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也不过是一句家常话,昭丰帝却看她一眼:“怎么,朕来不来,还要跟你打招呼吗?还是说,朕不能跟皇后一起来?”
“皇上!”蒋贵妃霍然抬头,不可置信的瞪大了眼睛,“臣妾没有那个意思,您误会了。”
赵皇后紧紧抿着唇,恨不得大笑出声。
蒋贵妃啊蒋贵妃,你也有今天!
让你优雅,让你妩媚,蛇蝎面孔被皇上看到了,你便是个天仙又如何?
后宫里,最不缺的就是美人啊。
“父皇,您怎么一来就训母妃嘛——”方柔公主跑过来,撒娇般拉着昭丰帝的手,然后瞪了赵皇后一眼。
眼中的意思很明显。
昭丰帝皱了眉。
若是以往,他不过觉得方柔公主有些任性,可生在天家,任性也是一种难得的天真。
身为一国之君,已经是高处不胜寒,那些儿女哪一个又纯粹的把他当成父亲?
方柔是他的女儿,若是不能护着最疼爱的小女儿保留这份天真,又有什么意思?
这是昭丰帝内心深处不可对人说的一点执念,更是他对方柔公主疼爱纵容的原因。
可看着生死不知的甄妙,怒而不发的建安伯老夫人,哭肿了眼睛的温氏,昭丰帝忽然明白。生在天家,无论是谁,都不需要这种天真的,也没有资格拥有。
包括他的女儿。
昭丰帝第一次挥开方柔公主的手。
“父皇?”方柔公主怔住了。随即泫然欲泣。
昭丰帝没有理会,大步走到甄妙面前看了看。
那一次进宫还是机灵纯真,带着股子生机勃勃劲头的少女,如今竟有种油尽灯枯的感觉了。
见惯了生死的昭丰帝心底都忍不住生了一丝怜惜,扬声道:“传太医!”
随后走到老夫人面前,面带歉意:“老夫人,你放心,朕定会命太医全力医治甄四的。今日的事,还望勿怪。”
“老身不敢。”
昭丰帝嘴角翘了翘:“老夫人是不敢,不是不怪。是不是?”
老夫人抬头,视线落在昭丰帝鼻梁处,好一会儿吐出一个字:“是。”
“老夫人放心,今日的事,朕定会给建安伯府一个交代。”
“谢皇上。”老夫人跪地施礼。低垂的眼帘遮蔽了眸中情绪。
昭丰帝的脾气……果然如太妃说的那样。
昭丰帝负手而立,君王威严尽显。
室内一片静默,谁都不敢出声,便是方柔公主都敏锐的察觉了今日昭丰帝对她的不同。
虽然委屈,可不知为何,竟不敢胡乱撒娇了。
不多时一个御医匆匆赶来,才打破了沉默:“臣参见皇上。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
“啰嗦什么,快去给甄四姑娘看一看。”
甄四姑娘?
那太医一时没反应过来。
像建安伯府这种门第,平日是请不动御医的,这太医根本不知道甄四姑娘是谁家的,但听皇上这么说,却明白这一次必须拿出看家的本事来。
匆匆走到甄妙面前。看清她的样子吓了一跳,忙伸手把脉,又翻看了一下舌苔。
“回皇上,这位姑娘应是中了温毒,臣这就开一个清燥祛热的方子来。”
昭丰帝眼皮不抬:“怎么治由太医定夺。但必须把甄四姑娘给朕治好。”
太医眼皮子跳了跳:“遵命。”
老夫人忽然出声:“皇上,老身还有话说。”
“老夫人但讲无妨。”
“回皇上,太医刚才说出的情况,和伯府请去的十数位大夫所说别无二致,我家四丫头吃的方子也是清燥祛热的,可她偏偏病情急转直下,成了如今这副模样。”
“呃?”昭丰帝脸色微臣,看向太医。
太医额头冷汗流了下来,硬着头皮道:“皇上,臣看甄四姑娘的病况,确实如此啊。”
盯着神色忐忑的太医,昭丰帝不悦的拧眉:“把甄四姑娘移到清心殿,传众太医会诊。”
老夫人眼中多了些光亮。
太医会诊,想来四丫头有救了吧。
“贵妃,从今日起,你的对牌便交给皇后吧,今后少见外人,修身养性!”
“皇上!”蒋贵妃脸色迅速变得惨白,身子晃了晃。
赵皇后忙低下头,用尖利的指甲死死掐着自己的手背,才克制住大笑出声的冲动。
交出对牌,意味着蒋贵妃没有了插手宫中事务的权利,也不能再随意传召宫外的人。
失去了这两样权利,蒋贵妃的超然地位就不复存在了。
这一局,虽不是有意为之,她实在是赢得漂亮啊!
赵皇后只觉胸口浊气都吐了出来。
这样想着,再想到甄妙,原本的恶感淡了不少。
这丫头实在是她的福星!
要知道她好久没这么扬眉吐气了!
“父皇——”方柔公主不大不小的年纪,虽不大懂昭丰帝的话意味着什么,可看母妃脸色也知道事情不好,把之前的那点畏惧抛开了,拉住昭丰帝的衣袖,“您不理会儿臣了么?”
其实人的疼爱和厌恶,都是有惯性的,会下意识的保持下去。
像昭丰帝,虽下定决心改变方柔公主,可见她这样爱娇的唤着父皇。还是有一瞬间的心软。
不过帝王之心,非常人可比,他很快压下那丝疼惜,冷着脸道:“方柔。君让臣死臣不得不死,这话是你说的?”
方柔公主咬了唇:“父皇,儿臣说的有什么不对吗?”
昭丰帝笑了:“单论这话,当然没有什么不对。可是你年纪还小,还分不清什么是君,什么是臣。”
蒋贵妃听了脸色变得更难看。
方柔公主却依然懵懂:“父皇,儿臣不明白您的意思。”
“呵呵,方柔,所以父皇才给你找了伴读,命你好生读书。读书明理。你要学的还很多,若是还有不懂的,也可以让你母妃教你,今后少出去。”昭丰帝淡淡看蒋贵妃一眼,大步离去。
片刻后人都走的干干净净。空荡荡的玉堂宫,只剩下蒋贵妃母女二人。
“母妃,父皇到底是什么意思啊?”
蒋贵妃花容惨淡,紧紧搂着方柔公主:“方柔,你个傻孩子,面对你父皇,你怎么自称?”
“儿臣呀。皇兄皇姐们不都这么叫么?”
蒋贵妃惨淡笑笑:“是啊,儿臣。你是公主,可在你父皇目前,依然是臣啊!”
从此以后,方柔公主从皇上那里得来的特权,恐怕都不在了!
君臣君臣。这世上,除了皇上,谁不是臣呢!
蒋贵妃深深懊悔起来。
她不应该太过宠爱方柔,失了分寸的。
若是,若是没有传召甄四进宫。就没这场无妄之灾了!
甄四,建安伯府,本宫不会放过你们的!
传旨太监从玉堂宫离开后,快步奔向太医院,带着几位当值的太医匆匆赶向清心殿。
从太医院到清心殿,有一段距离,来来往往的自然不少人。
见到这么多太医一同出现,个个心生好奇,悄悄议论着。
“这是怎么了,莫不是哪位贵人病了?”
“不知道啊,这么多太医,估计是病得厉害。”
两个侍卫闲聊着,心里都有些打鼓。
能让这么多太医同时去诊治,事情有些不同寻常。
他们这些值班的侍卫,可是最不愿意遇到不寻常的事了。
特别是昨日还发生了明馨庄刺杀的事。
“都在瞎议论什么?”巡视过来的罗天珵冷着脸问道。
经历了昨日的事,罗天珵在龙卫中威望高了许多,两名侍卫忙站直身子,把情况说了一下。
“皇上并没有吩咐什么,做好自己的事就好。”罗天珵听了面无表情的道。
宫闱之事最是难说,他们这些侍卫就是保护贵人们的安全,至于其他的,就轮不到他们操心了。
罗天珵正这么想,就见一个太监匆匆奔来,喘着气道:“罗,罗卫长,皇上宣您去清心殿。”
罗天珵有心问问皇上突然宣召是何事,但不合规矩,只得默默无言的跟着传话的太监走。
反倒是那太监走在罗天珵身边,压低声音道:“罗卫长,您知道么,皇上宣您去,是因为甄四姑娘在清心殿。”
罗天珵微怔,莫名的想到两个侍卫说的话,心中不由一沉。
果然就听传话太监道:“甄四姑娘病情危急,许多太医都束手无策,甄四姑娘的母亲已经哭的昏了过去,老夫人也有些受惊了。皇上想起您是甄四姑娘的未婚夫婿,宣您过去见见。”
罗天珵脚步一软,身子晃了晃。
“罗卫长?”
罗天珵恢复了从容神色,脸上看不出任何端倪,淡淡道:“无事,多谢公公告知了。”
罗天珵跟着传话太监一路飞奔到清心殿,一眼便看到了躺在榻上的甄妙。
正文、第八十章 狂奔
罗天珵看着甄妙有些傻了。
曾经那么鲜活,几次把他气得七窍生烟的人,怎么就成这样了?
忍不住向前走了几步,想看个究竟,直到昭丰帝咳嗽声传来才陡然惊醒。
“臣参见皇上。”
昭丰帝脸色也不大好看。
他本来是发了话要全力医治好甄妙的,谁知这帮太医如此不顶用!
只有一个太医壮着胆子开了维持生机吊命的方子,可这也不是长久之计。
太医们无能,总不能让甄四死在宫里。
昭丰帝被打了脸,暗下决心要狠狠惩戒太医院一番,再好好补偿一下建安伯府。
如今,却要是赶紧把人送回去了。
这个小姑娘,可惜了。
“罗卫长,等下你把建安伯老夫人一行送回去吧,好生护持着甄四姑娘。”
罗天珵经历了一次生死,臣子对帝王的敬畏之心早没那么重,起身道:“皇上,不知甄四姑娘怎么突然病重了?”
想到他之前那两位未过门就没了的未婚妻,心中一紧。
莫非,是二叔又出手了?
前一世,甄四不是他们推波助澜才结得亲吗?
还是说,因为今生一些事情没有发生,甄四的名声没有那么糟糕,甚至隐隐和天家搭上了边,引起了二叔的忌惮?
罗天珵心中一声冷笑。
他的好二叔,又要给他*子了吗?
说起来对甄妙的感觉,虽然前世的事情困扰着他,不知为何,对她的反感没有那么强烈了,至于说喜欢么——
罗天珵深思了一下,似乎还谈不上。
但想着她劲头十足气他的话,大言不惭找他要包子吃的模样,还有那经常流露的灿烂笑容。哪怕前一世做了几年夫妻,她在他心中都没这么鲜活过。
罗天珵可以肯定,至少现在,他不希望她死。
尤其是事情如果和他二叔有关的话。他更不能让他得逞!
受人摆布的人生,他受够了!
“皇上,甄四姑娘年纪轻轻,身体底子好,忽然病成这样不合常理,会不会是——中了毒?”罗天珵说出了自己的猜疑。
昭丰帝扫众太医一眼。
一位太医忙道:“回禀皇上,臣等已经研究过了,甄四姑娘并没有中任何毒。就是病情凶猛,宣泄太过导致身体极度衰弱,各处器官难以承受出现了衰竭之象。这才如此凶险。”
“皇上,臣想请太医把对甄四姑娘的诊断再说一遍。”
这话一出,有几位太医都面露不虞。
心道你虽然是镇国公世子,龙卫卫长,可隔行如隔山。问这些有什么用?
难道还想在他们面前指手画脚吗?
“陈太医,把甄四姑娘的诊断,对罗卫长说一下。”昭丰帝并没有任何责怪罗天珵的意思。
且不说原本就对罗天珵印象颇好,单是他昨日立下的功劳,昭丰帝也不可能连这点要求都驳了的。
几位太医暗暗心惊,看来这位罗卫长在皇上心中的分量不轻啊。
听陈太医把情况说了一遍,罗天珵心中一跳。
温毒、燥热、宣泄……
怎么这情况。和前世遇到的那次很相像呢。
当时靖北厉王的幼子便是这个病症,大夫也是按着温毒的病因治疗的,可后来的发展和太医所述的甄四的情况极为类似。
罗天珵不是大夫,难以区分二者更细微的区别,如果说他们二人患的是同样的病的话,那么。这些太医都误诊了!
甄四不是得了温毒,而是真寒假热!
大夫病因诊断错了,用了相反的药方,病情当然会迅速恶化。
因为她喝下的不是治病的良药,而是催命汤!
罗天珵越想。越觉得自己猜得不错,更何况,如今甄妙这个样子,太医们已经束手无策,便是错了,还能糟到哪里去呢!
可随后,他又犯难了。
即便是猜到了,又该怎么说,他可不是大夫!
罗天珵张张嘴,觉得口中发苦。
“罗卫长,送甄四姑娘回去吧。”昭丰帝见罗天珵有些发愣,心中叹息。
到底是小儿女,甄四性子讨喜,容貌出众,两人接触了几次,动了心,再正常不过了。
罗天珵正心念急转思索着对策,忽听皇上发话,急切之下反倒想通了。
他怎么糊涂了,他不能说,让太医来说不就成了!
当年靖北厉王幼子病情垂危,大夫云集,最终却是被战场俘虏来的一名年轻御医治好的。
那年轻御医医术高明,对自己的恩师却推崇备至,并说之所以治好靖北厉王幼子的病,全是因为继承了恩师的《伤寒杂病论经》。
他的恩师,正是当今太医院院判之一——张仲寒。
“皇上。”罗天珵单膝跪了下来。
“罗卫长这是何意?”
“皇上,臣听闻太医院张院判医术高明,尤擅伤寒温病,既然众太医一致认为甄四姑娘是中了温毒,偏偏束手无策,臣斗胆,请求皇上命张院判前来诊断一番。”
“张院判?”昭丰帝皱了皱眉,“朕记得他随太后去五德山避暑了。”说着看向侍立一旁的魏公公。
魏公公弯了腰:“回皇上,张院判确实随太后娘娘去了五德山。”
罗天珵跪立不起,沉声道:“皇上,甄四姑娘不过十四岁,臣实不忍看她如此年轻就香消玉殒。臣恳请皇上允了臣的请求。”
罗天珵虽是单膝跪地,上身却挺得笔直,显示出他对此事的决心和毅然。
温氏不由拿帕子死死捂住了唇角。
心道妙儿,若是,若是你真的有个万一,得夫如此,也是不幸中的万幸了。
老夫人亦是有些动容。
她本以为镇国公世子对四丫头存了偏见,将来四丫头嫁过去,恐怕不好过,没想到竟料错了。
一想到甄妙若是好起来。健健康康的嫁到镇国公府去,有个疼惜她的夫君,加上显赫的婆家,岂不是天大的福分。
这样一想。对比甄妙的情形,更是惋惜心痛。
昭丰帝沉默良久,问:“若是张院判依然治不好呢?”
罗天珵似乎早料到昭丰帝会这么问,直接道:“那便是她命该如此。可若是有一线机会没有抓住,臣身为甄四姑娘的未婚夫婿,实在愧对于她,愧对于己,往后心中恐难安宁。”
“罗卫长,你可知道五德山远在数百里之外,一来一回。恐怕要七八日功夫,便是即刻传唤,她也不见得撑得到张院判回来。”
“三日之内,臣定会接张院判回来。”罗天珵说出一句让在场之人都大吃一惊的话。
看着罗天珵坚定的神情,昭丰帝忽然笑了:“好。诸位太医,朕命你们三日内,必须保住甄四姑娘性命,不然——”
后面的话没有说出来,众太医却心中一凛,齐声道:“臣定当全力以赴,竭尽所能!”
“罗卫长。朕赐一块令牌给你,三十里驿站马匹,随你调用。”
“多谢皇上。”罗天珵看向昭丰帝的眼中带了感激。
昭丰帝见了,暗暗满意。
至情至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