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冷漠的声音闻言,重重一哼,却什么话也没有说。
这时,另一个声音叹道:“说起那道姑,倒值得我辈尊敬。”
“不错,天下攘攘,皆为名利。一个妇人都比我辈热血,实是让人惭愧。”
“若是见到那妇人,我定要向她行上一礼。”
“听说陛下也极喜欢那妇人,那日还将十个美少年,敲锣打鼓地塞入她的府中呢。”
“荒唐!如此人物,偏要这般行赏,陛下太也荒唐!”
乱七八糟地议论声中,王弘脸色越来越青,陈容也给呆住了。
她没有在意陛下是不是塞给她美少年了,她只是从这越来越热烈地讨论声中,突然发现,自己似乎名声更响了?什么时候起,她居然成了街头巷尾人人皆知的人物?
马车继续身前走去。
越是靠近南阳,陈容越是发现,议论自己的人更多了。而这睦议论声,是一面倒的赞美。陈容听到后面,几乎都要怀疑,自己无论智慧还是勇武还是影响力,都大大胜过了冉闵等人,成了当代当之无愧的第一女英雄?
在她的瞠目结舌中,王弘低而清润的声音传来,“改道。”
一个护卫朗声应道:“是。”
随着车轮滚动声中,慢慢的,喧嚣渐远。
整理清楚的陈容,掀开车帘望去,她望着后方远远扬起的烟尘,和络绎不绝的人群,呆呆说道:“我什么时候,这么有名了?”
说到这里,陈容转头看向王弘,轻声问道:“是你吗?”
王弘慢慢睁开眼睛,他看着陈容,淡淡说道:“别高兴太早,你落入胡人手中的事已被有些人知道,他们会在上面做文章的。”
果然是他宣传的。
陈容抿着唇,嫣然笑道:“知道又怎么样?我都是女英雄了。”
见到王弘还在静静地看着自己,陈容凑上前去。她伸手掩着他的唇,低低说道:“不要想了,我已是建康人人都知道的风流道姑,便是落入胡人手中,大不了也是被折辱过而已。”
见王弘还在静静地望着自己,陈容偎入他的怀中,低低说道:“回了建康,不知郎君会如何,阿容会如何……但有了此刻,阿容此生无撼。”
进入南阳时,已是入夜,一个护卫上前叫了几句,城门便打了开来,马车开始长驱直入。
走过城门时,陈容看到街道两侧人影幢幢,不少人朝着这里看来。
车队稳稳身前驶去。
不一会,马车驶入了王府中。
仆人们早就侯着,看到王弘下车,他们躬身后退,齐刷刷低着头。
陈容跟在王弘身后,大步跳入主院。
一入院落,她便紧走几步,来到他身后,她低声说道:“方才,众人形色有异。”
王弘漫不经心地点了点头,道:“那个陷我于莫阳城的人出手了。”
他回过头,对上脸色变白的陈容,微微一笑,宛如春风拂面,“不用怕,去沐浴罢。”
陈从没有动,她看着他,抿唇问道:“他们,会不会说你勾结胡人?”
她盯着他,很认真很执着,副非要得到答案的模样。
王弘静静地看着她,暗叹一声,伸手抚上她的唇,道:“莫阳城的财物丝毫无损,怎谈得上是勾结胡人?”
陈容松了一口气,笑得眉眼弯弯地说道:“那就没有大问题了。”
笑着笑着,她见到王弘表情依然淡淡,不由小心地问道:“是不是,没有大问题了?”
王弘轻轻拍了拍她的脸颊,温柔笑道:“想这么多干嘛要,去沐浴罢。”说罢,他不理陈容,转身入内。
这一晚上,王弘依然拥着陈容欢乐之后才倦极而眠。
陈容是在一阵鸟语声中清醒过来的。
睁开双眼,望着纱窗处透进来的明亮日光,陈容以手遮眼,嘀咕道:“怎地这般倦?”昨晚睡得不算迟,又睡到现在才起来,可她就是感到疲惫。
枕畔边,王弘已然不在。陈容洗漱过后,慢步走向院落。
刚刚走到院门口,陈容便看到仆人们三五成群地聚在一起,似是议论着什么。看到她走出,他们连忙急急散开。
陈容蹙眉,她自是知道,这时留下的,都是南阳王氏指派的仆人,那素养算不得高。可这般三五成群地聚在一歧异议论纷纷,也太没有体统了。
盯了外面一眼,陈容挥了挥手,召来一个婢女,“他们在说什么?”
她问得直接,那婢女讷讷半晌,才低着头期期诶诶地说道:“说,说郎君的事。”
“七郎?”
“是,是七郎。”
陈容转过头去,急急问道:“什么事?”
婢女悄悄看了她一眼,又急急低下去,回道:“外面的人都说,郎君,郎君为了一个妇人,不顾家族精心培养出的精英性命。他们还,还说,郎君为了一己私欲,只身涉险,与胡儿石闵和慕容恪数番交易,才换出,换出……”
她看了一眼陈容,后面的话便说不出来了。
陈容咬着唇,急急问道:“还说了什么,继续说!”
“是,是。”
婢女被她急促的命令吓住了连忙说道:“他们说,这一次为了救你,郎君足足浪费了七百铁血卫士,五十个才华横溢的幕僚文士。他还透露出莫阳城主和奇阳城主的行进路线给胡人,幸好天佑我晋,阴计不曾得逞。”
顿了顿,婢女结结巴巴地说道:“他们还说,你是陈丽华那个妖妇转世,郎君置家国于不顾,贪美色而轻大局,是个真正的败家子,是千古罪人。”
陈容脸色发白地望着外面,好一会才喃喃问道:“还有吗?”
“没,没有了。”
“退下吧。”
“是,是。”
那婢女一边退,一边偷偷看着陈容,就在这时,她看到陈容双眼瞬间变得明亮起来,脸上的焦虑之色也转为眷恋欢喜。连忙转头望去,这一下,她对上了缓步而来,白衣翩然,脸上笑意雍容,一派优雅自在的郎君。
媚公卿 第186章 解释
陈容碎步跑到王弘面前,仰头看着他,低声问道:“如何?”
在王弘浅笑看来时,她急急问道:“外面情形如何?”
“尚可。”
陈容唇一抿,“别唬我!我听到了,外面议论纷纷,而这还只是南阳城。”
她说到这里,又巴巴地看向王弘。
王弘一笑,他伸手抚着她的秀发,气度悠闲,“生又如何?死又如何?区区小事,别乱了心。“
他似是随口说出,可听到这话的陈容,却是心头大震。
她是真正死过一回的人,是那个真切地明白‘生又如何,死又如何’的人!
只见她咬着辱寻思了一会,再抬头时,已是满面笑容。这不仅仅只是笑着,它是一个人由内心地感到放松,由内心地放开一切才有的轻松愉悦。
她的笑容,让王弘怔住了。在他好奇的,不解的眼神中,陈容福了福,轻快地应道:“夫主所言极是。”
见到王弘还在盯着自己打量,陈容不由抛了一个生生的媚眼过去,声音娇软地嗔道:“夫主本世外之仙,怎地目光似狼,咄咄灼人也?”
这话一出,王弘哑然一笑,他正要说话,一阵脚步声传来,一个婢女在拱门外恭敬地唤道:“禀光禄大夫,你的仆人求见。”
这声音刚起,王弘已衣袖一振,施施然入内,陈容目送着他离去,应道:“让他们进来吧。”
“是。”
进来的,是两个三十来岁的汉子,在他们的身后,跟着他们的妇人。
这四人,可都是跟着陈容从平城过来的忠仆。一看到他们,陈容连忙迎上。
四仆不等她靠近,扑通一声便跪在地上行了一个大礼,喜极而泣地唤道:“见过女郎。”
“起来吧。”
“是。”
“快,快坐下。”
“是。”
四人在陈容面前倒也放松,领命坐下后,那年纪最长的仆人从怀中掏出一本帛书,恭敬地说道:“女郎,这是那六百五十亩良田。我们已然耕种稻票生长喜人,女郎难得来到南阳,要不要见上一见?”
陈容接过那帛书,细细地翻看起来。
她看得很认真。两世为人的她,深刻的明白,就算眼前四人最忠实,她最信任,该做的防范,该有的规矩还是不能少的。这世上的事从来如此,代价合适,任何人都有背叛的可能。
她前世是当过主母的,这帛书写得虽然粗陋,陈容却完全看得懂。
不过一会,她点头道:“不错。”
得到这两字评,四仆同时喜笑颜开。
陈容一笑,把帛书朝前一伸,道:“你们……”才吐出两个字,一只手伸过来,把这帛书截了过去。
这只手修长白皙,骨节圆润,可不正是王弘?
陈容看到王弘拿去帛书,不由有点诧异。
低着头,墨发披在眼前,白衣胜雪,翩然似仙的王弘,翻看帐簿的样子仿佛是在看诗书。
他信手翻了翻,递给了那四人。
四仆接过。连忙道谢。他们有心想说什么,见到王弘站在旁边,那话便不敢说了。当下,四人一一告退。
目送四人退下,王弘轻轻地说道:“购置这些田产时,卿卿刚入南阳。”他转眸看向陈容,似笑非笑,“那时刻,卿卿与冉闵那厮,想来不过一二面之缘……见了一二面,便把田产记在他的名下。”
听到这里,陈容的心格登了一下,脸上的笑容,也不由自主在换成了谄媚讨好。
望着笑得格外乖巧的陈容,王弘嘴角一扬,慢腾腾地说道:“卿卿要不要跟为夫我解释一二?”
陈容还在媚笑,他的声音一落,她便回道:“我也是没法。寄人篱下,又是未嫁之女,便是拥有财产也不能独属于我。”她说到这里,声音有点小,“我想来想去,冉将军来去如风,为人强悍,记在他的名下,必定不会被小人强夺。”
“是么?”
“是,是是。”陈容忙不迭地点头。
王弘慢慢一笑。
陈容正是心虚时,看到他这个笑容,不知为啥,愣是有点心慌。
“那为什么不记在我名下?”
王弘慢慢问道,“想我王七郎,出身不凡,为人也是强悍,记在我名下,小人也必定不会强夺啊。”
“嘿嘿嘿。”陈容连忙傻笑两声,见到他静静地盯着自己,脸色有点冷,她讷讷地说道:“那个,那个,那个……”
她“那个”了一阵,却说不出一句解释来。
王弘还在静静地盯着她,盯着她。
半晌半晌,直到陈容再也说不出半个字,头也越垂越低,他才极温柔极轻细地说道:“直至此刻我才相信,阿容,真有嫁他之心。”
他的声音很轻细,轻细得仿佛是在害怕心动了他人,轻细得仿佛害怕打破了他与她之间的平静美好。
因此,明明他的语气是平静的,可陈容愣是感觉到,他被自己伤到心了。
她低着头,唇蠕动了好几下,却还是想不到怎么解释。
就在这时,王弘提步离去。
陈容一急,连忙扯着他的衣袖,不安地问道:“你,你去哪里?”
王弘慢慢回头。
他静静地看着她,看着她,好一会,他抽回衣袖,道:“准备出发吧。”
“去哪里?”
“自然是建康!”
建康,但这般去建康?也不在南阳呆一呆?陈容一呆,她朝王弘瞅了又瞅,实在从他的脸上看不到半点想法,只得收回胡思乱想的心,展颜一笑,乖巧应道:“好。”
陈容准备妥当时,马车已整装待发。
车队缓缓地驶出了王府。
去年的那次大规模南迁,南阳城中的大士族,已走了八九。现在陈容走在南阳城中,直觉得街道比记忆中冷清太多。
望着疏疏落落的人群,陈容掀开车帘,认真倾听着四周传来的低语。
可是,车队所到之处,行人做鸟雀散开,她哪里能听到什么。
就在陈容东张西望时,一队人马出现在眼前。一个文士大步走出,他却是陈容熟悉的张项。
张项大步走到马车前,他朝着王弘的马车深深一揖,朗声道:“奉南阳王之命,前来送郎君一程。”
马车中,王弘朝着榻后一倚,风姿皎然,“前来送行,却无酒无乐?”
张项一怔,他张目结舌地对上王弘清澈高远的双眸,一时都不知道如何回答了。
王弘一晒,挥了挥手,“君请回吧。”
声音一落,马车驶过。
张项回过神来,他脚步一提,有心想追上去再说些什么,可被王弘风宰所慑,一时之间,直觉得再说什么话,做什么事,都显得太俗无趣。想了想,他还是领着众人站在那里,目送着那车队浩浩荡荡地驶向城门。
王弘的马车过后,便是陈容的马车。
退到一旁的张项目光与众人一样,不由自主地追逐着清艳妩媚,不可方物的陈容。望着云髻高挽,裳服华贵,高不可攀的陈容,张项又向后退出一步,低下头不敢直视于她。
马车缓缓驶出了南阳城。
一出朝阳城,陈容便回头望去。这座城池中,埋葬着她太多的记忆,不知此次过后,再见何时?
在她出神时,前面的马车停了下来,一个护卫唤道:“郎君令你过去。”
他主动叫她了?
陈容心情大好,连忙应了一声,提起裳摆,向王弘的马车跑去。
马车中,王弘正手持竹简听到陈容的脚步声,他头也不抬地问道:“脚步叮叮,因何愉悦至厮?”
陈容径自爬上马车,灿然一笑,“此处有酒有书有乐有美人,当然愉悦。”
这回答,可真是大出王弘意料,他慢慢放下竹简,朝着陈容看来。
他一抬头,爬上马车的陈容便欢笑一声,扑了过去。她重重撞入他的怀中,把他扑倒在车厢后,压在他身上,凑唇过去胡乱吻了几下,陈容眯眯笑道:“郎君不是说过行乐须及时吗?此时美人在抱,你还犹豫作甚?”
王弘任她叭唧叭唧地胡乱亲着自己,直到她亲了十几下,累了自成了,他才慢条斯理地掏出手帕,优雅地拭去脸上的口水。
抬起头,他静静地看着身上的陈容,浅浅一笑,道:“怕了?”
这话一出,陈容脸上的笑容便是一僵。
她把自己的脸埋在他的怀中,闭上双眼,低低应道:“嗯。”顿了顿,她低低地说道:“你别不理我。”
陈容久久没有听到王弘再说话,不由抬头向他看去。
却见王弘抬着头,静静地看着车顶,一副怔忡出神的模样。
虽是出着神,他搂着她细腰的手,却温热有力。
陈容的心静了下来。他倚在他怀中,看着车窗外风景变幻,轻轻地胡乱哼唱着。
她的歌声呢喃,没有任何意义,可那声音甜蜜而美好,充满了愉悦和幸福。
不知不觉中,王弘低头看向她,听了一会,他轻轻问道:“阿容很快活?”
“嗯。”陈容胡乱点了点头,继续哼唱。
“为什么快乐?”
陈容的歌声顿了顿,好一会,她回道:“这一刻,我喜欢的郎君不在天边,不在他人枕畔,只在我身侧,所以快乐。”
王弘抚着她墨黑如缎的秀发,以唇相就。他闭上眼睛,久久久久,唇边溢出一声叹息。
这声叹息与往日不同,似乎清冽了些,也似乎,坚定了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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