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所谓,”他带着一抹绿茶般的微笑,打断了魏竹馨的话,“倘若她真的存有异心,而我又当真死于她手,那我也没什么可抱怨的,只当将从前种种全都还给了无畏,只当是天意如此……”
“你果真又在自寻死路了……”魏竹馨面容僵硬地喃喃说道,“仿佛不以死谢罪,炎无畏就无法原谅你似的。可她若真心疼你,又怎么会不清楚你心中的苦?你夹在炎氏和稽氏之间,既想保住炎氏又想保住江氏,费尽了心机,倘若她知道,她就不应该怪你,因为你已经尽力了……”
“可她不知道,”他轻轻晃头,“你父亲食言了,在我还没来得及赶回赫城就找了个借口大开杀戒,杀害了无畏的父王,逼死了无畏的母后,最后还编造瞎话说我不会再回赫城,我已赶往博阳与你双宿双栖了……我没有那个机会……在无畏跳下城楼之前告诉她真相,你又凭什么怪责于她?”
魏竹馨的脸色更僵了,且泛起了白纸似的白。
“别再质疑我和无畏之间的感情,不是因为你爱我更多,所以有资格指责她不够爱我,是因为我们相处的时日太短,还没等到我们融为一体的时候,你父亲,夏钟罄的父亲以及无畏同父异母的兄长就用卑鄙的手段让我们阴阳两隔了……”说到此处,他微微有些愤怒了,“你应该管好你自己竹馨,而不是来过问我的事情。从前无畏怎样,将来蒲心怎样,那都是我的选择,与你无关。”
“呵!”魏竹馨抖肩笑得凄然,“所以你终究还是会向我们魏家报复的,对吗?怪不得我大哥说,空见会变成如今这副模样,你功不可没……你恨毒了我们魏家,你回到博阳就不是为了跟家人团聚,你就是为了替炎无畏报仇的,对吗?”
“你应该好好去问问你大哥,魏空见之所以变成如今这模样到底是因为什么,我只怕你没那个勇气知道事实真相。我最后再跟你说一句,竹馨,别看不清善恶,因为善恶到头终有报。”
“好……”魏竹馨微微颤抖,紧咬了咬牙龈,“我看着,我看到最后我是替你收尸还是替我父兄收尸……”
“好,随你!”他起身往屏风后去了。
魏竹馨呆坐在桌前,目光望向了墙角处搁置的三连扇屏风,屏风后人影晃动,屏风上翠鸟扑翅,但那一切都不属于她,她没有资格去触碰屏风后的人,也没有资格去撤换掉不怎么喜欢的翠鸟屏风,屋子里的所有东西她都没资格去动,这些日后恐怕都会属于那个叫林蒲心的女人。
她知道,应谋哥哥的心已跌入了林蒲心的怀里,那里有炎无畏的影子,很难再拔出来了。
屋外传来了小叶子与桑榆的嬉笑声,魏竹馨抽回神,意识飘浮地出了书房门。华灯已上,精巧曲折的回廊下,一群侍婢正坐在那儿低声说笑,那个特别刺眼的也在。
“少夫人,”阡陌走过去说道,“方才大夫人说,为了贺下个月太夫人生辰,阁内各处都要重新装点……”
没等阡陌说完,魏竹馨径直走向了廊下,朝那个最刺眼的走去了。
这女人想干什么?原本坐着的她缓缓起了身。
魏竹馨停步在她跟前,带着一副审视般的清高打量了她一眼,很直接地问了出来:“林蒲心,身为细作,你最大的能耐是什么?”
她微微一愣:“少夫人这话是什么意思?”
“我好奇啊,”魏竹馨笑得阴沉,“我从来没见过真正的细作,从前也只是听说或者在书里看见过,如今有一个活生生的站在我面前,我真的好奇想打听打听。我问你,像你们细作,是不是不能违抗主人的命令?若有半点违抗,你们的主人是不是就会手起刀落,像杀死一只摇尾乞怜的小猎狗似的?”
“抱歉了,少夫人,我不是细作,我也不是小猎狗,谁若想杀我如同杀死一只小猎狗一般,也不会很容易。”她觉得这女人一次说话比一次怪异了,病得越来越重了吧?
“我告诉你吧,”魏竹馨往她跟前凑近了些,声音放轻,笑容诡异,“你迟早会死的,就你这点本事,你怎么斗得过我们稽国的第一谋士?我不会劝你离开,我反而想你留下,因为只有你留下了,我才能一睹你与我们稽国第一谋士的对决。我想看看,到最后你是怎么死在他手里的,那必定十分地精彩惬意,你说对吗?”
“是吗?”她挑起冷眸回道,“少夫人竟无聊到这种地步了?看完了秋心在未梁的表演,又想看我会如何死在公子手里,少夫人日子是否真的只能这样打发了?您嫁来杜鹃阁,原来不是来做少夫人的,原来是来看戏的,怎么?您娘家魏府连几个会演戏的奴才都请不起吗?不会吧?我要没记错,您大哥魏少将军就是演戏的高手。”
“大家都来瞧瞧,”魏竹馨往后退了一步,面含浅浅的讽笑道,“也顺道都来学学,身为细作该如何在主人面前辩解,或许将来也有人会找你们做细作……”
“少夫人您不必混淆视听了,您无聊想玩想演戏,只管说一声,咱们这些奴婢谁敢不从?今晚月色好,现下又有这么多人,少夫人又特别钟爱细作这段子,不如咱们就来演一出关于细作的本子吧?”她打断了魏竹馨的话,目含挑衅道。
“你想演什么本子?”
“这本子很简单,说有一位包藏祸心的歼臣,明明是别国细作,却还要显得自己忠心无比。有一日,他意图谋逆国君,谁料事败漏了马脚,于是他痛下杀手,将参与过此事的所有人都灭了口,甚至……包括他自己的亲弟弟!”
“你胡扯!”魏竹馨脸色顿时变了。
“这本来是胡扯,”她轻松微笑道,“这个本子原本就是我们村里一个无聊的老翁想出来的,瞎编的,少夫人何须如此激动?难道少夫人真见过那种猪狗不如的人?这世上真的有那种泯灭良心冷血无情的人?倘若真有,该是长成什么模样的?他怎么能如此狠心,像他那种人还配称作人吗?”
魏竹馨右掌挥起,仿佛用尽全身力气朝她拍去,只听见啪的一声,魏竹馨挥过去的手腕被牢牢地抓在了她的左手里,想收回来,却又被她往跟前拽了一下:“少夫人,您怎能如此粗暴?奴婢未来博阳之前,可是听说过您的大名的。传言都说,魏府二小姐貌美如花,冰肌玉骨,宛如桃花仙降世,还说这位小姐不但出身名门,还博览群书,温柔娴雅,乃是博阳城第一闺秀……”
“放手!”魏竹馨整张脸都紫了,拼命想抽回手,却太过纤弱,完全不敌身手矫健的她。
“唉,”她紧握着魏竹馨的手腕不放,轻叹息道,“原来传言终究是传言,博阳城的第一闺秀也是会动拳脚的,这跟我们村那些动不动就跳上墙头骂人的村妇有什么分别呢?真叫人失望……”
稍势往后一推,魏竹馨就撞后面墙上去了。一旁看呆了的青樱这才反应了过来,急忙上前扶住了魏竹馨,慌声道:“小姐……小姐您没事儿吧?”
“别愣着了,赶紧扶了少夫人回房去!”阡陌三两步走了过来,与青樱一道将面色全无的魏竹馨搀扶住了。
方才的清高冰冷,故作姿态的嘲讽不屑,只是被她那么轻轻一推,就推得撞墙碎了——此刻的魏竹馨,像一只被撞破了外壳的小羊,显得虚弱狼狈,除了沉沉喘息,什么都做不了,只能任由青樱和阡陌搀扶回房了。
回到房中,两人将魏竹馨轻轻地放在了榻上。魏竹馨仿佛被抽了筋骨,软软地爬在了侧旁的凭几上,如同刚刚遭遇了什么暴打似的,无力地喘息着。
青樱手忙脚乱地去斟了盏茶,捧到魏竹馨跟前道:“小姐,喝口茶缓缓气儿吧……”
魏竹馨嘴角一撇,撇出了两道清泪。青樱更慌了:“小姐,小姐您别这样,小姐……”
“少夫人,或者说,奴婢应该称呼您为魏小姐更合适。”阡陌立于一旁轻声道。
“阡陌姐,你就别再说这样的话了!小姐正难过着呢!”青樱哀求道。
“青樱,”魏竹馨哽咽着,“你先出去。”
青樱只好听命,开门出去了。青樱退下后,魏竹馨缓缓地撑起了上身,伸出纤纤手指,轻轻地抹去了眼角泪水:“你想说什么就说吧,反正我已经无所谓了……”
“您真的已经无所谓了吗?魏小姐,奴婢以为,您真的别再自己骗自己了。”
“我骗了我自己什么?”魏竹馨看着阡陌质问道。
“您的心里有一个脓包,已经很久很久了,从公子前往炎王宫起,那脓包就存在了,且日益胀大,占据了您整颗心。”
“是吗?”魏竹馨抖肩冷冷一笑,“我怎么没有感觉?你想说什么就直说吧,不必在我面前显摆那些你从应谋哥哥那儿学来的才学。”
“我此刻要做的就是想将您的脓包挑开,让那些恶脓全部流出,因为只有这样,或许您才能真正看清自己。”
“哦?那你打算怎么挑?”魏竹馨冷漠道。
“您是不是真的以为,倘若当初公子没去过炎王宫,您必定能与公子喜结连理共度余生?”
“你什么意思?”
“奴婢只想告诉您,公子从来对您都没有过儿女之情,就算当年公子没有去炎国求医,没有被炎国国君相中,到最后您也未必可以嫁给公子。”
“你想说的就是这些?”
“这些不够吗?还是您觉得都无所谓,只要能嫁就好,别的一概都可以忽略不管?要这样说的话,您如今已经如愿了,您的的确确已经嫁给公子了,您没什么好抱怨的了,但为何自您来了我们杜鹃阁后就总是一副所有人都欠了您的模样呢?”
“我有吗?”魏竹馨冷冷反问。
☆、第二卷 第九十九章 您其实一直都在等
“您看似对阁内任何事情都毫不在意,对公子亲近蒲心也丝毫不在意,但那只是您伪装出来的,您其实一直都还在等,以一种漠不关心的样子在等,等公子回心转意,等日后或许会出现的机会;您还憧憬着与公子花前夕下,朝朝暮暮,白头到老,奴婢说得对吗?”阡陌轻声问道。
“错得离谱,”魏竹馨绷着那张冷冷的脸,使劲绷着,像怕稍微一松劲儿,那张脸就会垮下来似的,“真的错得离谱。我像是在等吗?我等了又如何?应谋哥哥不会回头了,他已经有另外一个炎无畏了。”
“倘若您真的这么想,奴婢或许可以稍稍安心了。您能明白这一点,就不该再对公子抱有假想,您真正该做的是为您将来打算。无论是公子还是奴婢,都希望到了最后您能有个好归属。而公子,奴婢更加希望他不再郁郁寡欢,能有个中意之人陪他度过余生。”
“即便是那个假炎无畏?”
“对,”阡陌语气笃定道,“即便公子真的将蒲心当做了无畏公主,奴婢也会十分欣慰,因为那样,公子就不会过分痛苦。公子从小吃了许多的苦,一次又一次地险些丧命,奴婢真的不忍心见他余生都要在悲苦自责中度过,所以,魏小姐,请您放弃公子,让公子过得开心一些。”
魏竹馨缓缓转头,目光像薄纱似的落在阡陌身上,又轻轻划过:“多么难得的忠心,多么感人肺腑的倾告,实在叫人感动啊……可是阡陌,谁又来怜惜我从前的那二十多年呢?你们一个一个地都要我放弃,难道你们从来不觉得自己很残忍吗?你们是在掏我的心……”
“奴婢能明白,您痴恋公子多年,公子的身影早已镌刻在了您的心上,要您抹去,谈何容易?可是,空留着那个印记,您又能怎样?倒不如咬紧牙关将它剜去,日后又能长出新的来。魏小姐,您饱读诗书,长痛不如短痛这句话您应该明白,望您多加斟酌!”阡陌言罢,屈膝行了个礼开门出去了。
阡陌一走,魏竹馨脸上那层冰冷就缓缓地垮了下来,心中的悲,伤心,哀怨,难过全都涌了出来,轻轻地,她从榻沿边滑坐了下来,眼角渗出了一滴大大的眼泪。
青樱开门进来,见此情形吓了一大跳,忙奔过来搀扶她,她却推开了青樱。青樱心疼道:“小姐,您又何苦如此作践自己呢?您这样子哪儿还是从前的您呢?快起来吧!”
她悲得满脸落白,深情憔悴:“青樱……你不懂……你不知道……她们是在挖我的心……”
“她们?”
“无论是大堂姐还是阡陌,她们都想让我放弃,她们都断言我今生与应谋哥哥再无可能了……她们要我忘了……她们说得好轻巧好轻巧……”
“小姐,不是她们说得轻巧,是您把江公子看得太重了。”
青樱跪在一旁劝道。
魏竹馨软软地靠在榻边,合上眼,轻叹息了一口气。青樱又劝:“其实奴婢觉得,魏姬和阿娇小姐说得没错,您该为自己打算了。既然江公子已经不打算回头了,您留在这杜鹃阁又有何意义?别白费了您这二十来岁的大好年华啊!”
“年华?对,我尚有屈指可数的几年年华,可我余留着这年华又有何用?炎无畏什么年华都没有了,但她却还有应谋哥哥,而我呢,我看起来听上去都像一个傻子一出悲剧……”魏竹馨莫落地摇着头,大颗大颗的眼泪从眼角低落,“我就是一出悲剧……”
“小姐不会是悲剧,小姐重新振作起来,一定会过得比江公子更幸福的!要知道,江府之外,还有很多人仰慕小姐的!”
魏竹馨没再说话,默默垂着泪,神情黯然得如一朵折了茎的焉色美人蕉,颓废而又娇弱,仿佛心里的那个大脓包真的被人刺破了,恶脓淌出,熬染着伤口,阵阵灼痛,直到痛得没知觉……
终究还是败了吗?
终究还是得像个败兵一般狼狈地收拾起浑身伤痛离开这儿吗?
母亲决定带自己去族地,并不是真的想自己去为空见祈福,是为了让自己离开江府……这一踏出去,会不会再回来谁都不知道了,因为母亲已经无法忍受应谋哥哥对魏家的步步相逼,魏氏与应谋哥哥的对立已经显山露水了。
这是一个令人难以接受的结局,炎无畏,你看到了吧?你终究还是得逞了……你用你的死换走了我此生的幸福,你跳下城楼那一刻,心中必定也是这么诅咒的吧?
你好残忍……
好残忍……
“青樱,收拾东西!”
清晨,她站在杜鹃阁门前,目送魏竹馨主仆三人远去。那女人的背影像一只没了绳线牵绊的风筝,懒懒散散,一点精神都没有。
魏竹馨,你终究还是没得到江应谋吧?那男人复杂多变的心你又怎能看透?
“姐姐!”小叶子飞奔出了大门。
“哦,小叶子啊,”她收回目光转身道,“有事儿?”
“姐姐,你今儿出门不出门呀?”
“你想出门?”
“嘻嘻!”小叶子笑眉弯弯道,“上回桑榆姐姐买回来的那个铜钱糖实在太好吃了,我嘴又馋了,你把你的腰牌借我,我上街买了就回来,保准不多待!”
她笑道:“原来是馋猫又馋了呀!行,给你一炷香的功夫,买了就早点回来,不许在街上逗留知道吗?”
“遵命!”
得了腰牌,小叶子取了钱袋子开开心心地上街去了。先到那家饼铺买了几色糕点,又去脂粉铺里溜达了一圈,给姐姐买了盒好香好香的脂粉,这些买齐整了后,才神神秘秘地来到了事先约好的地方。
在那地方等她的是一个穿着朴素的老头儿。老头儿见了她,十分热情地迎了上去:“我怕你不来呢!”
“老铁叔,精神了呀!都换行头了!”她打量了那老头一眼笑道。
“还不是托你的福?”老头儿笑米米地说道,“我拿你给的那些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