我想,我知道为什么了。孩子,你恨我操控了你们龙族,怪我剥夺了你们的思想。我不想和你解释什么,当你有一日坐在我的位置上,自然就会明白的。”
沙垂头不语。
“还能打么?”夜游看向素和。
“没问题。”素和攥紧了火焰刀。
荼白无视两人,只看着沙:“为何要躲着,想做深渊的主人,就亲手打败我。”
沙闭上眼:“君上,我并不是想□□……”
荼白喝道:“但你确实如此做了,不管你有什么理由!我已重伤至此,你依然不敢与我一战,凭什么为王?”
“您不要逼我,我只是……您待我有恩……我其实……”
“沙!我今日若难逃一死,想到深渊族民落在你这样一个窝囊废手里,我死也不瞑目!”
“好!”沙倏然起身,祭出自己的三棱刃,咬牙,“君上,我将竭尽全力与你一战!”
夜游与素和对视一眼。
沙横着三棱刃指着他们:“你们离开吧,此乃我们深渊之争!”
素和传音:“渣龙?”
夜游打了个趔趄,转身离去:“那就让他们自己解决吧。”
“但是……”
“他活不成了,我下的手,我知道。”
……
夜游不等结果,匆匆就往裂隙赶。
素和拉住他:“我们得等着沙带我们过去,这里的压力……”
夜游垂了垂睫毛:“我想我可以。”
素和皱起眉:“凭你不怕煞气,可以伤到兽王?”
“我一定与孤劫有关联。”
夜游甩了甩衣袖:“敢不敢进来?”
素和立刻化形:“我有什么不敢的,大不了一起死。”
夜游想要扯动嘴角笑一笑,却牵动内伤吐了口血。
尽管如此,仍是平安穿梭裂隙。
——“怎么样了?”阿贤迫不及待。
夜游道:“你说吧。”
——“兽王……”
“说!”
——“哦,事情是这样的,两百多万年前,小楼将沙送走之后,手持神剑,以‘谷雨’之名收服了群仙会。漴太子的计划也很顺利,兽王附身于他,借他的手开始了血腥的屠杀。后来小楼率群仙会从天霜南部攻入北部,约兽王一战。漴太子毒发,兽王魂魄受损,不得已从裂隙撤回。当着群仙会的面,小楼假意诛杀漴太子,完成了这段历史。接着,她就准备自我封印去镇守裂隙,岂料她前脚才和漴太子告别,一转脸就被孤劫君给打晕了……”
*
两百多万年前,天山。
山洞里躺着的简小楼猛然从梦中惊醒,睁开双眼,目光茫然。
“师父,您醒了。”春桃守在一边小憩,听见动静旋即醒来。
“怎么回事?”简小楼坐起来,她记得她正准备进入剑内空间,天灵忽然一震,她便失去了意识,“我的剑呢?”
不在身边,也不在意识海里。
山洞里传来婴儿的哭声,简小楼这才发现自己脚边躺着一个半岁大的奶娃娃。
这是春桃的女儿,和弯弯一样是只小半妖,皮肤晶莹剔透,头发、睫毛、以及浑身汗毛全是白色,看上去其实是有些可怕的。
虽然直到现在,春桃也不搭理漴,更不让靠近女儿,但她肯将女儿生下来,也不排斥见到漴,简小楼知道她迟早是会原谅漴的。
只是需要一些时间接受罢了。
春桃将女儿抱起来哄了哄,错开视线不敢去看简小楼:“师父,一切都结束了。”
“结束?最难的才刚刚开始。”简小楼有些无语,穿鞋下床,“傻徒弟,快点把剑给我,别闹了。”
“真的结束了,小月痕剑已经镇守在葬剑池底,两界大门关闭了。”
简小楼是不信的,但她慢慢顿住穿鞋的动作,惊恐发现自己此时竟是神魂状态:“我的肉身呢?!”
春桃低声道:“听谷雨说,是那位孤劫前辈……”
简小楼愣了愣,呼吸一滞:“打晕我的是孤劫?”
春桃点头:“应该是吧。”
简小楼静了一瞬,沉着脸便离开了山洞,迎着暴风雪飞去天山峰顶。
如她所料,孤劫正躺在葬剑池旁的巨石上睡觉。
在这个时间节点上,葬剑池刚刚挖好,还只是一个鱼塘般的大水池子,里头一柄剑也没有。
简小楼落地之后走上前去:“前辈!”
孤劫睁开一双浅金色的眼眸,一个翻身侧躺着,单手支着头,抿嘴儿笑道:“醒啦。”
简小楼朝葬剑池走,眼睛一直盯着他,一言不发。
她准备跳进水里,去看一看小月痕剑时,孤劫道:“先别下去,水下的气压依然很强。”
简小楼停住脚步,仰着头道:“您是如何办到的?”
“你意识海里,不是有只小梵天吼的意识与你共生么?”孤劫低头看着她,面具下的脸异常温和,“我赠了她一颗佛莲子,令她生出魂魄,暂时借用你的法宝肉身,代替你去完成历史。稍后,我将你送回两百万年以后去,她再将肉身还给你。你转告素和,让他回大乘寺去,从莲湖里摘朵佛心莲,为阿贤做个新肉身就行了。”
“您……”简小楼吃惊的说不出话来。
“她的存在,不是一直令你们很头疼么,现在可谓是两全其美。”孤劫慢慢坐起身,一副没骨头的懒散样子,笑道,“呵呵呵呵,怎么样,我的确是个充满的智慧的美男子吧?”
“善谨佛祖说那些佛心莲只能生出二十五颗佛莲子,刚好是一具金身,一颗都不能少。您如今手里只有二十二颗……”
“莫听那和尚危言耸听,缺个两三颗没事的。”孤劫摆摆手,无所谓地道,“我好歹也是天界现存最古老的凶煞,还是有些本事的。”
简小楼拧着眉:“真的?”
孤劫眨了下眼睛:“当然了,你很清楚转世对我的意义,我岂会拿着自己开玩笑呢?”
简小楼稍稍宽了心,却隐约觉得哪里不对,一时又想不起来:“那前辈怎么送我回去?”
孤劫朝着葬剑池努了努嘴:“不瞒你说,虽然我的智慧是无敌的,毕竟年纪大了,封印个裂隙耗费了不少精力,需要休养一阵子。待我恢复的差不多了,去一趟星域西北。”
“去西北做什么?”
“我是怎么回到这里的?”
“焚灯回来种分|身,叶隐在他佛灯里,您在叶隐的灵台里……”
简小楼说完之后,一下子明白了。
焚灯手里的婆娑眼落在了叶隐手里,叶隐此时已经死了,尸身葬在天行所在的涅槃寺附近,婆娑眼是陪葬品。
孤劫可以去把婆娑眼挖出来,送她回去之后,再回来重新埋了,不会影响往后的历史。
“前辈懂得如何开启婆娑眼?”
“当然,婆娑眼的创造我也有份的,除了善谨和尚,没人比我更清楚。”
果然神魔手眼通天,无所不能。
简小楼眼前豁然开朗。
不!
她身形一滞,蓦地睁大双眼:“前辈您骗我!”
不等孤劫反应,“以您这样的智慧,早在我决定自我封印那日,您就应该想到了以阿贤来取代我。可您不曾提起,还选择离开,绝对不是因为舍不得一颗佛莲子。我险些忘记了,我选择自我封印,不单单是为了完成剑里封印着一个人的历史,小月痕剑是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