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到这里,田氏哽咽起来。
“别哭!”老夫人脸色紧绷,完全不像一个初闻噩耗的老人,“那甄氏呢?”
田氏摇摇头:“信上没提,想是没找到吧。”
“二郎和三郎。快赶到北河了吧?”
大虫袭君的事情发生后,昭丰帝虽没了狩猎的兴致。却并没有立刻启程,而是留了数日,一直没有寻到罗天珵夫妇,这才留下部分人手继续寻觅。其余的护驾回京。
除去路上花去的时间,回京不过七八日而已。
各府知道这消息,也是七八天前的事。
镇国公府自是要亲自派人去寻的。
罗二老爷要主持大局,罗三老爷是个时不时犯痴的,这事就落在了二郎三郎身上。
田氏点头:“应该快到了。信上也说了,希望咱府里去人认一认——”
老夫人不再说话了,板直了腰身坐在太师椅上,目光投向远方。
窗外一片淡绿浓黄,经过一场夜风。挂在枝头的叶子零星可见,显得更加萧瑟。
两个换了秋装的婢女扫着落叶,大概是受府内气氛影响。都默默做事,就显得院内更加寂寥。
“老夫人,要不要给建安伯府那边送个信?”田氏试探地问。
老夫人声音忽然拔高:“送什么信?如今大朗媳妇不是还没找到吗!再说,一具遗体,怎么就料定是大郎了!”
两个儿媳都不敢说话了。
“田氏,你立即叫老二写信告诉古大人。那遗体务必要用冰镇着送到京城来,老身可不想看到什么孤魂野鬼冒充我的大朗!”
“嗳。儿媳这就去和老爷说。老夫人,您放宽心,大郎吉人自有天相,说不准,说不准是认错了。”田氏一脸忧色,心中却呸了一声。
这老不死的,别人家老太太听到这种消息,伤心欲绝之下不该昏死过去,从此躺在床上别再添乱吗,怎么轮到她家这位,居然还能怀疑那遗体是真是假?
一定是她嫁人的方式不对!
田氏深深懊恼着,去寻罗二老爷了。
“老夫人。”宋氏俯了身,声音柔婉,“大朗神貌清朗,不是早夭之相,甄氏看着更是有福气的,他们一定不会有事的。皇上不也说,甄氏是有福气之人吗?”
随着昭丰帝回京,在北河围场赞甄妙有福气的话就传开了,如今甄妙下落不明,还真没人敢说她遭了什么不测,不然就是把皇上的脸打得啪啪响,谁也没吃撑了多这个嘴。
宋氏声音柔婉,语气坚定,不论是谁听了这话,心情都会好上一些,至少不像听了田氏的话那么糟心。
老夫人也不例外,当下点点头道:“府里这段时日定会乱糟糟的,你要多上心。那些来打听消息的,不要乱传话,至少等,等那边的人回来再说。”
“老夫人,儿媳晓得。”
宋氏退了出去,老夫人整个人才陡然松懈下来,原本挺得笔直的腰板像是不堪重负,一下子弯了许多,眼角忽然就滚出一滴浊泪。
那泪落在宝蓝锦衣上,并不显眼,只是让那里颜色深了几分。
老夫人却像是一幅失了颜色的水墨画,空洞无神。
立在身后的杨嬷嬷叹了口气。
夫君傻了,长子长媳去了,幼子下落不明,如今长孙和孙媳又生死不知,就是铁打的人都会受不住的,难为老夫人居然硬挺到现在。
杨嬷嬷没敢再劝。
这个时候,或许哭出来,更好些。
“杨嬷嬷。”老夫人忽然开口,“皇上金口玉言,大朗媳妇是个有福的,对不对?”
“当然。”
“有福之人不会守寡的,所以大郎一定会没事的,对不对?”
杨嬷嬷没有迟疑,就点了头:“对。”
无论如何,老夫人现在不能倒下去。
至于最后到底如何。再拖上一段日子,老夫人慢慢有了心理准备,至少不会像现在这样。一下子被噩耗击垮了。
“杨嬷嬷,我饿了,你去端一碗冰糖燕窝羹并几块山药糕来。”
“是。”杨嬷嬷松了一口气,走了出去。
田氏回了馨园,就把情况对罗二老爷说了。
这对关系降到冰点的夫妇也因为这场意外变得缓和下来。
“老爷,大郎真的没了?”
罗二老爷来回踱步:“那不一定,没见着甄氏。一切还说不准。”
田氏有些惊讶:“那您这么快就找了和大郎相似的人替代?”
罗二老爷瞪了田氏一眼:“谁说是我找的?”
田氏大惊:“那这是怎么回事儿?”
罗二老爷有些烦躁:“我哪里知道,这次狩猎我又没有随行。”
得知这事。他是悄悄派了人手去,可去的目的是一旦发现大郎,无论死活务必把他变成死的,倒是没想着在尸体上做文章。
虽然这结果是他乐见其成的。但有了许多未知因素,还是有些不安。
这简直是老天开眼送来的机会,他要是抓不住,那还不如找块豆腐碰死!
无论如何,大郎都不能活着回来。
他救驾有功,甄氏也救了公主,要是回来,无论内外,地位都将难以动摇。那他就只能是竹篮打水一场空了。
“母亲那里,你不要乱说话,她年纪大了。要是病了该如何?”
田氏有些不屑,想说什么,到底不好说。
罗二老爷大怒:“蠢妇!母亲要是哀痛过度去了,我就要守孝三年,就算是袭了爵,三年内也还是要赋闲在家。我这个年纪了。哪还等得起三年!”
说到这里又咬牙,看着田氏的眼神更加不满:“再者说。那是我的亲娘,我从来没盼着她死,你给我时刻记着这点!”
田氏露出个难看的笑容:“老爷说笑了,我怎么会这么想呢。”
“不这么想最好。”罗二老爷起身去了书房。
一个念头一晃而过,妇人随着年纪增长,那些温柔体贴果然就变成了粗鄙可厌。
这样一想,脑中不自觉划过那杏花巷里粉黛不施却清丽绝俗的佳人来。
建安伯府,也是一片愁云惨淡。
这日本赶上甄焕之子雷哥儿的周岁宴,只是一家人草草吃了一顿饭。
温氏短短时日就瘦了一圈,一双眼时刻都是肿的。
蒋氏就劝:“弟妹,三弟和焕郎已经赶去了,你可不能把自己熬病了,不然雷哥儿虞氏一人可照顾不过来。依我看,妙儿怎么都不是薄命相,此次定会逢凶化吉的。”
雷哥儿早产,虽精细养着,到底是有不足,冷了热了就容易生病,这一年来,三房都扑在了这个孙子身上。
温氏看着抱在虞氏怀里的雷哥儿,雷哥儿正是讨人喜欢的时候,就伸出手,让她抱。
温氏忙接过来,勉强露出个笑:“大嫂说的是,就是为了雷哥儿,我也会好好的。”
说到这,还是忍不住眼圈一红。
虞氏轻轻拍了拍温氏的后背。
“温氏,你也是当祖母的人了,要沉得住气。”建安伯老夫人发髻挽得一丝不乱,只是白发悄然增了许多。
阿绸脚步匆匆进来,脸色不佳。
老夫人心里一沉,强自镇定的问:“怎么了?”
这个时候,最可能的就是北河那边有了消息。
温氏却有些支撑不住了,差点把雷哥儿脱了手,直愣愣瞪着阿绸。
虞氏接过雷哥儿,搀扶着婆母。
这么紧要的事,阿绸也不敢拖延,咬牙道:“老夫人,是侍郎府传了信来,二姑奶奶知道了四姑奶奶的事,伤心之下见了红,想要三太太过去陪陪。”
咣当一声,老夫人打翻了茶盏,温氏早已瘫软下去。L
正文、第二百零六章 前往
还是蒋氏镇定:“老夫人,三弟妹,妍儿只是见了红,并没说孩子就保不住了,当务之急还是早些过去看看。三弟妹,我就陪你一起走一遭儿。”
温氏被丫鬟搀扶起来,本就衰败的容颜,此刻看来更像早落的花,寡淡无色。
她手一直在颤,每说一个字都要费上好大力气:“不用了……大嫂,府里现在事多,您好好照应着,别让老夫人太操劳,妍儿那里,我一个人去就够了。”
蒋氏没有坚持。
媳妇身子不爽利,娘家来人不为过,温氏就是去住上几日也不会有人说什么,可她是当家主母的身份,要是跟着去,那边恐怕就觉得小题大做了。
她当然不在意什么,可妍儿日后还要和婆母妯娌一大家子人相处的,有了话柄不知要凭白受多少闲气。
本是怕温氏受不住一连串的打击才要陪着去,倒是忘了温氏也有股寻常妇人没有的泼辣劲儿。
“既如此,温氏,你回去收拾一下就去吧。蒋氏,让人开了库房,把那次太后赏的血燕包一份给温氏带着。”老夫人缓过神来,心中长叹,怎么这糟心事一件连一件!
听到“血燕”二字,李氏眉头一跳,心疼的不行。
这可真是金贵人儿,她当年生了双生子,亏了身子可都没吃上血燕。
近来甄冰甄玉姐妹正在议亲。令人惊喜的是,王阁老家流露出那么点意思,似乎是看上了甄玉。
李氏也知道。两个女儿能高嫁,多少有前面两个姐姐嫁得好的缘故。
这年头,连襟是实打实的亲戚。
为了这,这种场合再是不满,李氏也没显露出来,只是暗暗冷哼一声作罢。
蒋氏款款应是,几人就要退下。这时门帘一挑,一个身材修长的月白袍男子走了进来。
老夫人挺诧异地问:“老二。怎么这时候回来了?”
然后就脸色一变:“是不是北河那边有消息了?”
来人正是甄二老爷。
甄二老爷年近四十,因为这副谪仙般的容貌,看着不过三十来岁,身姿少了少年的青涩。月白长袍格外挺括,就在门槛那里一站,外面的光洒进来,给他黑发素衣镀了一层光华,令人移不开眼睛。
听了老夫人的询问,甄二老爷温声安慰:“是儿子和今上告了假,想亲自去一趟北河,和三弟一同寻人。”
北河确实传来了消息,说镇国公世子的遗体找到了。这消息,只透露给了镇国公府和建安伯府两家。
可这个消息,是绝不能告诉老夫人的。不然听了罗世子遭遇不测,妙儿又能好到哪里去。
想到那个眉眼和自己相似的侄女,甄二老爷有些心疼。
“不是就好,不是就好。”老夫人提起来的心落了回去。
她这个儿子,从不扯谎。
这个时候,她真是既盼着那边有消息。又害怕那边有消息。
甄二老爷低垂了眼帘,嘴角勾出柔和的弧度:“母亲放心。儿子这就动身。”
他没有扯谎,只是避开重点不谈罢了。
李氏却忍不住了:“老爷,三弟父子不是去了么,您也去,那这府里就只有大哥撑着了。”
那可是敢在天子眼皮子底下放的冷箭啊,谁知道暗地里躲着多少恶人,要是歹人伤了老爷可如何是好!
想到这,又暗骂一句。
那个小蹄子,在府里祸害她这一房,如今嫁出去了,怎么还要祸害!
这个时候,李氏是完全忘了闺女高嫁要沾前面姐姐的光了。
甄二老爷看李氏一眼,淡淡道:“夫人放心就是,以往我外放那么多年,大哥都把府里经营的越来越好。倒是三弟从来没有出去过,焕郎又年轻,我实在有些放心不下。”
李氏还想再说什么,甄玉悄悄扯了扯她的衣衫。
老夫人听着有理,就道:“既然今上允了你假,那你就去吧。老三头一遭儿出去办事,是让人惦记。且我听说国公府那边只派了两个孙辈去了,遇到事恐怕也经验不足。”
说到这里顿了一下,才继续道:“我怕就怕罗世子和妙儿本来没事,却被那起子黑心歹意的害了去。老二,你记得多带些人。”
甄二老爷轻轻挑眉。
母亲心里果然是敞亮的,不愧是年轻时力挽狂澜,把快衰败下去的伯府经营成现在这般景象的人。
“是,儿子知道了。”甄二老爷转身看向温氏,“弟妹,你放心,我定会把妙儿带回来的。”
“多谢二哥了。”温氏深施一礼。
她实在不放心那草包去寻女儿,可关键时刻才无奈的发现,除了靠夫君,就只能靠儿子,她是不可能亲自去寻人的。
甄二老爷不是个拖泥带水的人,禀告了老夫人,立刻就收拾行装出发了,李氏想说上句话都没机会。
回了芳菲苑,李氏就恼了,忿忿道:“自己女儿的亲事不上心,倒是把别人闺女当成宝了!”
甄冰和甄玉听了这话齐齐皱眉。
甄冰性子绵软,并没多言,甄玉却是个快言快语的,当场就顶了回去:“娘,您这是什么话,四姐姐那边生死不知,女儿若是个男儿,早就随三叔一起去寻了,您竟然把女儿的亲事和四姐姐的生死并论,这话传出去,我和五姐干脆不要嫁人了,就在家庙里吃斋念佛,祈求亲人们平安顺遂!”
李氏气得跌坐在椅子上:“你,你这个逆女,娘可都是为你们好!”
老爷要是出了事。那她这一房就没法活了,可这种不吉利的话,她怎么说得出口。
一个轻柔的声音响起:“娘可听过覆巢之下焉有完卵。真的为女儿们好,就请娘多为府里好吧。”
李氏不敢置信:“冰儿,连你也这么说?”
甄冰低垂了眼帘不再吭声。
向来乖巧听话的女儿也如此,李氏顿时受不住了,哭道:“你们这两个蠢丫头,真是被人卖了还帮着数钱呐。行,妙儿那事暂且不说。妍儿那动了胎气,你们没看到吗。老夫人竟巴巴的送血燕过去。当初娘生了你们,身子那么亏也没吃过呢!还不是你们祖母一颗心都偏到大房、三房那边去了,再这么送下去,等你们出阁看还能落到什么!”
李氏越想越气。她要不是身子亏得厉害,何至于再也生不出儿子来。
两姐妹根本就被李氏的话惊呆了。
好一会儿甄冰才平静地道:“娘这话说岔了,女儿听说那时候府上日子不好过,祖母还曾卖了陪嫁的首饰给您延请名医呢。想来那时候若是有上好的血燕,祖母定会给您送来的。”
甄玉说得更直接:“娘,那血燕不是四姐出阁,宫里给的恩赏吗?四姐孝敬给了祖母,祖母又给了二姐,这有什么?”
李氏被两个女儿堵得说不出话来。
甄玉心情本就不好。今日受的刺激有点大,直接又来了一句:“再说二姐吃的是娘家送来的,又不是婆母赏的。这能比吗?”
这次可真戳到李氏的痛处了。
她一个不得宠的庶女,生产完娘家那边不过是礼节性的送了东西来,此后这么些年,也只是大面上的来往。
“你们两个逆女,给我出去!”
甄冰还想劝解一下,被甄玉一把拉着走了。
到了花园僻静处。甄冰就道:“六妹,你又何必说上那样一句。娘这次恐怕是真的恼了。”
二人正站在一株海棠树下。
此时海棠叶子早已落尽,只剩玛瑙般的海棠果缀满了枝头,把枝头压得低低的。
甄玉随手扯下一粒果子,拿在手里把玩,情绪低落:“五姐,天作了有雨,人作了有祸,娘再不清醒一下,我怕她早晚犯下悔之不及的大错。”
甄冰也抓住一枝海棠,苦恼的咬了唇:“我不明白,父亲那么好的男子,娘怎么,怎么还总是为一些俗事计较呢?”
要是她遇到父亲这般的男子,恐怕时刻都是欢喜的,就是想计较都想不起来要计较什么。
甄玉把海棠果掷到地上,一脸郁闷:“我从小就在想为什么,到现在也没弄明白!”
温氏匆匆赶到侍郎府,拜见了侍郎府的老太君,又由长媳祝氏陪着去见了甄妍。
甄妍脸色看上去还好,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