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有人目光都落在了田氏身上。
六月的天,田氏额头却渗出了细密的冷汗,她张了张嘴。却发现嗓子眼是干的。可她知道,这个时候总要说点什么。
这么一急,眼前就有些发晕。她扶了扶额头,一脸惭愧道:“老夫人,都是儿媳管教不严,才让厨房出了这种乱子。回头儿媳定会严查!”
宋氏冷眼旁观,笑得矜持。
二嫂是越发脸皮厚了。这是把人都当傻子呢,事已至此,谁还不知那碟子核桃仁是谁动的手脚,嫣娘有孕。可碍不着别人。
老夫人淡淡道:“既然这厨房已经交给宋氏查了,便由她先查着吧。田氏,我看你精神越发差了。最近还是好好修养的好。”
这便是把田氏的管家权又免了。
宋氏同样有些惊讶,在她想来。嫣娘是个通房,就算老夫人不满田氏的做法,也不会为了一个通房落她面子的,厨房这事应该顺手推给田氏,由她把人清理了,同时也是个警告,以后不敢乱来,倒是没想到,居然还要让她接着查下去。
田氏也白了脸:“老夫人?”
老夫人对田氏越发失望,那嫣娘,当初她特意安排了人,就是防着她有孕,结果被田氏母女自己搅黄了,如今人有了身子,又不是那大着肚子进府的,到底是国公府的子嗣,再下这种狠手却实在过了。
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儿,到底不想太削田氏面子,淡淡道:“你且放心养着,有你三弟妹和大郎媳妇在,不会出什么乱子的。”
说完起身道:“大郎媳妇,扶祖母回怡安堂。”
等回了怡安堂,这番折腾下来,也到了用晌午饭的时候,老夫人没有多少胃口,吃了几口就放下了。
甄妙吃相不失优雅,奈何胃大,照例是吃了两碗饭才放下筷子,见老夫人盯着她看,不好意思地道:“吃少了,就心慌……”
老夫人大笑,心中的憋闷倒是消散了不少,挥退了伺候的人,问道:“大郎媳妇,你说今日这事,是不是该继续查下去呢?”
事实很明显,田氏想对付嫣娘肚子里的孩子,在核桃仁上动了手脚,结果被拿错了,再查下去,也不过是打田氏的脸罢了。
她这事做的虽不对,但为了一个通房,还是老夫人原就有些不喜的通房,再怎么样也不会处罚田氏太过的,收回管家权已经够了。
这是绝大多数人的想法,可此时,老夫人却特意问了甄妙。
甄妙偏偏是个思维不拘一格的,她认真想想,道:“要是孙媳说,这事还是要查个明明白白的。”
“哦?”
甄妙抿着唇笑道:“事情查清楚了,该怎么处置,或者不处置,这是一码事,但是不查,说不定就会有疏漏呢。”
“大郎媳妇觉得会有什么疏漏?”
“别的倒也不知道,只是有一点,那拿错了的核桃仁,看着是巧合,但有没有文章,就要查查才能知道了。”
老夫人听了大笑。
这也是她想到的,那胡姨娘以死证清白,可这清白不是死不死就能证明的,这小门小户的闺女,怎么就想不明白呢!
用不了多久,宋氏就悄悄回禀,查出厨房看火的婆子和胡姨娘身边的婆子走得极近,当然,那婆子死活不承认她做过什么事儿,没凭没据的,宋氏也无可奈何了。
老夫人听了,沉吟一番,叫来人道:“去兵营把四老爷叫回来,就说我病了。”L
☆、第三百三十五章 假山洞里
兵营就驻扎在郊区,老夫人派人去送了信,罗四叔接到老母病了的消息后,急忙告了假,快马加鞭,第二日还没到晌午,人就到了。
他匆匆地直奔怡安堂,脸晒得发红,后背已经湿透了,衣衫贴合在身上越发显得身姿挺拔,倒是让一路上看到的丫鬟们都羞红了脸。
罗四叔并没在意自己的狼狈,等不得丫鬟通禀,直接就进了屋子,然后便是一怔。
他惦念不已的老太太,此时正和大郎媳妇一起,一人捧着一个琉璃碗吃得正香。
那碗里五彩缤纷,一时半会儿竟是看不出是什么吃食。
“娘——”罗四叔哭笑不得的喊了一声。
老太太也有些不满,依依不舍的放下琉璃碗,斥道:“老四,你这么大人了,怎么说闯就闯进来了!”
完全不给人藏起东西的机会嘛!
罗四叔张了张嘴,说不出话来。
他以为老夫人此刻还不知道病成个什么样子,心急如焚,哪还顾得这些,可见老夫人满面红光精气神十足,又有大郎媳妇在这,倒是觉得唐突了。
好一会儿,才干巴巴挤出一句来:“娘,您好的还挺快的……”
身为儿子,自然是不敢埋怨老母装病的。
甄妙一直充当布景板,闻言差点乐出声来,忙紧紧抿了唇,垂下头去。
老太太清了清嗓子,才道:“其实我倒是没事,是玉园——”
她刚吐出这两个字,罗四叔就变了脸色,急声打断道:“戚氏出事了?”
老夫人没有立刻回答。只沉着脸看着罗四叔。
罗四叔脸色更差,转了身就往外跑,因为动作太急,他个子又高,一下子就撞到了门框上。
门框颤了颤,惊呆了一屋子人,罗四叔却已经跑远了。
老夫人心塞地看着门框。埋怨道:“这个逆子。倒是着急。”
甄妙勾起唇角暗笑。
老夫人瞥她一眼,道:“笑什么?”
甄妙仰起脸道:“祖母,四叔着急。还不是被您吓得。”
老夫人传信说是自己病了,结果见了面发现没事,然后提到了玉园,罗四叔自然会以为是戚氏出了事。且是不小的事,不然老夫人能称病让他回来吗?
“且让他急一急才好。”老夫人耷拉着眼皮道。
甄妙抬眼。瞧着老太太满是褶皱的眼皮,不知为何,却越看越可爱了。
没想到老夫人转了话题:“大郎媳妇啊,昨晚大郎又没回来?”
“嗯。”
老夫人沉了脸:“去。派人给他送信,就说我病了。”
“啥?”甄妙一脸不可思议,这老太太。装病还装上瘾了?
“快去,听祖母的。”老太太心里很不得劲。
大郎那混小子。昨晚居然没回来,害她精心准备的神医和那道鹿茸炖乌鸡生生浪费了!
甄妙有些犹豫:“祖母,大郎他公事繁忙——”
老太太不乐意了:“公事繁忙,祖母病了都不回来啦?”
甄妙差点给生龙活虎的老太太跪了。
老夫人叹息一声:“那傻小子,天天忙什么呢,大郎媳妇啊,听祖母的,去吧。”
甄妙不是个较真的,见老夫人执意如此,点点头起身走了。
老夫人收回盯着她背影看的目光,对立在一旁的杨嬷嬷叹道:“大郎媳妇该不会觉得我这老婆子胡搅蛮缠吧?”
“不会,大奶奶是个心思敞亮的人儿。”
老夫人笑了,良久后叹息一声:“也许我是真的老了吧,更愿意看着儿孙满堂,和和乐乐的生活在一起,为了什么功名地位,连和家人相处的时间都少了,最后又能得着什么,你且看老国公和我那短命的大儿子就知道了。”
镇国公府,她不求锦上添花,只愿平安顺遂,而大郎,给她的感觉,总像一口井,还是那种表面看着平静,内里却可能烧沸了的水井。
甄妙吩咐青鸽去找半夏给罗天珵送信,自己则沿着抄手游廊缓缓往回走,偶然瞥见假山旁的一大从蔷薇深红浅白,开得正热闹,心中一动,若是世子回来了,晚上做一道蔷薇绿豆粥,倒也不错。
这样想着,她便走了过去。
脚下是柔软的青草地,甄妙走过去,专拣那开得最胜的蔷薇花来摘,不知不觉就走到深处,整个人埋进了花丛里。
这个时候,日头正盛,她躲在花丛里虽有几分阴凉,可浓郁的花香让人有些不舒服,便抬脚欲走。
这时,忽听轻微的脚步声传来。
甄妙下意识的停住了脚,心中有些纳闷。
这个时候,谁会往这里来,莫非也有那和她一样贪吃的?
正惊疑间,一个清清淡淡却如夏日清泉般的声音响起:“你怎么来了?”
甄妙一愣。
这个声音,她印象很深,是嫣娘的声音。
她虽和嫣娘见的不多,奈何对方实在是个万里挑一的大美人,那嗓音更是独具特色,不是寻常的甜美,却如清风拂面。
“今日国子监休课,我听说,昨日虚惊一场,有些担心你。”
这个声音响起,犹如一道惊雷,差点把甄妙劈晕了。
男人,和嫣娘说话的是个男人!那声音听着还年轻,隐隐有几分耳熟,显然不是二叔!
她捂着嘴,又实在忍不住,悄悄拨开一道缝看了一眼。
看清那人的脸,甄妙只迟疑了片刻,就分辨了出来,那是二郎!
三郎虽和二郎容貌相似,可现在人还在兵营呢,且二人气质迥异,只要仔细分辨,还是不难区分的。
嫣娘背对着甄妙,她看不清她的表情。只听她说道:“我说过,你以后莫来找我了。”
二郎脸色有些难看,声音却是甄妙从没听过的温和:“你还在恼我借用了三郎的身份?”
甄妙听他这么说,是彻底愣了。
那一日罗二老爷抽打三郎,她恰巧旁观了,听二叔夫妇那意思,是三郎对嫣娘有些心思。她虽觉得三郎像是受了莫大的委屈。这些日子心里也难免琢磨一下,却万万没想到,其中竟有这种曲折和……龌蹉!
她几乎是难掩鄙夷地扫了二郎一眼。
这样的奇葩。究竟是怎么被生下来的啊?
到底是随了他爹,还是随了他娘,这真是个恼人的问题!
“当日,我只是心血来潮开了个玩笑。却没想到就放不下你了,又怕你怪罪我最初的玩笑。就一直没找到机会提。你若是生气,那我就去找父亲请罪,任他处置,但你若是就此不理我。却是不能的。”二郎说的柔情蜜意,心中是笃定嫣娘会原谅他的。
他不是那个傻三弟,这女人啊。你为她做一件实在的事,还抵不住多对她说些甜言蜜语。对自己心仪的女人说这些。他更是乐不得。
“无论如何,我现在已经有了身孕,我们还是算了吧,不然被老爷知道了,你我都讨不了好。”嫣娘的声音平静无波。
二郎爱的就是她的清清淡淡,哪怕是身份低贱的通房,又已经把身子给了他,可只要穿起衣服,永远是那种不食人间烟火的样子,更让人挠心挠肺的想要把她这副模样打破,看着她在身下婉转承欢时,前后极致的对比,真的会让他有种难以言说的快感。
二郎一把抓了嫣娘的手,冷笑道:“这孩子,是我的吧?就算你想和我算了,他又怎么能算了?”
甄妙被这个消息惊呆了,忍不住倒吸一口气。
这声音虽轻,二郎却似乎有所察觉,往这个方向看了一眼。
甄妙死死捂着嘴,紧张的心砰砰直跳。
二郎收回目光,重新看着嫣娘:“别闹了,我会想法子让你跟了我的,你且等一等。”
“等?”
“对,等我明年春闱后。”
之后就是长久的沉默,然后嫣娘道:“那我先回了。”
她没有直接答应,但以她的性子,这便是默认了,二郎就笑着看着嫣娘走了。
甄妙见二郎也消失在假山后,又等了等,见没有动静,这才松了一口气,用帕子兜着采好的蔷薇花走出了花丛。
眼看着日头越发强了,她加快了脚步,拐过假山角时忽然伸出一只手,因为太突然,根本来不及反应就被拽进了假山洞里。
那熟悉的声音响起,带着几分凉薄之意,再没有了面对嫣娘时的柔情蜜意:“我道是谁偷听呢,原来是大嫂!”
甄妙见是二郎,反倒平静下来,只冷眼瞧着他。
“大嫂听的可开心?”二郎靠过来,二人距离瞬间拉近。
甄妙心中隐隐作呕,面上却不动声色,等二郎松开堵住她嘴的手,才淡淡道:“不开心,恶心。”
二郎被她的直言不讳弄的一怔,随后冷笑:“那么,大嫂是打算把此事告诉大哥么?”
这是当然的啊,甄妙翻了个白眼,却抿了唇不吭声。
二郎神情狠戾,轻声道:“大嫂,你说今日你若是香消玉殒在这假山洞里,又有哪个会知道凶手是谁呢?”
“嫣娘会知道。”
甄妙这回答,出乎二郎反应,他愣了愣,才道:“她或许会猜到,但她不会说。”
见甄妙不语,他笑道:“其实我是不想伤了大嫂的,只要大嫂也不说。”
他又靠近些,忽然伸了手取下系在甄妙腰间的香囊,笑道:“我信不过大嫂,这香囊就让小弟替您保管吧——”
话未说完,忽觉下边一痛,忍不住倒地呻吟。
甄妙很满意自己酝酿许久的这一脚,弯了腰把香囊捡起来,冷笑道:“知道猪都怎么死的吗?啰嗦死的!”
说完还不解气,抬脚在二郎脸上踩了一下,这才施施然走了。L
☆、第三百三十六章 不甘
正是六月,天热得很,甄妙脚上穿的是轻薄的软缎浅绿绣花鞋,上面绣的不是寻常花样,而是一只雪白的猫在酣睡,那白猫惟妙惟肖,几根胡须像是能钻出鞋面一般,她人都走远了,二郎却觉得那鞋面上白猫的胡须还在瘙着他的面颊。
又痒,又难堪。
他勃然大怒,站起来拍打着身上的尘土,脸色沉的能凝出冰霜来。
这样的耻辱,是个男人都忍不了。
她居然拿脚踩在了他脸上,还踢他下面!
下面又是一阵剧痛袭来,二郎咬着唇夹了夹腿。
“大嫂,日子还长着,咱们且行且看!”二郎嘴角挂了阴冷的笑。
他抬头看了看当空的骄阳,拿衣袖擦了擦脸,这才弯腰夹腿的走了。
路上遇到的下人见到二郎这模样,原本想给主子请安的,也都装作没看见悄悄避开了,一个个心道,二公子这是憋急了吧?
二郎连痛带怒,自然顾不得想这些,回了屋疼了好几日也没请大夫,忍字神功倒是大成了。
罗四叔匆忙赶回玉园,直奔正房。
“老爷——”戚氏动了胎气,虽不严重,可还是卧床养着了,见突然闯进一个人来,定睛一看罗四叔,顿时又惊又喜。
“茜娘,你,你没事?”罗四叔跑的有些气喘,汗珠子落了下来,因为和戚氏挨得近,就砸到了她手背上。
扑鼻的汗味令戚氏有了反应,当场就干呕几声。
罗四叔亲自端了痰盂,替她顺着背,等总算好了,就离她远了些。
“老爷怎么回来了?”
“你怎么样?”
“昨日有些不舒坦。现在已经好了。”
罗四叔松口气,这才解释道:“母亲说病了让我回来,回来后见母亲没事,我还以为你出事了呢。”
“没有,我好好的。”戚氏瞧着罗四叔,微微笑了。
“怎么会不舒坦呢?”
“头几个月,这也是难免的。”戚氏不想多提。反倒是说道。“老爷,胡姨娘受伤了,您去看看吧。”
罗四叔心中一沉。
昨日戚氏不舒坦。胡姨娘受了伤,这怎么看都不简单。
他随后恍然,若是简单,母亲又怎么会叫他回来呢。
罗四叔不动声色的宽慰戚氏几句。然后便道:“刚刚直接就从母亲那里跑过来了,有些失态。我再回去和母亲道个歉。”
出了玉园,罗四叔直奔怡安堂。
老夫人果然还在等他,见了就问一句:“见着你媳妇了?”
罗四叔点点头。
“那胡姨娘,去看了没?”
罗四叔一怔。随后摇头:“儿子还没陪母亲好好说说话呢。”
老夫人欣慰点头,心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