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阴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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光阴酿- 第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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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大哥的事情对郦清妍的刺激有点大,她神色怔怔地走在后院的花/径之中,眼睛直直看着前方,眼里一片空白,什么都没看见,脑子里也一片空白,什么都没有想。直到她咚的一声与一人撞了个满怀,大力让郦清妍止不住后退几步,对方立马拉住了她的胳膊,才没有直接退坐到地上去。
  郦清妍回了魂,揉着撞疼的鼻子和额头,抬眼去看身前之人。
  玄色衣袍,生的高大健硕,长发一丝不苟盘在头顶,用同色青玉发冠和簪子固定。常年在军营中摸爬滚打,让他的皮肤变作麦色,五官棱角分明,眼神如刀,眉飞入鬓,鼻梁高挺,唇色微淡。整个人如同仲夏夜空,深邃明澈,英气勃勃。
  许多年不见,郦清妍都快忘了这个人的模样,原来他也是这样好看的。他和大哥一样,极宠自己,当年订了婚,他欢喜的不行,每日一封信过来,也没有什么大事,就讲他在军营里发生的趣事,逗得读信的自己哈哈大笑。
  前世今生,每次遇见单骏,郦清妍都有种这个人就该生在马背上,死在马背上的感觉。单骏此人深得单黎真传,如同一把闪着寒光的利剑,天生适合握在君王手中,开疆扩土,建立万世功勋。可惜,本该辉煌的一生还未开始,就被毁了。
  当年年少,一颗心懵懂稚嫩,情窦初开。郦清妍记得单骏是自己喜欢的第一个男人,单骏也喜欢自己,青梅竹马,两情相悦,原本的天作之合白头偕老,都成了一场空。那时执意为单骏守孝,为自己命运难过是一层,更多是因为失去喜欢之人的伤心。若单家不曾出事,单骏不曾出事,自己如约嫁给了他,会是怎样的一生?
  “妍妹这是怎么了?脸这般红。”
  嗯?郦清妍忙摸了摸脸颊,嗡着声音,“可能是风大吹的。”
  “在想什么?叫了你许多声,你倒是直接撞上来了。”单骏噙着笑意,一贯严肃的脸带着柔和暖光。
  嗯?有么?怎么一个字都未曾听到?郦清妍疑惑地看着单骏,“可能是哥哥叫的太小声了?”
  单骏五脏六腑都想笑,又不敢出声,怕吓着郦清妍,一时间压抑的辛苦,便说,“嗯,是我太小声。”
  郦清妍环顾四周,嘴上问道,“骏哥哥怎么走到了这里来?”结果话音未落,差点咬到自己的舌头。自己不是在内院的花圃么?什么时候走到外院来了!
  “我正想问你,你倒问起我来了。我本就在这里,你且说说你来这里做什么?”
  郦清妍无力叹气,“我也不知道……”
  单骏再也忍不住,一通笑化成了咳,“妍妹这模样,倒像是病傻了。”
  郦清妍的脸就有点黑,这已经是第四个人说自己变傻了……
  单骏雪上加霜地“安慰”她,“别担心,你傻了倒是比以前显得更可爱些了。”
  郦清妍没好气地瞪他一眼,几十大岁的人了,被说傻她认了,怎么还可爱上了?一扭头,“不和你说了,你尽取笑我。”
  单骏忙拉住她,“好妍儿,我错了。我好容易见着你一回,要是让你带着恼意走,我回去岂不是要后悔到下一次见你?况且我还不知下一次见你,要到什么时候。”手停留在郦清妍的腕间,对方已经停住,他却没松开,贪恋这瞬间的触碰。
  郦清妍倒是没察觉,听到他话语中的内容,“骏哥哥这是要出远门么?”
  单骏答道,“算不得出远门,父亲让我年后去西山护城军中历练,怕是有好几个月不得回来。”
  郦清妍记起来了,单家约是在半月后来提亲的,父亲母亲当时就答应了,婚期定在明年四月中旬。上一世自己在清嫱的及笄礼上只是和单骏打了个照面,不曾说上话,之后的确没有见过了,只靠着书信往来。菱歌在订婚的第二天落水身亡,单家在三月出事,七月自己和清婉闹僵,九月自己嫁进敬王府。
  老天,这些事怎么尽堵一块儿了!
  郦清妍以当了十一年敬王王妃,以及和永安斗了十年的经验,直觉觉得这些事之间似乎是有联系的,只是一时间想不到究竟联系在何处。
  郦清妍发现,逆天改命这种事真的不是那般简单,说一说,下一下决心就能办到的。现在唯一改变了的,便是清婉已认清温漠本貌,闹僵那一茬应是没有了。可是其他的乱七八糟事儿……郦清妍有点想去撞门板,就算自己想改变,都不知道该从何改起。
  单骏有些奇怪地看着眼前只顾着自己发呆的郦清妍。方才立在屋檐下赏雪,看见她神色异样地走过来,连叫了好几声,她倒是没听见没看见似的,自己都站到她面前了,她居然直接撞了上来。也不知道是不是病还没好全,反应慢吞吞的,憨憨的,倒是少有的可爱。后来说着话,也总是瞧着自己怔怔出神。单骏心中疑惑,妍儿这是怎么了?
  以前每每和妍儿见面,她总是安安静静待在自己的地方,不多说一句话,偶尔看自己一眼,看见自己冲着她微笑,就立马低下头,暗自脸红好久,实在可爱又可怜。但是今天一见,好像有什么不大一样了。
  眼前的郦清妍给单骏一种完全陌生的感觉。以前明明隔了千里万里,好几个月也不能见一面,但总会觉得她就在自己身边,泛着甜丝丝,暖融融的味道。而现在,心心念念之人就站在眼前,却隔着千里万里。她眼中却没有自己了,也不知道在想什么。单骏心头一突,便拉着郦清妍的手腕,把她拉到了自己面前。
  “嗯?”郦清妍回过神,抬头看他。
  “你怎么了?”单骏担忧问道。
  郦清妍淡淡一笑,“想着事情,倒是忘了你。哥哥哪日启程,我定是要去送一送你的。”发觉两人靠的太近了,单骏还抓着自己的手,便微微挣了挣,居然没脱开。
  单骏突然有种预感,如果此刻让郦清妍挣脱了,走了,自己就再见不到她,再触不到这个温柔的人。心头一热,也不知道哪里来的勇气,开口道,“妍妹,你且说,你心里到底……”单骏是马上来去的热血男儿,从来没有也从来不会向别人表白心迹,此时没有任何准备就开口,倒是完全不知道要如何说下去,结结巴巴卡着。
  “到底怎么?”郦清妍没听懂,对方在自己手上施加的力道加重,已经引起不适,“哥哥,你先放开我,你捏疼我了。”
  没想到单骏根本不放,一鼓作气地说下去,“我在你心里,是个什么位置?我这个人,你是怎么看的?妍妹,抱歉,你不要生气,我只是,这对我很重要。我想知道你的想法。”
  郦清妍愣了愣,单骏话已至此,早不是青涩年华的自己如何不知他的意思。想到单家的结局,想到单骏英年早逝甚至死无全尸,不由心中悲痛,呐呐开口,“你就这样在乎我的感受么?”
  上一世单骏虽喜欢郦清妍,却一直隐忍,相互之间表现出来的不过兄妹之情,直到后来订了婚,单骏才大胆了些,止不住思念,日日给郦清妍写信,以缓解相思之苦。郦清妍一直不知道对方是何时爱慕上的自己,能够让单骏这样不善言辞的人开口讲出自己,该是怎样深沉的爱意?
  听到郦清妍的这句问话,单骏几乎是脱口而出,“当然在乎。你不知道我对你……”
  “我知道的。”郦清妍打断他,突然有些害怕听到单骏说出什么一往情深爱慕许久的话。“我都知道的。”
  单骏顿时神采飞扬,欣喜之色溢于言表,“当真?”
  郦清妍点头,然后说,“但是我对哥哥并无那般情感,只有兄妹之情。哥哥还是将这份心思收起来吧。”
  单骏愣了愣,又问了一句,“当真?”这个当真却和方才那个完全不是一回事了。
  郦清妍垂下眼睛,“真心话。”
  “你说谎,我不信!”单骏两只手都搭上了郦清妍的肩头,“你另有心上人了?”见对方摇头,又问,“那你为何?你说过要做过我的娘子的,你说过会一辈子陪着我的。”
  郦清妍抬头用眼睛问他,我什么时候说过这样的话?
  “你七岁时缠着我的胳膊说的,我一直都记着。”
  郦清妍:“……”
  这头痴牛!七岁的话也能当真吗?郦清妍恨不得敲一敲他的头,把他敲醒,可是看了对方的个头,默默把这个念头放在心底。挣不开他的钳制,只得婉声道,“皇城内好女孩儿那般多,哥哥为何只注意着我?我知道有很多小姐倾慕哥哥,只要你……”
  “我不愿!”竟一把将郦清妍搂入怀中,“我只要你。”
  郦清妍哭笑不得,被他强搂着,努力踮起脚尖调整姿势,以免被他的大力勒伤。“骏哥哥,你何苦如此,我对你无男女之意,你得到我了又有什么意思?想来你也知道,庄梦玲对你一往情深,若是让她知道哥哥喜欢的是我,她会有多伤心?若是你娶了我,我面对她又该如何自处?”
  “你我的事,和旁人有什么干系?我心悦你是我的事,庄梦玲的伤心又与我何干?妍儿,为了姐妹而伤我,你如何忍心?”
  “骏哥哥,你先放开我,我们再慢慢说好不好?”
  “你害怕?害怕什么?让别人看见了,我便娶了你就是!若有人敢碎语,我宰了他!”
  郦清妍无言以对。冷声道,“单骏,放开我。”不怒自威,连身体都在冒冷气,单骏一个哆嗦,慢慢松开了她。
  “这次顾念你是哥哥,我不多说你,若有下次,你就再不是我的骏哥哥了。”郦清妍甩袖而去。
  单骏第一次见到郦清妍如此清冷淡漠,整个人都变了,强大的气势根本不像十五岁女子所有,让他止不住升起怯意。
  可是,这样的妍儿,越发美丽,越发诱人。
  单骏看着郦清妍远去的身影,心中一番思量,最后作出了一个决定,往相反的方向,离开了那处。
  两人都没有看见,对面楼宇转角处,有男袍衣角一闪而过。
  原本打算出来散心透气的郦清妍,在接见遭遇了一件让自己震惊,一件让自己心情烦躁的事后,整个人都冷漠得深沉阴郁。清妺本就羞怯胆小,走过来问她送的什么礼物,结果被郦清妍轻飘飘看了一眼,直接吓跑了。
  清嫱对那碧玺手钏极为喜爱,连着赞叹感谢了好几回。连宋佳善也夸了几句,说郦清妍倒是突然懂事了,挑了件好礼物。郦清妍没有心思应承,从头到尾带着合体的笑容,静静不语。
  午膳用过,几家夫人凑在一处说话。小姐们在花厅套着的暖阁里拿着新采摘来的梅花,遣下人去取瓶子插起来,又商议着要作画,花厅里一时热闹。也不知是谁开的头,夫人们互相说起女儿的婚事来。
  宋佳善道,“嫱儿及笄,年岁也大了,该留意着人家。”
  金涵笑道,“你家里还有几个大的呢,不曾去操心,倒是关心嫱儿来,莫叫妍七娘吃味。”
  宋佳善摆手,“她的性子我是操心不来,一天闷在院子里,交友的圈子统共也就单家庄家几个,全听天由命了。”
  清妺的生母朱芳吟笑道,“我这几日瞧着,七娘一病,倒是伶俐了许多。哪里像我那个,羞羞答答,胆子也小。现在年岁大了,还求着次夫人多留意,给她挑个好的人户。不求大富大贵,得平安一生,我可就谢天谢地了。”
  宋佳善笑着点头,“这是当然,自家女儿,必不会亏待了去。”
  清姮的生母葛莎道,“这事儿我就佩服单家夫人,有先见之明。”
  宋佳欣见众人看向自己,笑着解释,“大娘原是同金家定下婚约的,倒也不用我操心。”
  “这是极好的,了却一桩心事。”朱芳吟点头,“那骏儿呢,可有中意的姑娘?今年十九了罢,是大人了,也该张罗起来。”
  宋佳欣道,“这小子可有点心思,以前总问也不说,前几天才晓得,他是喜欢妍儿的!央了他父亲与我,要上门提亲来。”
  宋佳善大喜,“此言当真?”
  宋佳欣便说,“自然当真。多则半月,少则十天,他父亲说年前必定下来,让他安心去西山。你这趟回去,可得做好准备。”
  “你可瞒得我好紧!”宋佳善拍了拍手掌,压低了声音,挤着眼睛道,“让妍儿那丫头知道,怕是要高兴坏了。”
  屋内的夫人都笑起来。
  当时郦清妍正和清婉一边插花一边闲聊,暖阁里小姐们扎堆坐着,声音此起彼伏,以至她没有听到夫人们的谈话,自然也就不知道其中内容。
  晚上回去,听棋前来告假,说乡下家人教人递了信来,她奶奶生了病,想要回去瞧一瞧。郦清妍自然准允,让弄香多算了一月利钱给她做盘缠,又将旧衣瓜果包了一包,让她带着以便需要,又嘱咐了些,便歇下了。迷迷糊糊之际,犹听到听棋在同拾叶弄香说话,说要带家乡特产蟹肉包和脆皮烧饼回来,给大家尝尝。拾叶打趣她,说她能把自己带回来就不错了,其余的也不奢求。接着便是银铃般的一阵笑声。
  郦清妍在床上翻个身。自己这五个丫头,感情是很好的。落水一出折了菱歌,听棋又留在了家中,只剩下拾叶,弄香和卷珠随自己嫁入敬王府,后来也一一折了,听棋被母亲配给清婉出嫁,在清婉夫家被那恶夫给糟蹋了。到郦清妍被囚禁的时候,五个丫头已一个不剩。她们都忠心耿耿,却没有一个有好下场。
  只要和自己有关的人,除了慕容聆晖,其他人都没有一个人落得好结局。郦清妍这样总结,也许自己就是传言中的煞星?
  那就出家吧,捐了积蓄,就没人能管着自己了,也没人会被自己连累。别人看在自己定国公七小姐的身份上,也不会轻易来扰,如此还落得清净。
  郦清妍就这样乱七八糟有头没尾地想了一通,缓缓沉入梦境。
  次日一早,郦清妍去向母亲宋佳善请晨安礼,被宋佳善用意味深长带着笑意的眼神看了好几眼,看得她莫名其妙。清婉这几天来小日子,宋佳善怕她被冷风吹着,寒气入体以后不好治疗,就免了她这几天的晨昏定省。郦清妍同宋佳善没有什么共同话题,逗弄了几句清璨,便回了。
  今天依旧是晴天,不过冷的很,雪一点也不见化。常走的路已经被下人扫了出来,只留花圃里,林子里还有厚厚积雪。弄香扶着郦清妍走,快穿过梅林时,弄香突然道,“不知菱歌这丫头今天在哪出折梅花。”
  “都这个时辰了,早采好回去了吧。”
  弄香笑着,“小姐不知,菱歌昨晚做衣裳歇的晚,今早可睡过头了呢。咱们出门的时候,她才起来。”
  “这丫头,又不是没有衣裳穿,夜夜灯下做针线,也不怕把眼睛熬坏。她若真缺衣裳,我柜子里那件水绿缠枝纹的外袄拿去给她,她不是最喜欢缠枝花纹么?定然高兴。”
  弄香怪郦清妍浪费,“小姐也太宠她些了,她哪里能穿小姐那些好衣裳。”
  “这有什么,我原也不喜欢水绿色。”郦清妍道,“也不知菱歌在哪处,咱们去寻寻她,然后一道回去。”
  弄香想了想,“卷珠不是说她爱在细波池边摘么?”
  郦清妍点头,“那我们便沿着池子边缘,边走边找罢。”
  原先细波池并不在定国公府内,后来人多,父亲便决定扩建,把细波池收了进来。在郦清妍走的反方向,修了许多水榭楼台,供夫人小姐们夏日纳凉听戏;这一头就简单许多,只有一个增添意境的亭子,又运了好些一人半至两人高的巨大太湖石来安放,营造一步一景曲径通幽的雅致。因为不常有人走这边,连郦清妍回棠梨院走的也是横跨池子的九曲桥和拱桥,这边显得格外安静,连空气都要更冷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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