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封荫断了礼部给国子监的供给,莫说皇帝不会饶过他,他全家都不会!
郭巧蓁被谢峥嵘嘴角嘲讽的笑容刺痛了眼睛,肥厚的巴掌猛地拍在了谢峥嵘写字用的桌面上,动静之大,将砚台中的墨汁都溅出来不少。
“谢峥嵘,我再问你最后一次,你到底要不要给我儿李成玉复课?你可考虑清楚了,不要连累整个国子监受罪!”
谢峥嵘被气笑了,郭巧蓁说的这话足以被他列入年度笑话中。户部尚书的夫人来威胁他,要给国子监断了供给?真不知道是他太低调,还是那户部尚书李信最近太膨胀了,亦或者是说,李信的夫人同礼部尚书封荫有什么不明不白的关系?
李信头上不知不觉就被种了一片绿油油的草。
就在谢峥嵘准备开口时,在门外听了个大概的白言蹊走进屋子,同郭巧蓁道:“要不要我替你去说?我倒盼着礼部赶紧同国子监与诸多书院划清楚关系呢!这位夫人真是帮了大忙,若是国子监能顺利从礼部中脱离出去,这位夫人你应当居首功!”
第85章
将国子监及各地的书院从礼部独立出来; 这正是白言蹊的计划之一。
唯有让朱门弟子等学官真正掌握学政一事; 那才算是长了权。若是再有人揣着同王元谦相类似的目的来打学政一事的主意,那朱门弟子又有何惧之?
原本白言蹊还找不到将国子监从礼部独立出来的理由,没想到刚进国子监就有人为她送来了机会。
白言蹊推门走了进来,目光在郭巧蓁的身上转了几圈; 问谢峥嵘; “这位是何方神圣?怎么听起来手掌大权,豪气万千?”
谢峥嵘想不通白言蹊为何要那样说,但是出于对白言蹊的信任; 他开口替白言蹊解惑:“这位夫人是户部尚书李信之妻,原国子监算科堂监生李成玉之母。”
“李成玉?”白言蹊轻笑,她对这个名字倒是有点印象,可不就是年前国子监期末考核时被刑部尚书司达通之女司刑珍举报了的那个二傻子吗?
连队友的关系都没有打点好就想着团体作战,这样的人不是傻子是啥?
郭巧蓁从未见过白言蹊; 更不知道白言蹊的身份; 饶是她绞尽脑汁也没有从京中权贵圈子里想出一个能和站在她面前的白言蹊对上号的人来。皱眉看着白言蹊的侧颜,白言蹊嘴角的那勾轻笑深深刺痛了郭巧蓁的心。
若是一个权贵之人来嘲讽她,她能受得,毕竟她也清楚是自家兔崽子不争气,可堂堂户部尚书之妻,何时轮到一个草头卒来嘲笑了?
“从哪里冒出来的刁民?这里哪有你说话的份!”郭巧蓁一手指着白言蹊,一手居然脱下自己的鞋来; 愤愤地朝着白言蹊的脸上抽去; 她生平最见不得比她好看的人。
白言蹊完全没有想到郭巧蓁会如此粗鄙; 一个转身堪堪躲过,食指与中指下意识地并拢,用力朝着郭巧蓁的腰间戳去。这一次,她用上了三分电能。
一道微弱的电流弹进御史大夫段敬仁口中,就能让段敬仁将近半月说不出话来,而这次白言蹊用了三分电能,可想而知郭巧蓁的下场有多么惨烈。
郭巧蓁连惊呼声都未发出就被放倒在地,她瞪着惊恐的双眼看白言蹊,努力动着嘴唇,似是要出声咒骂,却连一个音节都发不出来,泪水哗哗地流。
白言蹊从袖中取出一块丝帕来,无比嫌弃地擦了擦自己的手指,这才勉为其难地将丝帕收起来,问谢峥嵘,“李成玉不是已经被强制劝退了吗?既然强制退学通知书都已经发了出去,就断然没有和解的可能。同这样不讲理的人费什么口舌?能撵走就撵走,若是撵不走,那就打晕放倒之后丢出去。”
谢峥嵘深以为然地点头,道:“老夫记下了。”
去外面唤来四五个打扫的婢子,将体型肥壮的郭巧蓁抬了出去,白言蹊叮嘱道:“将人送去户部尚书府,然后代我同户部尚书李信讨一个交待。他这夫人要用鞋抽我,如果他不能给我一个满意的交待,那只能过些日子我亲自去讨了。”
直到此时,郭巧蓁才意识到她是踢到了铁板上,可就算如今的她有心赔礼道歉,但是全身已然被电麻,连睁眼皮的力气都没有,更不用说张嘴说话了。
户部尚书之妻气势冲冲地走进国子监,结果被人凄凄惨惨地抬了出来,顿时惊掉一地眼球,有人按捺不住好奇心,悄悄地找人打听具体情况,终于七拐八拐打听到了最接近真实情况的‘假答案’——户部尚书之妻郭巧蓁惹到了算科博士白言蹊,结果当场就被打残了!
打!残!了!
在场之人,无不同情郭巧蓁的不幸,同时憎恨白言蹊的蛮不讲理。就算郭巧蓁做事没有分寸、不合礼数,但她毕竟是李尚书的夫人,这白博士做事也太不讲究了些,简直就是将户部尚书李信的脸放在地上踩啊……不过想到白言蹊之前的行事作风之后,众人的心态立马就发生了微妙的变化。
白言蹊做事蛮横是京中无人不知无人不晓的事情,她能在老翰林的葬礼上骂街,将丞相一派骂到无地之容,后来更是同丞相一派当着圣上的面对峙,瞅准机会一次性将丞相一派彻底打落神坛,她做事何曾手软过?
这白博士的手段已经不是打蛇打七寸了,这分明就是打蛇剁七寸!
想通这些的吃瓜群众立场骤变,虽然心中对郭巧蓁及被自家妻子连累的李信仍有同情,但更多地是嘲讽郭巧蓁的没脑子,也不看看自己几斤几两,对面的人几斤几两,真以为户部尚书和天王老子一样厉害了?
……
白言蹊同谢峥嵘说了将国子监连同一众地方书院从礼部中独立出来的好处,谢峥嵘也同白言蹊说了他的忧心点。
谢峥嵘苦笑着同白言蹊说,“白博士,这件事哪有你想的那么简单?国子监上上下下这么多人都需要礼部来养活,若是没有礼部给国子监送来丰厚的资材,国子监哪能办起来?国子监如此,地方书院也是如此。你说的这件事,我和师兄都想过,只是苦于手中没钱,迟迟无法让计划落地罢了。再者,这么多年来,礼部从未管过国子监和地方书院的事情,对于国子监和地方书院的要求,礼部向来是尽量满足,久而久之,我同师兄就再也没有提过这件事。”
简而言之,国子监手中没钱,所以有心无力。
白言蹊无奈扶额,谢峥嵘说的都是真话,国子监会给监生免费提供顶好的笔墨纸砚,会给博士提供除了朝廷俸禄之外的优渥待遇,会在饭堂中准备顶好的吃食……仔细数数,哪一件事情是没有钱能够办到的。
“谢祭酒,其实想要将国子监从礼部中独立出去,也并非完全不可能之事。只要将钱的问题解决,这个问题是不是就迎刃而解了?”白言蹊问。
谢峥嵘先是摇头,后来又缓缓点头,“差不多可以这么说吧。若是钱的问题能够解决,剩下的问题都不难克服。可是‘钱’之一事引出来的问题溯源已久,哪是说解决就能解决的。”他的语气略带苦涩,却无过多的执念。
泱泱凡世间,哪有‘心想事成’这一说?问题太多,变故太多,尽人事听天命就好。
“不知道谢祭酒有没有发现一件有趣的事情?”白言蹊问,“寻常小孩都知道花一个铜板才能买一个糖棍的道理,为何到了国子监这道理就不成立了呢?”
“那些监生是来国子监学习技能的,为何他们不用支付束脩?笔墨纸砚是他们用的,为何不是他们自己准备,而是要让国子监来备好?这也算是一种怪相了吧!”
谢峥嵘仔细想想,还真是,他凝眸问白言蹊,“难道你是说用收上来的束脩来维持国子监的运转?”
白言蹊点头,“是,也不是。”
见谢峥嵘又开始捋自己那本身就没有剩下几根的胡子,白言蹊赶紧解释,“收监生的束脩只是一根途径,办法还有很多。举个例子,国子监中这么多博士,为何不编撰几本指导科考的书?一方面可以促使那些博士沉淀自己的学识,另一方面还可以将这些知识全都传播出去,惠及广大科举考生,多好的事情?说完高尚的,我们再说一些带有烟火尘埃气味的,编撰书是能够赚钱的啊!那些挣来的钱完全可以让授课博士过上更优渥的生活,还能帮助他们提升自己的名气,这简直就是一石多鸟的计划!”
“守着偌大的国子监,想要赚点钱还不是轻而易举的事情?那些监生来国子监是学习本事的,哪有白吃白喝白用的道理,该收费的地方必须收,还得狠狠地收,不然他们怎会知道机会的来之不易?有多少人穷极一生的梦想就是进入国子监读书,可是他们到死都达不成心愿,那些官家子弟轻而易举地就得到了,可他们在这个位子上做了什么?作弊?交白卷?”
“国子监是京城的国子监,更是整个大乾王朝的国子监!有义务为整个大乾王朝的科举考生编出最适合备考的书籍资料来,这样才能尽最大的可能让大多数考生都站在相同的起跑线上,更容易看出谁是千里马,谁知小毛驴。”
谢峥嵘:“……”这个对比用的真是煞风景!
白言蹊掰着手指头给谢峥嵘数,“国子监难以离开礼部,最大的问题就是钱不够,无法依靠自己的进项来维持国子监的正常运转。若是国子监能够靠自己的努力富起来,那还用担心钱的问题?国子监中名师云集,编撰出来的科举书籍资料定然是最权威的,何愁销量问题?书籍的利润有多么大,想必谢祭酒不用我说都明白,那些授课博士若是能够因为编撰科举书籍资料就富得流油,那还有谁会在乎国子监给出的那点儿蝇头小利?不过是多卖几本书就能得到的钱。”
“除此之外,国子监还需要想办法开源!”白言蹊信心满满道。
谢峥嵘不解,“开源是何意?莫非是白博士认为国子监哪里的风水不太好,需要打口井来调一调?”
白言蹊无语望天,“此开源非彼开源,而是在说,国子监应该利用自己的本事寻找赚钱之道,你们也真是搞笑,活人居然被尿憋到了这种境地……”
第86章
能将‘开源节流’的‘开源’理解成为国子监风水不好; 需要挖口水井来改风水,白言蹊内心是相当无奈。她真怕当初建国子监时帮忙看过风水的那些大师半夜爬出来找谢峥嵘算后账。
颇为无奈的白言蹊耐着性子将‘国子监该如何开源’这个问题给谢峥嵘讲明白,讲完之后; 她问; “怎么样?谢祭酒觉得这些‘开源’法子如何?”
生怕士农工商的想法在谢峥嵘脑海中太过根深蒂固,白言蹊还特意补充了一句,“若是国子监能够在钱的问题上不受制于礼部,那就算礼部真的蠢到要同学政一事彻底划清楚关系; 国子监也毫不畏惧。”
谢峥嵘深以为然地点头,“确实如此。若是能够让国子监不受制于人; 我自然愿意这样去做。可问题是利用国子监的名声来经商,这样真的好吗?老夫怕的是因为一时决定就将国子监多年积攒起来的清誉全都毁掉啊……”
得; 白言蹊最担心的问题还是出现了。
白言蹊没好气地翻了一个白眼,“国子监利用自己本身的资源经商; 怎会将清誉毁掉?谁人生活不需要资材?国子监利用自身的优势特点谋生; 何错之有?虽说国子监谋生时用到了商业的手段; 但是我们是借着商业的手段将能够造福更多科举考生的书籍传播出去; 这可是功在千秋的利事!”
“再者; 从商并非寻常人看到的那么简单,其中的门门道道多了去了!不然怎么会有的穷人经商翻身; 变成腰缠万贯的富贾,有点富贾经商不善; 赔进家底散尽家财?前人将商人看成是靠吸取百姓血汗牟利的蛀虫; 可是他们没有看到正是因为商人的存在; 百姓的生活才渐渐有了色彩。因为商人的存在,京城的人能够吃到江南的鲜果,买到江南顶好的丝绸绣品,江南的人也能够吃到北方才有的糕点!商人对于文化的融合交流起到了不可替代的作用!”
“若是可以的话,我倒是希望国子监中能够放下对商人的成见,专门开设商科堂,用来研究贸易规律。要知道商业手段用好了,摧毁一个城池,甚至颠覆一个国家都不算难事!”
见谢峥嵘皱眉不信,白言蹊解释,“商业最大的特性就是渗透,千里之堤毁于蚁穴,若是百姓能够从商人手中买到足够的粮食,那还有谁会去耕种?若是全城的大多数人都已经放弃了耕种,可粮商突然切断粮食供应,城中百姓的日子如何能够过好?百姓吃不饱,日子都过不下去了,掌权者还能坐稳吗?这种手段虽然不像战争那样狼烟四起,但是杀伤力却一点都不小,故而定名为‘贸易战争’!”
“国子监能做的远非如此,医科堂与药科堂的监生若是能够配制出更便宜、更有效的药方来,那绝对是百姓的福音!到时候百姓人人都能看得起病,人人都能抓的起药,国子监功不可没!若是以国子监药科堂的名声为药方、甚至是提前已经配伍好的成药命名,这就是让国子监声名远播的绝佳机会!”
“若是农科堂的监生能够优中选优,选出收成好且抗旱抗寒的种苗,那便等于是为黎民百姓送去了福音!将国子监培育出的种苗来卖给黎民百姓,让黎民百姓在付出劳动相同的情况下获得更高的收成!”
“律科监生想尽办法完善律法制度,就算日后他们没有走上仕途,那也完全可以利用自己所学的东西来担任状师,帮蒙冤之人平反昭雪!使有冤屈之人得以申冤,纵然收取一定的银钱作为报酬,那也是理所应当的事情,对得起天地良心,又何惧人言?”
白言蹊本来还想在国子监的那些个分科堂中做点儿文章,但是她听到有人步履匆匆地往她和谢峥嵘所在的屋子走来,只能尽快结尾,“国子监所为之事,身披浩然正气,就算别人恶意中伤几句,那又如何?何人人后不说人,何人人后不被说?与其将心思放在那些无所谓有,亦无所谓无的流言之上,不如多想想办法,看有没有可能涤荡出一片更蔚蓝的天空!”
白言蹊言毕,屋门被敲响,是一直都跟在谢峥嵘身边做事的端砚书童在提醒开学训话的时间到了,谢峥嵘与白言蹊连忙往国子监的文庙前赶。
文庙前是一个宽广的方形小广场,平日里空旷得很,现在却人山人海,黑压压地全是人头。
见谢峥嵘走上台,人群渐渐安静了下来,不同科堂的监生都找到自己的授课博士,自动站成一个小方阵,那些跟随自家娃来国子监的家长则都自觉地站到了后面,人潮熙攘,颇为壮观。
谢峥嵘登上文庙前方的高台,朗声道:“正月初五,是国子监开学的日子。新年伊始,万象更新……”
还是熟悉的开场白,还是似曾相识的腔调,除了谢峥嵘一人讲的津津有味之外,其他人都听得哈欠连天,昏昏欲睡。白言蹊精神头倒是不错,毕竟她是第一次听谢峥嵘讲场面话,听着还挺新鲜的,她一边听,一边暗暗记在心中,万一之后有什么机会需要她讲个话啥的,她完全能够将谢峥嵘的这些话稍微润色修饰一下之后就丢出去。
一通陈词滥调讲完之后,时间已经过去了小半个时辰,不少监生已经站的腿麻脚痛,若是放在之前,他们定然会叫苦连天,可是看着谢峥嵘脚下高台上贴着的花名册,哪有人敢哔哔一句?排名靠后的人就不用说了,就算谢峥嵘拎着他们的耳朵骂也无所谓,排名靠前的那些人也不敢有任何的怨言,毕竟他们的成绩距离满分还差得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