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辆出租车停下,她上去,司机问,去哪里?她想也不想就说了陈姐的公司。这一刻,忽然无比地想见到李欢,那么迫切。
想跟他一起吃午饭,一起手拉手逛逛街,即使什么都不做,说几句话也是好的。
她拿出电话:“李欢,你在做什么啊?”
“马上有个紧急会议… … ”
也不知是不是太过敏感,她觉得他的声音那么生硬,彷佛自己打搅了他。
“那,你忙吧。”
她默默地挂了电话。
出租车在门口停下,她却忽然失去了进去的勇气,慢慢地下车,站在一边。徘徊许久,一群人从旋转的玻璃门里出来。是李欢、陈姐,还有三五年轻男女,其中有两名十分年
轻的女子,个子高挑,相貌姣好,将职业装穿得大方又妩媚。李欢仿佛在问什么,那年轻的女郎扬起可爱的面庞,殷勤地回答,是那种明显的对钻石王老五上司的热情… …
他们明显是去开会或者公干的,并不是去玩乐,可是,那么明显地感觉到,自己和李欢,是两个世界的人了。
一条毒蛇又爬上了心口,用冷冰冰的蛇皮滚过肌肤。
李欢,他要匹配的,应该就是这般年轻姣好的女郎,没有任何污点的妻子。至少,走到人前人后,人家不会戳着脊梁骨说“我看过你老婆的裸照… … ”
如果真爱过,又怎么忍心别人将这般侮辱加在他的身上?
李欢,他那样好,后来的女子,也会真切地爱他,甚至比自己更爱他。因为单纯,所以,爱得会更加纯粹。
还有什么能比自己的离开,对他更为有益呢?
她退到一边,看他们几人上了公司的车,彷佛有什么事情外出。然后,她又才慢慢地招手,打车离开。
这不是任何节假日,天气又不好,公墓冷清得出奇。
冯丰沿着山路往上,沿途卖香蜡纸钱的小贩也不多,一堆堆的黄菊在一个卖花妇女的脚下躺着,一把伞遮不住,被雨打得残褪不堪。
冯丰手里拿着一把大大的红玫瑰,是在山脚下买的。小贩看她几眼,很少有人拿这种花上山祭祀。
冯丰慢慢地上了山腰,再往前,在一圈松柏茂盛的公墓下,黄晖的头像,保持着永远不变的微笑。
微雨之后,旁边的石板还是湿润的,冯丰慢慢坐下,将花放在他的面前,又从提着的塑料袋里拿出香蜡点上,又烧一叠纸钱。这些纸钱都是时下流行的最大面额的,以“百亿”为单位,是最贵的那种。
她买了整整两大叠,边烧边笑:“黄晖.我多给你烧点钱来,你也好吃好喝。呵呵,只是不知道这么多钱,阴间会不会通货膨胀… … ”她嘀咕着,又拿出一串“银元宝”、
一串“金元宝”,这东西又比“纸钞”贵五倍的价格,“唉,如果纸钞贬值了,你就用金子,银子,呵呵… …”
钱纸在灰烬里化作一片片黑色飞舞的蝴蝶.迷迷茫茫的,融入雨后枯黄的草里,镶嵌上一层黑色的边。
烧了纸,仿佛暖和了一点儿。冯丰却觉得疲倦,缓缓躺在冰冷的石板上,自言自语道:“黄晖,我就要走了,以后再来看你,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了… … 叶霈害死了你,我
早就巴不得亲手杀掉他,可是,李欢总是说他在对付,我连插手的余地也没有。而报复的过程,他也从不多讲,再也不像以前那样事事和我沟通,甚至,我要见他一面,也不是那
么容易了。也许是我自己没什么用吧,帮不上忙,反倒添乱,让他被人抓住威胁的把柄,所以,我就不再给他添乱了… … 我要离开,让他心无旁鹜,该怎么出手就怎么出手… … ”
四周夜静无声,只一阵风吹来,柏树上的水滴哗哗地掉下来,一些,就掉在冯丰的头顶上。
“黄晖,我知道,其实这些都是逃避的借口。李欢,他因为有心结不愿意回家。你知道他是什么心结么?因为我被人拍了不堪的那种照片,而且,还是和叶嘉的… … 他一直视
叶嘉为给他戴了几世绿帽子的敌人,所以这一次,分外不能忍受。唉,你如道我和他现在是怎样的情况?他天天等我睡着了才回来,我天天在他起床之前就离开,有时太早了,不
知道该去哪里,只好一个人从家里走到C大!那么长的路,有时连课都没有,也必须这样一直走下去,我的脚都走起泡了,我现在都不穿高跟鞋了,全是穿的球鞋。唉,黄晖,你知
道这是什么滋味吗?”
“唉,黄晖,我真不知道为什么会发生这样的事情。那些照片,谜药,不堪的画面… … 李欢,他竟然嫌弃我。真的嫌弃我,叶嘉说他没有,其实,我自己明白,因为我是女人,有些东西,他们体会不到而已… … ”她愤愤的,“其实,我真的觉得很不公平,李欢之前也有过那么多女人,我从来没有嫌弃过他。可是,现在,轮到我了,他什么也不说,
只说自己忙碌,忙得没时间回家,没时间结婚,没时间问问我在做什么想什么。我也不敢说什么,彷佛亏欠了他似的。只能等,等他打开心结… … 黄晖,你说这是为什么呀?为
什么这样不公平呢?”
“其实,我也很害怕,怕我真跟他结婚了,那些商场上的敌人,他的竞争对手,会指着他的妻子肆无忌惮地嘲笑他,拿我来羞辱他。我不想李欢因为我受到任何的羞辱,只要想
象那个画面,我都很害怕… … ”
“黄晖,要是你还活看,会不会嫌弃我呢?”她仿佛在问一个很慎重的问题,慢慢坐起身,盯看他微笑的脸庞。四周依旧无声,只有风吹过的凄冷。
过了好一会儿,她才笑起来:“我明白了。黄晖,你肯定不会嫌弄我。只有你,才真正没有嫌弃过我,不计较我的身份、贫富、贞洁… … 没有在任何一个方面嫌弃过我。我
们又同样是普通人,不是什么社会精英大明星,也没有人会注意到我们,更不会把我们当作敌人,平凡地过日子,就不会招来祸害。呵呵,黄晖,你怎么不活过来呢?要是你活过
来,我就不走了,我就立刻嫁给你… … 其实,我一点也不想出国啊… … ”
一滴水珠从柏树上滴落在她的脸上,她轻轻抹掉,又躺在石板上,将手枕在脑后,看阴沉沉的天空上,乌云飞奔而过,一大片一大片,有时如飞流的瀑布,有时又如一群黑压
压的牛羊,看久了,又仿佛飞沙走石的大漠戈壁,天河草原……
直到眼睛看得仿佛要瞎掉,她才慢慢收回视线,坐起身,腰背一阵酸疼,又冷,关节连接处彷佛都不太灵活了。
“黄晖,我要走了。我去英国,在那里会很安全的,你放心吧,那里,叶霈再也跟不上,也抓不住我,再也无法威胁我了,呵呵,走了也好,叶嘉和李欢就可以放开手脚了… …
你替我开心吧。还有,你要保佑我呀… …”她又跪在墓碑前,作了几个揖,“黄晖,你要保佑我不生病,呵呵,还要保佑我能够挣钱够自己花,也有钱在某一天买机票回来看你,
就这样,差不多啦… … 呵呵… … ”
她将玫瑰竖着,其中最高的一朵正好搁在他的下巴上,看上去,他就像是枕着一朵花在微笑。
“这朵花就是我,黄晖,你要一直陪着我。”
她这才转身,慢慢地往山下走去。
回到家,刚刚七点。家里自然是一贯的冷清。冯丰开亮了屋子里所有的灯,然后坐在沙发上,看沙发上乱七八糟的报纸、抱枕、茶几上也乱七八糟… … 原来,自己很久也没
有整理过这些东西了。
李欢更不会整理,因为他除了睡觉的时间,基本从不在家,而且,睡觉的时间,也由原来的六七个小时到四五个小时,有时,甚至是三四个小时了。
冯丰坐了许久,才去把护照签证放在衣柜夹层的小抽居里锁好。正要关门,忽然瞥见角落里那件婚纱,一人占了那么大的空间,孤零零地垂着华丽的裙摆,也不知是美丽给谁看。
她慢慢脱了衣服,拿了婚纱穿上,呆立在衣柜前,看镜子中那个华丽的小丑——是啊,自己就像一个小丑,每次,这样的婚服都只能夜深人静的时候穿给自己看,却从来不会
有走到大庭广众下的机会。
她慢慢地又将婚纱脱下来,这次,没有再挂上,只一层层地叠好,将之放在角落里,婚纱是簇新的,尚未被玷污,也许,还有下一个幸运的女孩可以穿上它。
她慢慢地转身去浴室。放了大半浴缸水,舒服地躺进去。
也许是淋了点雨又在石板上躺了半天的缘故,浑身又酸又软,额头也烫得厉害。又不知是不是水太烫,一躺进去,浑身一阵痉挛,跟抽筋似的,差点背过气去。紧接着,浑身
一阵激灵,一股温热的东西,从腿里滑下来,几乎将浴缸的水染红,她才明白,原来是“大姨妈”来了。
这些日子心情紧张,饮食混乱,“大姨妈”迟到了好些天她也没发现,谁想,今天怎么就出其不意地上门呢?
本想起来弄一下,但腿肚子有点抽筋,抵在浴缸里坐不起来,浑身又发软,她挣扎几下,就放弃了,依旧软软地躺在浴缸里,哪怕是天塌下来也不想动一下了。
热雾氤氲,腰上的酸疼变得麻木,她发现不妙,要挣扎着起身,腿肚子抽动几下,手撑在浴缸上,几乎晕厥过去… …
李欢开门进来,只见屋子里灯火通明,从客厅到厨房书房卫生间… … 几乎每一间屋子的灯都亮着。
“冯丰,你在干嘛?”
他踢掉拖鞋,喊一声,无人应答。
“冯丰,冯丰… … ”他连叫几声,屋子里都没人,也无人应答。只有卫生间的门关着。他心下一慌,就往卫生间走,手一伸就准开了门。
眼前所见的情景几乎击溃了他,冯丰躺在浴缸里已经昏迷过去,浴缸里的水,是一种淡淡的红。
彷佛回到了冯丰自杀的那一天,心迅速冻结,他浑身颤抖,抢上一步就把她水淋淋地从浴缸里抱起未,嘶声道:“丰,怎么啦,丰,快醒醒…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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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嘴唇青紫,眼睛紧闭,李欢六神无主地抱着她,只有一个可怕的念头在脑海里汹涌:
冯丰自杀了!
冯丰又自杀了!
那种又要失去的恐惧填满了心底,脑子里彷佛失去了意识,所有行动都是机械的,他飞快地拿一条大浴巾往她身子上擦,一边擦,一边喊。
“丰,丰,你快醒醒……”
冯丰睁开眼睛,浑身无力,神智却清醒了,认出是李欢,奇怪地看他一眼,低低道:“李欢,你干嘛啊?”
“丰,那些血,水里的血……”
李欢声音颤抖,紧张地看她的面颊、手腕,都是好好的,并没有任何的伤痕。
她一脸羞赧,摇摇头,声音低得如蚊子一般:“那是,是……”
“怎么会晕倒了?吓死我了。”
“没事,有点腿抽筋而已,水温又高了……”
李欢顾不得听她说什么,将她抱到床上,扯开她身上的浴巾,发现浴巾上也是血,他看看她的大腿,这才醒悟过来。
“是那个啥,‘大姨妈’来了?”
“嗯……”
冯丰点点头,脸红得更加厉害,刚伸出手去拉被子,李欢已经先一步拉了被子替她盖上。
她拥着被子,正要开口,李欢却转身去衣柜边找什么东西,那是她平素放置女性用品的地方。冯丰不知他想干嘛,只希望他赶紧出去,自己好起来拿卫生巾。
“李欢……”
“嗯。”
“你干嘛呢?你出去吧……”
他转过身,满脸喜色:“找到啦。”
只见李欢拿了纸内裤又拿了一包卫生巾走过来:“丰,是要用这个,对吧?”
他和冯丰这些年朝夕相处,又是快到中年的男人了,对这样的事情并不陌生,经常一起去逛超市的时候,有时看她遮遮掩掩地买这些东西,还会嘲笑她几句,正常的生理行为,有什么好遮掩的?超市里那么多男人替自己老婆买这种东西,明目张胆的,有什么好害羞的?因此,以前他偶尔也替她买过一两次的。
冯丰的脸更红了:“李欢,你出去,我自己弄。”
他不由分说,在床边坐下,抱着她的身子,柔声道:“我帮你。你教我怎么弄就行了……傻孩子,这种事也不知道小心?沾了水会生病的,以后老了会留下病根……”
她整个光滑的身子被他搂住,要挣扎全身没什么力气,甚至根本就不想挣扎。她的柔顺令他无限地喜悦,笨手笨脚地,按照她低声的吩咐,一句一个动作,细心给她穿上,才
松一口气,彷佛完成了一件大事。
如此亲密,如此隐私的事情,生平第一次让一个男人全部替自己做了,竟然不觉得怎么羞愧,那么熟稔、水到渠成一般。她身子一缩就要躺回被窝里,他却紧紧搂住她,并不
松手,觉得怀里柔软的身子,抱着真是舒服极了。
她这样被他搂住,很不自在,尴尬道:“李欢,你去睡觉吧,太晚了,明天还要忙碌……”
李欢紧盯着她的突出的锁骨,深陷的眼眶,往日灵活的眼珠子都变得有点孤清的黯淡……这一刻,才恍然惊醒,自己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将她忽略到了何等地步。这些日子,他天天想的是如何打击叶霈甚至杀死他,每天为了这个目标,想得茶饭不思,全身心都投入进去,步步为营。自己多久没有准时回家了?自己天天百般推脱拒不结婚她会怎么想?她最近在做什么想什么,自己可曾知道?消灭叶霈,为的不过是以后二人可以安乐过日子,再无隐患。可是,如果做到这些后,才发现已经失去了她,一切的努力,又还有什么意义?
他将她搂得更紧了:“丰,你最近瘦了好多,我才发现……”
“怎么会呢,我最近好得很啊。”她还在柔声催促:“李欢,你去睡觉吧……”
他紧紧搂住她:“丰,对不起,对不起……”
对不起什么呢!
他看到她的眼神变得慌乱,忽然意识到,她对那件难堪的事情,其实是知道的。因为知道,所以才对自己分外客气。
他松一口气,竟然觉得安慰!
因为知道了,就不必遮遮掩掩了,彷佛放下心头一块巨大的负担。
因为那种半是女儿半是情人的怜惜——当她女儿,更不许别人伤害她,几曾见过父亲会对受了伤害的女儿雪上加霜的?当她爱人,更是不允她心理蒙上阴影,所以,才要不择
手段除掉叶霈可能带给她以及自己的羞辱。
只没料到,她心理压力那么大。
“丰,叶霈那件事情,伤害了你,我只是想除掉他,永绝后患,却忽略了你的感受……”
她惊惶而羞愧,嘶声道:“李欢,你不要说了!我不想听。”
“丰,我是要让你知道,我们一起经历了这么多事情,又怎么会因为别人的肆意破坏而生分呢?难道别人要伤害我们,我们就如愿被他拆散?无论发生什么,丰,我爱你,一
点也没有变过。以前爱,现在爱,以后更爱……”
压抑了许久的情绪,这一刻如泄闸的洪水,委屈、酸楚、痛苦、无奈、惶恐、害怕……百般滋味上心头,她紧紧贴在他的怀里,抱住他的腰,嚎啕大哭起来。
“丰,你哭出来,哭一场就好了。”
他轻轻抚摸着她光滑柔软的背脊,她几乎快浸透自己衬衫的泪水灼热地烙在心口,彷佛某一次失而复得的新生。
“丰,是我不好,以后再也不会这样了,以后,我都陪着你,好不好……”
他柔声地,说许多的甜言蜜语。
她也哭累了,伏在他的胸口,甚至能听到他心口那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