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马震往那散开的奏表上瞟了一眼,上面依稀仿佛是成翎王的字迹,忙弯腰捡起来读了个大概,脸色也渐渐变了:“成翎王这是什么意思?他为何要在这个时候劝王上立储君?”
“为何?因为他嫌还不够乱啊!”稽昌气不打一处来,“他就想再给孤添点事儿,把这博阳城弄乱了,他便可以大张旗鼓地跳出来平乱了,以为如此就能自封为王了,简直是痴心妄想!”
“立储之事关系重大,成翎王在这个时候劝王上立储,分明是别有居心的。若王上说立,朝堂之上必然会起争执,于稳定朝堂不利,可若王上说不立,只怕成翎王那边会有更多说辞,譬如储君之立乃是国之根本之类的。王上,您打算如何应对成翎王?”
稽昌黑沉着一张脸起身,重重地甩了甩两只大袖道:“那老匹夫打的什么如意算盘我心里一清二楚,他想浑水摸鱼,只怕没那么好的事儿!我稍后便将高轩王招进宫来,与他商议如何对付成翎王一事。好了,去把郑憾叫进来吧,孤倒想看看那个郑国匹夫又打算耍什么把戏!”
片刻后,司马震将郑憾领了进来。郑憾客气地向稽昌行礼后,坐下道:“承蒙王上款待,不知不觉已在宫内叨扰了有些日子了,今日前来是想向王上提个不情之请的。”
“殿下说来听听?”
“我听闻博阳毓家藏书过万,家中有一处叫学海阁的地方,是圣贤都羡慕想去的,听说能在那儿读书几日,胜过在外面读书百日,我好容易来趟博阳,实在想去见识见识那样一个好地方,所以还请王上代为向毓家转达。”
“殿下想读书?”稽昌有种火打心眼里冒出来又不得不从鼻腔里灭回去的郁闷感——这借口找得可真够酸腐的!以征战出名的郑国金印王居然要读书了?而且还非要去毓家的学海阁读书,这借口听上去还真就只是一个借口而已!
郑憾似乎看出稽昌心里那股郁闷之火了,暗暗地偷笑着,脸上却挂着礼貌的浅笑问道:“王上不会不成人之美吧?我仰慕毓家学识已久,真的很希望能有机会亲身前往那学海阁,好好体会一番学海无涯苦作舟的感觉,也不枉我来博阳这一趟了。王上,您以为呢?”
“好……”稽昌是磨着牙龈,带着挤出来的笑容点头答应的。
“多谢王上!”
“不过,此事孤还需要先跟毓老说一声,待毓老定下日子,孤再派人送殿下去毓府上吧!那么,殿下还有别的事情吗?”
“有。”
“有?”稽昌听见这个答复,火真的快摁不住了,有完没完,姓郑的?
☆、第五卷 第一百六十五章 疫病(一)
“是这样的,王上,我在宫内也叨扰多时了,如今咏姬夫人身子渐好,我也无须担心了,觉得是时候搬回浣溪馆去住了,顺便也好见识见识博阳城的风土人情。”郑憾含着隐隐的窃笑道。
“哦,你想搬回浣溪馆去住是不是?”稽昌略微松了一口气,很爽快地答应了,“行,既然殿下想出宫去见识见识我博阳城的风土人情,孤怎能拒绝呢?正好浣溪馆已经腾出来了,殿下挪过去住很合适的。”
“腾出来了?”郑憾脸上的窃笑一点一点地淡去,“江应谋已经回戈国了?”
“没有,他回江府去了。”
“呃?”
“怎么?”稽昌从郑憾那由晴转阴的脸色中察觉到了丝丝异样,好奇地问道,“难道殿下搬去浣溪馆是因为江应谋?殿下与江应谋的交情很好吗?”
稽昌收起诧异之色,满不在乎地咧嘴一笑道:“我与他交情匪浅王上应该是知道的,这回来了博阳我一直想找他好好叙叙旧,哪知他又回江府去了,真是没有缘分啊!”
“他祖母抱恙,身为孙子的他自当回府侍奉。殿下若真想与他叙旧,去江府上拜见也是一样的。”
“明白了,那我就先告退了!”
郑憾退下,稽昌的瞳孔立刻阴沉了下来。司马震道:“稽昌也想滞留在博阳,属下以为恐怕不仅仅是为了想一睹毓府的学海阁吧?”
稽昌斜眼飞了一个鄙色:“你觉得郑憾这种武夫像是读书习学之人吗?去,派几个人,好好地替我盯着那郑憾,孤绝对不允许他在我博阳城耍出什么花样来!”
“属下遵命!”
“对了,江应茂那件案子如何了?”
“昨日属下在宫中遇见过司刑司的掌司,梁掌司说,搜捕至今,仍没见到魏竹馨的影子,江应茂那话只怕是有假。”
“那他打算如何处置?”
“自然是以律处置。”
“哼,江应茂啊江应茂,你实在是太狂妄了些吧?你当孤的博阳城已经成了人人都可以放肆的菜市场了?为了一个舞姬而大动干戈,也活该你得此下场!”稽昌鄙夷道。
“但江应茂毕竟是江家长子,江家那两位大人以及江应谋一定会想方设法为他脱罪的。”
“当然,”稽昌嘴角撇起一抹蔑笑,“江家那两位长辈肯定会设法相救,但想救却不是那么容易的,要想江应茂完完整整地从牢房里出来,不付出点代价,那又怎么可能呢?”
“王上的意思……”
“江氏一族在博阳城根基稳固,想清扫他们这一派,实在是不容易。但有了江应茂这事,那就好办多了。我相信无论是江老大人还是江大人,都应该是聪明人,只要我稍作提点,我想他们就会很自觉地找借口离开博阳。江府这一派从博阳消失之后,我便可重新扶持新的家族起来,如此,我就能更好地掌控博阳了。我要让那些到处散播博阳将乱的谣言的人都知道,我稽昌手底下的博阳永远都不会乱!”
空荡荡的浣溪馆内,郑憾一脸无奈地站在院中,望着那些打头顶飘过的柳絮痴痴地发笑。这真是人算不如天算啊!本来想给林蒲心那丫头一个惊喜的,没想到却扑了个空,唉……
“殿下,房间已经收拾妥当了,您是否要用晚饭了?”卫匡走近他身边问道。
“唉,你说这是不是就叫缘分不到呢?”郑憾回身感触道。
“您说您和林蒲心吗?殿下,您还记挂着她?她如今都已经是江应谋的夫人了,您怎么还……”
“我也觉得很奇怪,也觉得这种感觉是十分地奇妙而又不可言的。卫匡你对氏蝉没有这样的感觉吗?”
“我和氏蝉?那大概不一样吧,殿下?我和氏蝉是彼此喜欢的,我喜欢她,便想要娶她,然后我们俩就在殿下您的成全下成婚了,就这样而已。”
“也是,”郑憾略感惆怅地踱步道,“那不一样,还是不一样的。你和氏蝉那是两情相悦,我和林蒲心呢……应该算是她还未发现本殿下真正的魅力所在吧!总之,她嫁给江应谋只能算做暴殄天物,唯有归附了本殿下,那才算得上是人生圆满。”
卫匡笑得有些无奈:“那殿下打算如何让她发现您的真正魅力呢?她如今整日都和江应谋在一块儿,似乎没有机会发现您的真正魅力吧?”
“所以本殿下才想着从宫里搬出来,哪知道,江应谋居然快我一步,又把她挪到了江府里去了,难不成我真的又要上江府去?”
“您又以什么名义去江府拜访呢?您别忘了,您软禁过江应谋,江家的人只怕个个都厌恶您吧,您还去讨那个脸色?”
“说说而已,你以为我真的会去?他江应谋还没资格让我亲自去拜访他!罢了,闲着也是闲着,出去溜达一圈,只当是体察博阳民情了,走吧!”
在街面上胡逛了一阵,天色渐渐暗沉了下来,这主仆俩随意寻了间小酒馆,要了两壶酒,坐下来喝了才没几碗,郑憾忽然起身奔了出去,卫匡不知缘故,忙丢下碎银子,跟着撵了出去。
原来,他家主子看见了熟人。
就在刚才郑憾端起酒碗正想痛灌之时,眼角忽然扫过一抹鸦青色的身影,他下意识地转头往店外一瞟,只见一穿着鸦青色斗篷的少妇打门口走过,走路的姿势颇有些像林蒲心,这才急忙放下酒碗,一路追了出去。没想到,还真是她。
“一个人啊?”郑憾追上后调侃道。
“你很闲吗?”无畏斜目扫了他一眼,“那倒是,最近博阳城没再出什么乱子了,你也不能浑水摸鱼了,能不闲吗?不过,我很忙,就不跟你客套了……”
“你看起来不像很忙的样子,更像很生气的样子,怎么了?你家江公子在外面有别的女人了?”郑憾继续调侃。
“那是你吧?”无畏甩了他一个白眼,“我家江应谋老实极了,完全不用你替我担这份心!喂,有事儿没事儿,没事儿就让开!”
“火气真的挺大的,说说,谁惹你了?”
“与你无关!”
“话可不能这么说啊,”郑憾一面倒退着走一面闲聊道,“我如今也身在博阳,博阳城的任何一个小小的动静都会影响到我,所以我很有必要知道到底是谁惹了你,而你接下来想干些什么……”
“这两者能扯在一块儿说吗?金印王殿下,我真的很忙,请你一边去凉快,行吗?”
无畏瞪了他一眼,加快步伐往前去了。郑憾双手叉腰,望着她的背影,脸上是一副心有不甘的表情。卫匡在后面轻轻地说了一句:“殿下,咱们还是回去喝酒吧,人家都不搭理你……”
“说什么呢?这世上有女人敢不搭理你家殿下吗?你没瞧出来?她火气挺大的,肯定在哪儿受了委屈。走,跟上去瞧瞧!”
“还跟啊?”
“啰嗦!”
“哦……”
再往前跟,只见无畏进了一家药材铺子,站在柜前取过笔,嗖嗖嗖地写出了一张药方子,然后递给了伙计。伙计刚接过手,郑憾便凑过去伸手一拽,将那张药方子拽了过来。无畏转头一看,是他,眉头一下子就皱了起来:“你干什么啊,姓郑的?找抽啊你?”
“这些好像都是伤药,还有治咳嗽的,你家江公子生病了还是又遭人刺杀了?”
无畏一把抓过药方子,没好气道:“你就不能少咒他两句?都说了跟你无关了,你就不能去干点你自己的事情?上回那铁皮石斛出手了吗?没出手正好,这时辰黑市刚好开市,拿去准能换个好价钱!伙计,麻烦你利索点,给我抓六剂!”
那伙计再次接过药方子,拿起小药秤开始忙活了。无畏又斜眼瞥了瞥身边那个赖着不走的:“喂,你到底想干什么啊?无聊的话去小馆啊,去喝酒啊,干什么一直跟着我啊?”
“我是正经男人,我才不会去逛小馆找秋娘呢,我跟你家江应谋不一样。”郑憾嬉笑道。
“你打住吧!”无畏冲他翻了个白眼,“你跟他不一样是真的,但在玩女人这件事,他可完全不及你,要不然你府上那些美姬艳妾打哪儿来的?不可能都是拿来当摆设的吧?郑殿下,我劝你还是别拼命地往我家江应谋身上泼脏水了,先把你自己身上那些毛病改改吧!”
“原来我让你最讨厌的地方就是我府中姬妾太多?”
“你想多了,我讨厌你是天生的,不需要理由。”
“噗!”旁边卫匡没忍住,噗地一声就笑了出来。郑憾回头盯了他一眼,他赶忙收起脸色,扭头朝外,故作什么也没听到了。郑憾这才又转过头来,背靠在柜台边沿上,抄起双手,耸了耸肩道:“林蒲心,你只怕是天底下唯一敢损我的女人吧?谁给你这么大的胆儿的?你就当真不怕我生气翻脸?”
“我有什么好怕的?我夫君是稽国第一谋士江应谋,有他在,我还怕你一个郑国的金印王吗?”
“呵!”郑殿下的脸色有些挂不住了,偏着头,啧啧了两声,“看来江应谋在俘获女人这方面确实是手段高明啊!能将每一个倾慕于他的女人都牢牢地迷惑住,这样的本事实在是让人羡慕啊!”
“羡慕不来的,郑殿下,这也是他天生的本事。”无畏不冷不热地讽了一句。
郑憾的脸色更难看,但不是那种要发怒似的难看,而像是被人从头到脚泼了两回冷水,还拖去游了一遍街似的尴尬和郁闷。他斜眼瞟着无畏,正想再说点什么时,铺门外忽然跑进来了一个差役打扮的人,奔到她身旁低语了两句,她脸色立刻变了,转头问:“真的?”
那差役道:“是真的,尸体已经给抬了出来。”
“有这么厉害?”
“是啊,从得病到死也不过三日,真挺吓人的。牢头一得到这个消息,立马让小的来跟夫人说一声,让夫人不要送药去司刑司了。”
“此事可禀过掌司?”
“小的来时,牢头正要去禀报掌司。”
“我知道了!伙计,这是药钱,药先放你这儿,我稍后来取!”无畏放下两块银子,转身飞快地出了药铺的门,往回走去。
郑憾觉得很奇怪,立马跟了出去。半路上问过那个差役后,他才知道刚才差役所说的尸体是什么尸体。原来,三日前,魏大夫人和魏空行都先后生病了,本以为是再普通不过的风寒,岂料魏大夫人今日却忽然暴毙了,牢头这才发现事情有些不对劲儿。
“你等等!”郑憾听完了事情经过,一把拉住了无畏。
“你又想干什么?”无畏甩开了他的手,有些不耐烦。
“魏大夫人的病分明有些不对劲儿,分明有些类似于疫症,此时的司刑司已经不安全了,你再去,恐怕会沾染上。”
“你若怕了,只管回去,我是一定要去司刑司问个清楚的。我对付过的疫症也不少了,我知道该怎么应对。”
郑憾抢先两步拦下她,认真道:“即便真有了疫症,也与你无关吧?司刑司自会让人来处置,你又何必这么着急去问个究竟呢?你是医师没错,但医师又不是百毒不侵,你去了就一定不会沾染上吗?我劝你最好还是先回江府!”
“司刑司有我必须救的人,你别再拦着了,否则我一定翻脸!”
“林蒲心……”
“让开!”
无畏掀开了郑憾,飞快地奔向了司刑司。此刻,她很着急,因为不知道魏空行怎么样了。今日,陈冯在死牢里的那位朋友来找她,说魏空行生病了,高轩王却不许任何人为其治疗。
她听了自然很气愤,便随那人一块儿去了司刑司,打算进去瞧一瞧魏空行,岂料却被高轩王派到死牢里看守的人拦下了,因此,她才一肚子闷气地离开了司刑司,跑那个药铺子里去抓药,想托陈冯那朋友给魏空行送进去,哪知,药还没抓好,那边就传来了魏大夫人暴毙的消息。她一听到这个消息,心里就隐隐觉得不安了起来。
司刑司门口,两个差役将无畏挡了下来,说司刑司即刻戒严,不许闲杂人等靠近。无畏正跟他们理论着,陈冯的那个朋友,也就是死牢的牢头快步跑了出来,将无畏请到了一旁,面带焦色道:“江夫人,您还是请回吧!掌司已经下令,司内各员暂行留在司内,等宫内医师前来看过之后才能走。您这个时候进去也没什么用,还是回去吧!”
“魏空行呢?”她忙问道。
“已经被掌司抬到另外一处隔离了。”
“他是不是也奄奄一息了?”
“唉,差不多吧!最开始就是从魏大夫人起的,跟着是他,然后另外两个魏家的奴仆也染病了,看样子,应该就是那个玩意儿了。”
“那让我进去瞧瞧,我是医师,是不是疫症我也能瞧出来!”她着急道。
“真不是我不放您进去,确实是掌司有令,不能随意放人进去。况且,里面已经不安全,您还是回去吧!”
“魏空行现下还有气儿,及时救治或许不会闹出人命,但若要等宫里的医师来,那又得耽搁到什么时候去了?”
“小的也没法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