兰湘月心想那女人为了让我过去,提前这么多套衣裳都舍出来了,哪里还肯放过我?不过她此时自然也不在意这种场面,于是淡然道:“姨娘不必担心,不就是去赴宴吗?以前也不是没去过,去就去呗,有什么?”
路姨娘面上露出为难神色,正要开口,就听外面小丫鬟道:“姑娘,厨房里送来了早饭,可是现在就用吗?”
“用吧。”兰湘月说完,目光在芙蓉和路姨娘面上一掠,微笑道:“怎么了?怎么都无精打采的?难得能吃一顿清静早饭,走,吃饭去。”
早饭很丰盛,看来沈氏倒是下决心要在她这棵摇钱树挣到聘礼之前好好对待了。所以兰湘月吃的很满足,吃饱后站起身来走了两步,笑道:“可不能这么吃,不然保准变成胖子了。”
路姨娘强笑道:“姑娘就是太瘦了,若是胖些,倒是富态。”
兰湘月知道在古代时,可不流行现代那种骨感美人,若是骨感再长得漂亮,在古代有一种说法就是“风流相”,婆家是最不待见这种人的。而这兰湘月的身材虽然称不上骨感,却也绝达不到富态的标准,一想到从此以后自己可以甩开腮帮子大吃古代美食而不用担心身材走形的问题,兰湘月内心便激动不已。
“姑……姑娘……”
正和路姨娘说笑着,忽听门外柳丝的声音响起,竟带了一丝慌张,结结巴巴道:“奴婢刚刚看见……池……池三公子来了,听说……是要见姑娘,太太……太太已经让他到这边来了。”
“什么?”
兰湘月还没反应过来,路姨娘已经是勃然大怒,咬牙道:“这是什么道理?如今不过是刚刚说了这门婚事而已,老爷还没回来最后定夺呢,怎么……怎么就能放人过来?这……这池家眼里还有没有姑娘?姑娘好歹是个嫡女,太太……太太难道糊涂了吗?”
路姨娘一边说着,一张姣美的面孔都气得涨红了,素来唯唯诺诺的妇人竟转过身来,毫不犹豫的对兰湘月道:“姑娘,这池三公子您不能见,传出去,姑娘成了什么人?难道是被他买去的丫鬟婢仆吗?买之前还带相看的?您回屋里坐着,待婢妾去接待他,婢妾倒不信,怎么说也是个大家的公子,难道真连这点礼数都不懂?欺负人可也别太过分了。”
兰湘月讶异看着路姨娘,她知道这个女人是真心疼爱自己,却没想到她竟会有一天为了自己而露出这样决然的面目,就如同一只张开翅膀保护小鸡的老母鸡,即便明知道斗不过天上老鹰,却也会鼓足勇气迎上去。
胸口有一股暖暖的情绪慢慢发酵着,初来贵地的兰湘月第一次正视了这古代大宅门中小人物的感情,她被路姨娘感动了:这个女人和自己没有血缘关系,或者她只是因为对逝去主母的忠心,才会对自己如此的关怀备至,甚至流露出难得的勇气。但那又如何?在这个自己被欺负被鄙视的时候,她肯挡在自己的面前,对自己说出这番话,这已经足够了,在这一刻,她就是自己的另一个母亲。
深吸了一口气,眼看路姨娘已经到了门口,兰湘月连忙上前拉住她,淡然道:“姨娘,让他进来吧,你即便出去,也拦不住他的。”
“姑娘。”
路姨娘何尝不知?既然是太太都把人放进来,人都过来了,可见自己是必定拦不住的。然而她实在不忍心兰湘月受这种欺负,那池三公子钟情一个花魁,就把这堂堂兰府也当做妓院了吗?那他又把兰湘月当做了什么?一想到这里,路姨娘便忍不住怒火中烧。
兰湘月却没把这事儿很放在心上,她毕竟是穿越来的嘛,这次见面在她看来,就相当于一个相亲的节奏。至于这池三公子把自己当什么人,她还真没有路姨娘那样极端的想法:这男人既然敢公开对花魁一往情深,必然也是个性情中人,他上门来或许会有什么目的,却绝对不是来给自己下马威的。当然,若说他心中对自己这个未来妻子会有多尊重,兰湘月也是压根儿不信。
不说路姨娘和兰湘月在这里争执着,只说那位因为钟情花魁便荣获了“茂城第一花花公子”的池三公子池铭,此时正漫步在通往兰湘月绣房的小路上,一边四处张望品评着这一路的景致。
要说起来,这“茂城第一花花公子”那也不是随便一个人就能当的,总得有点本事,不但要花,要有钱有貌,像是诗词歌赋什么的,在需要时你也得出口成章来一点儿,不然凭什么让人家花魁姑娘对你另眼相看啊?
池铭便是这样一个歪才,对正儿八经的八股学问是避之唯恐不及,然而对于诗词歌赋,琴棋书画,乃至于医卜星象甚至是茶道建筑,还都有所涉猎,在他身上,很完美的诠释了“样样通样样松”这个至理名言。
松是松,那多少也得懂点儿不是?似是兰府这样的构造布局,那根本就不能入池三公子的法眼了,一路上嘴上不说,心里指指点点,把兰府这没格调的布置给批评了个一文不值。
沿途倒也遇到几个兰府的丫头,那池铭也是个风流俊秀不输潘安宋玉的,纸扇轻摇,眉眼一瞟,顿时让这些没怎么见过世面的小丫头便倾倒了,等来到兰湘月的绣房前,后面已经偷偷跟了十来个春心萌动的大小丫鬟,还有几个婆子那纯粹就是混进人群八卦来了。兰湘月在二楼上这么一看:好嘛,还真是够壮观的。
“劳烦姑娘通报一声,就说池铭求见。”
在绣房前整理了下衣衫,池铭微微昂着头对门前的小丫鬟道,虽然语气似乎亲切礼貌,然而骨子中的那种倨傲仍然是显露无余,本来嘛,堂堂茂城首富的三公子,能叫面前这小丫鬟一声姑娘,就是她祖坟上冒青烟了。
小丫鬟也不觉着这有什么不对,含羞带怯的偷瞄了好几眼,一面就打起帘子,冲屋里道:“姑娘,池公子过来了。”
池铭冲小丫鬟点点头,施施然迈步进屋,竟是压根儿也没准备等着兰湘月同意或是拒绝。那小丫鬟被他看一眼,早已是心肝儿乱颤,哪里还顾得上这锦绣公子完全没把自家姑娘放在眼中的行径?
刚进门,便听楼梯上传来一丝轻响,池铭微微抬头,立刻便和正下楼的兰湘月对上了眼。
千二百轻鸾,青衫瘦著宽。倚风行稍急,含雪语应寒。
看到池铭的第一眼,兰湘月脑海中便立刻跳出李商隐那首为美男而写的《拟沈下贤》,她眉目不动,心中也暗赞面前这男人的确生了一副好皮囊,只是这德行嘛,呵呵,就不予评论了。
兰湘月生的也算端庄秀雅,然而池三公子逛遍花丛,环肥燕瘦,什么样的美人儿没见过?更何况兰湘月的容貌和他所喜欢的花魁萧怜月一比,就逊色的多了,倒是这女子身上那股从容沉静的气度,虽不似怜月那般风情万种,却着实让人一看便心生好感。
☆、第七章
“池铭见过兰姑娘。”
眼看着兰湘月下了楼,池铭便微微作了个揖,微笑道:“今日登门,实属冒昧,还望姑娘恕在下唐突之罪。”
兰湘月轻轻一福身,淡然道:“公子请坐,但不知今日登门,所为何事?”
池铭走到下首椅子中坐下,芙蓉冷着脸奉上茶来,他也浑不在意,只握着茶杯,目光时不时在兰湘月面上掠过,似是在思考接下来该怎么说话。
兰湘月眉眼低垂,只看着茶杯底的茶叶,反正她是不急的,倒要看看这池铭如此冒昧上门,肚子里转着什么主意。
因两人都各怀心思,室内竟陷入了一片沉寂之中。池铭用眼角余光看着兰湘月面色,见她淡然自若,心中也是暗暗惊奇。最后到底还是他忍不住,放下茶杯微笑道:“也没什么,只是在下听说姑娘日前似是有不妥举动,不知是否伤了身子,因此上门来探望探望。论理今日不该我来,然而虽还未曾下聘,你我名分终究是差不多定了下来,只这事儿却也不是没有更改的余地,姑娘若实在不愿意受委屈,何必自伤身体?倒叫在下心中不安。我知你家中情况,若是姑娘实在不能做主,还望告知于我,我池铭虽不肖,却也知道强扭的瓜不甜的道理。与其将来家宅不安,倒不如趁着事情未成定局之时,将这亲事给取消了,姑娘以为如何?只要你一句话,池铭愿意担这退婚之名,保沈夫人也没有话说。”
听了这一番说辞,兰湘月便恍然大悟了:这池铭之所以如此冒昧登门,也不管会不会损毁人家姑娘名誉,或是让人打出去,原来只是为了试探自己。
没错,是试探,兰湘月已经知道池铭是什么样的人,所以更能肯定对方的心思。这厮就是为了他那个心爱的女人,便登门来试探兰湘月究竟是个怎样的性情,对这门婚事抱着什么态度。很显然,他之前愿意娶兰湘月,定然是因为听说对方软弱温柔,觉着这样的妻子娶进门来,不会让那个花魁受气。
谁知紧接着便听说兰湘月寻死未成,这样一个烈性女人,万一娶进门后不肯和妾侍平起平坐,定要压对方一头怎么办?心爱的人儿岂不是要受委屈吗?若是自己一味护着小妾,爹娘也不肯答应啊,正妻再闹起来,那真就正经变成家宅不安了。
因此这货心里打了退堂鼓,就算别人怎么说兰湘月软弱他也不肯轻信了,这才不管不顾的登门以探望为名行试探之实。想那沈氏哪里会把兰湘月的名声尊严放在眼中?这池铭怕是送两件上好的首饰,便能换通融了。也难怪路姨娘气得要亲自来会池铭,委实是对方这做法有欺人太甚之嫌疑。
当然,兰湘月的心中倒也不会因此就把池铭恨之入骨。说到底,这男人固然是个渣,但也算是光明磊落,刚刚那番话,人家摆明了就是和你摊牌:娶你便是为了妻妾相安家宅宁静,你要不愿意,就早点说,我来退婚,骂名我背。如此一来,你能说他是骗婚吗?根本不是啊。你不想牺牲,那你说话,我不会强求的,瞧瞧这态度多他妈端正啊。
再者说了,从兰湘月这现代女子的角度来看,池铭虽有花花公子之名,却能为他心爱的女人思虑至此,不可谓不是个深情负责的好男人,越是这样,越让兰湘月从心里往外泛着无力感:泥马这哪是什么花花公子?整一个情圣啊,害她想唾弃几句,都不知道该从哪里下嘴。
“公子多虑了。”思虑片刻,兰湘月便慢慢将茶杯放到桌上,视线仍微微垂着,郑重道:“小女子之前虽有不当之举,却并非因为公子之事。”
“哦?”
池铭的眉头也挑起来,认真看着兰湘月:“莫非姑娘还有别的苦恼?若是忧烦,或可倾诉一二,在下虽不才,许是能替姑娘排解一番也未可知。”
这个所谓的花花公子的确不渣。
兰湘月再次在心中下了这样一个评价:对方光明磊落,如今听兰湘月话里的意思似乎并非反对这门婚事,心里便存了歉疚,直接把话撂出来要替她解决麻烦了。这很符合兰湘月之前对他的定义:性情中人。
这样的男人,若是无缘成为夫妻,做朋友也是很好的嘛。
兰湘月心里满意极了,脸上却做出动容模样,垂了头,露出一丝凄苦之色,轻声道:“也没什么忧烦之事,劳公子费心动问,且……不必说了。”话音落,一滴泪水便落了下来。
不行啊,还是要锻炼啊。看着那滴落在衣服上的眼泪,兰湘月心中给自己的演技狠狠抹去了二十分,她本来是想营造出一种“泪盈于睫”的楚楚可怜效果,谁知道这滴眼泪竟然没留住,“啪”的一下就落下去了。
池铭一看兰湘月如此神色,甚至泪水涟涟,立刻便有了怜香惜玉之心,于是连忙关怀了几句,又再三问端详,最后便见兰湘月抬起头,凄楚道:“公子何必还要动问?譬如别人家,你若要见女孩儿,即便是……有了些关系的,难道便能这般登堂入室么?”
池铭一怔,旋即想到自己如此闯进门来求见,的确是不妥之极,他也不能否认自己之前是没把兰湘月放在眼中的,因不由得面色一红,连忙站起身作揖道:“是在下唐突冒昧了,在下在这里给姑娘赔罪,还望姑娘见谅。”
“公子倒是磊落之人。”却见兰湘月又苦笑一声,盈盈站起身道:“我并不怪你,否则也不会和你直言。我只恨……罢了罢了,事已至此,多说何益?公子请回吧。”
池铭似是还想说什么,却终究没有说出口,看着兰湘月身影伶仃,这花花公子心中越发愧疚了,叹了口气转身而去,却在走到门口时又顿下脚步,回头正色道:“姑娘,池某的名声想必你是知道的,姑娘也是大家闺秀,池某……实在不忍……所以恕我再认真问一句,姑娘可是真的甘心?如若你心里有一点儿不自在,我愿一力担承所有后果,必不使姑娘金玉之质,却陷于污垢之中。”
对方把自己比作金玉,却把他自己比作污垢,池铭的这份自知之明连兰湘月都动容了。当下也正色淡然道:“公子既然再三动问,小女子也不妨实话实说。权力地位非我所愿,我只问公子,可能对我尊重?保我不受践踏?”
池铭一怔,旋即才醒悟过来兰湘月是在问自己成亲后能否保她不被妾室欺负,不由得微微一笑道:“姑娘放心,刚刚池某说过,我要的是妻妾相安,既要相安,自然无事。”
兰湘月心中松了口气,垂下眼帘,淡然道:“既如此,小女子亦别无所求,公子请回吧。”
池铭又深深看了一眼不远处孑然独立的女孩儿,日光透过窗纱,在她纤细玲珑的身上留下淡淡的几道影迹,宛如一株孤独盛放的菊花,既清冷优雅却又柔弱无依。
“姑娘放心,万事不必在意,且放开心怀。忧烦之所,总有脱离之日。”不知道为什么,池铭就想安慰安慰那将来会成为他妻子的女孩儿,无关情爱风月,只是难抑怜惜之心。
直到池铭的身影消失在院门外,兰湘月才松了口气,忽听楼梯声响,路姨娘匆匆走下来,咬牙道:“这人也忒过无耻,竟然……竟然当着姑娘的面儿就说的如此直白?他……他将姑娘放在何地?这样的人家,姑娘若真是嫁了过去,可怎么办?不行,婢妾要找老爷……”
“罢了姨娘。”兰湘月拦住路姨娘,轻声道:“你且想想我的岁数吧,爹爹难道能为我在家里住一辈子不出门?到时候,终身大事还不是捏在太太手中,她只要钱,又肯给我找什么好的?这个池铭虽是名声狼藉,我看着却是磊落,或许行为言语冒失,可总比那些说的天花乱坠,把你骗过去又不闻不问的人强吧?”
路姨娘伤心道:“姑娘信他?怎知他不是信口雌黄?一个对青楼女子钟情的男人,能有什么气节?怕到时候让那狐狸精哄一哄,便忘了今日答应你的话。”
“他若是信口雌黄之辈,今日怕也不会说这些话了。更何况,知人知面不知心,姨娘怎知不随便说话的男人,就一定正直呢?与其将来不得不嫁,却落在那些伪君子手里,我倒宁愿能和一个真小人在一起,互相把话说开,谁也不必理睬谁,逍遥度日岂不好?”
路姨娘瞪大了眼睛,不敢置信的看着兰湘月,万万没料到一向温吞的姑娘竟是打着这主意。
兰湘月看到她的眼神,心中也十分懊恼,只因为刚刚感动于路姨娘对自己的爱护,此时又是在琢磨池铭刚刚的话,竟一个不小心就把真实打算说出来了,也难怪把这女人给吓得够呛。
☆、第八章
“唔,我也只是随口一说。这家里实在是呆不下去了,我现在只盼着,无论哪里,能让我早些离了这一处,离了太太,那便是好地方。火坑?火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