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抹殷红越来越大,很快与绚丽的梅花融在一处。
“姑娘,您脚受伤了!”阿鸾小心翼翼的去给甄妙脱鞋。
甄妙摆摆手:“阿鸾,先别管它,快扶我去青莲居。”
“姑娘——”阿鸾迟疑了一下。
脚尖已经是流了血,若是不及时处理。等血渍粘到鞋面上,到时再取下恐怕要吃苦头了。
可看甄妙坚定的神色,还是低叹一声,伸手去扶她。
“姑娘,我来背你。”青鸽俯下身把甄妙捞了起来。跑起来竟不比她一个人跑的慢。
甄妙伏在青鸽宽厚的背上,觉得特别稳当。
不多时到了青莲居,甄妙看得眼睛突突直跳。
院落里已经站满了人,都是各房的丫鬟婆子。
“四姑娘,您这是怎么了?”温氏身边的大丫头画壁见甄妙这样子,骇了一跳,忙迎了上来。
“不小心伤了脚。没大碍,我母亲呢?”
“老夫人,三房太太们,都在屋子里。”画壁说着领着甄妙往屋里去。
进了堂屋,屋内同样站满了人。
老夫人坐在太师椅上,面色阴沉的如外面的天色。
蒋氏还算镇定。坐在一旁宽慰着老夫人。
温氏眼睛都是通红的,见甄妙被背着进来,亦是吓了一跳。
“妙儿,你这是怎么了?”
甄妙把缘由说了一遍,忙问:“娘。我大嫂如何了?”
温氏手一抖,脸色越发惨白:“发作了,正生着呢,也不知道孩子保不保得住——”
说到这拿着素纱绣如意纹的帕子拭着眼角,啜泣起来。
“好了,温氏,妙儿还是姑娘家,你和她说这些做什么?”老夫人面色不悦的发了话,“白芍,带四姑娘去隔间把脚伤处理一下。”
“是,老夫人。”白芍走过来扶甄妙。
“白芍姐姐带路,我背姑娘过去。”青鸽脸不红气不喘的道。
进了隔间,青鸽把甄妙放到美人榻上,白芍亲自蹲下来替她脱鞋。
“白芍姐姐,我来吧。”阿鸾柔声说着,也蹲了下来。
“姑娘也是我的主子,我来是一样的,阿鸾,你去吩咐外间的丫头,打盆热水来,还有剪刀和药膏,一并让她们送来。”
阿鸾低低应了声是,走了出去。
白芍轻手轻脚把鞋子褪了下来,饶是如此,因为血渍已经干了,血肉和鞋子粘到一处,甄妙还是疼的皱了眉,却没吭声。
白芍看着雪白袜子上一片暗红,抿了抿唇。
阿鸾和青鸽,到底还是资历浅了些。
便是天大的事,也不该由着姑娘这样跑。
姑娘家金贵,若是碰了伤了哪里落下疤,那可是了不得的事。
紫苏虽然严肃沉稳,却是面冷心热的,对她们太放纵了些,看来以后,说不得自己来当这个恶人了。
白芍自打动了自梳的心思,就明白将来这一辈子,就是靠着甄妙活着了。
以往那些八面玲珑的好人缘,她都可以不要,只要姑娘安好就是最重要的。
“白芍。”甄妙突然出了声。
“姑娘?”白芍抬头。
甄妙勉强笑笑:“你别怪阿鸾和青鸽,是我太心急了。虽然赶来这里也起不了什么作用,但不早点赶到这里,心就一直揪着。你跟我好好说着,大奶奶好端端的怎么会滑倒的?”
白芍这才把自己知道的说了。
甄妙听了就蹙了眉。
虞氏竟然是在花园子里的池塘边滑倒的。
那池塘里养了几尾锦鲤,虞氏自月份大了,每日早晚都去花园子里散步,最喜欢去那喂鱼的。
只是那池塘围了白漆栏杆,周边更是铺了鹅卵石的小径。虞氏又不是粗心的人,按理说不会莫名其妙就跌一跤的。
“老夫人后来派人去查了,那鹅卵石缝里撒了菜油。”
甄妙听了心里一跳。
虞氏怀了七个多月的身孕,若这次不是意外而是人为。就太让人愤怒了!
“可是查出了什么人撒的?”
白芍摇摇头:“大奶奶这一跤摔得不轻,之后就忙着请大夫稳婆了,老夫人虽派了人查,可花园子里人来人往的,又从哪里查起呢?且如今主子们都揪心大奶奶的情况,也不可能有心思查什么。”
此时阿鸾带着两个小丫头进来,半跪着给甄妙处理脚伤。
甄妙却丝毫觉不出脚痛,只觉心里发寒。
目光移向窗外,正看到窗下一口景泰蓝的大缸,里面养的莲花已经开始枯败。荷叶半黄半绿,大多已经残损,水面飘荡着掉落的荷花瓣和不知哪里落下的枯叶,显得格外凄清。
一声惊雷乍响,雨点就令人措手不及的落了下来。
豆大的雨珠滴滴答答的溅落到大缸里。残花败叶跟着突起的波澜晃了晃。
甄妙看了心中更加烦闷,别开了眼。
这伯府看着一派祥和,实则又有多少人面兽心的玩意儿隐在暗处。
伺机咬上人一口,就是血淋淋的疼。
虞氏这事,明显是有人暗中算计,只是正如白芍所说,花园里人来人往。普通的菜油,根本无从查起。
甄妙并不擅长这些,却有敏锐的直觉,直接落到事情的根本上。
证据什么的不重要,重要的是隐在暗处的人。
若是不揪出来提防着,恐怕将来还会有大麻烦。
不。已经是大麻烦了。
虞氏早产,这孩子恐怕活不成的,说不定连大人也——
甄妙不敢再想下去。
到底谁要算计虞氏呢?
他们这一房就甄焕一个男丁,不存在妯娌间的拈酸吃醋。
老夫人自然是乐得看儿孙满堂的。
那么就是大房和二房了。
李氏刻薄,多年无子。但若说仅因为这个就出手害侄媳妇,却有些说不过去。
损人不利己。
至于蒋氏,就更犯不着了。
甄妙便想到了一个人。
三姑娘甄静。
那次浸了血红花的绣线的事,可就是她的手笔。
只是自打那次在花园里偶遇了甄静,就再也没见过她了。
事后她留意了一下,甄静再没从大夫人蒋氏的明华苑出来过。
无论甄静被移去明华苑是什么原因,都说明大房那边把她看的更严了。
按理说她没有出手的机会。
甄妙死死皱着眉,剥茧抽丝般分析着,却觉得像一团乱麻,理不清。
若是二姐在就好了。
“姑娘,好了。”白芍道。
甄妙用一只脚站了起来:“扶我去堂屋。”
“四丫头,你脚伤了,就在隔间好好歇着吧,这里不用你守着了。”一进去,老夫人就开了口。
甄妙早察觉,甄冰姐妹也是不在的,想来是觉得生产这种事情,不想她们小姑娘跟着参合。
“祖母,孙女实在放心不下大嫂,去了别处心里更不安,您就让我守在这里吧。”
老夫人想了想,点点头不再多言。
室内一片沉默,室外的雨声却更响了。
哗哗的如水泼般往下倒,直看得人心里发怵。
甄焕笔直的站着,拳头捏的死紧,一直望着廊庑的方向。
一个丫鬟冲了进来,嘴唇都是哆嗦的:“老夫人,不好了,听稳婆说,大奶奶昏过去了!”
石破天惊,甄焕猛然冲了出去。
正文、第一百一十三章 添丁
老夫人再也按捺不住,健步如飞的走了出去。
反倒是其他人在短暂的惊惶后,如梦初醒般跟了上去。
“姑娘,婢子背您去。”没等甄妙吩咐,青鸽就俯了身,熟练的把人背了起来。
生产乃污秽之事,虞氏被安置在了西梢间。
里面半点动静皆无,甄焕被虞氏的贴身丫头玉儿死死拦住:“大爷,大奶奶在里面生产,您可不能进去啊!”
甄焕急得恨不能抬脚把门踹开,奈何玉儿死死拦着,脸色铁青一片。
“浩哥儿,你这是成什么样子,给我镇定点,你若是再沉不住气,让屋内的虞氏怎么办?”老夫人重重敲了敲拐杖。
“祖母,倩娘她,她恐怕——”
看着甄焕死咬着唇,整个身子微微发抖的样子,伏在青鸽背上的甄妙暗叹了口气。
大哥和大嫂,少年夫妻,难得的情投意合,若是大嫂真出了事,她实在不敢想大哥会怎么办?
“稳婆怎么说?”老夫人深吸口气,强自镇定下来问玉儿。
玉儿惨白着一张脸道:“大奶奶脱力昏了过去,稳婆问……问是保大人还是保孩子……”
正说着,门旋风般打开,虞氏身边另一个大丫鬟翠儿急慌慌道:“大奶奶醒来了,稳婆问还有没有上好的参片,拿来给大奶奶含着。”
“阿绸,拿了我的牌子去库房,取最好的那支人参来。”老夫人高声道。
“祖母,先前皇上赐了孙女一株百年的老山参,那个想必效果更好。青鸽,你脚程快,速去取来。”甄妙示意青鸽把她放了下来。
对甄妙的话,青鸽向来是不打折扣的执行,忙应声是,飞快出去。
瓢泼大雨就这么倾倒在她身上。瞬间把衣衫浇透,显得身形更宽大了些。
青鸽脚步却是稳当当的,渐行渐远。
“还不快去给四姑娘搬把椅子来。”蒋氏吩咐道。
雕栏亲自搬了一个锦杌过来:“四姑娘,您快坐下。”
甄妙脚疼不能沾地。也不客气,忙坐了下来。
“老夫人——”玉儿欲言又止。
一直浑身发抖的甄焕猛然喝道:“问什么,当然是保大人,你再这么拎不清,赶明儿爷提脚卖了你!”
玉儿依然望向老夫人,嗫嚅道:“大奶奶临昏迷前,说要保住孩子……”
老夫人拢在袖中的手摩挲着甄妙孝敬的那串十八罗汉的佛珠手链,皱眉道:“大奶奶是疼的糊涂了,我们是什么样的人家,哪有留孩子弃大人的道理?莫要听她胡言。还不快进去伺候着!”
“是,是!”玉儿脸上喜色一现,转头又冲了进去。
“姑娘,人参拿来了!”青鸽从雨帘里冲进来,浑身湿漉漉的。很快红漆木板上就淌了一汪水。
翠儿忙上前接过,连话都未顾上说,转身就进了屋。
屋内,虞氏断断续续的喊叫声传来。
忽高忽低的,伴随着隆隆的雷声,令人听的心惊肉跳。
明明时辰还不算晚,天色却黑透了。乌云浓的像泼墨似的,大雨没有停歇的意思。
众人站在门外廊庑上,风雨灌进来,都觉浑身发冷。
“老夫人,依儿媳看,您还是回堂屋候着吧。这样的天儿,若是受了寒,可怎么是好?”蒋氏接过雕栏手中烟紫色缀金线球的披风给老夫人披上。
李氏见状暗暗撇了撇嘴。
就她惯会装好人!
要她说,不过是孙媳妇生产,做祖母的还要守在这?
哪个女人没生过孩子?
这可倒好。老夫人不走,连累的她们也只能守在这里吹冷风。
幸亏冰儿玉儿没过来。
李氏想着,就跟着劝了一句:“老夫人,大嫂说的是,咱们不如先回屋等着吧。”
老夫人摇摇头:“虞氏这是头一遭,又才七个月,我哪放心的下,还是再等等吧,应该也快了。”
说到这深深叹息一声。
虞氏折腾这么久,已经力竭昏过去一次,如今含着参片,不出意料很快就有结果了。
要么是力竭一尸两命,要么就是熬过去。
其他人显然也想到这一点,都噤了声。
温氏压抑不住的哭泣声就显得格外清晰。
老夫人心烦意乱,并没有喝止。
蒋氏叹口气,吩咐玉砌:“去取几件披风来给主子。”
已经换好干净衣裳的青鸽却和白芍一道来了。
一人提了茶碗、托盘等物,一人提了一个雕鱼跃龙门的长嘴铜壶。
老夫人看过去。
甄妙解释道:“青鸽去换衣衫时,我让她借用小炉子熬了一壶姜糖水,祖母你们每人喝一碗,驱驱寒气。”
老夫人眼底微暖。
蒋氏更是深深看了甄妙一眼。
为了知道虞氏的情况伤了脚,可见她心中是真的急切的,可这种情况下还记得吩咐丫鬟烧姜糖水,这份沉稳却是难得了。
看一眼哀泣的温氏,蒋氏暗暗摇摇头。
也不知温氏是哪来的福分,一对女儿一个比一个压得住场面,竟是没有一个像她的。
想起自己的长女甄宁,那点感慨又压了下去。
才接到长公主府那边的消息,宁儿竟然查出了身孕,这可是天大的好事。
虽说还不到三个月,按理是不能对人说的,可她是宁儿的亲生母亲,这事自然是不能瞒着她的。
只是要等满了三个月,才正式向伯府这边报喜了。
听着室内传来虞氏忽高忽低的嘶叫声,蒋氏心渐渐悬了起来。
自古这女人生孩子就是过鬼门关,若是宁儿也有个什么事,可如何是好?
这样一想,不由心中念佛,祈祷虞氏平平安安的,算是给长女祈福了。
室内,忽然传来虞氏一声撕心裂肺的叫喊,紧跟着就是一声炸雷。
这道惊雷仿佛平地而起。声音大的令人胆战心惊,竟是把虞氏的惨叫声都遮掩了大半。
甄焕却是听得清清楚楚,再也忍不住,扒开守在门口的丫鬟。抬脚就向房门踹去。
偏巧就在这时,紧闭的房门猛然被打开了,甄焕收不住势头,一下子撞到了玉儿身上。
甄焕连连后退数步,玉儿惊呼一声跌坐到了地上。
“快把大爷拉出去!”老夫人扬声喊道。
再怎么关心虞氏,她也是相当传统的妇人,男人进产房,那可是大不吉利的!
两个婆子把甄焕拉住。
玉儿爬起来,又哭又笑的道:“老夫人,大奶奶生了。是个哥儿!”
“孩子如何?”老夫人脸色带了急切。
玉儿抹了一把泪:“稳婆说孩子虽瘦弱,但没有别的毛病,仔细些应该是无碍的。”
正说着稳婆走了出来,垂落的发已经湿透了,一缕一缕的贴在额头上。看着说不出的滑稽。
这时候,却没人有心思笑这个,目光都向她望去。
“恭喜老夫人,添了重孙。”
“孩子没事吧?”虽然玉儿说过了,老夫人还是不放心的又问一遍。
稳婆露出个笑容:“俗话说七活八不活,老婆子接生无数,依着经验看。只要贵府仔细调养着,应是无碍的。只是——”
“只是什么?”老夫人问。
“只是毕竟是早出生了两个多月,将来怕是体弱些。不过小少爷有福气,生在金窝窝里,定会平安到大的。”稳婆把隐忧点了一下,又说了吉祥话。
这结果。已经相当令人满意了。
老夫人露出半丝笑容:“赏。”
阿绸把早准备好的鼓鼓的素面荷包塞了过去。
稳婆眉开眼笑的收了,又说了一串吉祥话。
“大人怎么样了?”听说孩子无事,甄焕镇定了些,问道。
“大奶奶累得狠了,已经沉沉睡了过去。”
甄焕这才松口气。等着里面收拾妥当好进去探望。
“老夫人,您看外面下了雨,我们都一身寒气还是别进去了,回去换身衣衫,等把虞氏和孩子挪到暖阁里再去探望如何?”蒋氏也露出了笑容。
七月早产都无事,这算是个好兆头。
她的宁儿,也会平平安安的。
“嗯。”老夫人点点头,暗道还是蒋氏想得周到。
再看一眼掩不住不耐之色的李氏和红肿着眼睛的温氏,不由叹了口气。
忽然一声重物落地的声音传来,清脆的响声却让人心中一凛。
翠儿脸色煞白的跑了出来:“老夫人,不好了,大奶奶她下身流血不止!”
这一次,再没人阻拦得住甄焕,他狠狠推开婆子冲了进去。
产后血崩,这可是九死一生的事。
这个,稳婆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