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就是那提出新式算学的算科博士白言蹊?”
皇帝唐正德端坐在龙椅上,手中捧着一盏清茶,面上看不出丁点儿喜怒。
白言蹊惴惴不安的点头; 高声应答:“到!”
这一声‘到’喊完之后,白言蹊立马就后悔了; 皇帝又不是点她的名; 她喊什么到; 这种情况下正确的回答应该是‘是’!
这一声中气十足的‘到’在空空荡荡的金銮殿中回荡不休; 嗡嗡作响,唐正德端着茶盏的手一抖; 差点将热茶洒在龙袍之上。
小李公公握着拂尘的手抖个不停,此刻的他开始陷入深深的怀疑之中。小李公公想不明白,他究竟是什么时候得罪曹公公了; 怎么曹公公将这个二傻子一样的烫手山芋甩给他呢?
意识到自己失言的白言蹊弱弱地纠正了一句‘是’; 然后悄悄摸摸地抬起头,想看看金龙宝座上的皇帝究竟是何种表情; 没想到皇帝唐正德也正目光炯炯地看着她。
四目相对; 白言蹊脑中一片空白。
没想到皇帝居然是一个中年大叔!剑眉星目; 鼻梁高挺,五官硬朗,估计唐毅的五官轮廓就是遗传了他的皇帝老爹,面容俊俏,当得上是十足的古代美男子。唯一让白言蹊惊讶的是,皇帝的额角上有一个核桃大小的疤,看着格外惊心。若是那个疤痕稍微偏错上一点,估计皇帝的右眼就要瞎了。
皇帝唐正德轻轻勾起嘴角,似笑非笑地看着白言蹊,“白爱卿,你为何这般看着朕?”
白言蹊一个激灵,陡然惊醒,连忙将头低下,“陛下恕罪,民女并未有任何不敬之意,只是今日有幸得见龙颜,心中甚是惶恐,陛下恕罪!”
“民女?”唐正德手中捏着茶盏,挑眉看向白言蹊,揪着白言蹊这个自称戏谑问道:“按白爱卿这称呼,是在暗示朕将你革职咯?”
白言蹊一脸懵逼地抬头,傻不愣登地看着唐正德,背影僵直,眸中满是不解。
见白言蹊眸中的疑惑是真的不假,脸上好不做作的傻气也是真的不假,皇帝唐正德突然哈哈大笑,指着小李公公道:“小李子,你告诉白爱卿,她面对朕时,得当的自称是什么?”
见皇帝大笑出声,并未真的生气,小李公公心中那颗七上八下的心终于找到了落地点,稍微松一口气,比着口型同白言蹊道:“微臣,是微臣!”
脑子已经完全短路的白言蹊哪里能够会意,她跟着小李公公的口型模仿了一遍之后,得出一个令她更加摸不着头脑的答案。
“魏晨?”
白言蹊想哭,怎么冒出魏晨来了?还慕容云海楚雨荨呢!
这都哪儿和哪儿啊!
小李公公无奈扶额,他实在想不通,这么二傻的人怎么可能成为算科博士?莫非这白言蹊将所有的聪明劲儿全都用来钻研算学了?
“是微臣,微笑的微,王公大臣的臣。”小李公公一字一句的纠正,他那看似和善的面庞下,藏着的是难以言说的纠结与狰狞。
小李公公不断告诫自己‘要微笑、要礼貌’,否则他真怕自己会忍不住将手中的拂尘敲在白言蹊的脑壳上。
白言蹊如同醍醐灌顶般瞬间想通,“陛下恕罪!微臣愚钝,生于乡野之间,不懂朝中礼仪,若有冲撞陛下之处,望陛下恕罪!”
唐正德毫不在意地摆手,吩咐小李公公,“为白爱卿赐座。”
小李公公搬来雕花六角凳,白言蹊战战兢兢地坐下,她的双腿抖个不停,双手紧紧攥成拳头,不管放在哪里都觉得不妥。
皇帝唐正德见此,轻笑一声,将端在手中的茶盏放到一旁,道:“白爱卿你的事迹我早有耳闻,听着不像是畏缩胆小的人,怎么见到朕之后就变得这般拘谨了么?朕又不会吃人,无须这般战战兢兢,朕有一些事情问你,你无须有任何顾忌,要实话实说。”
“您确实不会吃人,但是您会砍人头啊……”白言蹊哆哆嗦嗦地嘀咕,听到唐正德那声意味深长的‘嗯’,瞬间全身冰凉,点头如捣蒜,“陛下您有什么想问的尽管问,民女……微臣若是知道,定然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唐正德满意地点头,摆手屏退了伺候在旁侧的小李公公与两名宫女,走到白言蹊身旁,目光炯炯地看着白言蹊,“听说你和朱爱卿的关系很好,朕想问问好到了什么地方?”
语气顿了顿,唐正德又补充道:“切记,一定要说实话!欺君之罪可是要砍头的。”
听到‘砍头’二字,白言蹊全身的汗毛瞬间竖起,像是倒豆子一般将她所知的东西一股脑倒了出来,“朱老于我有知遇之恩,但是当日他犯病时,我也已经还他一命,互不亏欠。朱老请我入京救莫诉,我也已经做到,不欠他任何事情。朱老待人和善,我十分敬重,只是他挟恩图报,以高位重权相逼,为我不喜。”
白言蹊所说,皆是她对朱老的全部感受。
在听白言蹊说话的这阵工夫里,皇帝唐正德已经走到金龙宝座旁,拿起一封玉皮折子来,提笔写下‘心思不深’四个字,朝白言蹊点点下巴,故意道:“白爱卿,朱爱卿就是撞死在你身边的那根柱子上的。”
白言蹊惊得差点从雕花六角凳上摔趴在地上,她扭头看了一眼皇帝唐正德所指的那根柱子,虽然柱子上已经看不到任何的血迹,但是她总觉得一阵心慌压抑,仿佛亲眼看到朱老撞死在柱子上一般,心跳都骤然停止了几个节拍。
皇帝唐正德又道:“白爱卿你有一句话说的很对,朱爱卿挟恩图报。不过朕还要加一句,朱爱卿他倚老卖老。”
白言蹊抬头看向皇帝唐正德,见唐正德眸光晦暗,看不大清楚真实表情,一时间越发摸不着头脑了。
“朕还听说,你不仅在算学一道上造诣颇高,在医术上也甚是不错,朱爱卿在来信中还同朕说起过,顾修禅师对你的医术格外推崇……啧啧啧,朕现在真想同你算一算损毁御赐之物这笔账了。”唐正德笑得意味深长。
白言蹊不明所以地抬起头,脸上写满了惊讶,她不懂皇帝唐正德为何突然要算账。
“小李子,去将白爱卿带去太医院,给白爱卿一个将功赎罪的机会。”
小李公公从大殿外走进来,跪地领命之后,恭送皇帝唐正德由两名宫女侍奉着离开,这才亲自将雕花六角凳撤下,将白言蹊往太医院带去。
路上,自认为‘死里逃生’的白言蹊问小李公公,“陛下让我去太医院将功赎罪,可是在太医院给我安排了什么活计?”
小李公公笑而不语,见白言蹊急得抓耳挠腮,心软的他不得不出声提醒道:“白博士还是莫要猜了,去了太医院自然会明白,何必现在就劳心费神。”
白言蹊无奈撇嘴,小心翼翼地跟在小李公公身后,一边打量着这富丽堂皇、气势恢宏的皇宫,一边听小李公公叮嘱在宫内行事时需要谨记在心的东西。
小李公公在前面吧啦吧啦地讲,白言蹊在后面虚心听着,将各种宫廷礼仪差不多学了一遍之后,小李公公赶在到达太医院前为白言蹊做总结。
“白博士,之前咱家同你说的都是太监宫女应当注意的东西,太监宫女属于下等贱籍,不比白博士你有从三品的官职在身,行事需要时刻谨慎小心,白博士自然无须同咱家一样在这宫里战战兢兢、如履薄冰的行事。”
白言蹊目瞪口呆,“……”
既然用不着,那你为什么要瞎哔哔这么多?
二人已经站在了太医院的门口,小李公公停下脚步,再度叮嘱白言蹊,“咱家看白博士合眼缘,就再多嘴一次,同白博士讲两句掏心窝子的大实话。小心驶得万年船,从三品的官职很大,但是这宫里说话管事的人太多了,能多交好一个人,就切莫要交恶一个人。就算白博士能够仗着身份罚了一个宫女婢子,可是谁知道那宫女婢子背后有谁撑腰?打狗不怕,万一惹恼了背后的主人可就得不偿失了。”
交代完之后,小李公公突然又苦笑着摇头,“咱家怎么将这些叮嘱小内监的话拿过来叮嘱白博士了。都说新官上任三把火,白博士虽说是书院里的学官,但那从三品的身份却是实打实的,哪有人敢招惹?我看陛下对白博士并没有任何责难的意思,往后该如何行事还是白博士自己揣度吧,行事过于低调容易被人看轻,过于高调又容易引来是非。白博士是个聪明人,这其中的度该如何处理,还得您自己把握。”
“白博士,您在外面稍微等一下,咱家进去同太医院的院判交待一声,您这几日在宫里的生活起居就都交给太医院来安排了。”
白言蹊赶在小李公公离开之前出声问出心中的疑惑,“公公稍等,我心中还有一事不明,还需要公公帮忙解惑。”
小李公公驻足转身,“你说。”
“在莫府外,我准备为朱老用吊命针法,可我看曹公公的意思,似乎是故意从中打断拦拨,且有深意。公公可知其中缘由?”白言蹊问。
小李公公手指着太医院的匾额,同白言蹊道:“等白博士您进了这太医院,慢慢便会知晓其中的缘由,又何苦现在就劳心费神呢?”
第49章
小李公公进太医院没多久就笑意盈盈、面带春风地走出来了; 看向白言蹊的眼神中满是同情; 同白言蹊道一声‘保重’便抖着腮帮子、耸着肩膀回去复命了。
白言蹊站在太医院门口,左等右等都没有等到一个人出来; 心中正在纠结她是不是被太医院的众多御医给了一个‘下马威’,突然有个二十出头,脸上生着青春痘的紫衣男子走了出来。
来人正是太医院御药房的典药郎中顾峰。
顾峰一脸懊恼之色,匆匆瞥了一眼白言蹊便又转身回了太医院,嘴中还咕哝着‘小李公公净捉弄人’之类的话。
已经等得不耐烦的白言蹊连忙喊人,情急之下脱口而出; “道友请留步!”
顾峰恍若被雷劈了一般惊悚地扭过头; “姑娘; 你喊我什么?”听这姑娘的称呼,没想到竟然是个道姑!
白言蹊意识到自己的称呼出了问题; 懊恼地拍了一下脑门; 改口道:“这位兄台; 我想问一下; 之前小李公公让我在太医院门口等着,说是一会儿会有人出来接我,怎么我在太医院门口左等右等都没有等到来接我的人?”
顾峰惊讶地瞪大眼睛,“原来姑娘你就是小李公公口中的白博士!下官多有失敬之处,还望白博士恕罪。只是……”
顾峰脸上写满了‘怎么可能’,围着白言蹊转了几圈; 双目仿佛是B超仪一样在白言蹊身上仔仔细细地打量了数遍之后; 摇头感慨; “果然是人言可畏。我听药童说白博士生得虎背熊腰、龙睛虎目,一双臂膀有成年男子的大。腿粗细,双。腿更是堪比成年男子的腰身般雄壮……今日一见,方知流言伤人。”
白言蹊:“……”这谣言究竟是从哪里传出来的?三人成虎,这不是败坏她的名声吗?
好吧,她来京城之后确实没什么好名声。
“白博士请同我来,陈院判已经等候许久了。”顾峰走在前面,为白言蹊引路。
白言蹊心中琢磨着小李公公叮嘱她的那句‘行事若是太过低调,则容易被人看轻;行事若是太过高调,则容易招来是非’,稍作犹豫后,出声问顾峰。
“太医院中品级最高的人是谁?”
“官拜几品?”
“陈院判又官拜几品?”
“同我身上这从三品的官职比起来,孰高孰低?”
这么多问题被白言蹊一股脑丢出来,语气之急。促,就算她没有丝毫咄咄逼人之意,说出来也有些慑人了。
顾峰听到‘从三品’三个字,心中‘咯噔’一声,连忙回答白言蹊,“院中品级最高的太医院院使是张正一长老,官拜正五品;陈院判名唤陈恩荣,官拜正六品,至于同白博士你这从三品的官职比起来……”
顾峰都快急哭了。
原本学官与其他官员并不在同一个官职系统中,根本不存在官职孰高孰低的问题,可白言蹊身上披着的算科博士这张皮是朝廷特招的专司官员,目的在于解决朝政中诸多与算学相关的问题,虽说给算科博士从三品这个官职未免有些虚高,但是圣旨诏书都已经下放到各州各府,一口唾沫一个钉,那从三品的官职可一点都不带水分!
一品的亲王二品的相,丞相下面就是三品官啊!
顾峰感觉整个太医院都要遭殃了。
“张张张张张张……张院使,快点出来迎客啊!白博士到了!”顾峰扯着嗓子冲太医院内喊道。
有几颗脑袋从屋子里探出来,瞅一眼顾峰以及跟在顾峰身后的白言蹊,眸中虽然诧异,但很快就将头给缩了回去,再不出声。
正在疮疡科同一众御医商榷痤疮之症该如何下药医治的张正一听到顾峰的喊声之后,心中颇为无奈,摆手同众位太医道:“这是顾典药的声音,不用管他,至于他口中的白博士,据说是同顾修禅师相熟,医术了得,可是我已经让陈院判去迎接了,我们继续。”
一众白发苍苍、老态龙钟的御医连连点头,将心思再度放到了痤疮之症上。
御医白术苦着一张脸道:“痤疮之症素来难去其根,就拿之前说话的顾典药来说,他的那颜面之上,粉刺已经反反复复发作了两年,当初他刚入太医院的时候还找我看过,颜面上只是起一些小疹子,用手挤压可挤出豆渣样物,此起彼伏,反复发作。近月来,皮疹愈来愈多,并起脓包及囊肿,伴口渴、尿少、便秘等症状。查其颜面,见黑头粉刺群集,粟米大小的红色丘疹多发,散见有小脓包及黄豆大小的囊肿,其舌质红,苔黄腻,脉濡数。若是张院使你来医治,你会用何种法子?”
张正一沉思片刻,答道:“清热利湿,当选茵陈蒿汤。茵陈一两二钱,栀子和大黄各一钱八厘,每日内服一计,半月之后,应当会痊愈。”
白术无奈耸肩,“我当日用的也是这茵陈蒿汤,毕竟顾峰的病灶诊断下来就是湿热蕴组,熏蒸肌肤所致。用茵陈蒿汤清热利湿,方证相对,本应当早已痊愈,可是你看看顾典药那张脸,坑坑洼洼,凹凸不平,看着和生了一脸蛤。蟆癞般,怪渗人的。”
几位御医闻言,一不小心笑出了声,就连速来端正的张正一都没有憋住。
被张正一点名接待白言蹊的陈恩荣因为早晨吃错东西的缘故,此刻正生无可恋地蹲在太医院最里面的茅厕中纾解呢,压根没听到顾峰的喊声。
顾峰对自己的嗓门很有自信,可是却一个人都没有唤出来,脸上无光的他刻意加重了语气,再次扯着嗓子道:“张张张张张张张张……张院使!从三品的算科博士白博士到了!从三品!从三品!是从三品啊!”
正在疮疡科会诊的张正一脸色大变,与诸多御医对视一眼,拔腿就往屋外跑,那虽然干瘦却精神矍铄的一群老者愣是跑得带起了风。
张正一在前面不顾形象的跑,一众御医在他身后没命的追,场景甚为壮观。
不仅如此,之前听到顾峰说话却装作没有听到的那些人都纷纷丢下手中的活计,从岗位上跑出来,纷涌至白言蹊面前,只恨自己没有多生两条腿,不能凑在这从三品的大官前刷个脸熟。
那可是三品大员啊!只比丞相低了一个品阶,摘人脑袋都可以先斩后奏的!
张正一气喘吁吁地跑到白言蹊面前,他与顾峰一样,第一眼都不敢认白言蹊,犹犹豫豫地问,“姑娘就是从徽州来的算科博士?”
白言蹊点头,“正是。”
张正一抬起胳膊抹去额头上的虚汗,眯着眼睛又问,“姑娘同顾修禅师交好?就是姑娘当初用玄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