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呵呵,好。”
在金印王府耽误了好半天,无畏回到鹦鹉馆时,发现蕊珠不在,婢女说她闹着让江坎带着出去玩,到这会儿都还没回来。
晌午过后,蕊珠和江坎总算是回来了。蕊珠玩了一身汗,洗了个澡后便倒在榻上睡着了,一直睡到了天黑。等她醒来时,见无畏就坐在身边,便一下子坐了起来,揉着朦胧的睡眼问道:“为什么天都黑了?你在给谁做衣裳呢?”
无畏抖了抖手里的那件新衣裳,笑了笑说道:“你的呀!来,瞧瞧,好看不?”
蕊珠偏着脑袋瞄了两眼,摇头道:“不好看,我要别的!”
“真的不好看吗?”
“不好看!不好看!我要买新的!给我买新的嘛,我要新的!”
“买买买,”无畏哄着她道,“可这会儿不能去了,天都黑了啊!”
“那明儿去!明儿去!”
“行吧!饿了吗?”无畏叠起衣裳问道。
“饿了……”
“早给你备好了,”无畏从旁边高几上端过一只托盘,将托盘上的吃食一碟一碟地摆了出来,“这是今下午你睡大觉的时候,我亲手做的,你尝尝,有没有咱们炎氏的味道?”
蕊珠挪转了一下大眼珠子,很茫然地问道:“烟氏的味道?那是起火的意思吗?”
无畏不禁笑了起来:“是炎氏,不是烟氏,真是个傻丫头!来,吃吧!”
接过无畏递上的筷子,蕊珠埋头大口朵颐了起来。无畏就那么在旁边看着她,看她心满意足地吃着每一口,自己心里也很满足。
吃着吃着,蕊珠忽然抬起了头,盯着无畏问道:“你干嘛盯着我呀?我吃得很难看吗?”
无畏捧着下巴微笑道:“谁说难看了?我喜欢看你吃饭的样子呀!看你吃得那么香,我心里也高兴。”
“你为什么高兴呀?”
“因为你吃得香啊!”
“为什么我吃得香你就高兴呀?”
“哎哟,这问题还问不完了?”无畏伸手去摸了摸蕊珠的脑袋,抿嘴笑道,“别问了,好好吃吧!总之你吃得高兴,我也开心。还记得吧?从前我,你,还有蕊荷一块儿在桌上吃饭的时候,你老是跟我抢最大的那块肉,蕊荷呢,就安安静静地坐在旁边一声不吭,从来不同我抢,还记得吧?”
“不记得了……”蕊珠摇摇头,又埋头下去吃了。
“唉……”无畏盯着窗外那轮明晃晃的月亮,轻轻地感触了一声,“要是蕊荷也还活着,那该多好啊!咱们仨又可以坐在一起吃吃喝喝了,就跟从前在上吟殿一样……可惜,那已经不可能了。”
埋头的那个人稍微停了一下:“蕊荷已经死了吗?你不是说她走了吗?”
“对,她是走了,那在我心里就等同于已经死了啊!反正她是永远也不会回来了。蕊珠,你能告诉我,为什么蕊荷那么恨我吗?我对她不好吗?为什么她一定要为了别人而舍我而去呢?”
“不知道……”
“其实我没有太怪她,就算知道她曾做过魏乾的细作,挑拨过我和江小白的关系,我也没太怪她。她毕竟是跟我一块儿长大的,我和她曾经走得那么近,我想怪她也怪不下去……蕊珠,你说为什么蕊荷就不能跟你一样永远地和我做好朋友呢?”
“她笨呗!”
“你真的是这么想的?”无畏笑问道。
“有好东西吃不吃,那就是笨!”
“呵呵!”无畏又摸了摸蕊珠的脑袋,“所以还是咱们蕊珠的脑子聪明是不是?要是哪ri你再见到蕊荷,你能不能用你这个聪明的脑子帮我说服她回来呢?”
“她不会回来了!”
“为什么?”
“是你自己说的呀!她跟男人跑了,她永远不会回来了!你不要等她了,她真的永远不会回来了!”
“呃……或许,她会呢?”无畏抚摸着蕊珠的脑袋,看着她很认真地问道。
“不会!”蕊珠还是低头吃着东西,说得格外肯定坚决,“她想跟着那个男人,她是不会回来找你的!死心吧!”
“哦,是吗……或许吧!”无畏眼中划过一丝失望,收回了手,将目光挪开了,“或许在她心里,那个男人比我这个相处了二十多年的主子还要重要,否则,她又怎么会为了那个男人而做出那么多伤害我的事情呢?到底……蕊荷心里想要什么?真的只是那个男人而已吗?”
蕊珠缓缓抬起双眸,往上瞟了瞟无畏那张出神的脸,眸光中闪过一丝杀气——你怎么会知道?你从来都只会关心你自己想要什么,从来都不会问问别人到底想要什么。如今再来问,抱歉,太晚了。
无畏吹灯关门离开后,本已睡下的那个她又翻身起来了。她一双幽黑的凌目盯着窗户上无畏的影子飘了过去,嘴角不由地勾起了一丝蔑笑。
起身后,她从窗前那张塌下拿出了一只长形匣子,打开匣子,里面躺着一柄铁纹匕首。她拿起匕首,用力地往外一抽,冰冷的刃光便就着淡淡的月光隐隐发起了亮。
她带着邪笑,用匕首朝着方才无畏影子落过的那扇窗户狠狠地划了几道,紧咬牙龈道:“到如今你才想起来问我想要什么,真的是太晚了啊,公主……为何与你相处了二十多年的婢女会为了别人背叛你,你自己从来都不曾反省过这当中的缘故吗?那我会尽快地告诉你,用这把匕首,用你的鲜血来告诉你,哼哼哼哼……想跟你的江小白天长地久?不,没有那个可能,我跟大殿下都没有那个可能,你们就更没有!很快,很快你就会见到大殿下了,向你最亲爱的哥哥赎罪吧,炎无畏!”
她将匕首狠狠地往凭几上一扎,噔地一声,匕首被深深地扎进了木头里,不住颤抖……
第二天一早,郑憾赤着上身,背负着荆条进宫请罪的事情立刻传遍了大街小巷。茶馆酒肆里,各处都在说着这事儿,简直比前阵子他迎娶千钧公主还热闹。有人说他胆大妄为,终于遭报应了,也有人佩服他敢作敢当,不愧为金印王,总之,这两日整个锦城街头巷尾议论的都是他。
这日,天气甚好,无畏带着蕊珠出来晒太阳。蕊珠走着走着,便闹着要去城外的安雀台,无畏熬不过她,只好买下了两包雀食陪她去了。
上了安雀台,四下里很安静,只有几只雀鸟停在露台边沿上啄着食。蕊珠一跑过去,那些雀鸟便惊翅扑飞了,便好不失落地站在那儿,眼巴巴地看着那些飞走的雀鸟,嘟嘴道:“不好玩!给你们吃的都不要!”
无畏走上前去,含笑道:“鸟很胆小的,它们怕人,你一冲过去它们自然会飞了。你往后几步,静静地等上一会儿,说不定它们又飞回来了。”
“是吗?那你帮我站在这儿等好不好?”蕊珠拉着无畏站到了她刚才站的地方,指着露台外树杈上的那几只雀鸟道,“你帮我盯紧它们,逗它们,一定要帮我把它们逗过来!”
无畏掏出鸟食袋子,点头道:“行,这个好容易的,交给我就行了。”
“好!我去那边瞧瞧还有没有别的鸟!你盯紧咯!一定要盯紧咯!”
“知道了,啰嗦!”
蕊珠跑开了,往宽敞的露台另一边跑去。无畏紧盯着那几只雀鸟,一面抛洒鸟食一面逗它们过来。那些鸟被喂惯了,没什么戒心,很快被逗了过来。无畏开心一笑,转身向蕊珠招呼道:“蕊珠,它们过来了!它们……”
忽然,无畏说不出话来了,后半句就生生地咽在了喉咙里!
原来蕊珠早回到了她身后,当她转身时,蕊珠手里的那柄匕首就那么直愣愣地指向了自己,锋利的刀刃毫不留情地抵在了她喉咙处。
“蕊珠……”无畏眼里不是惊恐,而是满满的失望。
“想不到吧?我亲爱的公主,您此时此刻不是应该用您的双手捂住您的脸,然后大叫为什么吗?怎么?被吓得连叫都不会叫了?”此时的蕊珠早已不是平日里那个天真傻气的蕊珠,而是一个浑身戾气,眼神阴毒的女杀手。
“你希望看到我惊恐的样子吗?如此,你心里就舒坦了?”
“当然……当然还不够!”这个女人忽然朝无畏怒吼了一声,握着匕首的胳膊也忍不住颤抖了一下,“这一点点的惩罚怎么够?你以为我做这么多事情就是为了这些吗?睁大你的眼睛,看清楚我是谁!连我都认不出来,你还有脸说你与我们姐妹二人相处过二十年吗?”
无畏眼中微微一涩:“你……是蕊荷,对吗?”
“呵呵,炎无畏,你总算认出我了?”
☆、第六华章 第二百一十七章 来生再做姐妹
一抹略显凄寒的笑容划过了无畏面庞,她看着眼前这个杀气十足的女子,仔细地看着,像第一次见到时那样很认真地打量着:“原来你还活着……多好,活着是一件多么不容易的事情,你应该好好珍惜上苍赐予你的第二次生命,为何要把它这样糟践了?”
“因为你,你不知道吗?”这个女人的确不是什么焉蕊珠,而是焉蕊珠的姐姐焉蕊荷。她的容貌与蕊珠几乎没什么分别,刻意修饰一下声音,就与蕊珠无异了。
“你做这么多就是为了给我大哥报仇?”
“你认为那个仇不用报了吗?”焉蕊荷眼里涌起许多恨意,“我无时无刻不在提醒着自己,大殿下不能白死,你们这些罪人不可以如此逍遥快活地活在这世上,只要我还活着,我便要你们都下去给大殿下陪葬!”
“怎么会弄到这步天地?蕊荷你告诉我,你我之间怎么会弄到这步田地?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因为什么事情?咱们从前不是相处得好好的吗?你为什么要背叛我呢?”无畏满心疑惑地追问着。
“哼,”焉蕊荷冷冷撇嘴,脸上流露出了一丝不屑,“从什么时候开始?抱歉,我也记不起从什么时候开始我变得不想再跟着你了。我不像蕊珠,那丫头整日地跟着你疯跑,宫里宫外上蹿下跳,玩得不亦乐乎,可我不想,我不想跟你们似的像个女疯子一样到处乱窜……”
“就因为这个?”
“这还不够吗?一个女人不好好地做女人,非要像个男人似的出去上阵杀敌,还要建什么属于你自己的御兆卫,把我们这些根本不想舞刀弄枪的人拖去操练,你对我们的折磨难道还不够吗?”一口气怒喝出了这段话后,焉蕊荷沉沉地呼吸了一口气,又继续眼神冰冷地说道,“炎无畏,你从来不会考虑别人怎么想,因为你是公主,我们都是任你使唤的奴婢,你想要我们怎么样我们就得怎么样。就在那段日子里,我发现自己越来越讨厌你了!”
“抱歉,蕊荷,从前的我的确任性,或许我真的只考虑到了自己,建立御兆卫,把你们训练成女兵或许并非你们所愿,但是,那绝非是我故意想折磨你们。你心里对我有抱怨我能明白,那么此刻,当你把你所有的抱怨全都发泄出来之后,会不会好受一点?会不会不那么恨我了?”
焉蕊荷睁着她那双恨意满满的眼睛,慢慢地摇了摇头:“不可能,我对你的恨意从来都不会削减,你别妄图用抱歉这两个字就能抵消你从前做过的那些事情!在世上,与我相依为命的妹妹都不能明白我,唯独只有大殿下,他明白我,他是多么地可怜你知道吗?他是活生生被你们这些人逼死的!”
无畏也摇了摇头:“不,我们任何一个人都没有逼过大哥,他之所以会走上绝路,一切都是他自己咎由自取。他若不暗地里谋反,父王岂会那么对他?”
“他为什么要谋反?还不都是给你母后逼的!”
“我母后?”
“那可恶的姜后,对,那个女人才是我真正最恨的!”焉蕊荷表情狰狞,牙齿咬紧,仿佛吐每一个字出来都用尽了全身力气,“那个女人不但拥有最心疼她的夫君,还有你这么一个女儿以及江应谋那样厉害的女婿,多好,多美满,她应该满足了啊!可是,可是她就是不满足,她就是想对付大殿下,让大殿下死!”
“我母后从来没有对付过大哥……”
“没有吗?”焉蕊珠激动地打断了无畏的话,“那是谁向你父王进言说大殿下不适合做一国之君,要你父王禅位给炎骅里的?不就是你那蛇蝎心肠的母后吗?是,她没生下儿子,她就不许别人生的儿子来继承王位吗?是她自己没本事,她怎么能把怨恨都发泄到大殿下身上呢?大殿下多么无辜你知道吗?”
“蕊荷,我不知道我母后是不是真的跟我父王这么说过,但你凭心而论,我大哥适合做国君吗?”
“他为什么不适合?是你们瞧不起他罢了!大殿下的母亲只是稽氏的一名宗女,比不得你那个母后是鼎鼎大名的姜氏之后。自她入宫以后,大殿下的母亲就遭冷落,连大病将去的时候都没能见到你父王一面,可以说是含恨而终。大殿下没了母亲,在宫中更无地位了,虽是你父王唯一的儿子,却常常受你母后的白眼和诬陷,你母后打心里就看不起他,认为他是多余了,而你,你也好不到哪儿去,从来都没有真正把他当自己哥哥看待过!”
“原来我母后对他的教诲和期盼在他眼里全都成了白眼和诬陷?”无畏耸肩冷笑了笑,“听着还真叫人心寒呢!当初父王和母后对他是寄予了厚望的,希望他能效仿先贤,做一个明理出色的国君,可他呢?一直心术不正,特别是在他母亲过世之后,越发地多疑,越发地阴毒了。他为了排除异己,不惜对老臣子下手,为了扩充在朝中的势力,甚至与夏氏魏氏勾结,还打算逼我父王废掉我母后。还记得那回我母后险些中毒的事情吧?我想那应该就是你和我大哥的杰作吧?”
焉蕊荷哼哼阴笑道:“其实就差一步,所有的事情就差那么一步,倘或你母后当时就没了,你父王也会伤心难过而去,到那时,炎氏的天下就属于大殿下了,有了大殿下的炎国也就不会那么悲惨地遭受稽氏的摧残了!说到底,炎氏曾经的沦陷都是你们自找的,是你那狠毒心肠的母后拽着本不该属于她的东西迟迟不撒手,这就是你们的报应,知道吗?”
“你就这么恨我母后?还是我大哥对你的那一点点好完全抵消了我母后那些年对你的恩情?”
“恩情?她对我是有恩情,但我也报了不是吗?我伺候你伺候了二十多年,我已经报了恩了。可她呢?她仗着对我有恩,就随意地安排我的婚事。当大殿下向她提起要收我做舍人的时候,她竟然拒绝了!”焉蕊荷说到此处,恨意更浓了,“她不肯把我给大殿下,反倒要把我赏给她的侄儿,谁稀罕嫁她侄儿?那个一辈子只知道在后厨里煎药的笨蛋!我想嫁的是大殿下,可她却一手遮天地拦住了!你说,我能不恨她吗?我这一辈子都是毁在她手里的!”
无畏甚是失望,看着她不住摇头:“你太走火入魔了,你被大哥的那些花言巧语哄得几乎没了心智,我母后当时为何要拒绝大哥的请求?因为她知道我大哥不是个可以托付终生的良人,你跟着他不会有好日子过的!你瞧不上我表哥,觉得他浑身药味儿,又笨又呆,只会在后厨煎药只会给人看病,可在我母后看来,那才是可以过一辈子的男人。可能,我母后的安排不是最好的,不是最顺你心意的,但她对你的疼爱却是真真实实的!她对你和蕊珠,就像对待亲生女儿一样,看着你们从小丫头长成大姑娘,她又怎么舍得害你们?”
焉蕊荷冷漠一笑:“她是你母后,你当然会替她说尽好话。不过,炎无畏,咱们在这儿争这些前尘往事已经没有什么用处了。你母后已死,大殿下也被你们逼死了,咱们还是索性爽快地来算一算这笔还没算清的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