兰湘月做出犹犹豫豫欲言又止的模样,果然,这更惹起了兰录的疑心,加上这会儿他本就正因为自己的病敏感着,因沉声道:“月儿有什么话就直说,你我是父女,是这世上最亲近的人,有什么话不能说开?”
兰湘月便强笑道:“也没什么,只是看书上说,也不是什么样的身子都适合大补的,太太给爹爹补养,是好心,女儿也是怕她好心办了坏事儿。说来女儿也有些奇怪呢,爹爹春秋还旺盛,身子也一直挺好的,不知怎么太太就想起给爹爹进补了。唉!大概也是女儿多想,前儿喜梅又死了,女儿心中惶惶不安,听喜梅的丫头说,喜梅……”
说到这里,便不再说下去,而兰录的脸色却在一瞬间变得震惊无比,大声道:“什么?喜梅死了?什么时候的事?怎么我一点儿都不知道?”
兰湘月也惊讶了,喃喃道:“怎么?太太竟是没告诉爹爹吗?女儿还以为您都知道了。”
兰录面色阴晴不定,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好半晌才沉声道:“我还没往她那边去,所以不知道这消息。月儿,你好好和我说,喜梅是怎么死的?”
兰湘月就把喜梅投井的事说了一遍,接着又道:“喜梅只是个妾的身份,太太想来也不甚在意,给了她们家五两银子,就让她家人把尸体收拾了,如今大概已经下葬了呢。”
兰录又是半天没说话,接着淡淡道:“你刚刚说喜梅的丫头说什么?”
兰湘月左右看看,见没有人,方做出一副为难的样子道:“论理,这话不该女儿和爹爹说,别让太太以为我搬弄口舌。只是女儿这几日晚上总做恶梦,这……”
她说到这里,觉着为难的样子大概差不多了,于是便如豁出去一般道:“爹爹,就如您刚刚说的,咱们父女二人,还有什么不能说开的?您是女儿最亲的亲人和最大的依靠,便是拼着让爹爹训斥,或是说我搬弄是非,有些话,女儿还是要告诉爹爹知道。喜梅的丫头说,喜梅临死前哭得很厉害,说是去找太太时,看见张管家从太太房里出来,脸上似乎不好看,喜梅原本想避开,谁知太太不知怎么也出来了,也是怒气冲冲的,不问缘由就打了喜梅,喜梅委屈的厉害,回来一直哭,不料第二天就找不见她了,那会儿众人只说她不知走去了哪里,谁承想最后是在井里看见她淹死了呢。”
☆、第六十三章
“那个丫头现在在什么地方?”
兰录面色更加难看了;这会儿倒也没去想大女儿搬弄是非的可能;从来这孩子的性格是老实的,从前还有些孤僻;若说搬弄是非;早就可以;何必等到这会儿?他现在只想弄清楚喜梅投井的前因后果。
“太太说小花服侍主子竟把主子服侍的投了井;因此命人打了二十板子,转卖了。”提起这个;兰湘月就觉着气得不行,但之前兰录不在家,沈氏就要一意孤行,她这个嫡女也是只有干瞪眼的份儿;毕竟管家的是沈氏;而不是她。
若说起来,这样的处置手段倒也的确是沈氏会做出来的,兰录和对方十几年的夫妻,怎么会不明白那女人是什么性格?然而这一次,听了兰湘月的话,他心里不禁就存了疑惑,再想到女儿刚刚劝自己少吃补品的话,分明也是因为喜梅的死怀疑了什么,只怕还有些事情,却因为太过捕风捉影,所以不好和自己说,才只能这样委婉的劝一劝。
俗语说触类旁通,兰录这一起疑心,许多素日里不去在意的事情也就都生了疑惑,例如沈氏刚刚见到张青时的神情,那竟不是久别重逢的震惊喜悦,分明是震惊中有些惊恐,之后才又喜悦起来;还有自己的身体一直很好,就是从过年后,精神越来越好,反而睡眠少了,身子也发虚,细想想,这补品似乎是从去年冬至左右开始吃的。结合李太医说的那些话,连那样德高望重的老太医也觉着自己这病来的蹊跷,焉知就不是被人在饮食里动了手脚?
人就怕寻思,没事儿都能寻思出些事来,何况这还并非是空穴来风。兰录站在那里,心思转了好几转,方对兰湘月道:“好孩子,你的意思我明白了,放心,爹爹心里有数,你不要多想。素日里若是还有什么事情你不明白,或是疑惑的,就来告诉爹爹。”
兰湘月叹气道:“爹爹一年里倒有大半年是在外面,女儿就算有话,也找不到您说啊。”
话音落,却听兰录笑道:“今时不同往日,我的好女儿如今才名远播,你这姻缘也是红鸾星动,爹爹自然要留在家里多些日子,替你拣选拣选。”
兰湘月点点头,面上却没有什么喜色,兰录也知道她的心思,是担忧自己悔婚,只这事儿如今还没有决断,他还真不敢下什么保证,因此什么也没说,便匆匆去了。
回到上房,就见沈氏迎上来,兰录也没什么好脸色,沉声道:“我听说喜梅死了,是怎么回事儿?”
沈氏一愣,接着就叹口气道:“老爷是从哪里得知的?原本想着等您回来,妾身再和您说这个噩耗,没想到老爷已经先知道了。唉!姐妹十几年,谁知道那竟是个烈性的,我不过心情不好,打了她两下,竟然就投了井,弄得我如今也是寝食不安,心中愧疚的很。”
兰录有心想刺她两句,毕竟那可是自己的妾,俗语说一夜夫妻百夜恩啊,忽然就死了,他再怎么无心无情,也不可能无动于衷。然而想到兰湘月的话,到底忍了下去,只问了沈氏是怎么处理的,接着便没有再提一句话。
沈氏松了口气,这件事情做的有些急,她还真怕兰录心痛之下揪住不放,见老爷这般轻松就放下了,倒省了许多麻烦。只是这件事也给她敲响了警钟,知道自己以后行事还要更加小心周密,不然一旦漏了形迹,传到这丈夫耳里,只怕后果就不堪设想了。
不说兰录和沈氏这里各怀心思,只说兰湘月,她还不知道父亲身体已经被太医诊断出毛病的事,不过能够借着喜梅的死,在今天给兰录敲了敲边鼓,她已经非常满足了,平时兰录都是和沈氏在一起,几乎从没单独和她说过话,哪里有这样的好机会。
因回到屋中,见路姨娘过来了,正在屋中坐着,便笑道:“姨娘什么时候儿来的?我在屋里呆的闷了,刚刚去园子里散了散心。”
路姨娘笑道:“我刚来,听说你出去好一会儿了,就没去找,想着你大概快回来了,果然,这还等了不到盏茶功夫,姑娘可不就回来了?这脸上还添了笑模样,可是有日子没看见你这样开心了,怎么?有什么好事儿?”
兰湘月笑道:“没什么,刚刚在园子里遇见了爹爹,我见他好像是有心事的模样,便开解了几句,只是爹爹终究也没和我说有什么心事,这几日若爹爹去姨娘房里,姨娘便也好好开导开导他。是了,爹爹这次回来,倒似是没进太太的房,还不知道喜梅死了的事,我就和他说了,把爹爹吓了一大跳,就去问太太了。”
路姨娘先是一愣,但旋即便明白了兰湘月话中意思,不由得眼睛一亮,小声道:“姑娘的意思是?”
“我?我没什么意思,不过就提醒了爹爹两句,我觉着太太总这么给爹爹进补,有些不妥当。”兰湘月仍是笑着,坐下啜了两口茶,而路姨娘就彻底明白她的意思了。
因出了半日的神,忽的喃喃道:“当日小姐还在世时,便是这样精明刚强的,可惜她去得早,如今姑娘倒是像小姐当日一样,您这样,将来不论是到哪一家,我也就放心了。”
“我是不会去侯府的。”兰湘月淡然坚定的说了一句,路姨娘叹了口气,点点头道:“我知道,姑娘如今的眼光和见识,我自然比不上,所以我挺姑娘的,别的忙我也帮不上,但只要我能办到的,姑娘尽管差遣就是。”
兰湘月笑道:“哪有什么差遣?如今我委婉和爹爹说了,只要他心中疑惑,素日里留意,比咱们强多了,爹爹也说这些日子不会再外出了。”
路姨娘面上露出几丝欣喜之色,喃喃道:“这样倒是好,不过老爷在家,只怕太太和张管家会格外在意,轻易也不会露出什么马脚吧?”
兰湘月面上笑容也消失了,过了好一会儿,她才沉声道:“俗语说,天网恢恢疏而不漏,我就不信爹爹细心查察之下,会一点儿端倪也看不出来?若真是那样,少不得又要我们想想办法了,唉!”
所幸路姨娘和兰湘月的担心并没有发生,兰录如今实在是疑窦丛生,连着几天晚上,都是宿在路姨娘房中。沈氏是什么人?丈夫如此反常的举动,她岂有不心慌的?然而越是此时,她也是越不敢轻举妄动,因表面上仍是不动声色,然而忧烦焦虑之下,哪里有什么精神管家务琐事?出了几个错儿,只让她越发心乱如麻。
兰录这些日子在家中,冷眼看着沈氏行事,每日上午就去池家请李太医诊治,只弄得越来越疑惑,只是他走南闯北做生意的人,平生不知经历过多少风浪,因此定力倒是足够,越在此时,倒越沉得住气。
家里气氛如此诡异,就连兰湘雪都察觉出来了,兰湘月又怎么可能察觉不出来?她还不知道父亲往池家看病的事,所以一点儿不知道池铭在这件事情中立下的汗马功劳,还只当连上天都在帮自己的忙,不过是那天提了一提,原本只想在兰录心里种下一颗怀疑种子,哪里想到这种子竟转眼间就生根发芽,开始茁壮成长了呢?
如此一直过了七八天,沈氏越发慌张了,这天一大清早,便来到路姨娘房中,看见路姨娘正帮兰录整理衣衫,她不由得就狠狠瞪了一眼,待兰录抬起头来,转眼间却又是笑颜如花,柔声道:“老爷这些日子怎么总在路姨娘这里?好歹也疼顾妾身一下。”
兰录淡淡看了她一眼,沉声道:“这些年我着实冷落了椿萱和喜梅两个,如今喜梅不在了,只剩下椿萱,我自然要多陪陪她,何况在你那里,每天晚上都要喝补汤,我也不喜欢,倒是来椿萱这里躲会儿清净的好。”
一句话如同晴天霹雳,在沈氏心中搅起了翻天巨浪,表面上却不敢做出任何异状,眼中惊惶也是一闪而逝,她走上前帮着路姨娘给兰录整理衣领,一边强笑道:“看老爷这话说得,那补品你不喜欢吃就不吃,和妾身说一声就好,什么大不了的事。”
“嗯,我这不是和你说了吗?”
兰录淡淡说了一声,接着就对路姨娘道:“你今天也多去月儿那里坐一坐,这丫头这几天也不知有什么心事,她素来是把你当做母亲一般待得,你多开导开导她,比我说话管用。”
路姨娘答应了,偷眼瞧向沈氏,果然就见对方面色苍白目中喷火,正向她看过来,尚未说话,就听兰录道:“你还在这里做什么?有事儿吗?”一边说着,便走了出去。
沈氏又恶狠狠瞪了路姨娘一眼,接着转身跟在兰录身后出了房门,一边笑着道:“老爷今儿早上要吃什么?妾身命厨房做了您最喜欢的红豆粥,还有几道老爷素日常吃的小菜。”
兰录点头道:“嗯,难为你有心,吃什么都好。”说完又听沈氏试探道:“老爷这些日子没再见段公子么?他可是有日子没过来了。”
兰录身形顿了一顿,淡然道:“没见呢,他又不是游手好闲的人,每日里事情应酬都多,怎么想起他来了?”
沈氏一愣,接着急道:“老爷莫非忘了?段公子之前托他外祖和咱们透的信儿?这个时候儿了,池老爷都快过寿辰了呢,若是要退婚,妾身也得和老爷商量商量啊,不如今天用完早饭……”
不等说完,就听兰录道:“这事儿容我再想想,今天却是不能商量,用完早饭我去池家有事儿。”
“什么?池家?”
沈氏心中一惊,声调都不自禁高了八度,惊讶道:“老爷去池家做什么?咱们如今不是该和池家疏远些么?不然到时候怎么开口退婚?如今有了段公子,老爷还有什么事非要去池家商议?”
作者有话要说:湘月嫁出去的脚步越来越近了,吼吼吼
☆、第六十四章
兰录看了她一眼;皱眉道:“你是妇道人家,懂什么?在家里管好家务就行了;不该问的别问。”说着话间,已经到了上房,兰录就催丫头们摆饭;用过后也不和沈氏闲话;就带着素日里随身的小厮出门了。
这里沈氏坐在椅子上,如同泥雕木胎一般;这一上午,便如蚂蚁似的坐立不安,中午饭都没吃;到了晌午后,忽听门外春雨的声音道:“太太;长三回来了,说是老爷要去年过年时候儿买的那两颗红宝石,叫太太找出来让长三带过去。”
沈氏心中一动,暗道这真是天助我也。因连忙叫长三进来,她这里打发春雨去拿宝石,便假装漫不经心的问长三道:“好好儿的,你们老爷怎么想起这两块宝石了?可是他在外头让哪个狐媚子给迷住了?你细细告诉我知道,我保准不告诉老爷,若是不和我说实话,将来让我查出来了,哼!你虽是老爷的贴身仆人,我也未必处置不得你,明白吗?‘
长三陪笑道:“太太说哪里话?这红宝石不是给别人,乃是给池府刘夫人的,刘夫人有件喜欢的头面,因为丫头不小心摔了,有两粒红宝石碎了,原本池府这东西自然不缺,不过老爷看着那碎片,倒是和咱们府上那两颗一个质地,原本说今儿就带过去,恰好忘了,这才让小的回来取。”
沈氏心中凛然,面上却不动声色,点头道:“原来如此,奇怪,老爷这几日经常去池家么?怎么刘夫人的头面摔碎了宝石,他也知道?知道就罢了,凭什么咱们送?莫非还欠了他们很大人情不成?”
她一边说着,就用手轻轻拨着茶,以此来掩饰内心的紧张,直觉告诉她:兰录去池家不是什么好事儿,尤其他还瞒着自己。
那长三大概是一点儿没想到这是太太在试探,还诧异道:“咦?太太不知道吗?老爷当日回来的时候,正好儿遇见了池家三公子,带着一个从太医院请辞回乡的老太医,顺便给老爷诊脉,这可不就诊出毛病了呢……”
一语未完,就听“哐啷”一声,沈氏手中的茶杯猛然落地,她抬起头,双眼死死盯着长三,面上没有一丝血色,站起身颤声道:“你……你说什么?太医?诊出……诊出毛病了?老爷他有什么毛病?严……严重吗?”
长三抓抓头,疑惑道:“这个……小的也不知道,好像还是挺难缠的,这些日子老爷每天早上都要去池家让老太医诊脉,怎么?太太你不知道吗?”
“老爷没和我说过,许是怕我担心。真是的,这样大事,他……他怎能不和我说呢?”
沈氏强自镇定着情绪,话音落,便挥挥手对长三道:“行了,你赶紧去吧,别耽误了你们老爷的事儿。”
长三答应着去了,这里沈氏在屋里走来走去,一会儿站定了脚步,咬一回牙,一会儿却又停了下来,抱着身子发一会儿抖。直过了许久,她才把春雨叫进来,低声道:“你去看看张管家有没有事,让他来我这里一趟。”
春雨答应一声,转生刚要出去,却又听沈氏道:“等等……”接着她又在地上踱了几回步子,过了好一会儿才道:“算了,不用去了,这会儿不是该找他商量的时候。你在这里看着,我去雪儿那里坐坐。”
春雨是知道内情的,这会儿心里也慌乱着,因答应了一声,待要小声问沈氏几句,然而一看主子模样,明显也是六神无主的,因到底把到嘴边的话咽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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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太当时便是这样说的吗?”
从池家出来,兰录便叫过长三问他回去的经过,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