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白,”她点头道,“你说过,这件事要永远烂在你和我心里,这个秘密也只能咱们俩知道,绝对不能告诉别人,省得节外生枝。”
“嗯,”江应谋宽厚的手掌在她腰间温柔地拍了拍,含笑道,“真听话。再有,尽量少跟空行单独接触了,他太了解你了,万一你一不小心露出破绽的话,他很有可能会猜到你就是无畏。”
“你是怕他知道之后跑来跟你抢我吗?”她笑米米地问道。
“我怕他抢吗?从前不怕,如今就更不怕了,除了我,你还会再瞧上别的男人吗?”
“江公子,我发现你有时候其实挺自负的。”她咯咯笑道。
江应谋用自己的额头与她的轻碰了一下,笑得绵柔:“在这事儿上,我还就挺自负的,不可以?话说回来了,他与赫连公主成亲才几个月,夫妻俩正是感情渐浓的时候,倘若他在这个时候发现你是炎无畏,你还活着,他会怎么想?会不会立马将他和赫连公主好容易建立起来的感情一下子冲没了?所以,为了他,这个秘密也不能告诉他,只能咱俩知道。”
她若有所思地点头道:“嗯……有道理啊!”
“好了,不说他了,吃过午饭没有?”
“三月亲手炒的菜,我和她还喝了一壶她酿的黄姜米酒呢!哎,我问你,”她窝在江应谋怀里,扬起小脸问道,“你什么时候回来的?你跟你爹都说清楚了?”
“我跟我爹其实是一个性子的人,所以我们对彼此是最了解的。我爹从来没认为我真的会叛家叛国,也就压根儿没生我的气。”
“你爹真好啊!”
“那不也是你爹?”
她垂眸羞道:“那不还没承认吗?”
江应谋笑道:“早晚的事儿。”
“还有,你大哥那事儿你告诉你爹没有?”
“说了,我爹很生气。其实如无必要,我实在不想拿这些事儿去烦我爹,但我大哥行事日益乖张,我必须得跟我爹提个醒,省得我大哥日后真的做出什么危及江家的事情。”
“对,提醒一下他老人家也好。”
“我爹还给了你一件东西。”
“是吗?”
江应谋从怀里掏出了一只宝蓝色锦囊,再从锦囊中掏出了一枚质地温润的白玉佩,上镂雕连理缠枝和一双喜鹊,十分精巧。她双手捧了,垂眸打量道:“为何你爹要送我这个啊?算见面礼吗?”
“知道这上面为何是连理枝和喜鹊吗?”
“不知道,有什么寓意吗?”
“这图案有个说法,叫喜事连连。爹的意思是,咱们已经喜结良缘了,是不是该再添一笔喜事儿了?”
“再添一笔喜事儿?是让咱们再成一回婚吗?”
江公子不由地笑了,轻啄了一口她嫩葱似的鼻尖道:“我的公主,怎么可能再成一回婚呢?你真的不明白?爹是希望你的肚子里能再添一回喜。”
“肚子?”她这下明白过来了,脸颊上羞出一抹浅红,把头往江公子怀里一埋,“坏死了!”
“这叫坏吗?这似乎是很合情合理的吧?你已是江氏媳妇了,为江氏延续香火这是应该做的吧?”
“不要不要。”
“这可不是你想不要就不要的,我爹还等着他最聪明的孙子出世呢!”
“你怎么知道是最聪明的?”
“因为他爹是最聪明的啊!”
“不害臊,江小白!”她咯咯笑了起来。
小两口正嬉闹着,江尘的声音在门口响起,说宫内来了位侍臣大人。江应谋传了那位侍臣进来,那侍臣双手拱起,毕恭毕敬地躬身道:“王上有命,特遣老奴来向使臣大人传话,明日玉华园内有一场祭春,非国祭,只是每年例行的宫祭,特邀大人与夫人前往。”
江应谋点头道:“知道了,劳请侍臣大人你转告王上,一定如期赴约。”
“那老奴就先行告退了!”
那侍臣退下后,她托着下巴抱怨了一句:“又是宴会,唉,来了这博阳就是没玩没了的宴会,太没意思了!”
江尘笑道:“做使臣的不就是这样吗?去别国吃好喝好,临走的时候说一篓筐子好听的话,这使臣的职责就算尽到了。夫人别嫌明日那春祭无聊,其实也挺有趣的,除了该有宴席之外,还有游园盛会。”
“江尘你去过?”
“年年都去啊!宫里祭春,哪年不会邀请江府的?公子去,我和江坎自然也能跟着去了。对了,每年祭春宴上还有猜谜作文这一环,谁胜了谁就能得王上赏赐,我家公子是不屑跟他们玩闹,不过夫人您可以试试。”
“行,”她拍了拍膝盖道,“明日就去见识见识稽昌那个春祭到底是什么样的!”
日落黄昏时,晋危收拾了案桌上的卷本,往飞霞满天的窗外看了一眼,唤了一声:“来人。”
“掌司,”侍从推门进来,“掌司是要用茶还是用饭?”
“不知不觉都这时辰,今日怕也是出不了宫了,就饭茶一块儿用了吧!”
“哦,对了,魏三公子打半个时辰就来了,一直在那边廊下坐着等您呢!”
“空行来了?为何不报我?”
晋危一面说着一面迈了出去,走到右边回廊尽头,果真瞧见了魏空行,这人正手握一只银酒壶,眼挑着远处飞霞,慢条斯理地喝着。晋危快步地走了过去,笑道:“稀客呢,怎么舍得来祭天司瞧我了?”
“正巧路过,想着好久没同晋危哥你喝酒了,便来了。”魏空行举了举手里的银酒壶道。
“行,那咱们上天野阁去。”
天野阁是祭天司最高的一处楼阁,能俯瞰一大半宫阁楼台。二人于软锦毯上对坐,一面欣赏着眼底华灯冉起的宫殿夜景一面浅口细咂着晋危自家的珍藏。
“来宫里做什么?是来接赫连回去的吗?”晋危笑问道。
“你怎么知道?宫里已经传遍了?”
“哪里,今日白天我正好遇见了她,见她闷闷不乐地在月湖畔走来走去,便多嘴问了一句,才知道她跟你堵了气,回宫里来住了。”
“唉……”魏空行无奈摇头道,“公主不好伺候啊……晋危哥你是没摊上这事儿,摊上了你便知道这当中难处了。不提她,我也不是为了她才进宫的。她爱在宫里待多久待多久,都随她的意。”
“新婚燕尔,谁家不拌嘴吵架的?赫连公主是有些娇作的小脾气,但心地还是很好的,待你也是真的,何不忍一忍,哄了她回去万事大吉?也省得稍后公主的母亲又来找你唠叨了。”
“我心里正烦着呢,确实没那个心情去哄她。”魏空行闷闷道。
“到底怎么了?”晋危往魏空行脸上瞟了一眼,问道,“你是遇着什么不顺心的事儿了吗?说来听听。”
魏空行默默地砸了几口酒,含嘴里回味了好一会儿,这才缓缓咽下喉:“晋危哥,我今日去找应谋哥了。”
“你找他?是有什么事儿找他吗?”
“我去问了他一个我一直都想问的事儿。”
“什么事儿?”
“我问他,为何当初信誓旦旦地说要为无畏守住此生,此生不再另娶,如今却弃国弃家,仅仅是为了一个林蒲心。”
“你问他这个?”晋危笑了笑,抿了口酒道,“他怎么说?”
一丝酸涩的笑意划过魏空行的嘴角,他垂头又再咂了一口:“他说,他太思念无畏了,而林蒲心又与无畏是那么地相似,不可避免的,他把林蒲心当做了无畏的影子……”
“人之常情,”晋危拿起银酒壶为他斟酒道,“应谋再聪明,但他毕竟也是个人。若是个人,没一个愿意孤独终老的,他能有林蒲心这一红粉知己相伴左右,此生也会好过不少。怎么?应谋的这番话让你觉得不痛快了?你是不是觉得应谋说话不算数了?明明说好要为无畏守住此生的,如今却失言了?”
魏空行盯着手中的酒盏,目光幽幽地晃了晃脑袋:“不,我不是因为这个,我也想应谋哥能过得好一点,不必一辈子都背着炎氏覆灭那些伤痛过下去……”
“那你是因为什么呢?”
“晋危哥,你是祭天司的掌司,你相信人死之后会复生这种事情吗?”魏空行缓缓抬起头,眼中充满了深深的疑惑和茫然。
晋危微微颦眉:“你为何会这样问?难道你见过谁死后复生了?”
“我觉得……我觉得……”魏空行连续说了两遍我觉得,这才将憋在心中整整一天的那句话说了出来,“我觉得林蒲心……或许就是无畏……”
“林蒲心?炎无畏?”一抹讶异闪过晋危的瞳孔,“你这是听谁说的?应谋吗?”
魏空行苦涩地笑了笑:“不是应谋哥告诉我的,是我自己感觉出来的。有些事儿我今日才知道,原来那晚在阿连城府里救我的那位姑娘竟就是林蒲心……”
“仅凭这点?”
“不止,不止,”魏空行不住地摇着头,重重地将酒盏搁在了桌上,晃晃地起了身,“晋危哥,应谋哥是什么人你应该比我更了解,他说过的话向来算数,他说过要为无畏守住此生,他一定做得到,区区一个与无畏相似的林蒲心又如何?那坏不了他的心,除非……”
“除非林蒲心就是炎无畏?”
魏空行抬手啪地一声拍在大漆木柱上,垂头沉默了片刻,语气沉沉道:“我想不出别的理由……那晚我与林蒲心一起退敌的时候,我就察觉到她的身手很像无畏,但当时我只是以为她曾出身于御兆卫,并为把她往无畏头上想,但今日白天,当我发现那晚救我的女子便是她时,我就有种……有种被谁打通了全身经脉似的,忽然想明白了许多事情……”
“空行,会不会是你太多了?”
“不,晋危哥,”魏空行转身靠在木柱上,连连摆手道,“绝不是我多想了,我觉得,林蒲心就是无畏。”
☆、第四章 第一百三十八章 风云渐起
“你去问过应谋,应谋怎么跟你说的?”
“他?”魏空行耸了耸肩,笑得有些无奈,“他只是说林蒲心是无畏的影子罢了……不过我想,就算林蒲心真的是无畏,他也不会承认的吧?”
晋危放下酒盏,起身走到魏空行身边,面对夜景呼了一口长长的酒气:“空行,哥劝你一句,应谋说什么你就信什么吧!”
“我知道……我知道就算林蒲心真的是无畏,也没我什么事儿的……林蒲心若是无畏的话,她还是会选择跟在应谋哥身旁的……”魏空行的身子顺着光滑的木柱缓缓往下滑去,一屁股坐在了地上,嘴角挂着苦笑摇头道,“她从不知道我对她的那些心意,她从来都当我是兄弟,我跟她,此生若有机会再相见,也不过继续做兄弟罢了。”
“你是在怪应谋自私吗?你在怪他没有告诉你真相,没有告诉你林蒲心就是炎无畏?”
“我只是觉得,就算他告诉我也不会怎么样,即便林蒲心真的是无畏,人还是他的,而我,只是想知道一个答案罢了,我只想知道无畏究竟还是不是活着……”
晋危蹲下,默默地看了他一小会儿,抬手轻搭在他肩上:“空行,别怪应谋自私,倘若换作是我,我想我也不会说。感情之事是最容易波浪起伏的,你说你不会怎么样,倘若真告诉你林蒲心就是炎无畏,你果能如你所言风平浪静地在旁看着吗?恐怕连你自己也说不清。况且,你已娶了赫连公主,是有妻室的人了,他又何必说这些事情来扰乱你心神呢?倒不如,各守各的好,各过各的日子,你说呢?”
魏空行没回话,垂着头,心口沉沉地起伏了一下下。
“话再说回来,林蒲心是炎无畏这事儿也只是你自己的猜测而已,或许根本就不是呢?别庸人自扰了,空行,好好珍惜你眼前的赫连公主吧!无论炎无畏是死是活,那都是应谋的,你该做的是哄回赫连公主,回家好好过日子。”
“我只是想知道一个答案……”
“一个与自己无关的答案,知道与不知道又有什么关系呢?”
“可能是吧……”
这夜,魏空行就着晋危的那几壶珍藏将自己灌了个酩酊大醉。只有醉了,他才会不去想林蒲心到底是不是炎无畏这件事,才不会去一遍又一遍地回想当时应谋哥回答他那些话时略显闪避的眼神。或许晋危哥说得对,无畏是死是生那都是应谋哥该在意的,与自己无关,可是,当发现无畏可能还活着的时候,自己为何如此燥郁激动?
这一觉睡得好沉,醒来时,天野阁外的天色居然又是灰蒙蒙的一片。他有些分不清时辰了,顶着昏涨的脑袋下了天野阁,出了祭天司,漫无目的地往前走着。
某处花园门口,毓姬从门内匆匆走了出来,抬头见了他,有些惊讶,忙上前问道:“空行,你打哪儿来的?你今儿跑哪儿去了?怎么这时辰才入宫?”
“哦……”他揉了揉发痛的前额,“我昨晚跟晋危哥喝酒,喝多了便在天野阁上将就了一晚。”
“你竟从昨晚睡到了这会儿?怪不得赫连公主四处都找不着你,宫里家里找遍了都没见着你,原来你竟醉晕在了天野阁?那个晋危也真是的,既然知道你在天野阁,怎么也不跟公主提一句?”
“她找我做什么?”
“你一定是醉糊涂了吧?你忘了,今日是宫中春祭。”
“哦……还真给忘了……”他这才想起来今日玉华园内有一场宫宴要参加,不过没去也无所谓,反正年年春祭都是那些玩法,一点意思都没有,倒不如睡大觉。
“我先去了,”毓姬又道,“我回来给瑶儿取件斗篷,这会儿又得赶过去呢!你先去找个地方把自己这一身酒气儿收拾收拾,也赶紧过来吧!王上将晚宴挪到了玉华园外的碧波池,立马就要开宴了,你赶紧点!”
“毓姐姐,今日应谋哥进宫没有?”他忽然想起了什么。
“来了,他是戈国的使臣,王上怎会不邀请他?他和蒲心都来了。”
“好,知道了,你先去,我稍后就来。”
“你可快当着些!”
他没找地儿换那身衣裳,收拾他一身浓浓的酒味儿,只是找了个小池子顺便抹了把脸,然后就往碧波池去了。走近池畔,远远地池面上好一片灯火辉煌。只见延伸往池中央的那条栈道尽头,搭起了高高的架子,足有两层楼那么高,架上挂满了各式宫灯,灯色映照在湖面上,颇有一番月宫仙境的感觉。
他再往池岸上那笑声盈盈的地方望去,但见稽昌与那些受邀列席的臣子们正欢笑畅饮着,而应谋哥和那个人也在。忽然,那人起身了,手牵上小公主稽瑶,在两个侍臣的护送下沿着栈道往高高的花灯架子那边走去,他偏头注视着,这是要去点灯吗?
这一大一小很快来到了灯架前,那儿早有一盏尚未点上的大鲤鱼花灯在等候了。二人分别从侍臣手中接过了点火小棍,一块儿将那盏描绘得十分精美的大鲤鱼花灯点上,然后由百工司的工匠扯动系在花灯上的绳子,准备将这盏花灯升到最高处,作为头灯。
瑶小公主十分兴奋,使劲仰头望着,拍手叫好。那个人也学着瑶小公主的模样,一面拍手仰头,瞧着那花灯缓缓往上升,一面笑米米地跟瑶小公主说着什么,这情形让他忽然一愣,眼神看得有些飘出去了——真像无畏,不是吗?
那年炎王宫姜后寿诞,三里华灯从姜后寝宫门口一直延至千草园,园内也搭花灯高架,无畏点了头灯,那是一盏描满了姜后最喜欢的花草的彩灯,无畏点上后,立于璀璨华丽的花灯架下,高高仰头,双手合十,诚心地为姜后祈祷着,朦胧之光从她头顶倾下,将她全身温柔地包裹,那瞬间他仿佛看见了一个不小心跌落尘间的小祭仙……