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倒无所谓,世事总是难料的,预设好的时常会有被打乱了的时候,公子可以再重新布局。眼下咱们要做的,就是静观其变,只当昨晚的事情从来没发生过。”
“那我能问一句,眉夫人和焉蕊珠如今在哪儿吗?”
“已经送出城了。”
“何时?昨晚吗?”
“对。”
“昨晚连夜出城?那岂不是要惊动城防巡守?如此一来,魏空明必然能查到啊!”
阡陌正要答话,桑榆匆忙跑来了,说魏空明兄弟俩来了。两人对视了一眼,杀来得可真快呢!
送茶进去后,所有仆婢都被屏退,仅剩下了江应谋陈冯和魏空明魏空行。陈冯抄手坐在江应谋左侧,眼望着前方,口含不屑道:“魏少将军,不知道你火气掀天地杀到应谋这儿来干什么啊?搜罗完整个城,这会儿已经开始逐户逐户地查这些大府了?哎哟,不知道你这么查下去能管用吗?那杀手也不傻的,还能蹲那墙角落里等着你去抓吗?恐怕早溜出城了!”
魏空明垂头抿了一口茶,脸色略显沉凝道:“我昨夜就封城了,除非那杀手是长了翅膀会飞,否则他是出不了这城的。你放心,今儿我来应谋这儿,不是为了搜那杀手,是为了别的事情而来的。”
“哦?”陈冯挑了挑眉梢,斜瞟着他问道,“你还能有什么别的事情需要来麻烦我们公子呢?”
魏空明看了对面江应谋一眼,嘴角浮起一丝冷笑:“我希望应谋能告诉我,齐玉眉在什么地方。”
“谁?”陈冯的眉心立刻皱了起来,但江应谋却丝毫没有任何反应,听着那句话,就跟喝了一杯温凉适中的白开水似的,半点没有扰乱他的心情。
“应谋,夏钟磬联手阿连城以焉蕊珠引玉眉出去的事情,马婆子都已经招了。据马婆子说,玉眉和焉蕊珠是被一神秘人给救走的。其实呢,我应该感谢那位神秘人才是,因为若不是她出手相救,夏钟磬企图陷害玉眉的卑劣伎俩就会得逞,到时候,玉眉和她腹中的孩儿会怎样,谁都不好说,所以,”魏空明将手里的茶很慎重地放回了凭几上,“我今日来,不是兴师问罪,只是想知道玉眉的下落,并且多谢这位神秘人的相助。”
江应谋含笑反问了一句:“你是认为我就是昨晚那个勇救齐玉眉的神秘人?”
“应谋,咱们明人不说暗话。在这博阳城,除了我,谁最关心玉眉,那就得是你了。虽然你从来没问过我关于玉眉任何事情,私底下也没与玉眉往来过,但你却是很关心她的。为什么?因为无畏公主的表姐,我说得对吗?”
“对,那又如何?”
“你一直不满我将玉眉从赫城带回,留于身边做了小妾,在你看来,我这样做是糟蹋了她,所以你有想将她从我身边带走的念头是可以理解的,但可惜,你并不了解我和玉眉之间的事情。”
“呵!”陈冯耸了耸肩,几丝蔑笑浮面,“少将军和眉夫人之间还有什么轰轰烈烈忠贞不二的事情吗?前情后事加在一块儿,不就是一个男人把一个女人掳回来睡了的时候吗?真是奇怪,难不成里头还有什么不为人知的真情所在?”
“陈冯……”江应谋抬了抬手。
“是,”陈冯见好就收,点点头道,“我不说了,应谋,你们继续。”
“空明,你方才说的那些我都承认,我的的确确是想让齐玉眉离开你身边,但有一点你说错了,我不是因为你让她做了个小妾而想让她离开你,而是因为她心里根本没有你。倘若她是心甘情愿地想跟着你,我不会那么多事儿,可偏偏,她只是被你强掳回去的一个睡奴而已。”江应谋口气淡淡道。
“应谋,你知道我是什么时候开始对齐玉眉上心的吗?那比你去炎王宫还早。”
“哦?是吗?”
“大概十年前,我第一次前往炎王宫觐见当时的炎国国君时,正好撞上了齐玉眉和扈宁的大婚,在那场婚礼上我见到了齐玉眉,一见我便后悔了,后悔为何我没早些认识炎国的这位小姐,倘若早认识,扈宁未必会是她的夫君。”
“明白,”江应谋点点头道,“你是对无畏的那位表姐一见钟情了。”
“后来我每回去往赫城,我都会找机会去拜访扈宁,其实我的用意不在于与扈宁结交,我仅仅是想见一见她而已。扈宁战死后,我一得到消息便下了决心,这回我一定要把齐玉眉带回去,所以在攻破赫城之后,我立刻派人去将齐玉眉保护了起来,否则,以当时之乱,她很有可能早死于夏都玄和夏都玄的党羽手里。”
“这么说来,我还得替无畏感谢你仗义相助了?”
“不必,”魏空明眼色冷冷道,“你只用告诉我齐玉眉在哪儿就行了。应谋,咱俩兄弟这么多年,我真的不想跟你闹到兵戎相见的地步。齐玉眉是我的女人,我一定要把带她回去。”
“我女人也没了,那我是不是也该向你要呢?”
“应谋……”
“空明哥,”江应谋轻晃了晃脑袋,打断了魏空明的话,“世上的事情不全是那样的,不是你伸手跟别人要,别人就一定得拱手让给你。更何况,齐玉眉不是一件东西,她有她自己的想法,她的想法我不用问也知道,她是不愿意跟着你的。”
魏空明眸光全阴:“这么说来,你是不肯把她交还给我了?”
“我不知道她在哪儿,又怎么交还给你?”
“你知道她在哪儿,她就在你手里。”
“倘若你认定齐玉眉在我这儿的话,你可以向国君请令,下令彻查我杜鹃阁。”
“你不会那么笨把人藏在杜鹃阁的,”魏空明紧了紧牙龈,往江应谋跟前凑了凑,语气变得低缓阴冷了起来,“应谋,何必呢?你非得跟我作对到这一步?你对付空见,时不时地冲我们魏家捣捣乱,这些我都可以忍你,但你不能动齐玉眉,你动了你不该动的东西,你会因此付出代价,并且后悔一辈子的!”
江应谋笑得平淡如水:“这句话应该我跟你说,你动了你不该动的东西,你也会因此付出代价,且抱憾终身的。”
“说到底,你就是想为炎无畏报仇是吗?”
“倘若昨晚死的那个是齐玉眉,你会不为她报仇吗?”
“应谋,你这是在自掘坟墓你知道吗?”
“不,”江应谋笑容如狡狐道,“我是在替你掘坟墓。”
魏空明双眸微微一紧,起身拂袖而去。魏空行跟江应谋招呼了一声,紧跟着追了出去。陈冯往门外瞥了一眼,冲江应谋竖起了大拇指:“你行,你真的是撒谎眼睛都不会眨一下的高手!你哪儿是稽国第一谋士呢?你就是稽国第一谎话精啊!”
“那要不你来?”
“我可不敢!”陈冯摆摆手,“对着魏空明那副要吃人的模样,要我眼睛不眨地说不知道齐玉眉在哪儿,我还是有点发怵的。不过,江公子啊,他方才那话一点不假,您动了他的齐玉眉,他不会善罢甘休的,接下来您打算怎么办啊?”
“按兵不动。”江应谋抿茶笑道。
“也行,按兵不动,看他能折腾出什么花样来。可是啊……”
“你能别那么多不过可是吗?有什么话直说。”
陈冯凑到他旁边,略略放轻了声音道:“昨晚那事儿,我是说夏钟磬被杀的那事儿,你就一点都不怀疑林蒲心?”
☆、第三卷 第一百一十章 美人与公子
“你不正怀疑着吗?”
“我怀疑有什么用?得你自己提高警惕啊!还有,这回双锋塔的事情你原本可以不让林蒲心插手的,为何要派她去打头阵?你说说,你说说你那葫芦里到底卖的是哪门子的耗子药?”
江应谋瞥了他一眼,笑了笑:“你这么紧张干什么?怕我被林蒲心牵着鼻子走?有那么容易吗?想要知道她到底是个什么来头,把她困在这杜鹃阁是困不出个结果的,唯有让她参与其中,才能慢慢摸清楚她到底是个什么底细。”
“我怎么觉得这事儿十分地不靠谱呢?你不会真的掉林蒲心的美人坑里去了吧?”
“有你和晋寒耳提面命地提醒着,我想掉下去也不容易,是不是?放心好了,我自有分寸。”
“那依你看,魏空明接下来会怎么办?你的的确确是一把抓住了他的痛处,他这条老鱼大尾巴一弹,肯定会折腾起不小风浪的,你打算如何应对?”
“等着。”
“等着?”
“等着看他到底会掀起多大风浪,”江应谋盏手捻盏,淡笑如斯,“他也身在这摊浑水当中,风浪掀得过大,他也未必能明则保身。”
出了江府,魏空行拦下了准备离开的魏空明,魏空明瞪着他怒红未消道:“看清楚了吧?看清楚了你的应谋哥到底是什么嘴脸了吧?你不是一向认为他光明磊落大仁大义吗?瞧见了吗?他也不过是个胁持弱小卑鄙无私的小人罢了!”
“哥,你何以断定眉嫂子是被应谋哥救走的?”
“玉眉在博阳可算举目无亲,平日里也甚少出府,同外面的人很少有往来,唯独江应谋身边的那个林蒲心,两人见过数面,颇有交情。不出我所料,夏钟磬向玉眉施以威胁时,玉眉向林蒲心求助,继而再被江应谋利用,使夏钟磬那个蠢妇惨死双锋塔,更使玉眉落入了他的手里,想想真是可恶!”魏空明气愤难平道。
“你认为连大嫂都是应谋哥杀的?”
“你认为你的应谋哥干不出这样的事情吗?”
“应谋哥没杀大嫂的必要,若说眉嫂子在他手里我还信,但要说大嫂是被他所杀,我觉得实在是有些蹊跷。”
“这有什么好蹊跷的?他的用意还不够明显吗?他就是想杀了夏钟磬来挑拨咱们魏家与夏氏的关系!”
“哥,你有些不冷静了,眉嫂子失踪和大嫂被杀这两件事或许不能混为一谈,我认为应谋哥不会下手杀大嫂,杀大嫂的或许另有其人……”
“行了!”魏空明冷冷地打断了魏空行的话,“空行,为何你至今都还觉得江应谋是个好人?他方才所说的你句句都听清楚了吧?他要为炎无畏报仇,他要对付咱们魏家,他不亲眼见着咱们魏家万劫不复他是不会罢休的,到了这时候,你是不是还打算与他称兄道弟?”
魏空行看着自家哥哥,想说什么又没能说出来,一丝丝无奈爬上了他稍显落寞的脸上。随后,魏空明翻身上马,带着一身怒气抽鞭离去了,仅留下他一人伫立在江府门前。
眼望着大哥绝尘而去的背影良久,魏空行这才从胸腔里缓缓地吐出一口气,然后默默地往回走去——魏家和应谋哥之间的裂痕越大,他越觉得自己在中间无所适从,明明姓魏,却无法苟同姓魏的一言一行,明明是认为应谋哥是对的,却无法抛舍魏氏这股血脉,他越来越不知道自己究竟该怎么办了。
但有一点他十分地确信,以应谋哥一惯的做派,是不会下手杀大嫂的,那么,杀害大嫂的应该另有其人。这个人会是谁?为何会对大嫂下此狠手?会与那日追赶姐姐的两个神秘女人有关吗?
赫城,夏府里,一阵撕心裂肺的哭声从夏都玄院子里传出。就在刚刚,魏空明派去报丧的人已经抵达,夏夫人在得知爱女被杀后,立刻嚎啕大哭了起来。
与此同时,阿连城派去的人也抵达了夏府。夏都玄打发了魏空明派来的人,唤上了阿连城的手下,脸色发青地问道:“究竟是怎么回事?”
那手下道:“阿连城将军甚感难过和抱歉,他说,当晚若是他亲自去双锋塔看着,夏小姐或许就不会遭此横祸。”
“双锋塔?钟磬去双锋塔做什么?你,”夏都玄手指那手下,眼露杀气地轻喝道,“一五一十地给我说清楚了!一个字都不许漏掉!”
“是!”
随后,那手下将当晚的事情详细地跟夏都玄说了一遍。言罢,那手下又道:“事后将军派人去塔附近找过,当晚将军派去保护夏小姐的那六个护卫全部毙命,被人抛尸在了离塔两里之外的一个废弃小院里。对方手段之狠,可见一斑。”
夏都玄的长子夏景声拧眉问道:“博阳那边一点蛛丝马迹都查不到吗?”
那手下摇头道:“暂时还没任何线索。那晚偏是暴雨,下了整整一夜,行凶者所留下来的痕迹全都被冲刷得干干净净的,什么都没留下……”
“可恶!”夏都玄一掌劈翻了手边的那只小仙鹤香炉,满面涨红,怒不可遏道,“到底是谁?到底是谁要如此卑鄙下作,不冲我夏都玄来,却杀我手无缚鸡之力的女儿?实在是太可恶了!不可饶恕!这种卑劣残忍之辈绝对不可饶恕!”
夏都玄次子夏景望忙道:“爹,保重身子!妹妹已去,您却不能再气出个好歹来了。以我看,凶徒必是盘算已久,特意选在雷雨大作之夜才对妹妹下手,心机之深思虑之祥,绝非普通人也。”
“我问你,”夏景声反背着手,一脸肃色地问那手下道,“阿连城将军难道就没有一两个怀疑对象?”
那手下忙道:“有!”
“谁?”
“江应谋!”
三父子顿时一愣,互相对视了一眼,脸色都暗沉了许多。夏都玄拳头攥紧,重重地捶了一拳在扶手上,眸光冰冷道:“要说是江应谋……那我倒是一点都不奇怪了!但,那小子敢在博阳对我女儿下手,他竟肆无忌惮到了这种地步?你们博阳的人都干什么去了?”
那手下道:“将军说,江应谋自打从郑国回来之后,整个人就变得不一样了。从前总是心不在焉听天由命的样子,而如今,他不但私下与成翎王毓家来往越发密切,还敢公然在朝堂上与国君辩驳,一扫之前颓废迷离的模样。”
夏都玄缓缓点着头,语气低沉幽缓道:“不用说,那小子已经缓过来了,想在博阳干出点事儿来了,那么咱们夏家就必成他眼中钉之一。很好,他竟敢如此挑衅咱们夏家,实在是非常有勇气的!”
“爹,”夏景声接过话道,“说是江应谋所为那也仅仅是阿连城自己的怀疑罢了,不能当真。孩儿以为,应即刻赶往博阳,一来送妹妹安心上路,二来,务必要让稽昌和魏家给咱们一个交待。”
“爹,不如派我去吧!”夏景望拱手请道。
“我知道二弟很想去送妹妹一程,但我以为眼下保护爹的安危才是重中之中。有人敢在博阳这种王城里对妹妹下手,难保那些张狂凶狠的人不会在赫城来次偷袭。爹,”夏景声也对夏都玄请道,“孩儿以为,留二弟护佑您的周全,让孩儿前去博阳与稽昌和魏氏交涉更为妥当。”
“大哥别忘了,你之前与魏空明有些嫌隙,这回又去为妹妹奔丧,我担心与他言语不合又会冲突起来,倒不如让我去,我与魏氏兄弟都熟络,相信处置起事情来更为方便。”夏景望又道。
夏都玄沉吟片刻,点点头道:“好,就由景望你前往博阳送你妹妹最后一程,记住了,一定要让你妹妹葬得风光体面,决不能有失咱们夏氏的脸面!”
夏景望躬身道:“爹请放心,孩儿不但要让妹妹葬得风光,更会让稽昌和魏家给妹妹一个满意的交代,咱们夏氏的人绝不能这样白白没命了!”
夏都玄略显疲惫地挥挥手:“行了,你们都下去吧!”
深夜,琴音袅袅的金春阁终于安静了下来。琴台前的美人冉冉而起,款步走到窗前那一直品酒不语的男人跟前,莞尔一笑道:“大公子,夜已深了,您明日还有事情要做,早些安歇着吧!”
“睡不着。”
“何以睡不着?是因为你妹妹的事情而哀伤吗?人死不能复生,你还得节哀顺变才是。”
“如梨,他终于开始动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