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曳想了会儿; 心头一个激灵; 打着响指道; “里头画的你的春宫?”
铺天盖地的大冰块直往他身上砸,“给我滚!”
即曳因为躲闪攻击而停下来,撇嘴道; “不就是春宫么,就你那棺材板似的身材,画了我还没兴趣看呢。切!”
郦清妍气得额头青筋直跳,她觉得自己那几根青筋被气炸时,就是自己终于把弄死即曳这个念头提上日程的时刻。
在敬王府待了好几天,和聆昐聊些没有意义的事情,做闺阁女子真正该做的吟诗作对,挑选珠宝和衣裳。待在温阑身边,陪着她下棋读书,仿佛是彼此的默契,连朝事也很少聊起。
最后待到差不多的时候,回了夏园。她不可能永远不回来,这处是她名义上的府邸,而且在她看来,即曳毕竟不是十二禤阁的人,老是自由进出敬王府,对慕容亭云或者温阑的影响是很大的。
在敬王府时,每夜总会见到栖月,一个在院子里一个在屋顶,或一个在屋子里一个在窗外花圃中大树上,并不靠近,也不说话,只遥遥见一面,很多时候,郦清妍都视他为无物,看见了当看不见。
回到夏园反倒见不到栖月了,连慕容曒也不来,郦清妍还在盘算这两人谁会先耐不住性子,结果是栖月最得力的暗卫最先过来。
至于带来的东西,郦清妍低头看了看手中的册子,眉头不自觉皱起来。
“立冬先生这是何意?”郦清妍将东西扔在桌上,册子厚实的壳子与桌面相碰,发出啪的一声。
立冬站在屋里,一个孤零零的身影,却没有半分萧瑟和尴尬,旁边摆着的一盏茶还在冒热气,没有动过。看着郦清妍的神情似笑非笑,“郡主看到的意思。”
“八十万禁军,是什么?为了告诉我二十四暗卫权力大成这样,手底下掌握着和宣文朝边关将士一样数量的军队?”
郦清妍的语气算不得友善,立冬没有介意,耐心道,“若没有记错,郡主曾问过主人,除了二十四暗卫,还有没有别的力量,这就是答案。”
郦清妍思考了一下,“你是说,宁王手中掌握的真正力量,其实是这支军队?”
立冬点头。
“八十万禁军,只听命于他一人?”
“调兵的虎符分上下两半,他和皇上一人一块。但是主人若想调动这份军力,不需要皇上手中那半块就能做到。”
“所以?”
“没有所以,就这些。”
郦清妍止不住笑,“立冬好生奇怪,特地跑过来,就会为了告诉我这个?”
“不。”立冬摇头,“这是一份专为郡主准备礼物。”
“为何要送我这份大礼?”
“为郡主允许我效忠于你。”
郦清妍伸出去端茶的手顿在半空,停了半晌才摸向杯子,“这样的玩笑,可不是能随便开的,立冬大人。”
“郡主觉得我是在开玩笑么?”
郦清妍定定地看着他,彼此眼神相碰,在他眼底看到的只有坚定和诚意。蓦地笑起来,“立冬大人的心志非常人能及,我看不出端倪来。这样吧,你既说要效忠于我,便拿出些诚意来,让我能够相信你所说的话。”
屋子里突然冒出许多人来,快到眼睛根本无法捕捉,都是郦清妍的熟识的面孔。
立冬向着郦清妍单膝跪下,“立冬携二十四暗卫,归顺清惠长郡主,听从郡主调遣,出生入死,在所不辞。此誓言一立,从今日至永生,二十四暗卫都是郡主的人。”眼睛抬起来,看向郦清妍,“郡主,这就是我的诚意。”
郦清妍仍旧端坐在她的位置上,脸上不见半点慌乱,也不说话表态,屋里一瞬间安静下来。
静了许久,看着下头依旧单膝跪着的冬至,以及没有跪,或站或坐,和以前对她的态度没什么变化的暗卫们,终于开口,问了一个问题,“你们在决定为栖月卖命时,可有发过什么誓言?”
众暗卫摇头。
“虽不知你们是终于被栖月打怕了,还是他觉得你们没用,从宁王府赶了出来,心灰意冷才会想不开背叛他来找我。不过我也不怎么想知道。夏园大得很,除了漪澜小筑,自己去挑屋子住。”说着站起来,穿过众暗卫走到门口,突然停下来,“哦对了,我不管饭,张岱很吝啬,你们要吃饭,自己挣钱,我这里不养闲人。”说完便走了,再不理这群毅然决然决定来投奔曾经认定是未来女主人的郡主。
寒露的伤还没好,被他们扛着过来,倒在椅子里,气息短促,“郡主这个反应是同意还是不同意?”
雨水搓着下巴,“我看不像同意,虽然留我们住了下来,可是看她模样,并不是高兴。”
立秋咳了两声,“这很正常,我们来的太突然了。”
惊蛰抓头发,他快被自己抓秃了,“离这么近,前主子虽然并没有明文规定我们不能离开他投奔其他主子,可是他要是一个不爽,想过来收拾咱们一顿,简直和到宁王府一样方便啊!”
秋分也颇为伤神,“又要自己赚钱养活自己了,我想回老家,霜儿,在不带焚禅一起的前提下,你愿意和我一起去嘛?”
“正经些!”立冬呵斥了一声,“全都待在夏园,成何体统?只留八个实力最强的人在郡主身边,其他人听霜降号令,带着寒露处暑回丁溟山,养好伤再回来。”
“你身上也有伤。”小寒提醒了一句,“走还是留下来?”
“我若是走,估计一转身,你们就被郡主打包送回给主人。”称呼叫了多年,即使是放弃他,决定不再效忠,一时间也还是改不过口来。
“名声不亚于十二禤阁的二十四暗卫,居然沦落到要投奔一个女人的下场,真让人不齿。”焚禅冷笑。
芒种轮上去一拳,“你小子不也跟来了?说什么风凉话。”
焚禅指了指霜降,“别误会,我从来不是你们之中的一员,不过是她在哪儿,我就在哪儿而已。”
立冬扶额,“其实连我自己也觉得挺惨的。都散了吧,别待在这儿丢人现眼。若有多余精力,做点让郡主高兴的事情,别像以前在宁王府时那么放肆。要时刻明白,全是因为前主子,咱们才没被郡主生吞活剥。”
“我宁愿被她生吞活剥,也不想再回那个地方。”处暑和寒露都忍着身上的痛,促声道。
立冬回以长长的一声叹气。
“真好。”郦清妍将手伸出窗外,摊在阳光下,是她最爱做的一个接阳光的动作。“你们一个接一个给我惊喜。”
车顶传来声音,觉得车里太闷,又坐到上面去了的即曳说着风凉话,“事成了才叫惊喜,不成则是蹩脚的阴谋。”
郦清妍突然想起温阑的那句话,你所在的世界,本身就是个谎言。
“那就努力让它成功,虽然王和寇都会被历史记住,但谁不希望自己留下的是美名呢,对不对?”
即曳嗤笑,“要求真多,难怪活的那么累。话说真的有必要这么着急离开么?暗卫们和你那些护卫要是找不到你,会把夏园拆了的吧!”
“二十四暗卫背叛栖月投奔于我,要是不快点走,留着等他收拾我吗?我给母亲去了信,告诉了情况,让她派人接走清婕,夏园不会被拆,你以后还可以回来顺宝贝。”郦清妍将手心晒得暖暖的,“不过也不用着急,很快就能真正离开了。”
“跟我走还是跟别人?”
“带着你们,跟我走,以及我一个人。”
“两次?”
“对。”
顶上的人又在笑,“不懂你。”
“没关系,我自己明白就够了。”
“人真是奇怪,拼命变得强大,只是为了能够自由自在。我见了那么多人,拼到最后,真正能够逍遥于天地之间的,似乎只我一个。直到遇到你,如此处心积虑,步步为营,本性却不是大奸大恶,有种难以言说的特别。所以我一直尤为很期待,你是下一个他们,还是下一个我。”
郦清妍抬头看了一眼,只能看到他从车棚顶上垂下来的一条腿,“怎么突然变得这般深沉正经,真叫人不习惯。”
“有人因为疯癫而疯癫,有人用正经掩饰疯癫,还有人用疯癫掩饰正经。你觉得我是哪种?”
郦清妍笑而不语。
即曳这个人,真的教了她太多太多。在他之前,她认为栖月是无所不能的,他来到身边后,才发现,这世间真的有这样能够强大到随心所欲的人,没有什么是他不会的,也没有什么是他做不到的。所有一切,接刺杀生意,跑去做山匪,来到郦清妍身边,耐心扶持她,几乎将他所有力量暴露出来,没有任何顾及。都是因为他相信这一切都失去了,他也有能力再夺回来,并且不会影响他继续一时兴起为所欲为。
她和他,从某个方面来说,其实是一类人,或者是他是她未来的写照。说不清楚是不是因为看透了这点,才让即曳心甘情愿留在她身边。
突然佩服起怅亓来,能拿下这种人。
见郦清妍不回答,即曳说起正事来,“暗卫都过来了,你准备怎么办?”
郦清妍趴在窗户边,马车还没驶进闹市区,此处颇冷清,外头几乎看不到人家。“没什么准备。”
即曳跳下来,直接落在车窗外并排走着的侍卫所骑的马的头上,马儿感觉不到重似的,若无其事往前继续走,而即曳也没有收到半点影响,站的稳稳的。“辛辛苦苦布下局,然后你告诉我事后你没有别的安排了?”
“我只设计了让人离开,并不代表我会用他们。要不要用,值不值得用,还要看他们的本事。那些人都不是蠢的,表现稍有不对,就会发现端倪,到时你出来顶锅?”
“我一直以为你是觊觎栖月的力量,才想夺过来。”
郦清妍看着他笑,“力量我不是有你了么?二十四暗卫连十二禤阁都不如,没有必要太过放在心上,找人看好他们就成了。而且,你总是忘记,我说过要毁了栖月的。”
马车里露出半截身子的人,在阳光里笑的那般璀璨,如同蝴蝶兰般干净,却说着带了寒意的话,对比如此强烈,让即曳也产生心悸的感觉。
“你真是,蛇蝎女子。”即曳突然评价。“这个局,很精妙。只是这之后,你和栖月,就彻底成为敌人了。”
“敌人也好,朋友也罢,介时我已不在他身边,他能奈我何。难不成真不要江山要美人,追着我跑么?大名鼎鼎的宁王殿下,绝不是那样的人。”
是或不是,谁又能一言定论呢?
即曳长腿一伸,直接跨到马车上来。郦清妍退了一步,让他从窗户翻进来。
“过不多久,焚禅会启程会齐国,我会让霜降跟着一起去,对你可有影响?”
“无妨。刚好澹台降给我写了信借人,把焚禅还回去,外加一个名医霜降,简直抵得过一支精锐部队,正好解了他的燃眉之急。”郦清妍倒了杯茶给他。“初听你说霜降是你手下带出来的人,委实吓了一跳,我还好奇她怎么那么小的年纪就能有这么高的医术呢,原来是你教的。”
即曳把窗户关严实了才坐下来,开口就是把人吓一跳的话,“你大约不知,霜降也是被复活过一次的。”
郦清妍手中的杯子差点摔出去。她当然不知道!
“濒死之人,只要还保留一丝生机,哪怕只是最微末的一星半点,也能通过异术让她活过来,最好的医者救不活的,异术却可以,所以此举被世人称为复活术。已经死了的,则可以练成傀儡,植入一个命令,让其只听一人号令,成为最好的杀人武器。这就是寒石异族让天下人忌惮的地方。”
郦清妍静静听着即曳这十分难得的正经解释,不过听着更像是单纯在解说寒石异族的详情而已。
“复活会改变人的体质,本事高强到一定境界的复活师,再造出一对极寒极炎男女,也不无可能。世人因为对这种通天本领的忌惮,衍生出恐惧,自然要将其除去。外加物极必反,兴亡交替,到了我这代,也就只剩我一个人了。”
郦清妍理了理思路,刨开那些家族本领的枝节,大胆猜测,“特地复活霜降,改变她的体质让其和栖月相似,又传授她医术,是为了将人植入栖月力量内部,以获取有用信息?”
“差不离,不过她只学了皮毛而已,旁人眼里算神医,在我看来什么都不是,天分是半点不及你的。等你学完,不用习武,这天下再无人能近你身。”即曳动了动眉毛,一脸你快夸我太会选徒弟、以及你真是找了个天上地下只此一个师傅的表情。
然而郦清妍只是面无表情看了他一眼,“你把我教出来,又要植入到哪里?”
即曳失笑,“你不把我卖了就不错了,我哪里敢卖了你。”
“十二禤阁又有谁是你的人?”
“你可以猜猜看。”
“又是猜。”郦清妍撇嘴,“我怎么越来越发觉你的势力遍布各国,无人能敌,是错觉么?”
即曳没有说话,心想若是告诉她自己与十二禤阁创始人曾是莫逆之交,手握每一任阁主的临终嘱托,一旦此阁出现想用这份力量夺得王权的人,他可出面诛杀,阁内诸人皆不得反抗。至于为什么会去刺杀温阑,不过是他觉得温阑这些年收敛的太过厉害,试一试她的实力是否减弱,顺道看看新选出来的少阁主罢了。
这些事情,她不知道也不可能猜得到的事,讲出来会不会把她吓死?
活着即是虚妄,即曳已经活了太久太久。漫长的生命里,能够让他有所触动的人却寥寥无几,统共也就只有十二禤阁创始人,汐凉,还有眼前这个即曳目前还没弄清楚她究竟是哪儿来的的人而已。
哦,算漏了一个,还有一个混蛋怅亓。即曳咬牙切齿地想,总有一天要把怅亓打死,然后做成听话的傀儡,把被压过的日日夜夜全部压回来,以泄心头之愤!
郦清妍举着手在他眼前挥了挥,“走神了?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
即曳言简意赅,“反正你只需要知道我很厉害就够了。”
郦清妍满眼的疑惑和不信任,可是干瞪着又瞪不出答案。兀自说起话来,“一开始我竟认为它是天下第一大组织,手握它,用好它,相当于手握天下,无人能敌,后来发现自己的天真。遇到你后,更发现山外有山,所谓十二禤阁,也不过如此。”
“你这么夸我,我会害羞的。”即曳扭着说。
郦清妍顺手捞起一块冰,让对方反射性躲开。
“不过,你为何要收养汐凉?将这个小姑娘认认真真教养大,还时时带在身边,让人知道自己的软肋,不是行走江湖的大忌么?”
即曳撩了撩额头上的碎发,幽幽道,“大约是为了,独孤求败。”
“……”郦清妍决定不理他了。
作者有话要说: 替换掉之前欠下的一章,今天终于做到了。。。
第137章
渑鸢谷在出皇城往东方向一百里左右的地方; 因为车上有女眷,所以走的格外慢些,夜间没有赶路; 不过安全起见,并没有歇在驿站,而是待在马车里凑合一夜。如此走走停停; 加上特地绕了些路; 花了两个白天才到。
即曳的这个地方,称之为谷其实不大准确; 像山谷一样狭长的部分; 只是进山的一条通道而已。马车徐徐进去了,前头是昏暗山谷; 头顶是一线天; 真真是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的所在。走着走着,陡地天光乍现; 豁然开朗。身后是峻峭高山; 面前却是大片农田,以及; 农舍……
郦清妍脑中浮现一段话; 压都压不住:复行数十步; 豁然开朗。土地平旷; 屋舍俨然,有良田美池桑竹之属。阡陌交通,鸡犬相闻。其中往来种作; 男女衣着,悉如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