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夫人,夫人,赶快放下!赶快放下!”刚才躲得老远的穆阿娇这时又凑了过来,“您还怀着小王子呢,怎能如此动怒?快放下,这等贱婢用不着夫人您亲自动手的!哎,你们几个,都傻呆呆地看着夫人生气是吧?还不给夫人绑了那贱婢过来请罪!”
穆阿娇这么一说,伺候明姬的那几个宫婢立刻如狼似虎地扑向了她。她知道自己不能出手,更不能被明姬给绑了,于是转身飞快地往帐外溜了。
那几个宫婢一窝蜂似的追了出去,整个大帐忽地又安静了下来。这时,紫袍贵妇起了身,款步走到明姬跟前,摁了摁明姬的肩头道:“你说你,怎么还跟一个奴婢生起大气来了?万一伤着你腹中的小王子,王上该多心疼呀!好好的,别再气了,万事还有王上替你做主呢!”
“真是贱婢!”明姬怒气难消道,“又刁又恶,还胆大包天,怪不得竹馨妹妹拿她没法子!且等着,今日我非要给她好好长长记性!”
“好了好了,处置那贱婢的事情就留给王上吧,你先去换身衣裳,消消气儿,我去瞧瞧那贱婢捉住了没有。”
安慰过明姬,紫袍贵妇领着魏竹馨和穆阿娇出了玄青大帐,回了自己的绛纱帐内。屏退左右后,穆阿娇问:“大堂姐,咱们要不要派个人去瞧瞧林蒲心给捉住了没?”
紫袍贵妇双手捧起茶盏,浅浅地抿了一口,摇头笑道:“不必了,捉住没捉住,今儿这事儿都得闹到王上跟前去了,咱们无需费那个功夫,只等瞧好戏吧!”
“呵呵呵呵……”穆阿娇掩鼻贼笑了几声,乐可不支道,“我今儿算是见识到了,那明姬夫人简直就是一泼妇!哎哟哟,方才瞧她抓东西砸林蒲心那贱婢的样子,我真真吓得心口扑扑直跳,活脱脱地一只母老虎呀!”
紫袍贵妇往帐外飞了个冷眉,不屑道:“你才知道?别看她平日里在王上面前温柔体贴,可关起门来,那也就是一只爱撒泼的母狼罢了!从前做女官的时候,倒还是知道克制,如今得了王宠,愈发地按捺不住自己的性子了,早晚得出事。”
“真可怜了咱们王上,竟要敷衍那种人,唉……”
“可不是吗?你以为王上有多亲爱她,不过是看她弟弟阿连城能打战罢了!”
“哎,竹馨,”穆阿娇唤了一声那一直都在出神的魏竹馨,“你怎么了?怎么还一副灰头土脸的样子?林蒲心快要没命了,你还不高兴吗?”
魏竹馨收回神,看着紫袍贵妇问道:“大堂姐,我想问问,今日这事儿是您故意安排的吗?”
紫裙贵妇道:“自家姐妹,也不瞒你了。想收拾林蒲心这事儿我前些时候的确有意无意地跟明姬提过,今儿阿娇提议让林蒲心过来给明姬揉腿时,明姬一口应下了,我就知道她打算下手了。她也算没辜负我,方才干得也还算漂亮,我这么说,你该明白了吧?”
“收拾林蒲心是您的意思,还是我娘的意思?”
“既是我的意思,也是你娘的意思。怎么?你是在担心江应谋吗?你只管放心好了,这回林蒲心要有个三长两短,江应谋要报仇也会找明姬,断找不到你头上。”
魏竹馨轻轻叹息了一声,晃了晃脑袋道:“其实你们都想差了,我与应谋哥哥之间的事情远不止一个林蒲心那么简单。就算没了林蒲心,我与他也回不到从前了……”
“让林蒲心消失也不完全是为了挽救你和江应谋之间的感情,你娘之所以要这么做,是想给你的吾青侯一个警告。还记得上回顺娘的事情吧?你的吾青侯完全可以关起门来自己处置,可他偏不,还将事情闹到了江府太夫人那儿,结果太夫人动了大怒,杖毙了顺娘,还将此事告诉了崔姬夫人,这让你娘失了大脸面,你娘对他这个唯一的女婿真真是失望透顶了。”
“不止如此,你的这个吾青侯真的是专干吃里扒外的事情,”穆阿娇也忿忿道,“就拿陈冯那件事来说吧,为了一个奴才,他居然能拿江府一干人的性命去冒险,还能在朝廷上倒打空见这个小舅子一棒子,害得空见丢了官职,至今都复不了职。他背着他大哥干的那些事儿我就不一一说了,总之,自打他从赫城回来,我就没见他干过一件为自己家好的事儿!”
“竹儿,不是姐姐非得咒你这段来之不易的姻缘,是你的吾青侯已不再是从前的吾青侯了。倘若他执意要与咱们魏家对抗下去,他迟早会成为咱们的敌人。到那时,你的境遇就尴尬了。所以,姐姐想劝你一句,趁早抽身,别再为了一个对你毫无怜惜之情的男人继续蹉跎耗费下去了,明白吗?”紫袍贵妇握着魏竹馨的手,眼神诚恳道。
魏竹馨敷衍地笑了笑,没别的话。
这时,一名宫婢快步地走了进来,弯腰向紫袍贵妇禀道:“夫人,那几个人没能抓着林蒲心,说给林蒲心跑进林子里去了。”
“大堂姐,咱们要不要派人去帮着逮出来?”穆阿娇难抑兴奋道。
“不用,”紫袍贵妇摇摇头道,“明姬自己会派人去找的,明姬找不着,那不还有王上吗?咱们什么都不用做,等着看明姬怎么收拾那个林蒲心就行了。”
直到狩猎归来,江应谋才知道她出事儿了,当下立刻派人进林寻找,连晋寒和成翎王次子文源公子的人马都动用了。
夜幕渐渐降临,湖畔旁越发地热闹了起来,各家大帐升起了明灯,五六处篝火熊熊燃起,国君稽昌正与他的臣子们分享着今日狩猎所得。而江应谋,敷衍了两口酒后,起身走到稍远的地方,静静伫立在湖旁,凝眉望着远处的漆黑。
她到底跑哪儿去了?他在隐隐担心着。
虽然早知她身手不错,但听阡陌说明姬曾一脚踹她吐了血,那必是受了内伤,万一在林中遇见什么不安好心的歹人,她未必能对付得了……
“公子!”江坎气喘吁吁地奔了过来。
“找着了?”他忙转身问。
“您瞧瞧这个!”江坎递上了一枚小小的耳坠子,兰花样的。
江应谋接过捧在手心里仔细瞧了瞧,忙抬头问道:“哪儿寻找的?”
“就离咱们这处不远的林子里!另外,发现蒲心耳坠子的地方还有些凌乱的马蹄印儿,有一枚十分特别,仿佛不是寻常人能用的,我描了下来,您再瞧瞧!”
江坎从怀里掏出了一块破布,又将火把凑近了些,江应谋摊开那张破布,借着不停摇晃的火把光细看了看,脸色微微变了。
“应谋!”晋寒奔了过来,“是不是找着你家林蒲心了?”
“差不多了……”江应谋握着破布的双手缓缓攥起。
“什么叫差不多了?那是找着还是没找着啊?”
“不必找了,”江应谋脸色肃冷了起来,“不出意外,她应该在王上那儿。”
“什么?”晋寒瞪圆双眼,“你说她在王上那儿?你怎么知道的?”
“你自己看吧!”江应谋将那片破布丢给了晋寒,转身迎风道,“这马蹄印十分特别,若我没辨认错,应该是属于王上御马的。王上御马所用的铁掌全是精心设计过图案的,我还记得其中一款叫飞马踏云,也就是你手中的那款。”
“照你这么说,林蒲心在王上那儿?那王上这是什么意思?故意把林蒲心藏起来让你好找?”
江应谋嘴角一撇,撇起一抹蔑笑:“这已经很明显了,他是故意的。我也料到了,陈冯之事后他肯定会找我不痛快,但我没想到他会对蒲心下手。”
晋寒来回踱了两步,皱眉道:“倘若林蒲心真在王上那儿,这事儿可就有些不好办了。王上这么做,会不会太小孩子脾气了?应谋,你打算怎么办?”
江应谋没回话,拂袖往最热闹的那堆篝火去了。最大最热闹的那堆篝火旁,稽昌正与他的几个臣子姬妾相饮甚欢,见江应谋一脸灰冷地走了过来,他眼眸里闪过一丝讥笑,搁下酒盏问道:“应谋,你怎么回事?来来去去的,仿佛有什么心事似的,难道你不愿与孤在这儿同乐?”
稽昌身边的明姬先开口了:“王上,您忘了?之前妾身才跟您提过,人家吾青侯丢了个婢女,正心急如焚地寻着呢!”
“哦……就那个叫林蒲心的婢女吗?”稽昌表情挺做作的,很假。
“对呀!”明姬娇滴滴地回应着,又斜眉飞了江应谋一个白眼,“可不就是下午冲撞妾身,对妾身大不敬的那个贱婢吗?自打下午跑进林子后,就再没出来过了。不过,妾身以为她也不敢出来了,她不怕妾身,难道还不怕王上吗?”
“应谋,那婢女你还没找着?”稽昌眼含阴笑地问道。
“还没,”江应谋盘腿坐下,拿起自己的酒樽饮了一口,口气淡淡道,“但臣相信她应该就在这附近,走不远的。”
“那可说不好啊!”稽昌眼瞄着他,笑意更浓了,“万一她一时惊慌跑叉了路,奔南边那青衫岗去了呢?听说那青衫岗上偶有大虎出没,十分暴戾凶狠,她若不巧撞上了,你恐怕连个尸骨都收不回来了。”
“是吗?”江应谋迎着稽昌那不怀好意的目光回话道,“王上认为蒲心会去南边的青衫岗?”
☆、第一卷 八十九章 前往青衫岗
“孤也是随口一猜,孤又怎么知道她去了哪儿呢?”稽昌双手一摊,呵呵地笑了起来,同样,很假。
“吾青侯,一个贱婢而已,何用你如此费尽心思地找?就算找回来,她顶撞明姬夫人在先,也是要受到王上惩处的,倒不如由着她去那青衫岗自生自灭吧!”同坐的阿连城满口讥讽道。
“话也不能这么说,阿连城将军,”成翎王次子文源公子含笑开口道,“虽只是一个婢女,却伺候得当,拿捏你脾气得当,一百个里挑不出那么一个,也是当该珍惜的。况且,那位蒲心姑娘于吾青侯有救命之恩,岂能就此放弃?这似乎与先王所教导的怀仁天下不太相合吧?当然,要依着阿连城将军你们赫苗部落的规矩,那贱婢就当真是连头畜生都不如的。”
“文源公子,你这是在讥讽我们赫苗部落野蛮嗜血吗?”阿连城那黑亮的阔眉皱起,十分不满地质问道。
“这还用讥讽吗?事实就摆在眼前,”文源大开双臂,说得一脸坦诚,“赫苗一部虽归于我稽国多时,但蛮夷族风不改。我听闻下午吾青侯家的那个婢女之所以会冲撞明姬夫人,皆是因为明姬夫人作无理之要求,那婢女不肯从,明姬夫人甚至在帐中大打出手,毫不顾忌她腹中怀有王子,以及她身为王上姬妾的尊贵身份,试问,这不够野蛮吗?”
“我姐姐性情豁达,做事直来直去,虽举止莽撞了些,但心地是十分善良的。若非那贱婢一口鲜血吐在我姐姐小腹上,她又岂会火烧心口?文源公子通晓南北,难道竟不知孕妇小腹染血乃是不祥之兆?我姐姐也不过是心疼她腹中的小王子罢了!”阿连城驳道。
“那又是何人将林蒲心一脚踹出血的?想我太奶奶从前治理后宫时,时常告诫众姬应和睦相处,修养身心,不可借宠骄纵,恣意妄为,明姬夫人既怀有王子,就更该修心养性,如此动则暴怒动则出手,于后宫于王上子嗣有何益处?”
“文源公子管得会不会太多了?王上后宫之事你也管?”
“我乃稽氏宗室王孙,关心王上子嗣有何不对?”
“好了,”眼见两人快吵起来了,稽昌不得不出来打圆场,“今日是来狩猎作乐的,别为了一点点小事就闹得不痛快了。至于那林蒲心,寻着再说,来,咱们接着喝!”
江应谋稍坐片刻,寻了个借口又离开了。晋寒紧随其后,问道:“你真信王上的?真要去青衫岗?”
“蒲心肯定在青衫岗,他刚才暗示得已经很明显了。”
“等等!”晋寒伸手扯住江应谋,“你既知他故意暗示于你,就该知道青衫岗上未必太平,你就这么去了,恐怕太危险了。”
“那我可以不去吗?”
“这样,你别去,我带人去瞧瞧!”
“没用的,”江应谋摇头道,“他设这陷阱是为了我,你去,恐怕不止你会有危险,就连蒲心也难以救回,所以这趟,我必须去。”
“那我与你同去,多带点人手,我还不信了,他真敢在国都之外将你暗杀了!”晋寒略显气愤道。
话音刚落,稽昌身边的一位侍臣快步地走了过来,双手捧上一个檀香香囊:“吾青侯,王上赐您香囊一枚,说香囊内有祈福宝珠一颗,可助吾青侯早些寻着您想要寻的人。另外,听说青衫岗上那大虎还是有灵性的,心诚则独自前往,它非但不伤,还会放了你,心不诚且去得人多了,只怕它真的会暴怒。”
“有这么玄妙?”晋寒抖眉不屑道。
“奴才是这么听人说的。”那侍臣将香囊递与了江应谋,转身走了。
江应谋打开那香囊,从里面掏出了一件小小的东西,哪里是什么祈福宝珠,是蒲心另外一只耳坠子。晋寒脸色瞬变:“这是什么意思?这坠子是林蒲心的?”
“晋寒你留下,”江应谋收起耳坠,“我带江坎去。”
“就你们俩?那不是去送死吗?”
“以为他傻吗?他不敢杀我,他想要什么我已经猜到了。”
“他想要什么?”
“回来再说,”江应谋抬手拍了拍晋寒的肩,“你先留下,帮我做点事情。”
“你说!”
青衫岗上,夜风习习,静谧得像个大黑洞。她坐在一块大石上,静静地眺望着眼前那片黑漆漆的山坳,一个念头不停地在她脑海里盘旋:到底稽昌想干什么?
她为何会被绑在这儿?
这话要从下午她打明姬帐内跑出来说起。出了帐,她径直跑向林子,直到看不见身后那一帮子追兵了,这才趴在一棵大榆树上使劲地喘气。
那个乌可明珠真不愧是自幼习武的,刚才出脚力度非常,若是普通人,恐怕早一命呜呼了,自己虽然下意识地往后躲了一下,但还是给踹出了内伤。
疼痛感渐渐加剧,她的意识也在慢慢地趋于模糊。就在那半醒半昏之时,她灵敏的耳朵忽然察觉到有靠近的脚步声,慌忙挣扎着爬了起来,可刚起身,一支长箭嗖地一下从她右脸颊旁飞过,她惊了一下,又跌坐了回去。
还没等她反应过来,冰冷的剑锋已经抵了过来:“什么人?”
她忙答:“路过的。”
“怎么?不是鹿,是人?”另一个男人的声音在她头顶响起,听着有些耳熟。
“回王上,是个婢女,却认不得是谁家的。”握剑的男人道。
王上?难道是国君稽昌?她暗暗一惊,真没想到会在这儿遇上稽昌。
“抬起头来。”那略带威严冷肃的声音命令道。
她只得听从吩咐,缓缓地抬起了下颚——清澈耀眼的阳光从树冠缝隙间倾射而下,一个着紫金袍束紫玉带的男人正用一双充满疑惑的双瞳俯看着自己。这男人年纪与江应谋相仿,却显得比江应谋更深沉事故,或许朝政事务太过繁琐压抑,使得颦眉时他额心处那三道褶痕特别地明显,没错,的确是稽昌,稽国的国君。
“你哪家的?”稽昌并不认得她。
她垂头没答。旁边一个近侍倒开口了:“王上,她是吾青侯身边的。”
“江应谋身边的?叫什么?”
“好像叫林蒲心。”
“哦……”稽昌口气陡转,换了一副大彻大悟的口气感触道,“原来你就是那个林蒲心?那个在郑国把江应谋救了回来的郑国女医师?”
她还是没答话,不想说话,胃疼,也不想跟这个下令灭了炎国的屠夫多说什么。
稽昌缓步迈近了她些,一面打量她一面在旁边大青石上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