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氏庶女出身,嫡母又不是大度的,年少时受了不少磋磨,自然养成了斤斤计较寸步不让的性子。
父亲又是这般风华无双的男子,恐怕在母亲心里,随时都在惶恐会失去他。就更计较父亲对别人的态度了。
甄冰原本只觉母亲太过愚钝,舍本逐末。可这段时间经历的事情不少,知道了世事艰难,倒是觉得母亲可悲可叹了。
女儿都想到的事情,甄二伯又怎会想不到,闻言轻叹:“冰儿倒是长大了。放心,父亲不会计较的。”
若是计较,日子恐怕一天都过不下去了。
人生在世,不如意事十之*。
“父亲,您对母亲,为何这么好?”甄玉看着父亲温雅如玉的容颜,忍不住问了一句。
甄二伯微怔,随后摇了摇头:“这不是好,只是父亲知道自己该做什么罢了。等将来,你们就懂了。”
他对李氏没有爱慕,只有这个是无法强迫自己的,能给的只有对妻子的包容和体面。
见两个女儿有些茫然,笑道:“书房到了,你们两个快回去吧,小心路滑。”
甄冰和甄玉屈膝行礼,这才提着灯笼远去了。
直到看不到两个女儿的背影,甄二伯这才推门进了书房。
眨眼就进了十一月,天越发的冷起来,可京城却笼罩在一片喜悦祥和的气氛中。
天寿圣节快到了,那些有名的古玩店珍宝斋日日人如潮涌。
太子却发了脾气,抬脚踹向那株半人高的珊瑚。
一个身子灵敏的内侍纵身扑来,抱住了太子的大腿:“太子殿下,您息怒啊。”
这半人高的珊瑚可是奇珍,现在太子殿下发火踹坏了,回头心疼起来,倒霉的还是他们这些奴才们。
一阵环佩叮咚,太子妃舒雅走了进来,只觉这室内似乎比外面更冷。
“太子,您怎么啦?”然后看了那惹人注目的珊瑚树一眼,眼前一亮,“这就是他们从东禹运来的珊瑚吧,真是漂亮,父皇见了定会欢喜的。”
红色珊瑚寓意富贵吉祥,更有辟邪的说法,这次给皇上祝寿献上这么高一株珊瑚树,就算不是最出彩的,也不会比任何寿礼逊色,最重要的是胜在中正平和,绝不会出差错。
“父皇会喜欢?简直是笑话!”太子听了更怒。
太子妃使个眼色,让伺候的内侍和宫娥都退下,室内立刻空荡起来。
“太子,到底怎么了?”
太子拂袖坐下,狠狠灌了一口茶水,才忿忿道:“吾才打听到三弟这次准备的是一株一人多高的珊瑚,有他那株珊瑚在,到时候吾把这株珊瑚献上去,不是天大的笑话嘛!”
说到这里更是气怒。
三弟仗着母族富贵,实在是欺人太甚!
太子妃皱眉:“难道三弟早就知晓太子要献的是什么礼?”
太子冷笑道:“这有什么稀奇,吾不也知道他献的是什么吗。”
这珊瑚从东禹运来,路途遥远,难保不走漏消息。
“那我回侍郎府一趟,看父亲那里有什么合适的物件。”
太子自幼丧母,所得的东西除了份例就是长辈赏赐的,比起母族强盛的皇子,在这方面要吃亏不少。
听太子妃这么说,太子冷嗤一声:“不必了,吾自有打算。”
舒家虽不错,可毕竟是寒门出身,底子薄弱,和别人比拼财力能有什么好的。
这寿礼,既然贵重拼不过,那别出心裁最好。
太子忙传来心腹,细细嘱咐了几句。
一间寻常的茶楼包厢里,两个男子对坐,一人紫衣,一人蓝衣,皆是丰神俊朗。
六皇子把玩着再寻常不过的茶蛊,挑眉笑道:“哦,这么说,太子总算是打探到那消息了?”
开平县有祥瑞白雉现世,开平县令恰巧是原沐恩侯世子的小舅子。
这过世的沐恩侯世子不是别人,正是赵皇后的兄长,赵飞翠的父亲,死在去年永王别院的那场刺杀中。
之后赵飞翠的兄弟袭了世子之位,只是要守孝三年,沐恩侯府就渐渐淡出了京城的上层圈子。
那开平县令是个疼外甥的,怕外甥因不能入宫失了圣心,世子之位坐不稳,就想把这祥瑞之物由外甥之手献给昭丰帝,好博得圣上欢心,是以得到这白雉后,就悄悄派人送上京来。
当然这消息呢,好巧不巧的就传到急于寻觅合适寿礼的太子耳中去了。
“想来太子的人已经在路上了。”罗天珵面带恭敬,又不失从容的回道。
六皇子深深看了他一眼,忽然问道:“本王不知,世子大好前程,怎么愿意效忠一个平凡无奇的皇子?”
二人打交道已久,一直处在相互的试探之中,尤其是六皇子,有了罗天珵这样的助力固然欣喜,却又难以打消疑虑。
这一次,还是二人第一次谈起这个敏感的话题。
罗天珵知道,过了这一关,他才能像远威候府的萧世子那样,被六皇子视为自己人,不然,那就只能是个暂时的合作对象,将来兔死狗烹的下场,恐怕又要重演了。
“臣刚过弱冠,已官至从三品,在许多人眼里可谓一步登天,而世人认为被臣踩着登天的台阶,就是太子。臣是惜命之人,自然要择木而栖。”
六皇子冷声道:“好一个择木而栖,罗世子,你倒是坦诚!你的忠君之心呢?”
罗天珵微微一笑:“臣不是东宫属官,现在忠的是皇上。”
六皇子盯着罗天珵许久,忽然笑了:“罗世子,你还是没回答,为何选择了本王。”
“六皇子不相信自己的魅力?”
六皇子懒洋洋道:“不,本王是不相信别人会有这样的好眼光。”
罗天珵听了就笑了:“不巧,臣眼光好得很。”
二人终于心照不宣的笑起来。
罗天珵知道,他和萧世子不同,六皇子对他不可能完全打消戒心,他也没想成为六皇子的好兄弟,往往那样的人打江山易,守江山时下场都好不到哪里去。
他要成为的是他的左膀右臂,就算忌惮,要真的想除去,那会撕心裂肺的疼。
六皇子亦是满意。
他要的不是应声虫,若是怕臣子能力太强而不敢用,那只说明他是个平庸之人,那位子,干脆就不必想了。
一时之间,皆大欢喜。
转眼就到了天圣寿节,这日下了雪,处处银装素裹,各家马车天还未大亮就缓缓出行,向着皇城而去。L
正文、第二百三十四章 无以为报
一辆朱漆平顶的马车缓缓前行,看似低调,可镇国公府的家徽还是让许多马车纷纷避开。
谁都知道,这马车里坐的,定然是风头正盛的镇国公世子,自是不愿与之争锋了。
马车里铺着厚厚的银灰毯子,车厢壁处还有一只铜炉,燃着无烟的银霜炭,升腾的暖意俱被挡在了厚实的车门帘里,是以外面虽下着雪,车厢里却暖如阳春。
甄妙觉得有些闷,就用两根手指轻轻捏起车窗帘一角往外瞧。
只这么一会儿的工夫,雪就转大了,一片一片跟鹅毛似的轻飘飘往下落,地上积雪更厚。
沿路两旁的松柏都被冰雪覆盖,一丝绿意也无。
只可惜随着车轮滚过,地上积雪被压出凌乱的车辙,那素净的美丽很快就变的泥泞不堪了。
罗天珵拿着一卷书册,半靠在车厢壁上,见甄妙瞧得出神,不由放下书卷,道:“阿四,外面太冷,车里又热,这样冷热相激,当心寒气入体,到时又该腹痛了。”
甄妙放下帘子,回头笑道:“哪有那么娇弱了。”
罗天珵不满的皱眉:“我可打听了,女子若是身体健朗,是不会腹痛的,等回来寻个可靠的大夫给你看看吧。”
甄妙葵水初至,怕二叔二婶那边起坏心思,是悄悄瞒下来的,罗天珵有心寻个信得过的大夫。若是大夫不靠谱。最容易做手脚害人性命的就在这上头了。
只是他整日忙的足不沾地,倒是把此事给耽搁了。
这样一想,就有些惭愧。招手让甄妙坐到身边来。
甄妙不明所以,就凑了过去,道:“乐仁堂伍大夫的娘子纪娘子擅长妇科,哪次我去逛街,顺道让她给瞧瞧就是了。”
“纪娘子?”国公府除了供养的大夫,从外面请来问诊的都是太医,只是这些太医往往背景复杂。说不好就是哪位贵人的人。
这也是罗天珵一直没请太医来看的原因。
至于府上那位,呵呵。被管家的田氏喂了这么多年,早喂熟了。
可民间的大夫,还是女子,医术到底如何就不好说了。
“先别急。我打探一下再说。”
甄妙点头:“好。”
罗天珵一笑,忽然把甄妙揽到了怀里。
甄妙吓了一跳,忙推了一下:“世子,你干什么呀?”
对方凑着她耳根低声道:“阿四,今日是百官朝贺的大日子,无论出了什么事都要沉得住气,一定不能慌。若是可以,最好和初霞公主坐一起吧。”
皇上大寿,她们这些外命妇和百官自然不是在一个地方。
按理说未出阁的小娘子是不好进宫拜寿的。但像初霞郡主这样的宗世女以及重喜县主那样和皇上有血亲联系的自当例外了。
许是离得太近,温热的鼻息尽数扑在了她脸颊上,本就有些发热的脸就更红了。
甄妙有些不自在。往外挪了挪,才道:“世子,你今日好奇怪。”
这反应把罗天珵逗乐了,挑眉问道:“哪里奇怪?”
难道是靠的太近,她害羞了?
要说起来,他们也该成为真正的夫妻了。
甄妙却不知道他这番心思。道:“倒好像今日定会发生什么事,你才叮嘱我。”
罗天珵心里一跳。面上不动声色:“怎么这么说?”
甄妙无奈摊手:“上次在围场,你也这么说,结果——”
罗天珵轻叹,心道这丫头还挺敏锐的。
甄妙又笑起来:“不过上次我们寻了四叔回来,倒是因祸得福了。”
“你倒是心宽。”罗天珵捏了捏那艳如桃花的脸蛋。
甄妙挥手拍掉那大手,不满地道:“哪有你这样对自己娘子的,怎么和逗猫似的?”
“哦,那娘子说,为夫该如何对你?”罗天珵倾身过来,二人一时之间靠的极近。
甄妙被这突如其来的举动弄愣了,一双眼瞪大,清澈明亮,对方的影子清晰的映在里面。
罗天珵有片刻的愣神,鬼使神差的,嘴唇就落在了那双眼睛上。
若说他的阿四和前世的甄氏最大的不同,就是这双眼睛。分明是一样的形状,可每当他困于心魔时,就是这双眼睛时刻提醒他,她们不同,今生和前世,亦不同。
这是他的阿四呢,在她最美好时被他拥有的阿四。
那一世,成亲晚了三年,许是那短短三年时间,一个丧了母亲名声又不佳的少女背负的太多,才渐渐被染了颜色。
他没有半分怜惜,而是用轻视的冷漠,再狠狠踏上了一脚。
从此,两个人都万劫不复。
幸好,他们又在一起了,在一起的时间刚刚好。
罗天珵心中情动,早忘了今夕何夕,只是拥着怀中人温柔又热烈的亲吻起来。
甄妙由一开始的呆滞到慌乱,可偏偏一切抗拒都被对方那无穷的力气化解,又不敢发出声音,生怕被外面的人听到,到后来头脑发昏,只觉得像是一场浮华的迷梦在狭小的车厢里发酵,偏偏又挣扎不醒,干脆就放弃了反抗,任由自己沉迷了。
明显感觉到对方的顺从,身为正常男人,名为理智的那根弦瞬间就断了,罗天珵一个翻身把人压在了身下。
身下女子紧闭着着双眸,睫毛由于被亲吻过,湿漉漉的,脸颊比最艳的桃花还要明媚,明媚的让人忘了外面的冰天雪地,只以为这是世间最温暖的芙蓉帐内。
甄妙感觉到寒意袭来,一个颤栗猛然睁开了眼睛。这才发觉衣衫都褪了大半,偏偏对方还衣衫整齐,一双大手胡乱作怪。
甄妙急了。
人要脸树要皮。任由他胡闹下去,等会儿她就没法下马车见人了。
又气又怒之下,抬脚就踹去,却被罗天珵一把抓在手里:“别闹,早知道你这丫头不老实!”
“到底是谁不老实!”甄妙有些生气了,“你这样胡来,等会儿要是被人发现端倪。我怎么见人?”
见甄妙都要急哭了,罗天珵也知道自己太冲动了。改为侧躺,揽着她哄道:“是我不老实。皎皎,你别急,到皇城门口还要一会儿呢。”
甄妙听了脸色一缓。
就听罗天珵又道:“那就再抱一会儿吧。”
“闭嘴!”甄妙一拳打过去。世界终于清静了。
到底是穿戴整齐,端坐着到了皇城门口,甄妙还不放心地问:“我的钗没歪吧?”
“没有。”罗天珵哭笑不得。
二人这才下了马车,至此分开。
罗天珵去御殿献礼祝寿,甄妙则换了一顶软轿,被抬去了招待命妇的内殿。
甄妙由宫娥领着进去,殿里热闹的气氛就有短暂的凝滞。
这段时日,镇国公府可是京城津津乐道的话题,总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本来罗天珵救驾有功荣升高位。正是炙手可热的人物,对甄氏不论私下如何,都会表现热络的。可偏偏救了公主的世子夫人却没有得到任何赏赐,还传出被太后、皇后不喜的流言。
空穴来风必有因,要是换在平时倒也罢了,可如今太子之位隐隐有不稳的迹象,若是真成了夺嫡的局面,那么地位崇高的太后和无子又身居正宫的皇后。就是极关键的人物了。
命妇们对甄妙,就持了一种微妙的观望态度。
“甄四——”一声呼唤打破了短暂的安静。
初霞郡主大步走了来。挽住甄妙的手:“甄四,我母妃请你过去呢。”
甄妙随着初霞郡主过去,就见一个貌美的妇人坐在玉案后面,脸上挂着温婉的笑。
“王妃。”甄妙裣衽行礼。
“过来坐。”永王妃示意甄妙坐在身边,才眨眼笑道,“早就想亲口向你道谢的,只是一直不给机会。”
甄妙笑眯眯道:“王妃客气了,初霞公主是我手帕交,救她是应该的,不用说什么谢不谢的。”
初霞郡主摇着永王妃胳膊:“母妃,我早说不用道谢的,您谢来谢去的都把我们谢生分了。”
“是,大恩不言谢呢。”永王妃看了甄妙一眼,心中叹气。
她这傻闺女太实在了,哪怕是公主之尊,这么说恐怕都会让救命之人寒心的。
这一看,倒发觉甄妙深以为然的点了点头。
这两个丫头,还真有些像,怪道能成为好友了。
只是女儿这性子,和亲到异国他乡,真担心会吃亏的。
“初霞,母妃不是说过,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你将来到了蛮尾,也要如此行事,才能广结善缘。”
“可是,甄四对我的不是滴水之恩啊,是涌泉之恩才对。”初霞郡主忽然起了促狭之心,兴致勃勃地问,“甄四,你说,涌泉之恩该怎么报?”
这话问的,就连永王妃都好奇甄妙的回答了。
不说初霞是公主的身份,就是寻常人,也是升米恩斗米仇的。
甄妙都没考虑,就笑盈盈地道:“滴水之恩都涌泉相报了,看来涌泉之恩只能无以为报了。”
“噗嗤。”初霞郡主笑了起来。
永王妃暗暗点头。
这甄氏,倒是个心思通透的。
不是她凉薄,只是人性如此,若是甄氏下意识的总以恩人自居,她和初霞的关系,恐怕很难长久。
她做母亲的,难得看到女儿有个可托生死的好友,要是不能长久,便是她都替女儿可惜了。
而甄氏摆得正,看在初霞的份上,日后能帮衬一把的,她也愿意出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